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最后的道君   作者: 舞独魂灵   简介:   自打我娘怀上我之后,家里就怪事不断。   先是有刺猬进宅,长蛇绕梁,黄皮子在后院菜地里打洞。   后来山里的狐狸也跑来凑热闹,隔三差五就在我家门口张望。   这下胡黄柳白灰都齐了,懂行的都知道这叫五仙进宅。   五仙之中任意一仙进宅都能看做是福缘,但五仙同时进宅绝对是大祸临头。 第1章   杀猪刀   我叫谢鸢,出生在西南大山深处一个叫做龙岭的小山村。自打我娘怀上我之后,家里就怪事不断。   先是有刺猬进宅,长蛇绕梁,黄皮子在后院菜地里打洞。   后来山里的狐狸也跑来凑热闹,隔三差五就在我家门口张望。   这下胡黄柳白灰都齐了,懂行的都知道这叫五仙进宅。   五仙之中任意一仙进宅都能看做是福缘,但五仙同时进宅绝对是大祸临头。   我爷扶乩问缘由,问来问去,最终把惹祸的源头指向我娘。   准确的说是指向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我。   我爷说,我不该出世。但他绝不会让谢家就此断了香火,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我平安。   随着我娘临盆在即,家中怪事更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来。   五仙赶不走,门口的大柳树逢着下雨天就往外渗血。雨水顺着树皮往下流,颜色暗红,看起来就和真的鲜血一样。   到了我娘生我那天更诡异,当时正值夜半,本来好好的天说变就变。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院子里黄皮子一声声哀嚎,房梁上长蛇乱窜。   我爹要拿棍子捅下来,给我爷拦着不让。   村里的狗疯了似的叫,后山传出凄凄惨惨的哭声,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还好,动静虽然闹得很大却没出人祸,最终我还是顺利出生,母子平安。   等到天亮雨晴,我爷去谢家祖坟报喜。恰好看见一只白头鸢站在坟头,回来后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谢鸢。   说来也奇怪,自打我出生以后,原先在我家发生的种种诡事,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是留在人们心中的成见,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深。   只不过碍于我爷的面子,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直到一个月后我家摆满月酒。   以我爷做端公的威望,他孙子要请满月指定来不少人。   十里八乡送礼的人的确不少,却都是把礼物往院门口一放,人掉头就走。   别说来喝酒,连我家门庭都不肯进。   见此,我爷终于崩不住了,放出话来说所有关于我的事都会在今天晚上解决。   白天我们一家人吃了顿冷冷清清的满月酒,到了晚上我爷带着整个村子的人去村后的石桥。   石桥不知哪一年建造的,是龙岭村进山的唯一通道。   我爷不是空手来的,准备了很多东西。   一筐馒头,一口袋草木灰,还有火盆香烛黄纸。   到了石桥上,我爷只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开始蹲在桥头抽烟。   天色越来越黑,气氛也越来越诡异。过了一会我开始大哭,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随着我的哭声,桥对面的山坳里也开始传出凄凄惨惨的哭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不知谁说了句这是鬼哭,村民神情更加慌乱。   但我爷依旧不动,一锅一锅的抽烟。   只偶尔起身朝村里这边张望几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一会,我爷说道:“来了……”   随着我爷话音落地,从石桥西边的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是熟面孔,镇子上的张屠夫。   张屠夫对着我爷点点头,放下一个蒙着黑布的罐子,撂下一把三尺来长的杀猪刀,转身就走。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我爷说一句话。   张屠夫走后,我爷立马开始忙碌。   先把草木灰均匀的洒在我娘身前的空地上,再把多余的草木灰倒进火盆里,插上四根香摆在石桥中央。   香火点燃,我爷开始摆贡。   我爷把张屠夫带来的罐子揭开,顿时冒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道。   这一罐是黑狗血,而且是戌时杀的黑狗。   戌时是黄昏,人劳累了一天要休息,狗卧门前守护,一有动静就汪汪大叫,故称为戌狗。   戌时杀狗是大忌,极损阴德。   我爷用馒头沾了黑狗血,摆成四堆,每一堆三个。   血馒头摆好,我爷掂起了地上的杀猪刀,对着石桥对面的山坳摆手做了个请字手势。   顿时,阴风大作,黑雾弥漫。   黑雾中高低起伏,随风摇摆,像是隐藏着无数个黑影。   火盆里的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   等香火燃尽,那些摆在火盆前的馒头贡上面,开始出现一个接一个的手印。   手印大小不一,也不全都是人的。   一个个的凸显在血馒头上,看起来格外惊悚,令人不寒而栗。   我娘吓的站不住脚,我爹也骇得脸色发白全身都在颤抖。   围观的村民,更是退的远远的,没有一个敢靠近的。   待到血馒头被手印摁满,我爷单手提起罐子,把剩余的狗血哗啦一声全泼在自己身上。   从头到脚,变成了血人。   我爷身材高大,泼了一身的血看起来比恶鬼还可怕。   接着,我爷反手握着杀猪刀,刀尖冲下,对着石桥大声说道:“今个儿我孙子请满月,来者皆客,酒薄菜少,招待不周,还请诸公多多担待。”   说完这句话,我爷对着石桥深深鞠了一躬。   对面的黑影子寂静无声,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些影子弯下了腰。   弯腰还礼,代表认可了我爷的话。   可是还礼的很少,大多数黑影都无动于衷。   我爷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抬头时两眼瞪圆,继续说道:“谢鸢十八岁之前,但凡有人敢擅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必身化厉鬼灭其神魂,九天十地永不超生!”   最后一个字说完,我爷双手握刀对着石桥用力一斩。   杀猪刀铮然一声,爆起火星。   像切豆腐一样全部没入石头中,只留下半尺来长的刀柄。   这一刀不仅震的村民瞠目,满山鬼神皆惊。   而我也在这一刀之后,哭声立止,仿佛找到了大靠山一般。 第2章   不化骨   我爷说我华盖坐命,刑克双亲,成年之前最好找别人寄养。   但我爷不舍得把我交给外人养活,在我断奶后,我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爹娘赶出去打工,从此再也没有让他们进过家门。   我爷拿我当宝,对我看护的很紧,平时走哪带哪,除非遇到白事。   这时候他是绝对不让我跟着,怕我招惹脏东西,会提前准备好零食瓜果将我锁在院里。   我对脏东西没什么概念,直到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鬼。依稀记得是在夏天午后,我爷被人请去出殡,走前照例将我关在院子里。   夏天人容易打瞌睡,耍了一会桃木剑我就趴在葡萄树下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谢鸢,谢鸢……”   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娘长什么样子,但我当时听见这个声音立马想起了我娘。   我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门,门是从外面锁着的我打不开,听着声音越来越远,我急的不得了,转头看见墙根下的狗洞,我想都没多想立马钻了出去。   从狗洞爬出来后,我看到路上有个穿着黑衣的女人在前面走。   黑衣走的很快,我迈着小短腿拼命追,一路追着黑衣女人出了村,最后进了村西头的竹林。   刚进竹林我就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寒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黑衣女人还是不管不顾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座黑房子面前停下来,对我招了招手。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就推门走了进去。   这座黑房子很奇怪,四四方方的,连个窗户都没有,门上也没有对联也没有本地人家都挂着的镜子。   不过我当时也没有多想,看见女人进去了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子里很黑,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女人站在黑暗中又对着我招了招手,沙哑着喉咙说道:“来吧,我的儿,让娘好好看看你。”   听见她的这句话,我的脚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朝她走了过去。   等我走到她跟前,女人俯下身子把脸凑了过来。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她的脸干枯的就像是树皮,没有眼珠子,眼窝部位是两个黑洞,黑洞里面还有黑虫子在往外爬出来。   我吓得全身发抖,拼命挣扎。可是她的手死死的按住了我的肩膀,我根本挣脱不开。   接着,我听见她喉咙里发出桀桀的声音,又看见她张开了嘴巴,露出发黄腐烂的牙齿……   我再也无法承受,两眼一黑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人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我爷就站在床头为我一遍遍的擦酒精。   我烧的很厉害,一直半睡半醒的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退烧。   在这期间,我爷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我,给我擦洗身体,还用银针给我放血,调理血气。   等到我病好了我问我爷,我害得是什么病。我爷起初不肯说,然后我就把我做的噩梦和他说了一遍。   我爷听完叹了口气,说道:“鸢儿,你没有做梦,都怪爷爷没有照顾好你,差点被鬼祟勾了魂。”   “那个女人是鬼祟?”我吃惊的问道。   “有些事我本来想等长大些再告诉你,既然它们已经对你出手,我觉得还是要你早点知道最好。”   我爷说我没有做梦,而是真的遇见了鬼祟。   那天他在帮人出殡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心绪不宁,等忙完了也顾不上吃酒席就往家赶,到家后发现我不在家我爷就知道出事了。   有村民告诉他看见我往西边竹林去了,我爷立马带人去找。   我爷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趴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土堆上睡觉,怎么叫都叫不醒。   见此,我爷立马派人去请张屠夫,顺便又安排人带家伙来刨地。   等人带了家伙过来,三下五除二把土堆铲平,然后按照我爷所指的位置继续向下挖,挖着挖着听见噔的一声,露出一块黑色的硬物。   我爷跳下去把上面的浮土用手一扒,这下面埋分明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村里人吓了一跳不敢再挖,我爷也没动棺材,就蹲在地上抽烟等张屠夫。   等了一会,张屠夫带着杀猪刀过来了。   我爷这次没有亲自动手,先让村民远远离开,然后让张屠夫自己用刀把棺材给劈开。   这事,要是换别人肯定不肯做。   但是张屠夫听完我爷的话,二话不说就把上衣脱了,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对准黑棺材劈了下去。   一刀下去,棺材盖轰然破碎,窜出一股子黑气。等到黑气散尽,棺材里的尸体也露出真容。   这是一具女尸,皮肉干枯,僵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润。   指甲有五六寸长,头发也很长。   按照女尸穿的寿衣年代来算,起码死了也有上百年。正常人的尸体这么长时间肯定早就烂没了,女尸的尸体不仅保存完整,隐隐还有了尸变的征兆。   瞅着日头马上就要下山了,我爷赶紧让人收拾柴火就地焚烧。   烧尸体的时候,冒起滚滚黑烟,腥臭难闻,黑烟不是往上飞,而是一直在竹林里乱窜。   我爷要张屠夫提刀盯着,瞅见黑烟缠绕哪根竹子,就把哪根竹子砍了。   一口气砍了四十八根竹子,黑烟才彻底散尽。   看到黑烟散尽,我爷找了根竹棍去烧尸体的灰烬里扒腾,扒出来一根烧黑的骨头。   半尺来长,被火烧的乌黑发亮。   在普通人眼中这就是一根没有烧干净的骨头,但懂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不化骨,是女尸含怨不化修炼出来的本命骨。   这会我还在地上昏迷不醒,我爷拿着这根不化骨照着我屁股上开始抽。   随着我爷的抽打,我又迷迷糊糊的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我爷抽着屁股,一步步往家走。   刚进进门,我就噗通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听我爷说完事情的经过,我终于明白为啥我一醒来就觉得屁股疼了。   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埋怨道:“爷爷,您到底抽了我多少下?”   我爷抽了一口烟,说道:“鸢儿,听故事就好,不要在意细节。”   “快说嘛,爷爷,我又不记仇。”   我爷瞪着眼睛问道:“咋地,小兔崽子你还想抽回来啊?” 第3章   救兵   我爷说当初他在桥头震鬼,只震住了山里的鬼祟,难免有漏网之鱼,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鬼祟想办法来害我。   “爷爷,鬼祟为啥要害我?”我问道。   “没有为啥,这就是你的命。”   后来不化骨被我爷做成了一把小剑,还在上面刻了驱邪镇煞的符咒,我爷要我贴身携带,说这样寻常的鬼祟就不会再动我了。   女鬼勾魂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能是从小神经就比较大条吧,并没有给我的童年蒙上太多的阴影。   当然,主要还是有我爷在。人常说父爱如山,在我眼里我爷才是世界上最大的靠山。   有靠山是不错,但是有时候靠山也是拦路虎,恨得我牙痒痒。   就拿我上学这件事来说吧,我学习成绩很好,却只读到初中就不读了。高中要去县城读,而我爷压根不许我在十八岁前跨越大山一步。   为这事我没少和他干仗,他倒也痛快,说只要我能把他当年斩进石桥上的杀猪刀拔出来,他就让我继续读书。   我跑到石桥上试了试,顿时明白清华北影梦终究还是远了。   还记得初三女同桌问我将来准备考什么大学,我说我想考清华,她说你长这么帅为什么不考虑北影呢?   我当时纠结了很久,结果人家继续怀揣着梦想上路,我初中毕业了……   不上学总要做点事,不然躁动的青春根本无处安放。这时候我爷又充分展现了他高瞻远瞩的一面,竟然要我跟着张屠夫学杀猪。   杀猪是个肮脏活,满身血腥,但凡五官整齐点的年轻人谁愿意干这行?   但我爷说我天生火炎低,只有杀生养煞才能让鬼神不近,他只能守护我一时守不住我一世。   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我又一次妥协了。   就这样,我白天跟着张屠夫杀猪卖肉,晚上跟着我爷学阴阳八卦,刑克冲杀。   命运是公平的,我放弃了继续读书上大学的机会,却在生活中遇到了两位最好的老师。   不论是张屠夫还是我爷,他们都可以称为百年难遇的奇人。   张屠夫寡言少语,杀猪一刀毙命。他会看血气,每次出刀都是斩在血气口上。杀猪杀的利落,血也放的干净。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张屠夫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没准能封候拜将。   至于我爷的本事,我根本看不透。   平时他教我的那些都是玄门里的大路货,至于他的真本事,只要看到石桥上那把杀猪刀,就明白他的本事有多深了。   尽管我确实在生活中学到了本事,但我依然很向往山外的世界。   每次看到同龄人衣着光鲜欢声笑语的从城里回来,我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羡慕,尤其是看见漂亮女同学的时候。   看见她们青春靓丽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我只能默默的攥紧杀猪刀,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的确很伤感,但这还不是最伤感的。   但最伤感的是,我是个杀猪匠……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长成了大小伙子,我爷却一天比一天老。   当初我爷一刀震鬼,其实也是和鬼神立下了誓约,他要保我十八年。   眼瞅着我十八岁生日就要到了,我爷瞒着我和张屠夫俩人一起又去了石桥。   他们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爷天亮回来后,头发一夜全白,连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我问我爷干嘛去了他不告诉我,我跑到镇子上去找张屠夫打听。   张屠夫告诉我,我爷没能拔出石桥上的杀猪刀,还被鬼祟撞伤了元气。   我问他,拔不出那把刀又怎样?   “拔出来,代表当初的约定依然有效,这漫山鬼神没有一个敢动你。”张屠夫说道。   “那要是拔不出来呢?”我继续问道。   “等你过了十八岁生日,就会遭百鬼索命,你爷护不住你。”   和张屠夫问完话,我回家就去找我爷对质。   还没等我问,我爷就先来了一句:“张屠夫是不是把事都告诉你了?”   “嗯。”我点点头。   打小我就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爷要我辍学我就辍学,要我去学杀猪我就学杀猪。   别人的命是爹妈给的,我的命是我爷给的。   当年不是他一刀和鬼神立下誓约,又含辛茹苦寸步不离的守我十八年,我可能早就死了。   看着我爷满头白发,再想着过去他为我付出的一切,我忍不住湿了眼眶。   “爷爷,我不要您再为我做什么了,要是我有事你就去找我爹娘团聚吧。”   “只要爷爷还活着,谁也别想要你的命。”我爷的语气依然那么坚决。   “可是张叔说您没拔出那把刀。”   “爷爷年纪大了,拔不出来很正常。我要出趟远门,这几天你就老实在家待着着哪也别去。”   “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啊?”我问道。   “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百鬼索命,我去给你搬个救兵。”   我爷这一走就是七八天,恰好赶在我生日的前天晚上回来。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人。   穿的是一件青灰色的道袍,背着油纸伞,腰间悬挂着一把斋蘸法师剑,脚上穿着一双耳麻鞋。   我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我爷搬来的救兵居然是个这么年轻的道姐,就是不知道是出家道士还是火居道士。   进了屋,我爷很客气的对道姐做起了介绍:“居士,这就是我孙子,谢鸢。”   道姐点点头,开始盯着我上下打量。   她的脸被面纱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眼神深邃仿佛可以看透人心。   道姐看我看得很仔细,从头看到脚,似乎每一根毛孔都不放过。   我被她看的全身发毛,心说张屠夫下乡收猪都没这么挑剔过。   默默看了好一阵子,道姐脆生生开了口:“面相平平无奇,骨相乏善可陈,也就一双眉眼还算透着几分灵气。”   道姐的声音很好听,就是这话听着有点伤感情。   爹娘白给我生了一副连女人都妒忌的好皮相,到她这里却成了平平无奇,当我是古天乐吗?   我爷赶紧为我叫屈:“居士,我孙子内秀,自幼饱读诗书,通读道藏,学富五车,经纶满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等我爷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新词,道姐随口问了句:“什么学历?”   “初中。”   猝不及防之下,我爷直接脱口而出。   漂亮!   我在心里忍不住给我爷竖起了大拇指。   请问,现代社会初中生是如何做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富五车经纶满腹的?   我爷自知失言,讪讪说道:“居士,你想性命双修证道,怎么都要在红尘俗世走这么一遭。”   “我自然晓得自己缺个道侣,但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道姐冷冷的说道。   我爷说他要给我搬救兵,想不到居然是想给我牵红线。   所谓性命双修,指的是既要修身也要修心,而修身的话就要讲究阴阳调和。   所以我爷就想着让道姐和我结缘,这事听起来虽然荒唐,放在我身上却一点都不荒唐。   百鬼索命的局不是谁都能破,要担大因果。如果我能和道姐结情缘,她就可以出手帮我破局。   我爷的算盘打得是不错,可惜的是人家根本就瞧不上我。   “也好,情缘不可请求。”我爷颓然说道。   “嗯,告辞。”   说完这句话,道姐站起来转身朝外走。   刚走到门口,我爷说道:“居士千里迢迢来了,要是连一杯茶都不喝,传出去我谢震堂哪还有脸在玄门立足。”   “好,我就喝一杯茶。”   道姐又重新坐下来,我爷给她倒了一杯茶。   等道姐伸手来接的时候,我爷却把茶杯推到我面前。   接下来的我爷的动作,更令人匪夷所思。   他先从衣襟上取下一根针,继而闪电般的抓起我的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滴中指血就滴在了茶杯中。   道姐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们都不知道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伴随着氤氲的水汽,空气中飘起一股奇异的香味…… 第4章   风雨除祟   这种香味很奇特,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不是花香不是酒香也不是食物的香气。   而是一种带着生命的香味,和麝香很相似,却比麝香还要好闻。   道姐肩膀颤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面前的茶水。   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从她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出,她对这杯茶充满强烈的渴望,甚至说是饥渴。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血居然有这种魔力,很明显道姐已经失态了。   “鸢儿,给居士奉茶。”我爷说道。   我把茶水端到道姐面前,她却迟迟不接,而是再次盯着我打量起来。   这一次我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的轻蔑,有的只有困惑和不解。   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起了风,很快又下起了雨。   暗风吹雨打在窗户纸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村里的狗又开始乱叫,后山又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   听着窗外不同寻常的动静,我爷催促道:“居士,赶紧用茶吧。”   道姐不再犹豫,从我手中接过茶杯,掀开面纱一口气喝干。   “鸢儿,还不快给居士磕头。”   磕头?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磕头?   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我爷一脚踹在我腿弯子上。   随后,我噗通一声跪在了道姐面前。   道姐显然也没想到我会突然下跪,站起来看着我爷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居士既然不肯和我孙子结缘,除了拜师我想不到别的法子。”   道侣是缘,师徒也是缘。   不愧我爷,老奸巨猾,这么快就想出了新的主意。   道姐沉默一会,叹了口气望着我问道:“我喝了你的茶,你向我拜师我不能拒绝,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当真要拜我为师?”   我心说,我想娶你来着,你也瞧不上我啊。   除了拜师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心里这样想,嘴巴却毫不含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也罢,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吧。”   见道姐答应收我为徒,我爷趁机说道:“居士,今晚就是鸢儿命里的死劫,还请居士出手帮忙化解。”   “我既然收他做了徒弟,自然会为他出头,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   外面下着大雨,道姐取出背上的油纸伞撑开,率先走进风雨中,我和我爷一人披了件雨衣跟在后面。   这会是天已经很晚了,村里家家闭户,连个灯光都没有。   村里的狗叫个不停,但是只要道姐经过的地方立马就消停了。   我看的暗暗吃惊,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本事。   到了石桥,道姐脚步不停直接走到石桥中间。   我也想跟过去,被我爷一把拦住,我爷只要我远远看着不让我过去。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山里的鬼哭声越来越凄惨,听得人心里发毛。   伴随着凄惨的鬼哭声,一道道黑影从石桥对面的山坳里显形,借着风雨夜幕,成群结队的朝石桥飘了过来。   自从六岁那年差点被鬼勾魂之后,后面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鬼,我爷将我保护的太好。   我爷也经常和我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就算是撞上了也不用害怕。   可是望着石桥对面的幢幢鬼影,我要真的一点都不怕,那可就真的见鬼了。   对面也不全是鬼影,还有别的。胳膊粗的长蛇,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老黄皮子……   也不知这深山老林中到底攒了多少年的阴灵邪祟,一口气儿全都出来了。   这一切,都和十八年前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只不过当年为我逼退百鬼的是我爷,现在却换了个年轻的道姐。   我爷当时做了很多准备,香烛黄纸火盆,草木灰,馒头贡。   最关键的两样东西是张屠夫送来的黑狗血和杀猪刀。   黑狗血至刚至阳,杀猪刀鬼神辟易。   而道姐却只有孤身一人,事先也什么准备都没做。   此刻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石桥中间,背影看起来单薄萧索。   “爷爷,我师父真能镇住百鬼?”   “如果连她都震不住,你爷爷我也不算愧对列祖列宗了。”   “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想说的是老子已经尽力了。”   “呃……”就在我和我爷的对话的功夫,阴灵邪祟逼近了桥头。   鬼祟越聚越多,阴森鬼气越来越凶猛。   等到鬼气汹涌澎湃成了气候,化为一股股强烈的阴风冲向石桥。   道姐撑着伞迎风不惧,任由阴风冲击着她的道袍,吹得道袍猎猎,油纸伞翻转不停。   如此僵持一会,一团黑雾随着阴风悄然逼近。   等黑雾飘上了石桥,突然从中窜出一条黑色的巨蟒,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啸,朝着道姐扑了过去。   我的心一下子被抽紧,强烈的危机感又瞬间化为无尽的愤怒。   爹娘因为我远离家乡,我爷为了我一夜白头。   现在道姐眼看又要性命不保,如果我谢鸢真的死劫难逃不该活在世上,又何必再连累别人。   想到这,也不知我哪来的勇气,攥着小剑就想冲过去。   我爷用力拽住了我,大声说道:“鸢儿,你做什么!”   听见我爷的声音,道姐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此时巨蟒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嘴,道姐对着我点点头,似乎是要我安心,接着反手朝身后的巨蟒甩出一样东西。   只听噗嗤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刺穿了皮肉。   紧接着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重重的摔在桥上,拼命在地上翻滚挣扎。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是巨蟒只挣扎几下就再没了动静。   道姐一招杀死了巨蟒,本来汹涌而来的阴风也戛然而止。   但是阴灵邪祟又不甘心就此退散,沉寂一会从黑雾中传出一个沙哑阴沉的声音,也不知是从哪个鬼祟口中发出来的。   “谢家孽子本就不该活在世上,吾等替天行道前来索命,仙姑又何必多生事端。”   “他不该活,你们呢?”道姐冷冷的问道。   “仙姑要保谢家逆子,难道就不怕有大因果加身?”   “我不晓得将来会有什么大因果,我只知道我做了他的师父就必须护他周全。”   “仙姑到底是何人?”   “贫道李寒清。” 第5章   孤儿命   报出自己的名号,道姐收了油纸伞插回背上。   拔出腰间悬挂的斋蘸法师剑,迎着风雨,孤身朝着石桥对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念诵着神咒,声音空灵字字清晰入耳。   “九天玄音,急召众神。齐会景霄,驱雷奔云。金钺前驱,雷鼓发奔。太一行刑,役使雷兵……”   随着道姐的咒语,手中的斋蘸法师剑越来越亮。   亮到极致,剑身上隐约可见电光流转。   等她把咒语最后一个字念完,天空忽然响起一道闷雷。   就在闷雷照亮天空的那一刹,道姐果断出手,一剑斩向阴灵邪祟聚集的黑雾之中。   道姐一剑斩出,令我想起了初中语文课本上杜甫的诗。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想不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神奇的剑法。   分不清是剑威还是雷威,随着剑光起落,只听见黑雾中响起一片鬼哭神嚎。   幸存下来的鬼祟化为黑气疯狂逃窜,残留的山精野怪也是不要命的往山林里钻。   我被彻底震撼到了,电影拍不出的特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   直到石桥周围再无一个阴灵鬼祟,但道姐并没有就此作罢。抬头看了看前方,锁定阴灵邪祟逃亡的方位提剑追了过去。   等道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中,我转头问我爷:“爷爷,我师父她去哪了?”   “百鬼想索你的命,她想要百鬼的命。”   我再次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从来只听说过鬼向人索命,没听说过人向鬼索命。   震撼之余,我又问起我师父的来历。   “说实话,你师父的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爷说道。   “您不知道我师父的来历,又怎么想起来去找她的?”   “我去找她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今年的天师府论道大会名册上多了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多的这个名字就是李寒清?”   “不错。”   天师府是当今道门泰山北斗,传承的是天师张道陵的衣钵。   而天师张道陵是道教宗教化的奠基人,正一道祖师,无论在野在堂,天师府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能够被天师府邀请参加论道大会的人,每一个都能称得上陆地神仙。   “爷爷,我师父今年多大?”   “虽说道不言寿,但我觉得她应该比你大不了几岁,不然我也不会想着要她和你结亲了。”   我爷说话的口气十分自然随意,说出的话却令我极度无语。   虽然我也有过清华北影梦,也曾年少轻狂自诩为人中龙凤,但是和道姐结缘还是算了吧。   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我不敢出手,实在是不配拥有。   道姐这一去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我和我爷也没闲着,准备去把那条巨蟒给收拾了。   走近了我才看出这不是普通的蟒蛇,而是一条罕见的角蟒,头上长着一对两寸长的角。   鳞片峥嵘微微向上张扬,每一片都有鸡蛋大小,看起来非常的霸气。   角蟒能长这么大肯定已经通灵,说不定还已经化成了传说中虺。   当时我只看见道姐朝巨蟒甩出一样东西,具体是啥没看清。   等我用小剑费了半天劲把角蟒的七寸切开,才发现杀死角蟒的凶器竟然是一枚旧铜钱。   难以想象,道姐仅仅用一枚旧铜钱就杀死了这条通灵的角蟒。   我爷说,角蟒一身是宝,头上这对角最珍贵,其次是蟒皮背上的九九八十一片重阳鳞,可以用来打造法印和令牌。   角蟒肉也是大补之物,骨头可以用来镇宅或者布风水局。   我爷要我回家推了独轮车,我俩费了好大的劲儿把角蟒折腾回家。   再回到石桥上的时候,道姐已经在等我们了。   她全身上下都被风雨浇透,一双麻鞋沾满了泥污,看起来很狼狈,只有一双眼依旧雪亮。   这次不用我爷踢我,我也知道上前磕头。   我先对着道姐弯腰行礼,随后恭敬的跪在地上,说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起来吧,百鬼索命局已破,从今后你哪里都可以去的。”   “那我可以跟着师父修行吗?”我问道。   在这之前我只相信世上有鬼祟,现在我知道除了鬼祟还有神通。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道姐当场就拒绝了。   “你的道,我教不了。”   “为什么?”我追问道。   “没有为什么,教不了就是教不了。”   说完这句话,道姐撑开油纸伞,迈开脚步顺着山道走向远方。   风雨飘摇,渐行渐远。   眼看她的人就要山道上消失,远远的传来一句话。   “我虽然不能传你道法,不过如果将来有道门的人与你为敌,你可以报为师的名号。”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道姐的真面目,但从今天开始,她的影子就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   同时记住的还有她的名字,李寒清。   ……   角蟒的尸体不能一直放在我家,我爷请张屠夫来帮忙处理,我只负责吃肉喝汤。   肉很难吃,我几乎是被逼着往肚里咽。我爷说,就算我把一整条角蟒的血肉全吃光,也比不上我那一滴精血的损失。   我趁机问我爷那杯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死活不肯说。   只要我记住一句话,流泪可以,千万别流血。   “爷爷,我怎么记得原话是男人流血不流泪?”   “流血不流泪说的是男人,不适合你。”   “您的意思是我不是男人?”我很生气的问道。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人。”   “呃……”处理完角蟒的尸体,我爷和张屠夫又一起离开了好几天,去道上找买家。   这些东西找卖主不容易,只有遇到懂行的才能卖出好价格。   最终靠着这条角蟒,我爷狠狠赚了一大笔钱,保守估计不下百万。   我爷发了财,我比谁都高兴,晚上我俩喝了一顿酒,互相说了些煽情的话。   煽情到极致,爷俩抱头痛哭。   这么多年,我和我爷相依为命,他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为我操碎了心。   我向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为他养老送终。   然而,等我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我爷不见了。   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一口袋钱。   我追到张屠夫的猪肉馆去打听,张屠夫说,我爷带着钱去找我爹娘团聚了。   开始我还能理解,毕竟我爷岁数也大了,去城里颐养天年享清福比守在山沟里受罪强。   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我爷去找我爹娘团聚为啥不带上我啊?   自从我断奶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爹娘,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娘守着我都羡慕的红眼圈。   是我爷说我华盖坐命,刑克双亲,成年之前不能和父母同住。可是现在我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我爷为啥还要丢下我一个人跑路?   最关键的是,我到现在连我爹娘在哪座城市都不知道。   郁闷了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呵呵……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华盖坐命,我是孤儿命! 第6章   帝乙归妹   道姐师父不肯让我跟着她修道,我爷丢下我卷款私逃。   至于亲爹亲娘,断奶后就压根没见过,巨大的失落感重挫我的身心。   我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孤儿,陪伴我的只有孤单。   放眼四顾,人生凄凉啊。   我正伤感的无法自拔,张屠夫打断了我的思绪,递给我一个布囊,布囊里包着一本古书。   张屠夫说,这本书是我们谢家祖上传下来的,是我们谢家的薪火。   我爷从前教我的东西都是大路货,那些他没教我的东西都写在这本书里。   这本古书没有名字,只在扉页上写着五个古体字:天地君亲师。   书里面的记载很全面,从风水堪舆到奇门遁甲,从紫微斗数到梅花六爻,几乎囊括了所有和阴阳五行有关的术数之道。   略微翻了翻我就意识到了这本书的价值,同时也想起从前我爷和我说过的话。   我爷说,我们谢家曾是名震大江南北的玄门世家。   声誉最隆的时候,甚至可以和那些有着数千年传承的大道统分庭抗礼。   玄门自称窥尽天机,道尽变数。   自秦汉以来,玄门就一直备受朝廷征缴,从来就没有哪个世家能够在朝代更迭之下薪火相传。   我们谢家也不例外,传到我爷这一代就只剩下微末小道。   此刻看见这本书我才明白,我们谢家的薪火并没有断绝,就写在这本书里。   可是,既然这本书如此珍贵,我又是谢家唯一嫡系传人。   我爷为什么不亲自教我,而是一定要离开我呢?   当我把这个问题问给张屠夫的时候,他却对我说,我爷爷离开我,是怕影响我对命运的选择。   “他是我爷,又不会害我。”   “不一样,谢鸢,你的道只能你一个人走。”   道姐拒绝教我修行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她说我的道她教不了。   现在我爷离我而去,想不到竟然也是同样的说辞。   不过从我爷能说出这种话来看,他的离开肯定是蓄谋已久,就等着我熬过十八岁的百鬼索命劫呢。   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继续,我依旧每天去帮张屠夫杀猪卖肉,到了晚上一个人关起门来学习古书里的薪火传承。   就像我爷一直和我说的,我带有前世的宿慧学东西很快。   很多看起来晦涩难解的东西,我总能借助我爷教我的玄门基础知识迅速给出解释。   除了研究阴阳术数,命理玄机,我还跟着张屠夫学了运行血气的法子。   其实这法子是我爷教他的,属于谢家玄门炼体术。   关于玄门炼体术民间流传有很多种,最广为人知的就是自然神打。   开坛焚香,请神上身。   但我们谢家的炼体术不是神打,不求助任何神祇,全靠调动人本身的五行之气来开发人体潜能。   天地有五行,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中央戊己土,北方壬癸水。   人体也有五行,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   谢家炼体术是将人体五行与天地五行交感,从而达到一种玄妙的通神境界。   遗憾的是,谢家窥伺天机的本事独步天下,传下来的炼体术却远远比不上道门。   传说中道门有大神通能法天象地、御五行大遁,而我们谢家只能靠天人交感,逞一时匹夫之勇。   可惜道姐不肯教我,我能学的只有家传的炼体术。   时间匆匆而逝,转眼三年过去了。   今年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在村民眼中我还依然只是个没有出息的杀猪匠。   以前我对大山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渴望,现在越是学习古书里的东西心境越是淡泊。   通过网络和手机也让我明白,其实外面的世界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精彩。   张屠夫不止一次的劝我出山,都被我拒绝了。   直到,我慢慢觉得母猪比公猪瞧着顺眼,以至于下不去屠刀的时候,张屠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谢鸢,你出山吧。凭借你现在的本事,天南地北哪里都能去。”   “叔,我觉得我现在生活的还可以,你看咱们这山清水秀,花开成海……”   “可我担心后院那头母猪会怀孕。”张屠夫打断了我的话。   “叔,你不对劲。”   这下谁要再拦着我出山我跟谁急,不过出山要看机缘,我决定先给自己算一卦。   我取出三枚铜钱,连掷六次得了个归妹卦。   帝乙归妹,以祉元吉。   归妹的归字代表嫁,嫁的意思就是离开家乡去了远方。   占得这一卦,说明我出世的机缘真的到了,但还是要等一个契机。   祥云镇这些年在旅游开发这方面做的很不错,靠着上面拨款建造了一批农家院,还修了栈道吊桥,专门接待城里来的游客。   张屠夫也抓住商机开了家杀猪菜馆,卖些杀猪菜,酱大骨。   这天上午,祥云镇又迎来一批游客,几乎全是清一色的年轻人。   中午饭点选在张屠夫的杀猪菜馆用餐,用餐的人很多,我也出来帮忙。   我平时很少用相术观察别人,但靠窗坐着的一个戴墨镜的女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女生面相极贵,天庭双插日月角,地阁饱满骨肉匀。   最令我惊叹的是,她的地阁上还带着一条浅浅的美人沟。   日月角主富贵,美人沟旺夫,不仅旺夫还能兴旺整个家族,甚至子孙数代。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谢鸢!” 第7章   拔刀   我回头一看,发现喊我名字的是个青春靓丽,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   “你是?”我瞅着眼熟却想不起名字。   “好啊你,谢鸢,这才几年不见,连我都不记得了。”女生跺了跺脚埋怨道。   “你是方青青?”我吃惊的问道。   “嗯嗯……”   “哈哈,好久不见,想不到青青姑娘还记得我。”   方青青就是那个劝我考北影的女同桌,当初听说我辍学,她还来家里劝过我好几次。   都说女大十八变,方青青不仅越长越漂亮气质也变了,最大的变化是胸。   印象中的她可是对A都要不起,现在明显是胸中有丘壑。   方青青家人都在城里,初三为了参加中考才转回原籍,和我做了同桌。   这姑娘性格自来熟,由于我头发很长人又长得秀气,很快就和我姐妹相称,各种肢体语言加暧昧搞得我十分尴尬。   最搞笑的是,我没嘲笑她眼睛有问题,她居然还敢嘲笑我胸小。   嘲笑也就算了,还愣是拉着我的手让我摸摸看是不是她的大,结果是我差点因此被学校勒令退学。   想到这件事,我忍不住又朝她胸前看了一眼说道:“几年不见,你变化确实挺大的。”   我没有刻意强调大这个字,但还是被她听了出来,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和方青青聊了几句得知,今天来的这些人居然都是她的大学同学和老师。   “你们专门来这里旅游的?”我问道。   “旅游观景为主,顺便去阴凤坡组织一次探险活动。”   “去哪儿?”我以为我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阴凤坡……”   阴凤坡是我们凶地儿,兵荒马乱的年月被土匪占过山,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因为地处在深山老林,易守难攻,为恶长达十余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之间没了动静。   有胆大的山民偷偷去打探消息,回来后直接吓疯了。   整个阴凤坡一片血红,鲜血流的到处都是,几百号山贼全部死绝,死状极其凄惨。   有胆大的想去阴凤坡搜刮山贼留下的财物,但都有去无回。   再后来,关于阴凤坡的事就越传越邪乎,说那里的山贼死后凶性不灭个个都变成了山魈。   关于阴凤坡的事我曾问过我爷,我爷说当年的山贼不是死于内讧,而是死于一种极为可怕的阴蛊。   只要不去阴凤坡就什么事都没有,要是去了那是自寻死路。   “老同学,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去阴凤坡。”   “为啥?”方青青问道。   “阴凤坡埋了不知多少死人头,逢到刮风下雨还有能听见……”   “打住,少来用封建迷信思想荼害我。谢鸢,我告诉你,你就是被你爷给坑了,想不到你现在还执迷不悟。”   看方青青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和我说完话,方青青径直走到那个戴墨镜的女生身边坐了下来,两人开始言语交谈。   似乎是提到了我,女生摘下墨镜抬头朝我看了一眼。   墨镜下面是一双雪亮的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人心。   看到这双眼睛我瞬间想到了我的道姐师父,同时也让我产生几分疑惑。   眼神是心灵的窗户,最能折射人的心境。   方青青的大眼睛同样黑白分明,但是眼神的锐利却根本不能和她身边这个女生相提并论。   直觉告诉我,这女生一定不是一般人。   “楚馡,我这个同学是不是很帅?”方青青问道。   “帅有什么用,男人最优秀的品质是……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帅。”   吃过饭,方青青这一行人离开了猪肉馆,前往租住的农家院,临走前我和她互相留了联系电话。   目送他们离开,我忍不住又是一阵伤感。   别人家的青春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有知己同游有恋人相伴。   而陪伴我渡过青春岁月的却只有一本古书,一把杀猪刀,还有那个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拼命洗刷刷的男人。   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虽然生活枯燥,但是性取向完全没有问题。   等把猪肉馆的活收拾完毕,我告诉张屠夫,我准备去一趟阴凤坡。   “谢鸢,你闲着没事去阴凤坡干啥?”张屠夫问道。   “方青青他们要去阴凤坡探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我说道。   “所以你想陪着一起死?”   “叔,相信我的能力。”   “除非你能拔出你们村石桥上的那把杀猪刀。”   “好,那你等着。”   说完我就准备回村拔刀,刚走出门就遇见方青青。   除了她还有那个喜欢戴墨镜的姑娘,另外还有个长相帅气的高个子男生。   人长得是很帅,但我怎么瞅着都带着一股子阴鹜劲。   “谢鸢,我正准备找你呢。”方青青说道。   “找我做什么?”我问道。   “我和楚馡说了你的事,她对你的故事很好奇,想让你带着我们一起去石桥上看看那把杀猪刀。”   方青青说完,戴墨镜的姑娘朝我伸出手说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楚馡。”   “你好,我叫谢鸢。”   楚馡的手香软湿滑,娇弱无骨。还没等我仔细感受一番,她就轻快的抽离。   出于礼貌,我向高个子的男生伸出手,准备认识一下。   哪知这小子握手的时候故意下死手,逼得我使出五行气劲才勉强没有失了体面。   “张帆,你别吓着谢鸢。”方青青不悦的说道。   “没事没事。”我笑眯眯的说道。   龙岭村到祥云镇也就两公里的山路,我们四个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村后的石桥。   二十多年过去了,杀猪刀还在石桥上插着,无人敢动。   刀柄上的木头早就腐烂,只剩下锈迹斑驳的铁柄。   在路上方青青又将关于我的身世传闻说了一遍,语气充满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也懒得解释。   别说她,就连我们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没人信杀猪刀是被我爷硬生生斩进石桥的。   在方青青讲故事的时候,张帆也跟着嘲讽了几句,唯有楚馡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直到看到石桥上的杀猪刀,她才开口问道:“这就是当年那把杀猪刀?”   “嗯。”我点点头。   楚馡摘下墨镜认真打量起来,越看脸上的神情越严肃。   看到楚馡被石桥上的杀猪刀所吸引,张帆走过去瞅了几眼,勾起嘴角故作高深的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方青青问道。   “石头可以用酸水事先泡软,这样就和切豆腐一样,很轻松把刀插进去。”   方青青点点头,显然也认可了张帆的推测。   见此,张帆更加得意,转头看向我说道:“酸水软化石头可以把刀很容易插进去,一旦酸性减弱石头重新凝固刀就无法拔出,所以你爷根本做不到。”   “嗯,你说的很对。”   说完这句话,我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握住刀柄。   默默运转五行之气,和天地五行相互沟通,内外交感通神,猛然发力。   只听铮然一声,火星四射,杀猪刀破石而出。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把刀依然刀身雪亮。 第8章   剥卦   见我拔出了杀猪刀,方青青和楚馡都吃惊的看着我。   方青青还好,只是单纯的为我能够拔出杀猪刀感到惊讶,而楚馡的神情则像是重新认识我一般。   这把刀足够长,我从石头里一把抽出,激发的整座石桥都跟着剧烈颤抖。   只要稍微带点脑子,都能意识到这需要多大的手劲。而且光有手劲还不行,还必须有惊人的爆发力。   张帆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死鸭子嘴硬,耸耸肩说道:“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做到,不信你让他再把刀插回去。”   他笃定我不能把刀插进石头中,才故意这么说。   其实我能做到,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爷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宁和君子打一架,不和傻子争长短。   拔出杀猪刀我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楚馡的心愿也算完成。   原以为她们也该回去了,谁知方青青说:“谢鸢,这都到了你们家门口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话都说出来了,我肯定没法拒绝,领着他们往我家走。   我家房子很破旧,院墙倒是崭新的,每年我都会用竹子重新扎一次围墙。   这会是秋天,院子里的树叶落了一地,还没来得及打扫。   我邀请他们进屋,给他们洗茶杯倒茶。   张帆身材高大,坐的时候没注意,一个用力过猛竹椅咔嚓一声散了架,一屁股蹲在地上。   气得他一张脸黑青,忍不住咒骂了几句。   方青青神情尴尬,为张帆的失礼向我道歉,但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就在张帆坐垮竹椅的时候,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卦象。   坤下艮上,是个剥卦。   竹椅坏了腿对应的是剥卦第一爻,爻辞为:剥床以足,蔑,贞凶。   这是败亡之卦,凶险异常,预兆张帆将有生死之劫。   易经是群经之首,阴阳五行之源。我从小就读易经,对易经六十四卦早就烂熟于心。   占得这一卦,我心中暗自为张帆叹了口气,却没办法和他说明。   和这种人谈命理玄学,指不定被他怎么冷嘲热讽。   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再继续喝茶也没什么意思了,方青青说时间不早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我把杀猪刀拿布裹了,陪他们一起回祥云镇。   在路上我再次问起了阴凤坡的事,得知他们明天早上就会出发,一共有十个人参加。   都是学校里平时就很喜欢探险旅游的同好,还有一个是想趁机做个民俗调查的老师。   听说阴凤坡过去被土匪占过山,大半个世纪以来没人敢去,大家都很有兴致。   方青青还告诉我,不要小看楚馡,她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牛人。   像什么雅鲁江大峡谷,西疆罗布泊,蜀地黑竹沟,秦岭古栈道等,华夏有名的探险胜地几乎全部走了个遍。   “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做个向导。”我主动说道。   “真的?”方青青惊喜的说道。   “这是我们同学自己组织的联谊活动,你一个杀猪的跟着凑什么热闹?”张帆鄙视的看了我一眼说道。   “张帆,话不能这么说,有谢鸢带路我们会方便很多。”方青青说道。   “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好心的帮我们带路?”   “没有为什么,谢鸢是我同学,是我特意邀请他来帮忙。”方青青挽着我的胳膊说道。   看到方青青和我亲近,张帆脸上闪过一丝阴鹜的神情。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对方青青有想法,一路上不断的盯着她的美腿和翘臀看,眼中满是贪欲。   回到猪肉馆,我把杀猪刀拿给张屠夫看。   张屠夫一眼认出这就是当年那把杀猪刀,感慨一番说道:“谢鸢,想不到你真的做到了。”   “叔,那我明天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阴凤坡了吧?”我问道。   “不行。”张屠夫摇着头说道。   “为啥不行?”   “阴凤坡除了有阴魂作祟,最可怕的是那里的阴蛊。你能拔出杀猪刀,只能敲山震鬼,却治不住阴蛊。”   “叔,其实我们谢家也有治蛊术的。”   蛊毒起源于苗疆,盛行于湘西一带,谢家古书中也有提及到巫蛊之术。   按照我们谢家祖先的理解,蛊是一种和符咒、降头差不多的东西,都属于灵媒。   谢家治蛊不靠医术不靠道法,靠的是阴阳八卦和五行生克。   易经有云:上艮下巽,中存震兑,风落山谓之蛊。   只要能辨识出蛊毒的种类和特性,算出阴阳八卦之数,就可以用五行生克之道来化解。   看张屠夫对我抱有怀疑,我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做人果然不能太低调。   我领着他来到院子里,默默等了一会,我摸出一枚铜钱高高的抛向空中。   等到铜钱落到与我肩膀平行的时候,我拔出了杀猪刀斩向铜钱。   只听铮然一声,铜钱钉在了院子里的罗汉松上面。   “谢鸢,这不算什么,我也能……”   张屠夫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就在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吹起了一阵风。   紧接着松针随着这阵风肃然落了一地。   五行生克,庚金伐甲木。   这道理很多人都懂,但真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必须有沟通天地之能。   当初我爷爷能将杀猪刀斩进石桥,靠的也不是他自己本身的力量,而是借了天地五行之力。   “叔,相信我。”   张屠夫深深叹了口气,再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干净衣裳,捆好杀猪刀,就等着方青青来邀请我一起进山。   结果左等右等,只等来一条短信,方青青在短信中说他们已经出发了。   正如张帆先前所说,这是他们自己组织的联谊活动不方便外人参与,去往阴凤坡的路也不难找不需要什么向导。   看完这条短信我气得不行,走的那么急是急着去投胎吗?   转而想到我为张帆起的卦,可不就是去急着投胎吗? 第9章   神婆   接下来的一上午我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剁肉馅的时候还差点切到手。   其实鬼祟要害人并不容易,人想要看见鬼也很难。   因为鬼祟和人根本不在同一个空间维度,一个属于阴一个属于阳。   除非有业力的牵扯,或者在极其特殊的场合鬼才会和人产生交涉。   但不幸的是,阴凤坡就是这样的特殊场合。   不行,我必须去做点什么。   就算他们不让我跟着,我也绝不能见死不救。   我这边刚要出门,手机忽然响了。   打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谢鸢,我们在小白沟,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你能来一趟吗?”   号码归属地显示的是林城,我正在猜测是谁的时候,又发来一条信息:“我是楚馡。”   我的直觉告诉我,楚馡口中的麻烦八成是和邪祟有关,因为如果是别的事找我,联系我的人应该是方青青才对。   毕竟我和她并不熟,先前也没有互留联系方式,她主动联系我就说明这事超出了方青青的认知范围。   往小白沟的山路不好走,我徒步翻山抄近路也用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赶到。   刚进村没有看到什么人,一直等我出了村又顺着山道走了好远,才看见村民扎堆聚集在一户农家院门口。   这户人家的房屋看起来很破败,周围栅栏早就塌了只剩下半截土墙,显然已经荒废很久。   村民们挤在院门外围观,我走近了一瞧,看见张帆被绳子捆在院子里的枣树上,脸上还贴着一张黄纸。   一个年逾五十的姑婆,手里敲着鼓正绕着枣树急转,一边转圈一边念着听不懂的话。   枣树旁边烧着一堆篝火,篝火边上放着三个黑陶罐子。   方青青和楚馡他们则是远远的站在一边,人人神情严肃,面露惊恐之色。   匆匆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了。   姑婆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神婆,名字叫做黎金花,八成是张帆招惹了邪祟,黎金花正在帮他做解决。   此刻黎金花正进行到关键时刻,我不好进去打断,准备等她完成再进去。   神婆和端公都有各自擅长的本事,我爷是本地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端公,乡民们趋吉避凶看八字选阴宅都找他。   但有些事我爷却不肯做,譬如:吊阴,招魂,驱邪。   不是不会,而是不肯。   因为我爷常说一句话,他只管人生前的事。帮人出殡可以,入土之后的事就再不归他管。   如果不是我生下来就遭百鬼索命,估计我爷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和鬼神打交道。   我爷不肯做的这些事,恰好正是神婆黎金花所擅长的。   院里神婆转的越来越急,突然,神婆把手里的鼓往地上一扔,对着张帆伸手一抓。   顿时从张帆身体中飞出一团极淡的黑雾,神婆一手抓住黑雾,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黑陶罐,把黑雾装进陶罐里就往篝火里扔。   然而,还没等她把陶罐扔出去,就听见砰的一声,陶罐直接炸裂。   神婆手脚麻利的又从地上抓起第二个黑陶罐,这次刚把黑雾塞进去陶罐就炸了。   飞溅的陶罐碎片直接给她破了相,满脸的血。   神婆也顾不得擦脸上的血,准备继续用第三个黑陶罐抓鬼。   就在这时,黑雾突然脱手,化为一道黑气又钻进了张帆的身体中,气得神婆当场就把罐子摔了。   见神婆手段用尽,我也没了顾虑直接走进来,看到我方青青和楚馡同时迎上来。   “谢鸢,你怎么来了?”方青青问道。   还没等我说话,楚馡就说道:“我发短信让他过来的,张帆的事或许谢鸢能帮忙。”   方青青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谢鸢,你会治病?”   “我不会治病,张帆也不是害病。”我淡然一笑说道。   “你也认为他是撞邪了?”方青青问道。   看到方青青依然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我也懒得和她解释,先让楚馡把事情的经过和我说一遍。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来到小白沟的时候已经快上午了,瞅见这里有户荒废很久的农家院,就准备在这里修整一下。   一行人进了院子拿出携带的野营餐具开始生火做饭,哪知饭还没做熟就有人出事了。   张帆和另外两个男生瞅见屋子的门锁坏了,好奇心作祟就想进去瞅瞅。   刚进去没多久就听见屋子里哗啦一声响,接着就看见那两个男生慌里慌张的从屋子里窜出来,一出来就喊着屋子里有鬼。   队里跟着来做民俗调查的姜老师立刻骂他们胡说八道,世界上哪有鬼,都是人在闹。   刚骂完,张帆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眼神呆滞四肢僵硬。   姜老师正要骂他装神弄鬼,却见张帆鼻子迅速抽动几下,快速冲到饭锅前,掀开锅扒拉着半生不熟的生米饭就往肚子里吞。   看出他神情不对,姜老师立刻指挥男生们一起动手。   最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按住,用登山索捆在院子里的枣树上。   出了这种事,姜老师想拨急救电话。但是考虑到这里地处深山,就算医院肯派人来车也进不来,只好先去向村民求助。   村民来后直接说这是撞邪了,有热心的村民帮他们去把神婆请了过来,再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我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听完事情的经过,我准备先去看看张帆。   张帆这会正被鬼祟折磨,身体拼命扭动,眼珠子不停的转动,露出大片眼白。   脸上的符纸冲得笔直,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先前我为他起的卦就是卜卦,想不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鬼气缠身,群阴剥阳,应得不就是个剥卦吗?   我站在张帆跟前看了一会,想把写着字的黄纸揭下来看看鬼祟到底有多凶。   刚伸出手,就听见神婆沉声说道:“俊后生,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动我的符。”   我对着她淡淡一笑,伸手就把黄纸撕了下来。 第10章   当年的局   没了符纸的镇压,张帆的脸色立刻变得狰狞丑恶,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的吼声。   几十道绳子也仿佛捆不住他,连带着枣树都被摇晃的叶子直往下掉。   没有想到我会真的撕下符纸,一时间不仅院子里的人慌乱一团,院子外围观的村民也吓了一跳。   神婆走到我跟前,上下看了我几眼问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谢震堂的孙子谢鸢。”   “是我,婆婆。”   神婆和我爷算同辈,按照规矩我应该向她行晚辈礼。   但从我揭了她符纸的那一刻开始,就代表我已经接下她的麻烦,要帮她解决剩下的事。   按照玄门规矩,这种时候我不能向她行礼,就算行礼她也不会接受。   “就算是你爷来了,也不敢像你这般托大。”神婆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   “好,那我问你,你可看出这鬼祟的来历?”神婆又问道。   “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鬼祟绝非普通村民。”   “你猜的不错,说起这鬼祟的来历,和你爷有很大的关系。”   “和我爷有关?”我吃惊的问道。   “来吧,你跟我进屋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神婆朝正屋走去。   我看了张帆一眼,见他一时半会的功夫还挣脱不得,我准备跟神婆进屋看看。   刚进屋,就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这屋子窗户都是封死的,除了正门透不进一丝光线。   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座纸扎的吊脚楼,周围摆着一圈纸扎,有童男童女,衣柜桌椅,车马钱柜。   吊脚楼是歪着的,露出罩着的棺材一角。   这根本不是住人的堂屋,而是一座真正的墓堂。   “这户宅子的主人叫白癞子,他的丧事是你爷经手操办的,也只有他能想出这主意,拿阳宅做阴宅。”   “婆婆,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镇魂。”   说着,神婆用手推开吊脚楼,露出一口黑漆漆的镇魂棺。   棺材上面捆着密密麻麻的墨斗线,正中还镶嵌着一面风水罗盘,罗盘周围雕刻着天干地支,六十甲子。   谢家古书中提到鬼祟生活在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维度,所以用罗盘和万年历这种清楚标明了时间和空间的东西,就可以镇住鬼祟。   看棺材上的布局,的确是出自我爷的手笔。   仔细观察了一会,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我站在哪里罗盘的天池针都指向我。   天池也叫海底,其实就是指南针。   指南针本该指向正南,一直指向我明显不对劲。   还没等我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黎金花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我转过头看她,只见她也正在瞧着我,眼神复杂。   “当初你爷给白癞子治丧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只能镇压凶魂一时,却没办法彻底解决。要想彻底解决,只有等他孙子长大。”   “婆婆,我爷说这话的时候,我有多大?”   “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   好吧,我爷一直都是个很有远见的人。   从他卷款私逃就可以看出,他对我很器重,坚信我将来必然可以独挡一面。   “当时没有人拿他的话当真,我也以为这是他故意说的托词,如今你一来天池针就围着你转,恰好验证了他当年的话。”   “婆婆,这凶魂到底有何来历?”我问道。   “连你爷都解决不掉的凶魂,只能从一个地方来。”神婆说道。   “阴凤坡?”   “不错。”   接下来,神婆说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癞子人如其名,生前就是个光棍无赖汉,好吃懒做。   小白沟没一个人喜欢他,他自己也知道,等把家产糟蹋光了干脆从村里搬出来住。   虽然村里人没人愿意和他来往,但白癞子也有几个狐朋狗友,经常一起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天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打起了阴凤坡山贼遗产的主意。   都是些混人喝完酒说干就干,当晚就出发了。去的时候是五个人,等到天亮就回来白癞子一个。   白癞子回来后就发了疯,在村子里耍起了流氓,瞅见女人就不要命的往人家身上扑。   给村民一顿痛打,打得满头满脸血逃回家。村民放出话来,只要白癞子敢在村里露头,见一次打一次。   此后,白癞子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时间久了,就有人好奇,进山路过白癞子家门口的时候特意多瞅了几眼。   只见院子里苍蝇嗡嗡乱飞,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一股腐臭味儿。   白癞子生前虽然不得好,但好歹也是小白沟的村民,人死了总要给人治丧,不然家宅不安宁。   负责治丧的村民刚把房门打开,就被一股子阴风吹在身上当场倒地。   有村里的老人说这是遭了殃,赶紧派人去请神婆。   所谓殃,指的人死前憋着的最后一口活气,如果没有按照八字推算的时辰和方位放出来,就会阴魂不散变成殃。   要除殃就需要满足死者的遗愿,招阴问事。   神婆来后开始作法招阴,不招还好,这一招附在白癞子尸体中的凶魂直接窜了出来。   还好当时我爷也赶了过来,和神婆一起把凶魂给重新封进了尸体中。   随后我爷就开始布局,捣鼓出了眼前这具镇魂棺。   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神婆感慨万千的说道:“如果不是这群学生误打误撞,破了你爷的禁止,凶魂也没那么容易逃脱。”   “万事皆有因果,该来的总会来。”我说道。   听见院子里又传出去慌乱的声音,我和神婆赶紧从屋子里走出来。   过了这会儿功夫,张帆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狰狞。   捆住他身体的登山索崩断了两根,大枣树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挣脱。   已经知晓了凶魂的来历,我也懒得再去想别的办法,直接解下了背上的杀猪刀。   鬼也怕恶人,这事只能硬来。 第11章   结怨   我带的杀猪刀还是当年我爷斩进石桥的那把,二十多年过去刀柄早已生锈,我用麻布新缠了个把手。   其实刀本身并没有多少神异的地方,在石桥上闲置了那么多年,刀身上的煞气也早已消磨。   我之所以要带这把刀来,纯粹是因为一种情节。   没别的,这是我爷震山鬼用的刀,当初我爷就是靠这把刀留住了我的命。   我把刀一层层的解开,当雪亮的刀锋显露出来的时候,张帆挣扎的更加剧烈,喉咙里不断的发出低沉的吼声,身体一个劲的往前冲。   翻滚的眼珠子也定了下来,死死的盯着我。   “谢鸢,你要做什么?”方青青远远的喊道。   我没有回答,双手握刀开始蓄力。   谢家有运行血气的玄门炼体术,也有一套专门用来斩鬼的刀法。   道门都是用法剑斩鬼,剑为古之圣品,人神咸崇,用刀的多半为旁门左道。   谢家本就不以术法神通见长,家传用来对付鬼祟的也是一套刀法。   我双手握着杀猪刀,体内血气开始疯狂运行,暗中咬破舌尖,一抹舌尖血被我吞入腹中。   人的舌尖血又叫真阳涎,是人身上阳气最浓烈的东西,舌尖血入腹像是吞了一口烈火,气血腾的开始沸腾。   心火灼烧,我猛然吸了一大口气,金从肺部下沉被心火煅烧,至肾水淬火。   两脚紧扣大地,全身骨骼一震,手中的杀猪刀发出一声铮鸣。   本来还势如疯狂的张帆,在听见杀猪刀的铮鸣后,凶戾之色减弱,眼底流露出恐惧之色。   我双手紧握刀柄,双足踩踏着地面。   把大地当做一面鼓,以一种奇特的步伐踩出沟通天地五行的频率。   在外人眼中现在的我就和跳大神的神棍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我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身材健美。   不仅不会令人觉得怪异,反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神秘魅力。   还记得去年夏天我第一次演练这套刀法的时候,张屠夫叹息着说我生错了性别。   吓得我赶紧把衣服穿好,从此躲着他练刀。   这是我第一次斩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专心致志的感知天地五行,与自身五脏血气相合,再将杀意全部凝聚在杀猪刀上面。   终于,血气全部燃爆,眼球充血看东西都带着一丝红影。   杀意提升到极限,我开始念诵斩鬼谶文:“新磨刃上七星文,谁敢锋前布阴云。”   两句诗念完,一阵清风从我刀下翻出,吹在张帆身上。   大概是预料到自己没多少时间了,鬼祟奋起挣扎,大枣树剧烈晃动,枣树叶子纷纷往下落。   虽然恐惧,但还是不肯离开张帆的身体。   我继续往下念:“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最后的那个愁字刚一出口,鬼祟终于还是怕了,只见一道黑气从张帆体内钻出,闪电般的朝墙外飘去。   我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可不仅仅是为了驱鬼,怎么可能让他逃脱。   双足猛然顿地身体像箭一般射出,抢在黑气翻出墙外之前一刀砍中。   这一刀直接震散了鬼祟的凶灵,同时也激荡的我虎口发麻。   黑气涣散之际,我心底传出一声恶毒的诅咒:“小兔崽子,你敢杀我,寨子里的兄弟们绝不会放过你!”   这诅咒是鬼祟死前的怨念,同时也代表我和阴凤坡的山贼结下了死仇。   收了刀,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鬼祟比我想象中的难对付,原以为我只要亮出杀猪刀就能敲山震鬼。   哪知这鬼祟凶残成性,非逼我使出全身的本事才肯出窍,要不是我反应快下手狠还差点给他逃了。   鬼祟除掉之后张帆直接昏死过去,我走过去几刀砍断登山索,把他平放在地上,对着方青青他们说道:“都过来吧,他没事了。”   姜老师和学生走过来查看张帆的情况,本来在外面看热闹的村民也都进了院子。   这时,神婆走到我面前,突然弯腰向我行礼,我赶紧伸手去扶。   虽然砸了招牌,看得出来神婆还是很欣慰,白癞子招惹来的凶魂这些年一直是悬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   “谢鸢,你为民除害,我代表小白沟的村民感谢你。”神婆说道。   “婆婆,这事还没完。”我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早在看到镇魂棺的时候我就产生了疑惑。   以我爷的本事凶魂再凶他肯定也有法子对付,之所以费那么大劲搞出个镇魂棺出来,就是怕和阴凤坡的山贼结怨。   但令我郁闷的是,我爷自己怕沾染麻烦偏偏把套下在我身上。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孙子的。   转而想到我爷卷款私逃的事,我严重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我将鬼祟死前的诅咒和神婆说了,神婆听的皱起了眉头,问我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今晚去趟阴凤坡,看看那里到底还有多少凶魂残留。”   “你一个人?”神婆问道。   “我和张叔一起去。”   没经历张帆这事之前,我还真打算一个人去。   现在见识到了鬼祟的可怕,连神婆都束手无策,我又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底气。   何况阴凤坡不仅恶鬼凶魂扎堆,传说中还有更加可怕的阴蛊。   神婆也想跟着一起去,但被我拒绝了,今天她已经被凶魂伤了元气,我不想她再以身犯险。   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爷留给我的考验,不破了阴凤坡的怨灵诅咒,我还真出不了山。   谢家命卜之术玄妙精准,或许早在很多年前我爷就已经算到了今天的事。   鬼祟已经被我诛杀,我爷布下的镇魂棺也就没用了。   神婆安排村民把屋子里的棺材纸扎全部抬出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出了这样的事,对这群学生的影响也很大。   热心的村民借了辆马车把他们送回了祥云镇,所谓的阴凤坡探险之旅也提前结束,今天下午他们就会集体离开。   我不知道今天的事会不会给他们以后的生活造成影响,毕竟不是谁都像方青青的神经那么大条。   方青青坚持认为张帆是惊吓过度,至于我和神婆所做的事则是被她当做装神弄鬼的把戏。   由于我晚上还要去阴凤坡,下午关起门来睡觉,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想起这会儿学生们已经离开,我心里有点怅然若失。摸出手机翻到楚馡的号码,想了想又放弃了。   无论是方青青,还是楚馡,现在还只是个杀猪匠的我都和她们的世界相差太远。   然而,当我从后院走到前厅准备找点东西吃的时候,赫然发现楚馡人就在前厅坐着。   “你没走?”我吃惊的问道。   “我决定住一晚,明天再走。”楚馡笑着说道。   “为什么?”   “我如果今天走了,将会错过一场精彩好戏,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第12章   正式出发   楚馡今晚穿的是黑色紧身衣,身材曲线妖娆玲珑。   先前她一直戴着个棒球帽,这会没戴,露出高高的马尾,看起来神采奕奕英姿飒爽。   还想着我和她再也见不着,没想到这么快又看见她,我心中多了几分意外之喜。   张屠夫说担心母猪怀孕纯属污蔑,我虽然血气方刚对异性充满幻想,但是心气儿却一直极高。   生下来就遭百鬼索命,背负命运诅咒的同时,我还背负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颜值。   平时我就是个满身脏污的杀猪匠,放下杀猪刀我就是龙岭之花。   看楚馡身边座位上放着的背包,强光手电,登山索,丛林刀,显然已经做好了前往阴凤坡探险的准备。   我很好奇的问她是怎么知道我今晚要去阴凤坡,楚馡向我解释说是张屠夫告诉她的。   下午她和方青青来向我辞行,张屠夫说我这会儿正在睡觉。   楚馡多问了一句,张屠夫就把我今晚要去阴凤坡的事给说了。   等把方青青他们送上阳平县通往林城的大巴,她又一个人开车返回了祥云镇。   “学校不是组织的旅行么,你单独留下来就不怕学校担心?”我问道。   “我家祖籍就在阳平县,何况我本就是为了阴凤坡而来。”   方青青和我说过,楚馡是个资深的探险爱好者,足迹遍及全国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   探险与人的冒险天性有关,同时也是现代人越来越喜欢的一种减压方式。通过探索神秘未知,不断的挑战自我来对抗平庸的生活。   我很欣赏楚馡这种人,但是阴凤坡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涉足的。   因为这不是天险,而是超自然灵异。   我严肃的告诉楚馡,告诉她关于那里的传说很有可能都是真的,张帆的遭遇就是证明。   “我不怕,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经历灵异事件。”楚馡语气坚定的说道。   “你不怕我怕,你跟我去我要为你的安危负责。”我无奈的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而且我对阴凤坡并非一无所知,下午还专门做了功课。”   说完,楚馡从包里拿出一本新打印的影印图册。   图册是阳平县民国时期的县志,上面记载了很多本县的旧闻,其中就有关于阴凤坡山贼的资料。   这份资料很详细,不仅记载了当初山贼危害百姓的时间,还记载了当时的县衙组织过的几次剿匪记录。   但是关于阴凤坡山贼是如何一夜之间消亡的,县志中却没有写。   看完这份县志,我注意到阳平县最后一任县令的名字叫做楚天河,又想起楚馡刚才说她家祖籍就在阳平县,就问她和这位县令有没有关系。   “正是我楚家高祖,这份县志目前就保存在我家。”楚馡说道。   “哦,关于阴凤坡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山贼一夜消失不是死于内讧,而是全部被一个女人杀死的。”   “什么样的女人?”我追问道。   “高祖没说,只给后世留下过一句话,说如果将来有高人除祟,楚家子孙一定要跟着去祭拜她的亡魂,还了这笔天大的人情债。”   我爷也说过,阴凤坡的山贼不是死于内讧,而是死于一种阴蛊。   现在楚馡又提到和一个女人有关,那么很有可能阴蛊就是出自这个女人的手笔。   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问楚馡:“你既然晓得阴凤坡有邪祟,又为什么和方青青他们去那里探险?”   “我开始没想过这些都是真的,他们提出去阴凤坡探险,我就想借这个机会去求证一番。”   “现在你已经知道是真的,还要跟着去?”我又问道。   “高祖遗命,不能不去。”楚馡耸耸肩说道。   和楚馡说完这些,我开始吃饭。   饭菜都是张屠夫准备好的,但是他的人却不在店里。   楚馡告诉我张屠夫出去办事了,刚说完张屠夫就和神婆两人一起回来了。   “婆婆,你怎么也来了?”我站起来说道。   “阴凤坡那么凶险,我要是不跟着,万一你出了事我怎么见你爷。”神婆说道。   “有婆婆跟着也好,就是今晚一定会很辛苦。”   “能把这事给彻底解决了,等于是为百姓造福,也算一场大功德。”   本来我计划的是我和张屠夫两个人去,现在变成了四个人。   张屠夫担心我出事才去找神婆商量,俩人一起准备了很多今晚上会用到的东西。   有黑狗血,雉鸡翎,还磨了三把杀猪刀。   神婆自己也带了很多东西,驱邪用的羊皮鼓、令牌、铜锣、牛角等。   一切准备完毕,我现在最担心的人是楚馡。   虽然看起来就她带的东西最专业,最昂贵,但却是最无用。   因为我们要面对的不是自然困境,而是超自然的神秘存在,除了强光手电和登山索,其它都用处不大。   而这两样东西也只是用来赶路,对付鬼祟完全派不上用场。   “谢鸢,你不用太过担心我,寻常鬼祟不敢伤我的。”许是察觉到我为她忧虑,楚馡扬起美人沟下巴自信的说道。   先前我就怀疑她不是普通人,眼神明显比普通人锐利的多。   见她如此自信,我随口问道:“你是修行者?”   楚馡还没回答,就听神婆说道:“阳平县楚家本来就算半个玄门世家,后来搬迁到了林城才和玄门断了联系,楚丫头有修行在身也很平常。”   听神婆这样一说,我总算放下心来。   鬼祟要害人并不容易,特别是遇到那种阳气鼎盛,或者自身就带有强大气场的人,譬如张屠夫这种。   还有一种人也不怕鬼,就是那些修炼过魂魄,魂能强大的人。因为鬼祟的本质是一种很特殊的电磁波,遵循从强到弱的能量传递规则。   它们可以轻易附体体质虚弱的人,却对魂能强大的人无可奈何,而修行者的魂能都比普通人要强大的多。   一切准备完毕,我们四人正式出发前往阴凤坡。 第13章   蜈蚣洞   去阴凤坡这次我们没有再走小白沟,直接抄近路翻山。   今天晚上月色明朗,往阴风坡的山道虽然很难走,我们却走的一路顺畅。   遇到难过的坡坡坎坎,楚馡的登山索就排上了大用场,我和张屠夫都属于身手很矫健的人,徒手攀岩,然后再用绳索把神婆拉上来。   神婆走了一辈子山路,今夜更是发下宏愿立功德,一点都没有成为我们的负担。   楚馡是修行者,又经常做体力训练,全程不需要我们搭手。   我发誓,我开始关注她是真的担心夜路不好走,想着随时伸手拉一把。   但是多看了几眼之后,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只见雪白的月光下,一身黑色紧身衣的楚馡完美的和夜色融为一体。   两条健美的大长腿随着细软的腰身摆动,最诱人的是束缚在紧身裤下的完美翘臀,特别是当月光照在上面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移开眼睛。   今年我才二十一,脑子里除了女人没别的,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   不是踢到石头就是掉坑,还有几次差点撞树上。   “谢鸢,你小子今晚是怎么回事,净是拖后腿。”张屠夫奇怪的问道。   我正想解释,楚馡恰好在我前面做出一个擦汗的动作。   贝齿轻咬朱唇,美人沟下巴高高扬起。   随着一股鸢尾花香味传来,我瞬间失神,忘了身在何处。   等我再回神的时候,发现神婆,张屠夫都停下来看着我,楚馡也在看着我。   “谢鸢。”张屠夫说道。   “怎么了,叔?”我问道。   “我觉得我以前的担心是对的。”   我无话可说,羞愧的低下头。   张屠夫担心的是母猪怀孕,我今晚的行为和发情的公猪没什么两样。   “你担心他什么?”楚馡突然问道。   “没什么,谢鸢长大了。”张屠夫说道。   这下,我的头更低了。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的山路后,我们决定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再往前走不远就是阴凤坡,正好在这里做足准备。   休息的时候神婆谈论起了当初山贼的恶行,太过久远的事神婆也知道的不多,随便提起来几件都听得人情绪压抑又义愤填膺。   阴凤坡山贼最猖獗的时期在民国末年,当时正值兵荒马乱山贼横行。   东北称绺子,山东称响马,蜀地称袍客,西南称贼。   匪有匪道,占山为王的匪寇但凡能成气候都有着严明的纪律,刀头舔血道义为先。   四盟八斩律令中,最常被提及的一条纪律是禁止凌辱、调戏良家妇女。   根据阳平县志记载,阴凤坡山贼所犯的最大恶行就是因为侮辱妇女,且不是单独行动而是群体行动,堪称灭绝人性挑战人伦极限。   阴凤坡山贼首领姓牛,诨名牛欢喜,牛欢喜是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   麾下四梁八柱诨名也各个丑恶荒诞,羞于出口。   有翻花肠,滚刀肉,花肚皮,黑叫驴这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的。   还有剥皮匠,屠夫,人厨等一听就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名。   牛欢喜落草前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纠结一群狐朋狗友落草之后更是色胆包天。   每到一处,劫财之前先劫色,但凡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被这群山贼撞上一定难逃毒手。   不仅淫欲熏心,还嗜血成性。   阳平县志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有个猎户家的女人在遭凌辱的时候,用藏起来的剪刀戳瞎了山贼的眼睛,被抓住后当着全村的面挑破全身的皮肉,泡进生石灰水中。   等到山贼离开,村民将她捞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具骨架。   在那个生存挑战人性的年代,阴凤坡的山贼不仅没有因为激起民愤穷途末路,反而吸引了各处山寨村落的恶徒日渐壮大。   阳平县屡次组织剿匪,却都因为阴凤坡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而失败。   事后那些参与剿匪,或者为官府通风报信的百姓,则必遭山贼残忍的报复。   最残忍的一次报复行动屠杀了半个村子,村子里的女人更是无一幸免,惨遭凌辱。   关于这些传闻我从前也听说过,但都不怎么相信,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么穷凶极恶的人。   看完楚馡影印的阳平县志,我才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难怪我爷常说,人晓鬼恐怖,鬼知人心毒。   人死后变成鬼多为横死,其实不过是可怜人而已,说到为恶哪里比得上丑陋的人心。   休息完毕,我们继续赶路,直到来到阴凤坡山下。   本地山麓为岩溶地貌,天坑溶洞、暗河极多,要上阴凤坡首先要穿过一条几百米深的蜈蚣洞。   山贼之所以选择在阴凤坡落草,就是看中幽暗狭窄的蜈蚣洞容易防守,不怕官兵围剿。   近百年来荒无人烟,洞口早已被荒草丛林遮蔽,拨开杂草往里面一瞅,顿时一股子阴风吹得人心头发冷。   我和张屠夫把身上的装备卸下来,开始做准备。   神婆要张屠夫把牛角挂在脖子上,雉鸡翎用绸布缠在额头,画满巫师皱纹的铛锣背在背上。   张屠夫身材健壮,虎背熊腰,这么一打扮,手里再拎着把三尺来长的厚背杀猪刀,擦点油彩就可以装神煞了。   神婆自己也是全副武装,羊皮鼓缠腰,洞神令握在手中,另外一只手持着一根虎骨雕刻的手杖。   走到这,赶路用的装备再也派不上用场。   楚馡把背包清理一番,只带了急救药品,强光手电,还有一把丛林刀。   丛林刀对付野兽还行,对付鬼祟就没多大用,我想了想把我爷给我的不化骨小剑递给她。   “拿着,比你的丛林刀好用。”   楚馡接过小剑摩挲打量一番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僵尸的肋骨。”张屠夫说道。   楚馡打了个哆嗦,当即就把小剑扔了。   我捡起来再次递给她,说道:“这把小剑我从六岁带到现在,你有什么好膈应的。”   楚馡这才不情不愿的接过去,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这匕首是我为数不多极其珍贵之物,当初那条角蟒我爷连边角材料加起来也不过卖了百万,这把小剑要是拿到鬼市出售最少能卖出角蟒一半的价格。   “谢鸢,我先进去探路。”张屠夫说道。   “叔,你自己小心点。”   “怕什么,这要不是都变了鬼祟,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他们连窝端了。”   山贼穷凶极恶也只能欺负普通百姓,张屠夫可绝不是普通人。   寻常蟊贼来一个剁一个,来一对剁一双。   当下张屠夫先用杀猪刀清理出洞口的杂草灌木,打着手电一头扎进蜈蚣洞。   开始我们在洞口还能听见他咚咚的脚步声,到后来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见不断有黑蝙蝠从里面扑棱棱的飞出来。   蜈蚣洞到底有多深没个准数,我们等了足足一刻钟也不见张屠夫再有动静传出,我有点着急了。   “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我说道。   “谢鸢,里面会不会很危险,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楚馡担忧的说道。   “现在情况不明,咱们都进去才是真的危险,我自己去没事。”   交代完毕,我拎着石桥上的那把杀猪刀,扭开头上的强光头灯,大步走进山洞。   洞窟里阴暗潮湿,曲曲折折,高低不平,不时有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脚步的回声在黑暗中也能激发人心头的恐惧,特别是在明知有鬼的时候。   走了差不多两百米,我看到前方不远的拐角处有光亮传出,走过去一看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14章   群蛇   张屠夫就站在那里,已经被乌压压的蛇群包围。   墙上地上,石头缝里,他身上,全是蛇,目测有好几百条。   金环、银环、竹叶青、过山风,蛇群密密麻麻,发出嘶嘶的声音,吐着猩红蛇信子,蛇眼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   在张屠夫头顶上方的钟乳上面盘着一条碗口粗的花纹蟒,蛇信子吐出一尺来长。   黑色的毒牙,仿佛随时都会喷射致命的毒液。   张屠夫的腿上,肩膀,腰间,脖子里都有蛇在缠绕,甚至连他胸前的牛角中都钻进去一条血红的赤练蛇。   难怪张屠夫一直没有动静,他根本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就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看见我,张屠夫转了转眼睛,立马有毒蛇从他头顶倒悬下来,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珠子。   我晓得阴凤坡有凶魂作祟,有阴蛊,却没有想到这里还有如此恶毒的蛇群。   这么多毒蛇,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这些都是普通的毒蛇连灵识都没有开化,阴阳五行之道无用,一切咒语符箓也都全部失灵。   民间流传的驱蛇法子,诸如烧艾草泼洒雄黄酒等,莫说我们没有事先准备,就算准备了也派不上用场。   因为张屠夫已经被毒蛇包围了,只要稍微有异动,毒蛇随时会对他发起致命攻击。   之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对他下手,是因为他身上的煞气太重,本能的令毒蛇觉得无从下口。   我不知道张屠夫是怎样落入毒蛇的陷阱,但是这样持续下去不是办法。   毒蛇会失去耐性,他的体力也撑不下去。   蛇类没有趋光性,并没有因为我戴着头灯,就把我当做攻击目标。   我远远的站在拐角处,认真察看周围的环境。   这么多毒蛇肯定不会凭空出现,这里一定有蛇窟存在。   很快我就锁定了蛇窟的位置,那是一方丈许方圆的水潭,就在蜈蚣洞甬道的右侧。   水潭上方倒挂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不断的向下滴水,在四周的岩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   毒蛇对水源没有特殊要求,耐渴能力极强几个月不喝水也没事,但这里的水质不一样。   这是钟乳水,含有蛇类需要的钙质,所以毒蛇才会在这里聚集。   按照钟乳水滴落的速度推算,水潭的形成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如果当初就有这群毒蛇挡道,白癞子他们根本过不了蜈蚣洞。   虽然找到了蛇窟,但我还是找不到办法把毒蛇从张屠夫身上引开,破坏水源只会激怒它们。   谢家古书记载的除了五行炼体术,剩下的全是安身立命之道。   眼前这个局我找不到法子,我爷在估计也没辙,恐怕就算道姐来了也犯难。   想到道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道姐肯收我为徒就是因为喝了我一杯茶,茶水中有我的一滴精血。   道姐喝茶的时候神情怪异,似乎对我的血充满了渴望。   毒蛇嗜血成性,连道姐都无法忍受我精血中诱惑而失态,说不定我可以用我的血把毒蛇从张屠夫身上引开。   打定主意,我用刀尖戳破右手中指,对准水潭屈指一弹。   一滴精血滴答一声落在水潭中,荡起一圈涟漪。   开始没有动静,直到那种熟悉的香味再次飘散在空气中,几百条毒蛇几乎同时昂起了头。   下一刻,数百条毒蛇犹如利箭一般疾射入水潭中。   像嗜血的食人鱼一般,疯狂吞噬着水中的血气。   精血只有一滴早已在水中化开,陷入癫狂的蛇群根本无法满足,渐渐开始自相残杀。   那条碗口粗的花纹蟒在连续吞了好几条毒蛇后,竟然被群蛇蚕食至死。   蛇血腥臭无比,很快水潭变成了浓郁的血池,蛇群在里面疯狂的自相残杀,潭水也像煮沸了一般。   望着眼前这血腥惨烈的一幕,我直接呆住了。   虽然早就知道我的血与众不同,但是我却没有想过竟然会让蛇群如此疯狂。   张屠夫摆脱了毒蛇的围困走到我身边,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受伤的中指,喉咙颤动用力咽了下口水。   当初道姐因为我的血失态,想不到张屠夫也是,吓得我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干净。   张屠夫依然饥渴的盯着我的嘴唇看,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叔,你不对劲。”我说道。   我的话让张屠夫瞬间清醒,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又神情严肃的说道:“谢鸢,记住你爷说过的话,千万不要让自己再流血。”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就会死。”我说道。   “就算我死,也不值得你这么做。”张屠夫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   “没有为什么,你的血比我的命贵。”   水潭中的蛇群还在翻滚,渐渐的开始减弱。   等到水面恢复平静,毒蛇的尸体全都漂了上来,张屠夫用杀猪刀拨弄几下,确认毒蛇全部死绝,长出一口气说道:“谢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接她们。”   “嗯……”   过了一会,张屠夫带着神婆和楚馡走了过来。   看到水潭中密密麻麻的蛇尸,楚馡骇的差点放声尖叫,神婆也露出惊容。   震惊之余,楚馡看着我问道:“谢鸢,这蛇都是你杀的?”   “自相残杀。”我说道。   “好端端的,为啥会自相残杀?”楚馡狐疑的问道。   “谁知道呢。”我耸耸肩说道。   “真的和你没关系?”   我指着水潭说道:“那里,还有活的。”   楚馡一声尖叫,毫不犹豫的扑到我身上,两条修长的美腿死死的环扣在我腰间。   我的手无处可放,顺势盖在她的翘臀上面。   光滑,圆润,弹性惊人。   令我瞬间忘记被蛇群支配的恐惧,心底的困惑也荡然无存。   直到神婆两声干咳,楚馡才脸色一红从我身上跳下来。   对于毒蛇的群体自残行为,神婆当然也有疑虑。毕竟这么多毒蛇突然惨死在我面前,怎么都和我脱不了关系。   但只要我不说,她就不会去认真追问。   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两三百丈,我们走出了蜈蚣洞在阴凤坡半山腰处现身。   外面月光如雪,但阴凤坡却一片灰蒙蒙的。   低矮的松柏像黑色的纺锤,密密麻麻的耸立着,空气中弥漫着阴森邪恶的气息。   灌木丛中,一条登山的小径若隐若现。   这里就是阴凤坡,当年灭绝人性穷凶极恶的山贼,现在全部化为凶魂厉鬼萦绕不散。   虽然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我真的上了阴凤坡,还是感受到一股发自本能的恐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装满黑狗血的皮囊。   浓烈的血腥气传出,暗影斑驳的树林中瞬间阴风乱窜。   夜枭桀桀怪叫着飞向天空。 第15章   面对不一定最难过   大白天张帆闹撞客,都能吓得人心惶惶,这大半夜的来阴凤坡,更令人遍体生寒。   张屠夫神情肃然,神婆脸色阴沉,两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楚馡来的时候还自信满满,这会俏脸紧绷大气都不敢出。   扑棱棱又是一只夜枭飞起,恰好从我们头顶上空飞过,楚馡吓得一把扯住我的袖子。   我回头看她一眼,轻笑道:“是谁说不会拖后腿来着?”   楚馡瞪了我一眼,气鼓鼓的松开我的袖子,和神婆站在一起。   当年阴凤坡山贼一夜消亡,后来有人来探查过,说是满山流血,横尸遍野。   山贼死后尸骨肯定没人收的,说不定我们脚下就有。   我刚想到这,就看到前方的草丛一阵乱动,紧接着我看见一只惨白的手骨伸了出来。   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看花了眼睛,直到手骨五指张开,带出小臂上的桡骨和腐肉,我才终于确定这就是人的手!   顿时激得我后背凉气乱窜,头皮发麻。   原以为阴凤坡只有凶魂作祟,哪里想到这里还有僵尸作祟。   朦胧的月色下,僵尸摇摇晃晃的从草丛里站起来。   尸体高度腐烂,好多地方露着白骨。   脑袋像烧焦的树皮,眼窝深处亮着两团幽幽的绿火,分不清这到底是磷火还是僵尸的精魄。   原以为楚馡一定会被吓到,谁知这次她倒是没了动静。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躲在神婆身后,死死咬着嘴唇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僵尸嗅到狗血的腥味,扭了扭脖子,四肢僵硬的朝我们走来。   我正要上前,张屠夫一把拦住我说道:“我来……”   “好。”我点点头。   没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壮志满胸,准备一个人单挑阴凤坡。效法道姐风雨除祟,惊天一剑鬼神愁。   现在勇气虽然还在,但却已经意识到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   蜈蚣洞的蛇群是张屠夫先撞上,如果先探路的人是我,我未必能像他那么冷静。   只要被毒蛇咬上一口,这会儿已经凉了。   僵尸循着狗血的腥味向我们这边走,脚步渐渐加快,等僵尸察觉到了活人的存在,喉咙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再次加速朝我们扑了过来。   张屠夫往前走出几步,双手握住杀猪刀站在原地等他。   等到僵尸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张屠夫往前跃出一大步一刀斩出。   这一刀的角度,张屠夫拿捏的十分精准。   不仅自己避开了僵尸的攻击,完美的斩在了僵尸的脖子上。   张屠夫全力出手,势大力沉,只听砰的一声,僵尸顿时人头分家,脑袋飞出去十几米远。   失去脑袋后,僵尸的残破的尸体依旧往前冲了几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一刀得手,张屠夫长出一口气。   他虽然一身本事,那也是杀猪练出来的,真正和阴灵邪祟打交道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僵尸没了脑袋,尸体也就没了生气儿。   只要被阳光一照,就会和普通尸体一样彻底腐烂。   就在我们都以为僵尸已经解决的时候,远处的草丛中爆出一团绿油油的火光。   只见先前被张屠夫一刀砍掉的僵尸脑袋,忽然又从草丛里飞了起来,燃烧着绿油油的鬼火朝山顶飘了过去。   我拿头灯对着鬼火一照,似乎还能看见僵尸脑袋回头对着我们诡异的笑。   僵尸有魄无魂,一旦被杀死就彻底死亡,现在僵尸脑袋又飞起来作祟,明显是有阴魂在操纵。   鬼火朝山顶飘去,所过之处,不断有鬼火从草丛中、山坳里、树林中冉冉升起,每一团鬼火都代表一个山贼的凶魂。   鬼火在通往山顶的山道上聚集,宛若昔日的山贼重现。   旧时山贼规矩分明,除了大当家和二掌柜,下面还有四梁八柱。   这会不管是炮头、粮台,还是水箱、翻垛,内四梁还是外四梁,所有的山贼凶魂全都一股脑的涌现在山道上。   张屠夫一刀砍翻了守门的炮手,代表有人要来拜山!   老话常说,不是猛龙不过江。   能绕过插千的眼线闯上山门,那就是真的有上刀山的本事,由不得山贼不慎重。   山道狭窄曲折我向上看不到头,但见这山道上鬼火幽幽,就知道阴凤坡所有的山贼凶魂都已经被惊动,这阵仗比当初道姐雨夜除祟时还要阴森恐怖的多。   如果我们现在下山还来得及,山贼阴魂不散却不能离开阴凤坡。   要是再继续往前闯,那就真的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闯鬼门关了。   谁能想到过了将近百年之后,山贼还能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凶焰万丈更是远胜生前。   我看了张屠夫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心里明白只要我不走,张屠夫是绝对不会走的。   劝不动张屠夫,我只能去劝神婆。   “婆婆,你带着楚馡先回去吧。”   “谢鸢,今晚到此为止,我们一起回去。”神婆说道。   “我不能走,我已经和山贼结了怨,如果我今天走了,山贼的怨气只会越来越盛。”我摇了摇头说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神婆又劝说道。   “婆婆,你知道我爷的本事,他不会故意留下难题算计我。之所以给我出了这么一道难题,或许就是因为阴蛊的力量即将消失了。”   山贼是因为受到阴蛊的束缚不能离开阴凤坡,但是阴蛊不会一直存在。   一旦失去了阴蛊的束缚,这些积怨多年的阴魂必然会爆发,届时山下的村民将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如果我们今晚没有来,或许还能多拖一点时间。   现在明显山贼已经被激发了怨念,说不定很快就能冲破阴蛊的束缚。   “谢鸢,你有几成把握拜山?”神婆问道。   “我不知道。”   “一点把握都没有,你还要留下来送死?”楚馡瞪了我一眼问道。   “我虽然没有把握,但我从小到大都一直很相信一句话。”   “什么话?”楚馡又问道。   “逃避不一定躲得过,面对不一定最难过。”   生下来就遭百鬼索命,六岁时亲眼见鬼,若是普通孩子怕是要一直活在阴影中。   但我不仅平安长大,还身心健全。   不是我神经大条,而是我很早就从易经中体悟出一个道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见我铁了心留下来陪山贼过夜,神婆也没有办法。   “你要拜山我拦不住你,同样我们不走你也没有办法。我们就在这山下看着你,除非亲眼看到你倒下我们才会走。”神婆说道。   我点点头,抓起地上的皮囊,把里面的黑狗血从头往下浇。   同一时间,张屠夫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等泼了一身的黑狗血,我抓起杀猪刀率先朝前方走去…… 第16章   致命遂志   拜山这个词,在北方指的是扫墓上坟。   在山贼黑话里通常指的是拜码头,挂柱入伙,或者是有事相求。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意思,猛龙过江挑翻天。   山道上鬼火幽幽,最近的距离我们只有二十米远。我拿头灯一照,碧绿的鬼火中隐约能看到鬼影幢幢。   黑狗血腥臭无比,但是对于阴邪却有强烈的克制作用。   山贼凶魂不敢冲上来,只在原地等我过去。   我继续往前走,随着我越走越近,鬼火中的鬼影越来越清晰。   忽然,最前面的两团鬼火闪了闪,从里面跳出来两只膀大腰圆的山贼凶魂。   凶魂依旧是生前的打扮,对襟黑马褂,绑腿靰白鞋,腰带很长在腰间盘着一圈又一圈。   面色惨白透绿,布满了暗紫色的血纹。   左边的山贼心口有个拳头大的血洞,似乎还在汩汩往外流血。   右边的山贼歪着脖子,脖子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   阴蛊害人针对的是灵魂,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看山贼身上的致命伤明显是外伤。   可以想象当初阴凤坡上定是发生过一场疯狂的自相残杀,就像蜈蚣洞里的毒蛇竞相追逐血气,最后全部残杀死绝。   附体张帆的凶魂只有一道黑气,这里的鬼祟已经化为人形,明显要更加难对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登山。   “谢鸢。”张屠夫在后面喊了我一声。   张屠夫担心我,其实我自己也紧张惶恐,但是不管有多危险我都想走下去。   我爷不愿意影响我对命运的选择,他故意留下这道难题,就是把对命运的选择权交到我手中。   我可以选择逃避,从此离开龙岭躲得远远的。   一方土地一方神,阴凤坡的凶魂再凶也不可能追我到天涯海角。   但只要我今天选择了逃避,从今往后我就只能做个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过完一生。   我从谢家古书中所学到的一切本事都不能再用,因为我对不起写在古书上的那五个字,天地君亲师。   这五个字说的不是香火排位,不是长幼尊卑。   而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果我今天选择逃避,我就不配做谢家子孙,更不配使用谢家的薪火传承。   念及此,我郑重的对着张屠夫说道:“叔,这就是我的选择。”   张屠夫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叹息着说道:“我始终觉得你也走得太仓促了,你还太年轻。”   “时不待我,而且我相信我爷一定是对我充满信心。”   说完这句话,我提着杀猪刀继续往前走。   杀猪刀三尺来长,我单手提刀,刀尖在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黑狗血不仅能克制阴邪,也能激发人体内的阳气。   我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都在以天人交感的法子感知天地五行之气。   万物皆有气场,阴凤坡的风水气场很特殊。   上元为阴,下元为阳,山体整个造型像一只凤凰,谓之阴凤朝阳。   阴凤朝阳为风水宝地,但是山下的蜈蚣洞却又将好不容易聚集的风水地气泄了个一干二净,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山贼已经全部死绝,下元的阳气也被阴魂吞噬一空,阴凤坡从此也成了聚阴地。   聚阴地是活人禁地,但因为我是童子身纯阳之体,我出现在这里恰好对上了道藏中的那句话,阴中之阳为真阳,阳中之阴为真阴。   所以我自身的阳气不仅不会被阴气削弱,反而会越来越旺盛变为真阳之气。   当下我紧守心神,一边走一边将内五行与天地五行相互沟通,不断汲取天地庚金之气。   天地五行中,庚金是执法者,掌天地肃杀之权,主人间兵革之变。   庚金喜见火,被我以阳火淬炼杀机越来越盛。   等我走到山道石阶下方的时候,牵动的庚金杀机已经提升到巅峰。   这时只要我再往前一步,就代表拜山仪式正式开始。   我没有犹豫,果断踏上了石阶。   一步踏出,惊起阴风。   两只凶魂被彻底激怒,一左一右朝我扑了过来。   我没有直接出刀,转身以背示人。   就在阴魂即将扑到我身体的那一瞬间,我果断出刀,反手斩向两只凶魂。   气从双足起,拧腰带胯挥刀如满月。   刀锋破空发出金属铮鸣,以摧枯拉朽之势从两只凶魂腰间扫过。   这是立威之刀,被我用刀法中最猛的反手刀斩出。   伴随着两声凄厉的惨嚎,凶魂阴身破碎,化为碧绿的鬼火散落在地上。   等到火焰熄灭,凶魂也彻底消散。   一刀冭灭两只凶魂令我勇气倍增,持刀继续向前。   很快又是一只身形高大的凶魂朝我扑来,这次我没有再使用反手刀,直接双手握刀朝着凶魂胸腹劈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鬼火四射,凶魂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已破灭成灰。   再诛凶魂,我加快脚步,全身血气翻涌,头发也被杀意激发的根根直立。   上刀山就是如此,一鼓作气,一旦失了锐气就会瞬间被刀山压垮。   越来越多的凶魂上前拦截,我始终掌握着最完美的节奏,在山道上辗转腾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直到杀猪刀陡然一震,斩进一具混在凶魂中间的僵尸体内。   凶魂只有阴身,僵尸却是有实体的。   刀势受阻力道失衡,只听咔嚓一声,杀猪刀直接从中断裂。   这把刀在石桥上插了二十年,想不到今天断在我手中。   还没等我将背上的那把杀猪刀拔出来,立刻便有数只凶魂趁机朝我扑了过来。   凶魂带起阴风,将我瞬间掀翻在地。   寒意伐体血气激荡,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强大气场也瞬间被破。   凶魂一击得手,更加疯狂叫嚣着再次冲上来。   眼看就要扑到我身上,张屠夫一声暴喝,冲上前替我暂时拦住了凶魂。   手中杀猪刀高速挥舞,杀的凶魂惨叫连连。   但是张屠夫的五行炼体术不如我精妙,沟通的庚金之气也远不如我精纯。   看似威猛无比,却只是将凶魂暂时逼退。   张屠夫只顾着斩杀凶魂,丝毫没有顾忌脚下。   没有注意到先前被我砍翻的僵尸,拖着半截身子从地上爬了过来。等我拔出背上的杀猪刀冲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僵尸抱住张屠夫左腿,张嘴咬下一大块血肉。   张屠夫身体一晃,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再也扛不住凶魂的攻势。   眼看就要遭凶魂附体索命,我抬手朝着凶魂打出一把五帝钱。   五帝钱阳气浓烈,凶魂吃了五帝钱一击身法减缓。   我趁机上去一刀砍掉僵尸的脑袋,把张屠夫护在身后。   不等凶魂再次扑来,我咬破舌尖,猛吞了一大口舌尖血激发全身血气。   张屠夫已经受伤还中了尸毒,我孤立无援陷入困境,对应的正是易经中的困卦。   泽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此时不拼还等何时? 第17章   红衣女人   正在闯刀山的关口,我无暇顾忌张屠夫的伤势。   眼前我要做的是杀尽所有山贼凶魂,不然的话我和张屠夫都死劫难逃。   吞了舌尖血后,我全身血气如同烈火燃烧。   谢家炼体术虽然比不上道门大神通,但若肯舍得也能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当下我双手紧握刀柄,咬牙往前冲。刀光闪动,鬼火炸裂,伴随着凶魂的哀嚎。   君子致命遂志,就是要我拿命去拼。   杀到兴处我也不再有什么畏惧心,这山贼生前就灭绝人性,死后依然不知改悔。   就算天地能容,我谢家薪火也容不下他们。   当初谢家能与大道统分庭抗礼,靠的不是窥伺天机的手段,而是天地君亲师那五个字。   以及这五个字背后所代表的人族大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山贼凶魂纷纷冭灭,无人能挡我的刀。   但是越往上我感受到的压力越大,外四梁的山贼很好解决,内四梁的悍匪却是个个凶残狠辣。   内四梁最拔尖的叫做顶天梁,武艺高超,心狠手辣。   顶天梁又称为炮头,专门干的就是冲锋陷阵的脏活,手下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   下面的山贼,我能一刀砍翻一个,到了上面我要使出全身的力气,连续数刀才能把凶魂冭灭,这对于我的体力消耗非常大。   谢家斩鬼靠的是燃烧血气,以及阳火淬金所迸发的杀机。   但是血气不能一直疯狂运行下去,轻则经脉受损,重则五脏六腑都会受到严重的损伤。   杀到后来,我全身骨头都仿佛要散架。   手中的杀猪刀也越来越沉,眼前金星乱窜,心脏跳动如打鼓。   我向上看,山道上依旧鬼火闪烁,还不知有多少凶魂残留。   忽然,凶魂停下攻击。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形如黑塔般的凶魂出现在山道上。   只看一眼,我就知道这是顶天梁来了。   顶天梁生前就是阴凤坡山贼中最狠戾的硬角色,死后也是最残忍的凶魂。   体型比张屠夫还高大,肩膀上扛着一把龙头鱼尾造型的大铡刀。   先前我所斩杀的凶魂都不带兵器,凶魂只有阴身也拿不起兵刃,但是这顶天梁也不知道有多凶神恶煞,人都死了居然还扛得起龙头铡。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不是他很强,而是这铡刀杀人太多沾染了太多怨气,已经从凡铁变成了冥器凶兵。   寻常鬼祟是拿不起人界的物品,但是冥器例外。   不出意外这将是我在阴凤坡最残酷的一战,只要能扳倒顶天梁剩下的山贼就再也挡不住我拜山。   我打起精神准备战斗,又担心张屠夫的伤势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我看见神婆在烧符纸为张屠夫处理尸毒,楚馡则是在帮忙止血。   她们坚持留在山下就已经令我很感动,想不到她们居然又冲到山道上为张屠夫治伤。   神婆和楚馡上了山道,也等于和山贼结下生死仇怨,如果我拜山失败,她们也难逃凶魂索命。   念及此,我深吸一口气,血气再次燃烧。   顶天梁距离我越来越近,狰狞惨白的脸上,两颗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人来隔层纸,鬼来隔重山。   顶天梁的凶魂向我靠近的时候,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冰冷彻骨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爷一刀震鬼借了石桥的地势,道姐一剑灭魂借了天雷之力。   而我现在什么都借不到,只能靠我自己一身血气。   压力越来越大,骤然下降的温度也减缓了血气的运行速度,就连手中的杀猪刀也开始轻微的颤动,这是很危险的讯号。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气场在减弱,顶天梁裂开嘴巴发出一声桀桀怪笑。   谢家斩鬼靠的就是一身血气和胆魄,如果一直这样被他的气势压榨,我将会变得越来越被动。   我决定赌一把,主动迎敌。   刚向前迈出一步,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鼓声。   这鼓声我很熟悉,是神婆的羊皮鼓,出自苗疆巫术,可以用来请山神。   鼓声和白天神婆为张帆驱邪的时候完全不同,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血气又开始加速运行,身上的寒意也被驱散不少。   鼓声越来越响,踩踏着鼓点前进,令我全身充满了无穷的勇气,战意也越来越激昂。   当我与顶天梁只剩下最后一丈距离的时候,神婆的敲下最后一记重槌。   一锤定音,羊皮鼓破裂。   而我也在破音传出的那一瞬间,从地上跳起来双手握刀斩向顶天梁的凶魂。   这一刀我用尽所有的力量,战意也被神婆的鼓声激发到极致。   顶天灵横起龙头铡来挡,我依旧决绝无悔的斩下来。   只听一声刺穿耳膜的金铁铮鸣,杀猪刀势如破竹般的斩开了龙头铡,紧接着顺着顶天梁的脑袋一路向下斩进他脚下的山石中。   龙头铡是冥器凶兵,怎敌我牵动的天地庚金。   顶天梁再凶神恶煞,又怎敌我气贯长虹。   身后,神婆的羊皮鼓轰然破碎,眼前,顶天梁的凶魂也同时破碎。   一刀斩杀顶天梁,夺尽阴凤坡山贼气势,接下来我全凭着这股战意一路杀到山顶。   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这句谢家传下来的斩鬼谶文,终于被我以一把杀猪刀化为现实画面。   山顶上,以牛欢喜为首的凶魂又发起了一波强势反扑。   可惜顶天梁都塌了,还有谁能挡住我的刀。   等到所有山贼凶魂冭灭殆尽,我站在山顶向下眺望。   鬼火幽幽现在已经全部熄灭,笼罩山顶的惨淡云雾也散尽,月光又重新变得皎洁明亮。   难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我心里发出疑问,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   是了,是阴蛊。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察觉到阴蛊的存在。   刚想到这一点,就听见身后传出一声凄凉的叹息。   我急忙转身,然后我看到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   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我心底涌出! 第18章   蛊神   女人头上蒙着红布,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位置。   面朝我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却比整个阴凤坡所有凶魂加起来还要恐怖。   雪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地上却没有她的影子。   全身上下笼着一层白色寒雾,寒雾氤氲,空气的温度在不断下降。   我如坠冰窖,手中的杀猪刀又开始颤动。   闯刀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眼前这个女人即使在我最强状态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鬼祟,而是传说中的红衣厉鬼。   鬼祟也是有等级的,最低级的鬼祟就是一团模糊的灰影子。   多半为来不及投胎,或者福德没有耗尽的阴魂,时运比较低或者体弱的人会看见。   这种鬼很怕人,稍微沾点阳气就会冲散。   比阴魂厉害的鬼祟叫做凶魂,譬如阴凤坡的山贼,生前就是恶人死后变成凶魂。   凶魂通常是黑色的,凶魂不怕人,还会勾魂索命抓人做替身。   比凶魂还要厉害的就是这种红衣厉鬼。   能在死后化为红衣厉鬼,必然心怀仇恨怨气滔天。   传说中女娲娘娘穿的就是红衣,所以红衣厉鬼会得到女娲娘娘庇护,只有在怨气发泄之后才会转世投胎。   对付红衣厉鬼,普通咒语符箓是无效的。   要么想办法化解怨气,要么借助于强大的法器。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最直接最简单的法子,请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出手直接诛杀。   一切鬼魂的本质都是一种特殊的生物电磁波,而修行者修炼的神念也是一种电磁波,能量强大的一方必然克制能量弱的一方。   我修的是谢家的五行炼体术,神念并不强,根本不是眼前红衣厉鬼的对手。   这会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杀猪刀。   红衣女人朝我走来,无声无息。   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屏住呼吸,随时准备斩出亡命一刀。   一丈,五尺,三尺。   三尺已经是我能忍受的极限距离。   当下我再不犹豫,跳起来对准红衣女人狠狠的斩出一刀。   女人微微一个侧身,就让我这一刀直接斩空。   我继续跟进,一刀比一刀更快,刀锋破空带风,吹得女人红衣翻滚。   女人不慌不忙的躲闪,始终掌握着节奏。   终于,在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女人逼退之后,身体一软半跪在地上。   还没等我把气喘匀,一双红色绣花鞋出现在眼前。   我急忙抽刀向前横扫,女人一个腾空避开,又瞬间出现在我身后。   我刚转过身子就被她用两只手狠狠的掐住了脖子。   冰冷,窒息。   尽管隔着一层红布,我还是能够感知到她冰冷的眼神。   我用力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得。   严重缺氧让我的意识开始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模糊中我只能看到一片令人炫目的红,就像是,被人用红布蒙住了眼睛。   随后,周围的一切随之安静下来……   我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直到一阵唢呐声将我惊醒。   再醒过来时,我的人似乎是坐在一张凳子上面,眼前依旧是一片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架着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看不清是谁,却也没有反抗。   走了一会,有人喊道吉时已到,新娘子该上花轿了,我便茫然中抬起脚上了花轿。   接着花轿被人抬起来,随着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启动。   这一走就是大半天,最后有人告诉我到地方了。   我下了花轿,他们又抬着花轿回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我站在那儿等了很久也没有听见声音,掀开红盖头往前看了一眼。   前方是一个洞窟,洞窟中火把通明,岩壁上张灯结彩。   原来,这里便是我要嫁的地方。   我走进洞窟,很快又从里面走出来,眼前是一座山,远远的看去像是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   这时候唢呐声又响了起来,吹得正是百鸟朝凤。   我低着头向前走,不时掀开红盖头一角看看脚下的路,就这么一路顺着石阶走上山顶。   山顶火把通明,我掀开红盖头一角偷看,这一次终于看到了人。   一大群人正在喝酒吃肉,新郎官就坐在人群中间,满脸横肉,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   周围的人都在向他劝酒,他喝的面皮发紫,却还在拼命的往肚子里灌。   这里人很多,但还是没有一个注意到我。   依旧在那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划拳行酒令,脏话连天。   看着看着,我心中怒火开始燃烧。   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里是阴凤坡,眼前这些人正是聚集在阴凤坡的山贼,新郎官正是山贼首领牛欢喜。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血腥。   看着他们在这里吃喝享乐,想想那些被烧杀抢掠过的村庄,被侮辱的妇女,失孤的孩子。   那些被砍断手脚,被点了天灯,被挂了冰甲,甚至被活生生剜了心肝的无辜村民,我心中的怒火烧的越来越盛。   为了报复向官府通风报信的村民,他们曾经无情屠杀了半个村子,侮辱了所有的女人,连幼女都不放过。   血债只有用血来偿,我在心里为他们降下诅咒。   我想看着他们的血流干,我想看着他们的人头滚在地上,痛苦哀嚎着溺毙在自己的鲜血中。   我想看着他们惨死,死后变作孤魂野鬼,永远不得超生。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诅咒,忽然一个山贼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趁着身边同伙伸手夹菜的时候,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鲜血溅了对面满脸,随后这个山贼又开始砍向其他人。   闻到鲜血的腥味,发疯的山贼越来越多,一场疯狂的屠杀盛宴渐渐的拉开了帷幕。   山贼开始疯狂自相残杀,鲜血流的到处都是。   我目睹了整个残杀现场,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直到最后一个山贼倒下,一阵冷风吹落了我的红盖头我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到我。   因为我根本不是那个新娘,眼前的红衣女人才是。   我看到的都是那天晚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是怎么来的山贼又是怎么死的。   但是,我却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此刻,红衣女人早已把她的手从我脖子上移开,背对着我站在我身前不远的地方。   红盖头掉在地上,我看到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道。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解开了身上的嫁衣。   红色嫁衣只褪去一半,露出半个后背,如雪的肌肤上纹着一副神秘的祭祀仪式。   一个赤裸的女人,蜷缩在一口黑色大瓮中。   周围围着一群穿着彩衣的姑婆,手持瓦罐将豢养的蛊虫不断的倒入其中。   蜈蚣、毒蝎、守宫、毒蛇、金蚕、蝾螈……   看着看着我想起了谢家古书上记载的一句话,以虫为蛊,可以行恶疾中害神。   以人为蛊,可以降血咒拘生魂。   这种蛊叫做人蛊,做蛊的人被称为蛊神。 第19章   出山   蛊神不是神,其本质就是眼前我所看到的红衣厉鬼。   所谓阴蛊,其实指的是厉鬼的诅咒。   红衣厉鬼怨气滔天,除非找到怨念发泄的出口,才肯投胎转世。   而此时,我没有从女人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怨念。   她站在悬崖边,身影越来越朦胧,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阴风吹散。   没有了怨念,再凶恶的厉鬼也无法在人间逗留,而她的怨念已经随着阴凤坡山贼凶魂随风消散。   我不知道以身饲蛊要忍受多少痛苦,要怀有多少怨恨才肯这么做。   阴魂百年不散,本身就要忍受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她一定会怀念生前的日子,却再也无法回到亲人的身边。   那些她死前所怀的仇恨也会日夜折磨着她的心,痛苦而无法遗忘,只要怨念不散就永远无法解脱。   但是她很轻松的就放下了,如此的释然,这令我很好奇她的故事。   “你要走了吗?”我问道。   “我早就应该走了,没有他在的人间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女人说道。   “他是谁?”我好奇的问道。   “他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因为恨才以身饲蛊。”   “不是因为恨又是因为什么?”   “若你有天也爱上一个人,自然就晓得,什么都肯为他做。”   说完这句话,女人纵身跳下了悬崖。   我急忙追过去,只看见她像是一朵红色的花瓣坠入黑暗中。   花瓣摇曳着,像是在诉说着对尘世的留恋,却又决绝无悔的投向幽冥。   我把红盖头从地上捡起来,上面除了绣着一对鸳鸯之外还绣着两个人的名字。   楚天河,姬梦歌。   女人虽然没有告诉我她是为谁以身饲蛊,但我其实已从楚馡告诉我的事中猜到了男人的名字。   姬梦歌想必就是女人的名字,一个很美的名字。   虽然我自始至终没有看到女人的脸,但我想她一定也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我把红盖头叠好收起来,又站在悬崖上失神了很久,直到楚馡喊我的名字将我唤醒。   楚馡上了山,张屠夫、神婆也跟着上来了。   张屠夫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尸毒也被神婆清除,脸色因为失血显得很苍白。   神婆的脸色也很差,敲羊皮鼓让她透支了几乎全部的精神力,在羊皮鼓破碎的时候她也因此受到反噬。   以后就算复原也只能做个普通人了,再也无法和信奉的神祇相沟通。   至于我自己早已耗尽全部的力气,神情疲惫至极,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的睡一觉。   我告诉他们,阴凤坡的事已经全部解决了,今晚我们就在这山顶上休息,等天亮再离开。   四个人中只有楚馡还保持着体力,这时候她充分展现了野外生存经验,动作麻利的升起一堆篝火给食物加热。   我们围坐在篝火边休息,我实在很累,简单吃了几口东西后,就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天亮后,我们下山离开,等回到祥云镇时已经是中午了。   吃过午饭,神婆被家人接走,楚馡也向我辞别。   送她离开时我把女人的红盖头交给了她,讲述了关于红衣女人的故事。   目送楚馡开着大越野离开,我心里又是一阵惆怅。   时间一天天的过,张屠夫养好了腿伤又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出山。   上次他问我的时候,我起了个归妹卦。   帝乙归妹,以祉元吉。   其实这一卦已经应验了,就应在楚馡身上。   归妹卦的本源卦是否卦,代表阴阳不交。   在楚馡没有来祥云镇之前,我和她谁也不认识谁,对应的正好是否卦。   在我们相识之后,否卦就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噬磕卦。   而这一卦也已经应验,当初我得知方青青他们要去阴凤坡,我主动提出来做向导。   后来张帆出事,楚馡又主动发短信给我。   在易经中,这种主客双方都很主动的卦象,对应的就是噬磕卦。   噬磕卦应验之后,就到了终结卦帝乙归妹。   易经是文王所写,在商周时期社会流行男嫁女娶,男来就女。   所以帝乙归妹中的归字指的是男嫁,那么对应的要嫁的人自然也只能是女人。   嫁不是真的指结婚,指的是跟随的意思。   这一卦真正要告诉我的是,我会跟随着一个女人走出大山。   而这个女人就是楚馡。   张屠夫才问完我什么时候出山,我这边就接到了楚馡的电话。   此时距离她离开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她打电话给我,是告诉我她已经查到了高祖和那个女人的事。   楚天河在阳平县担任县令的时候,阳平县最大的祸端就是阴凤坡的山贼。   山贼为恶至深,他屡次带兵剿匪都无功而返。   又一次剿匪失利后,山贼报复行凶屠杀了半个村子,彻底激怒了楚天河。   楚家算半个玄门世家,平时也结交了很多玄门中人。   楚天河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早年游历湘西的时候认识了草姑婆姬梦歌。   所谓草姑婆,指的就是放蛊的女人。   两人相识相见恨晚,但是因为当时的楚天河已经成家,所以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后来楚天河在阳平县主政,姬梦歌也来到阳平县用蛊术治病救人。   经常一起出游考察民间疾苦,惩恶扬善济世救人。   阴凤坡山贼为恶,楚天河屡次剿匪失败,这些姬梦歌都看在眼里。   同样,山贼的种种恶行她也都看在眼中。   屠村事件发生之后,楚天河发下宏愿,准备亲自带兵剿匪不成功便成仁,此后就一直招兵买马为这事做准备。   姬梦歌知道山贼有多凶残,为了不让心爱的人以身犯险,她决定做一件事。   她先不辞而别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去了阴凤坡附近的村寨,以乡绅女儿的身份给山贼传话。   说只要山贼肯放过这个村子,她愿意嫁给牛欢喜做妻子。   牛欢喜乃色中饿鬼,乔装打扮下山偷看了姬梦歌一眼,立刻惊为天人,当即答应下来。   出嫁前姬梦歌给楚天河写了一封信,并特意叮嘱送信的人,一定要隔一夜再把信交到楚县令手中。   当楚天河在第二天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发生在阴凤坡的事已经结束了。   山贼没有一个活下来的,而他也没能在尸山血海中找到爱人的尸骨……   在电话里说完,楚馡已经泣不成声,我也听得伤感不已。   我们都不懂感情,不知道究竟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为他做出这种牺牲。   说完这件伤感的事,楚馡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   我简单应付了几句,问她过的怎么样,她说最近学业忙也没时间去旅游。   本来我还犹豫着什么时候出山,挂了楚馡的电话后,我直接找到张屠夫说道:“叔,咱们出山吧。”   “去哪?”   “我的前程卦应在林城。” 第20章   凶宅   林城,一省首府。   西南诸省市中经济发展最迅猛的都市,俨然有形成国际化大都市的兆头。   要去这样的都市安身立命,生活开销需要一大笔钱。   张屠夫杀猪钱没少挣,但是存款却没多少。   老话说的好,穷文富武败家子修行。我和张屠夫修的都是五行炼体术,全靠一身的血气。   这种修行法门最烧钱,既要养血又要补气。   野山参吃不起,林下参来凑数,当归首乌更是顿顿当饭吃。   我十八岁开始修行,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练出一身血气,靠的可不仅仅是天赋。   张屠夫后来也和我说了实话,我爷当初并没有卷款私逃,而是把变卖角蟒得来的钱,全部换成了补血气的药。   在我修行的头一年,吃的都是正儿八经的野山参,年份都在五十年以上。   阴凤坡灭魂我血气透支,为了疗伤固元,张屠夫又几乎拿出全部家底买了几株老参进补。   他说我爷救过他的命,我爷将我托付给他照顾,他就一定要将我照顾好。   当时我感激涕零,现在瞅着俩人不到五千块钱的路费,再想想大都市高昂的生活成本,顿觉前途一片晦暗。   没办法,时机到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路。   早上买票上车,半下午抵达林城。   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城,还是林城这种省会大都市。   早在网络上见惯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倒也不觉得有多惊奇,惊奇的反而是城里人。   张屠夫穿着对襟马褂,劳动布裤子胶底鞋,背着蛇皮袋。   我穿的比他整齐,进城前特意找镇子上的裁缝做了一身新衣服,黑色中山装,方头牛皮鞋。   现代社会网购网店遍地开花,但我却很不喜欢网购,也不喜欢时尚。   中山装虽然早就落伍,却很能衬托我的气质,突出一种东方神韵的古典美。   玄门混饭吃,自然穿的越传统越好。   走出车站,就不断有路人好奇的盯着我看。   我面皮薄被看的有些扛不住,忍不住问张屠夫:“叔,他们为什么老用那种眼神看我?”   “你觉得为什么?”张屠夫问道。   “是因为我出众的颜值?”我试探着问道。   “不,他们觉得你有病。”   “嗯?”   “你今天这身衣服穿着不热吗?”张屠夫问道。   城里不比山里,虽然已经深秋天气还是很热。   手机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三十度,秋老虎上街,大街上清一色的短袖。   就我一个人穿着厚厚的中山装,还扣的严丝合缝……   车水马龙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摆摊算命的,这是因为初到陌生的地方人们都喜欢问问前程。   走出车站没多久,我就被一个算命先生给缠上,非要给我测个八字。   我被他纠缠不清,同时也很好奇这些摆摊算命的手段,就把自己的八字写出来给他测。   “哎呀,小伙子你这八字不对啊。”算命先生看完八字,脸色一沉说道。   “怎么不对?”   “华盖坐命,刑克双亲。”   能看出这点,勉强算通点门道,不是纯粹的忽悠。   不过他还是犯了个错误,不管是紫微还是十神,都要结合天时地利,纳甲五行综合去看。   他连我是哪里人都不问,水平实在有些业余。   “还看出什么了?”我问道。   “我看你印堂发黑,八字上又写流年犯煞,此来林城必有凶险。”算命先生掐指。   “哦,有法子破吗?”我试探着问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财法侣地,咱也不能信口胡说。”   “多少钱?”我笑了笑问道。   “问路二十,过桥五十。”   钱要的不算多,但我一毛钱也不想给。   他若真有本事,应该从我随手写出八字就能看出我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哪有人把八字记得那么清楚的?   何况我还不仅仅是写出来,而是按照十二长生宫的格局写在纸上,等于是明白着告诉他我也是门里出身。   我转身就要走,算命先生上前一步拦住了我,伸手找我要钱,说我既然看了八字就要给问路费。   “你确定要收我的钱?”我皱眉问道。   “窥伺天机必遭天谴,有舍有得,才算因果两清。”算命先生冷哼一声说道。   我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掌,再抬头朝他脸上看了一眼。   暗自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二十块钱递给他,大步快速离开。   等走远了,张屠夫问我为啥要给他钱。   “不给钱算命,术语叫做送命,说明我的命不值钱,充话费送的。”   “可他分明狗屁不懂,鲁班门前刷大斧。”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才更要给钱,不然哪来的好戏看。”   “有啥好戏?”张屠夫来了兴致。   “我先慢慢往前走,你在这里看一会就知道了。”   说完我继续往前走,张屠夫放下行李留在原地好奇的张望。   我这边走出半里路,张屠夫一溜小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跟上来就问道:“谢鸢,你咋知道他会被劫财?”   “真被劫财了?”我问道。   “嗯,盗门动的手,先偷不成改为明抢,脸都给打歪了满脸是血。”张屠夫说道。   “我看他掌心巽宫发青,眉毛稀疏杂乱,天仓下垂,鼻毛外翻,这几点全都是破财之相。”   “就算这些全都对,你又是怎么算出他就应在今天破财呢?”张屠夫更加好奇。   “因为他犯了个大忌讳。”   “什么忌讳?”   “同行莫算命,算命莫算己。”   面相是天生的,无论好与坏都要通过时间来应验。   就和风水一样,风水会不会造福子孙后代,也不是当时就能知道。   但有种情况例外,报应来得特别爽快。   算命只算一半,同行算命因为各自捏了一半天机在手,组合起来就是完整的天机。   而罔测天机,必遭天谴。   这些都是玄门禁忌,我爷在的时候就和我全部讲过。   坐了大半天的车我们早就饿了,车站周边的饭店太贵,愣是走了好几里路才找到一家平价餐厅。   一人一碗牛肉粉,两个夹肉火烧应付完事。   吃饱了饭就要找地儿住,虽然我是为楚馡而来的林城,但也不好现在就登门拜访。   由于我和张屠夫打算长期居住,宾馆直接不考虑。   我用手机上房产中介网查了一遍,发现郊区房租一个月都要两千多,还要先预付三个月的房租。   就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一家租户信息。   两室一厅,家具齐全,房租一个月一千块,地点居然还是在南区大学城附近。   想到方青青和楚馡就读的林城大学也在那里,我决定立刻打车去看房。   等我们赶到租户那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房东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高颧骨带法令纹。   面色阴沉,看我们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看乡下人的轻蔑。   “最少租三个月,提前退房,押金不退。”   “阿姨,先看看房吧。”   估计是我这声阿姨喊得又引起了她的不快,狠狠剜了我一眼才扭着水桶腰带我们去看房。   这是一栋自建的居民楼,一共五层。   房间在四楼东侧,里面果然是家具齐全,收拾的窗明几净。   进屋转了一圈,我当场决定租下来。   签好合同,房东王阿姨这才挤出几分笑脸,说我们今晚就可以住在这里。   回到房间,张屠夫皱着眉头问道:“谢鸢,你不觉得这房子便宜的过分?”   “凶宅能租出去就不错了,一千块不便宜了。”   “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张屠夫说道。   “嗯,不过我这次我不打算动手。”   “为啥?”   “阴阳互根,以和为贵。” 第21章   凶宅不凶   从我进房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房子不干净。   正常空置的房子,即使再封闭也会有灰尘,可是这间房子的一切都一尘不染,就像是一直有人居住一样。   舟车劳顿一天,我和张屠夫去买了全新的被褥回来准备早点休息。   我们的生活费不多,交完三个月的房租,再买了被褥等生活用品后,就只剩下一千出头。   以林城的消费水平,一千块钱可撑不了几天。   现代社会道法微末,没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大多数人刚出生就被设计好了一切,读书上班,结婚生子按部就班。   没有那么多的变数,也就没有人再对风水命理感兴趣。   何况命运本身就是不能改的,能改的只有运。与其异想天开的琢磨着改命的事,不如努力加班赚钱。   所以,尽管我身怀一身窥尽天机道尽变数的本事,也依然面临着很大的生存压力。   不过这都是明天的事,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洗漱完毕,我准备关灯,张屠夫推门探出个脑袋。   神情犹豫了一下,问道:“谢鸢,要不今晚咱俩一起睡?”   “叔,你不对劲。”   “你不是说这房子是凶宅吗?”   “比起和你同床,我宁愿被鬼压床。”   “那好,祝你玩得开心。”   说完,张屠夫带上房门回自己房间。   开什么玩笑,生下来就遭百鬼索命,我谢鸢会怕鬼?   不过我虽然不怕,但却不敢不敬。   鬼祟的本质是一种生物电磁波,这鬼祟能够在城市高压电线无线网络的干涉下存在,足见其怨念深重。   来林城杀猪刀是肯定过不了安检,我现在能用的只有不化骨小剑和一把五帝钱。   我把小剑放在枕头下面,又用红绳串了一串铜钱挂在窗户上,做完这些蒙头大睡。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   我起来一看,发现锁死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我听见的声音正是铜钱互相撞击发出来的。   想起这房间本来就住着不干净的东西,我心里有些警觉。   打开灯查看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把窗户关好锁死,躺下继续睡。   又睡了一会,铜钱又响了起来。   第一次还可以解释是风吹开了窗户,第二次我明明已经锁死。   科学已经无法解释,那么只能用玄学来解释。   脏东西属于阴邪之物,存在的地方气场会发生变化,天地五行也会因此生变。   我没有阴阳眼,见鬼靠的是灵觉洞察。   只有在我用灵觉锁定鬼祟的位置和大致的轮毂后,才可以看清鬼祟的形貌。   就和画画一样,要先勾线才能继续填充颜色。   很快我就锁定了鬼祟的位置,这是个很年轻的男生,人生的白白净净的,五官很秀气。   穿着白T恤牛仔裤,依靠在窗台上一只脚耷拉在地上。   恶鬼都是带凶相的并且不会像人那般掩饰,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没从他身上看出凶相,也就没打算做什么。   先前我就和张屠夫说过,阴阳互根,以和为贵。   若不是这小子赖着不走,我们哪里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   匆匆扫了男生一眼,我决定开着灯继续睡觉。   刚合上眼没多久,铜钱又响了起来,我转头看向窗台,恰好看到他伸手拨弄铜钱。   被我抓了现行,男生露出几分疑惑,但神情依然很淡定。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我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他,这天地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但人鬼殊途,无不冒犯最好。   我能容得下他,也希望他不要来冒犯我。   毕竟我们都是男的。   但很显然,男生没有听懂我话里的意思,继续伸手拨弄铜钱。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很好,还给整出旋律来了。   这房间那么大,容下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和我拼刺刀呢?   我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从床上跳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   男生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想继续拨弄铜钱,我伸手抓向他胸前,想把他提起来训话。   这一抓,我发现个问题,他好像穿的有点多。   低头一瞅,吓得我赶紧松手。   鬼祟能被看见的时候就代表有了灵体,所以触感和真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我的手好巧不巧的正好抓在了她罩杯中间,这要是真人肯定能扯断。   “对不起,草率了。”我退后一步立马道歉。   女生的反应是震惊大过羞辱,张嘴楞了半天才问道:“你是能看见我?”   我心说这都做鬼了,按理说也不存在什么脑供血不足神经短路了,怎么还能问出这么令人窒息的问题呢?   “咳咳,自然是能够看见的。”我干咳两声说道。   “唔……”   女生先是点点头,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愤怒的盯着我说道:“你居然非礼我!!”   “呃……”好吧,就这个神经反射弧,我也不想再吐槽什么了。   六岁就有女鬼勾我魂,十八岁见道姐雨夜除祟。   小白沟张帆撞邪,阴凤坡我拜山剿匪,还和红衣厉鬼姬梦歌交过手。   这么多年,我见过不知多少厉鬼凶魂,就没见过这么笨的,这令我严重怀疑她的死因。   我怀疑她不是冤死的,很有可能是笨死的……   接下来,我用最简单的语言向这位不大聪明的朋友,解释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我告诉她这房子我已经租下了,短期内不打算搬出去,我希望以后我们能够睦邻友善和谐共处。   “要是我不同意呢?”女生听完问道。   “这里是人间,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不存在我要让着你的问题。”我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呵呵,你就不怕我半夜害你?”女生冷笑着说道。   “你可以试试。”   说完,我掀开被子钻进去,关灯睡觉。   黑暗中听见女生继续追问:“喂喂,你真的不怕我半夜爬上你的床……”   折腾了大半夜,该说的也说了。   见她依旧不依不饶,我只好义正言辞的警告她:“只要你敢上我的床,我就敢上你!”   女生顿时没了动静,沉默许久幽幽说道:“好吧,你赢了,床是你的了。” 第22章   民俗街   我对蠢萌女鬼的来历很好奇,她没有凶相,也没有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怨念。   就像是一个无意中离魂的小孩子,心智单纯,人畜无害。   可是这种鬼祟又怎么能够在阳气充足的居民楼中存在呢?   林城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岭,即使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四通发达的电线网络也会对她产生强烈的干扰,这些东西有时候比风雨雷电还要厉害。   不过,我虽然对她很好奇,但也没打算多问什么。   我修得是谢家的薪火,天地君亲师五个字都是在与人打交道,对鬼神敬而远之。   若不是阴凤坡和我有因果牵连,我也是绝对不会插手。   像这种敢在人间滞留的阴魂本身都带有很强的业力,稍有不慎就会沾染大因果。   第二天张屠夫来敲门,上下盯着我看,眼神十分古怪。   “谢鸢,你昨晚还好吧?”   “还好,我去洗漱。”   盥洗的时候,看到镜子里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我才知道张屠夫为啥用那种眼神看我。   本来就舟车劳顿又折腾大半夜,不伤元气才怪。   早餐一人一碗牛肉粉,吃饭又是二十块钱没了。   这是我们在林城安家的第一天,手里的生活费捉襟见肘,必须尽快规划下以后的生活。   安身立命,要先安身才能立命。   吃过饭我和张屠决定去大学城附近的民俗街转转,我既然决定出山,就是打算靠着玄门手段吃饭。   可是谢家早已退隐多年,我爷这一跑路更是直接切断了和玄门之间的联系。   我要是不打算走街串巷跑江湖,民俗街就是最好的去处。   林城南区的民俗街很繁华,这里距离青岩古镇风景区很近,历史悠久,游客也很多。   民俗街是专门交易民俗物品的地方,文玩古董,风土类物,民间手艺,也包括一些民间常用的祭祀祭品等。   除了物品交易,这里也是玄门营生扎堆聚集的地方。   现代社会佛道遁空,玄门隐没,唯一还能和世俗有所交涉的地方就是在民俗领域。   一路走来,我看到了各种玄门营生,有算命测字,看香问事,扶乩请神,筮占命卜等,五花八门什么名堂都有。   不过都开在不起眼的地方,堂而皇之的搞封建迷信可是明令禁止的。   民俗街玄门营生看似繁多热闹,实际上生意却是一家比一家冷清。原因很简单,现代人根本就不信这一套。   古人之所以迷信是因为生活经验不足,他们在现实中找不到可以参考的案例,无法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困境,所以才会去算命向鬼神求助。   现代社会信息爆炸,不管什么事都能给你用大数据分析结果,还需要算命先生给你指点迷津么?   至于超自然的灵异事件,普通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   我能撞见那是因为我天生就命格特殊,而且还是在龙岭那种近乎与世隔绝的偏僻山村。   在林城这种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中,我一个大活人都摸不清东西南北,更别说没有空间概念的鬼神了。   要么压根就没有,要么就一定怀有强大的业力因果。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探究女生来历的原因,我本能的就察觉到她就是个坑……   在民俗街转了一大圈,我也没有发现什么生财之道,心情有点沮丧。   “谢鸢,你也不要悲观,你是有真本事的,岂是这些满嘴跑火车的巫婆神棍能比的?”张屠夫安慰我道。   “叔,你觉得他们都是骗子?”我苦笑着问道。   “如果不是骗子,怎么会没生意上门?”张屠夫问道。   我没有多解释什么,指着一个摆摊算命的老头说道:“你可以找他去给你算一卦,我敢保证他能将你的生平说个十有八九。”   张屠夫不信,快步走到老头面前。   老头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要张屠夫把八字写在纸上。   随后,老头点上一支烟开始推算。   八字看似简单,其实难度根本不比做奥数题差,尤其是遇到那种面相和八字明显不合的情形。   张屠夫的八字我很清楚,庚金命受丙火煎。   但是他的命被我爷改过一次,本该英年早逝却成了武吉卖柴的将军格。   张屠夫杵在老头面前等了半天,老头才终于开始讲解,算的时间很长说的话却不多。   末了张屠夫要给他钱,老头推辞不收。   等张屠夫回来我问道:“算得准吗?”   张屠夫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就是个粗人,命格通达,能算出来也没什么,他要是能算出你的命,才算有本事。”   我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去找他算,他肯定不会给我算。”   “因为你们是同行?”   “不是,因为我的八字懂得人不会去算,算了也不会说,说了一定会倒霉。”   “我不信……”   “好,我就去找他算一次,顺便看看这民俗街最有本事的算命先生水有多深。”   这老头和我在车站遇见的那位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面相就是吃这碗饭。   眼下无肉,人中带痣,这是命中无子。   眉重压眼,两眉交加,这是命中无财。   印堂坍塌,法令失衡,这是命中无权。   命中无子,无财,无权,偏又生了水滴耳,神庭有竖纹。   水滴耳是大德,神庭带竖纹这是开了慧眼。   这种人要么遁入深山修佛悟道,要么就是在市井修行积累功德。   张屠夫留在原地,我一个人走过去。   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的问了句:“小伙子要测八字?”   “嗯,想请大师指点迷津。”   老头递给我一支笔,我把八字写出来。   这次我是随便写的,同行莫算命,但我若故意遮掩身份的话,他帮我算命不算犯了禁忌。   车站那位之所以遭报应,除了犯了禁忌之外,主要还是在于他坚持要收我的钱。   不收钱未必就有报应,收钱才会惹祸,因为他在收钱的时候就代表这桩因果已经达成,天道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这一次老头掐算的时间更久,期间三次抬头看我。   就在我以为他一定会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抬头问道:“你想算什么?” 第23章   吴老的馈赠   我的命连我爷都避之不及,眼前这老头虽然有几分真本事,却也不会超过我爷。   有所求,就要有所应。   我怕我说了之后,他一定会妄测天机去推演,这样会害了他。   见他坚持要给我算,我想了想问道:“老先生能算什么?”   老头一愣,忽然露出笑容,说道:“小伙子我也不瞒你,你的命我根本算不出来。”   “那你为何还要问我算什么?”   “自从我退休后在这条街摆摊算命十年,只差一卦功德圆满,所以你这一卦无论如何我都要算。”   算命先生一辈子能算的卦次数都是有定数的,他这样一说我就知道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算了,不然我就是在坏他的功德。   他衣着简朴,身处闹市却像是居住在深山。   周围地面干净一片垃圾都看不到,手边的垃圾桶却是满的。   这种一看就是有品德的人,我不该为和张屠夫逞强找他算卦,这件事我做错了。   但是事已至此,我再后悔也晚了。   沉思一会我问道:“老先生贵姓?”   “免贵姓吴。”   “好,那就麻烦吴老帮我拆个字吧。”   说完,我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吴字。   测字属于外应,在他说出自己的姓氏的那一刻,我心中有所感,就让他拆这个吴字。   我写出来后,吴老开始认真的盯着看。   他姓吴这个字一辈子不知道写过多少次,但看他的神情却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   脸色凝重如水,胸脯起伏不定。他在拆字的时候我也在看,我用的是梅花心易。   吴字,上口下天。口为兑,天为干,泽天为夬,此卦乃神剑斩蛟之卦。   当初韩信拥兵自重,引起刘邦的警惕,占卜一下起了这个夬卦,立马派人把韩信给杀了。   另外夬通决,有决断之意。   吴老说他功德圆满只差这最后一卦,恰好与夬卦的本意符合。   但是,这一卦属实难断,因为他遇到的是我,而我的命无论他怎么算都要付出代价。   吴老看了半天,问道:“刚才那位壮汉和你一起的是吧?”   “嗯。”我点点头。   “我看他面有忧色,似乎是为生计发愁,衣着打扮也不像是闲情逸致逛街的人。小伙子胸罗锦绣,腹藏玄机,来民俗街也肯定不是为了求签算卦。”   “不瞒吴老,我们来这里是想找点事做。”我说道。   “如果是求问前程的话,这神剑斩蛟卦已经应了。”吴老点点头说道。   “怎么应的?”我好奇的问道。   吴老不答,把香烟手机,桌子上的铁核桃全部收起来放进公文包里。   等把桌子上的私物收拾完毕,吴老指着他的小板凳说道:“你坐这里。”   我不明所以,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坐下来。   吴老站在我前面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以后这地儿就是你的了。”   我开始吃了一惊,还以为他开玩笑。   但是又仔细琢磨了一下夬卦的意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夬卦是神剑斩蛟,我十年磨一剑,只待崭露头角,对应的就是夬卦中的神剑。   吴老功德圆满老龙归山,对应的是夬卦里的蛟。   他若不让我卦摊必有大祸,把卦摊让给我,既全了卦象又破了灾厄,实乃两全其美。   我站起来对着吴老躬身行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前辈提携。”   “相识就是有缘,我虽然算不出你的命格,但看你面相绝非池中物,也是有心想结个善缘。”   承了吴老的卦摊心里很高兴,瞅着快中午了拉着张屠夫请他吃饭。   吴老也不推辞,带我们去了民俗街的一家装修高档的酒楼。   吃饭的时候,我们互相做了介绍。   吴老是本地人,退休前曾在林城大学任教,教历史文学。   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位玄门高人,高人见他心眼不坏运道却极差,便传了他一套六壬算术。   既可以趋吉避凶,也可以帮人指点迷津积累功德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看他面相中无财无权无子,事实虽然也是如此,但他的生活却过的还不错,家有贤妻桃李满天下。   退休前吴老专心教书,退休后开始在民俗街摆摊,钱给多给少全凭心意。   能说的不藏私,不能说的一字不透。   这一算就是十年,易算之数已经登峰造极,只差一卦便功德圆满,恰好被我应上。   我也向吴老介绍了我自己,但遗憾的是吴老似乎根本不知道玄门有个谢家,只一个劲儿的称赞我生而通神天生奇才。   至于我自己的那些隐秘的身世经历,我自然不会和他说,说了他也不会信。   现代小说电影中经常把捉鬼降妖和风水算命混为一谈,其实这两者虽然都属于玄门术法但却相差很大。   就以孔子来举例,孔子本人就是个算卦高手,但他却留给后人一句话叫做君子敬鬼神而远之。   吃过饭去结账,得知吴老已经付过,又让我心里惭愧不已。   从酒楼走出来,吴老说要带我们去见这一带的地头,交代下卦摊转让的事。   民俗街有好几股势力,分管卦摊的是个姓刘的老板,在民俗街就有十几家商铺地产,其中最大的产业是位于民俗街尽头的射覆馆。   说起这射覆馆,吴老神情振奋想来也是常去。   射覆是由易学发展出来的一种术数游戏,玩法很简单。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不是猜出来的,而是用术数手段算出来的,梅花六壬,易经八卦都可以用。   摆摊算卦看风水是官方明令禁止的,但是这射覆游戏却是被官方承认的一种玄学娱乐项目,也是传统文化中一部分,唐朝科举天文郎就有射覆考试。   走到民俗街尽头,只见一座古香古色的五层楼矗立在正中,大门上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字,分曹射覆。   刘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长得很有福相,说话也很随和。   他对吴老很尊敬,得知吴老封卦归隐感到惋惜,又听说把卦摊转让给我这样的年轻人显得很吃惊。   “刘贤侄,我带他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要你提携照顾晚辈,是帮你结交贵人来了。”   “哦,不知谢兄弟有什么神通本事,值得吴老如此赞誉?”刘老板好奇的问道。   “你这里是射覆馆,有什么本事射一次不就知道了。”   提起射覆,刘老板来了兴致,大手一挥说道:“走,咱们去楼上。” 第24章   金色流苏   先前在路上的时候吴老就对我做过介绍,这分曹射覆楼一共五层,一楼是接待大厅,二楼往上才是射覆场所,各有名堂。   二楼为筮占,以文王卦和金钱课为主,适应于术数初学者加深对爻辞和卦象的理解。   三楼是古老经典射覆方式,太乙六壬式盘。   占卜的时候心中默想所占之事,同时转动天地人三盘。   根据最后天地人三盘所成之形,排入神煞,观察三盘中的十二地支,星宿,天干和神煞的组合,再根据这个组合推算所要占卜的结果。   六壬式盘是一种高深的数理模型,在三楼玩的通常都是精通数理的高手。   四楼属于外应,什么手段都可以用,紫微,六爻,梅花等一切术数手段都可以。   外应很难,因为不给任何提示,连具体的射覆时刻都没有。   在四楼玩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说不上铁口直断,倒也绝对有资格吃这碗饭。   五楼通常不对外开放,这一层考究的已经不仅仅是术数之道,所射的物品可以用术数推,但其中的变数一定要靠灵觉才能洞察。   而灵觉来自于天人交感,普通人根本不具备,只有修行者才有。   以吴老的水平完全有资格去四楼玩外应,但他最喜欢在二楼玩筮占。   筮占简单,乐趣繁多,还能与年轻人交流。   从三楼开始往上就要投注心血精力去推演,胜负也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了自己的名声。   刘老板带我们去了二楼,二楼客厅几乎已经人满为患,今天周末学生居多。   近些年,随着传统文化的复苏,很多学校都有专门开设的易学课程,建筑风水学等。   摆摊算命为明令禁止,但是传统文化中的术数理论思想也不全是糟粕,是植入民族血脉中的东西,该继承的还是要继承。   看到吴老,学生们热情的打招呼,同时也有人注意到我,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今天不是很热,但是黑色中山装还是很扎眼,不过还好我的颜值完全衬得住。   眼前这群大学生令我忍不住想起了楚馡,来林城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和她联系。   睡不着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去阴凤坡的那一晚。   通常生有美人沟的都是很有魅力的人,这点在楚馡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嘴角常常含着一抹浅笑,努力时会情不自禁咬着嘴唇。   不仅长得好看,身材也是极美。   修长圆润的美腿,那弹性惊人的翘臀,还有那萦绕不散的鸢尾花香味。   每次在深夜想起抱着她的触感,都会令我辗转反侧,半夜爬起来给自己头上泼冷水。   张屠夫常说我的魂被她给勾走了,对此我从来不去反驳……   刘老板带着我们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东南处屏风前站在一旁观看。   这里正有学生在射覆,游戏刚开始。   只见一张枣木八仙桌上面扣着一只白色印花瓷碗,七八个大学生围坐在桌前,人手攥着一把铜钱。   刘老板脚步停下,吴老有若无意的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他的意思我明白,是提醒我射覆已经开始了,我能不能在刘老板面前留个好印象全在这一局。   筮占很简单,学生以金钱课卜卦,但对于高手可用也可不用。   心有所感,卦象自成。   学生们先取时刻干支纳甲推出五行,接着便开始纷纷起卦。   很快就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道:“己土黄壬黑,熟褐色,直中扭曲,我射个麻花。”   出题的女生摇了摇头说不对。   过了一会又人站起来,说道:“摇得火雷噬磕之天地否,感觉可能是电火一类的东西,有金属部分,有容器包藏性质。白虎旺,青龙弱,大概多用于武事方面……”   男生摇头晃脑说了一堆,末了被逼急了才说道:“我射一根雷管。”   顿时,惹来轰然大笑,刘老板、吴老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按照他所解释的卦,雷管的确很符合,问题是雷管这种东西能出现在日常射覆里面吗?   “摇得火泽睽之雷泽归妹,应爻青龙,世临腾蛇,取其柔,腾蛇青龙,看着有点绳子的样,射个手串手链。”   “乾卦在天为体,巽变坎水,有价值的东西,用于买卖交易,我射个银行卡。”   “九地天辅生门,戊庚生开主贵,戊土厚实庚金肃杀。请问,是菜……菜刀吗?”   菜刀一出,又是一阵哄笑,这么小的碗罩得住菜刀吗?   这就是玩射覆的乐趣,每个人的心思不同,看东西的角度不同,得出的卦也不一样。   等头前这几位易学课代表级别的学霸说完,接下来轮到蒙派学渣大显身手。   所谓蒙派,就是压根不管什么四柱时刻,纳甲五行,连摇铜钱起卦都省了,张嘴就开始蒙。   “我射个钥匙扣。”   “我射个手机。”   “射个一块钱硬币。”   等射硬币的落座,这场射覆游戏到此结束。   从出题女生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在座的诸位全部都是垃圾,无一射中。   女生正要开覆,吴老上前一步说道:“且慢……”   学生们这才注意到刘老板和吴老已经在旁边看了半天,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先前射雷管的那位同学问道:“吴老师,你这是技痒难耐要给大家露一手?”   吴老笑着说道:“我就免了,脑子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今个儿让谢贤侄给大家露一手。”   我面相清秀,看起来年龄也显得有些小。吴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推出来,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一时间,几乎整个二楼客厅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说实话,射覆对我来说是一种小把戏,从我学易开始,我爷就经常和我玩射覆,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   射物色品类形状用途对我来说不难,难点在于我出生农村比不上城里人见多识广。   如果是我压根就没有见过的东西,怎么射都不可能会中。   仿佛是看出我的犹豫,吴老说道:“谢贤侄尽管猜,未必全中物类品相相符就算中。”   我点点头,随心起了一卦。   天风逅,上干下巽动三爻变讼卦。   干是黄色,坎为核在干下,坎又多繁杂之意。   巽在干下,这东西上面结实下面柔软。   我能猜出东西的颜色和形状,但是我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直到我忽然看到瓷碗上的花纹,流水河畔生着几株兰草,心中灵机一动。   我干嘛一直猜是什么东西,我完全可以猜字啊。   流水就是水字旁,草就是草字头。   有水有草,再与卦象对应,难道是个金黄色的流苏?   “我射个流苏。”   我刚说完,女生当场惊呆,把碗揭开果然是个流苏。   准确的说是个金黄色的中国结。 第25章   万事开头难   射覆毕竟是一场游戏,在玄门大家眼中不值一提,我也无意享受膜拜。   回到客厅吴老问我的思路,我告诉他我是从猜字入手,流水加兰草起的外应。   吴老认真思索后,忽然露出一副震惊的面容问道:“先前那个吴字,是你故意写的?”   刘老板也是懂易数的人,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吴老就将他封卦已经转让卦摊的事全部说了一遍,重点说道拆解吴字的经过。   “先前我还不确定,你能以流水兰草射流苏,显然在字数方面有通神之能。吴字上口下天,口天能说天下事,无论我怎么帮你拆字都不会有大过错,对不对?”吴老再次求证。   “我找吴老算卦就是有错在先,想着怎么弥补,恰好知道您姓吴,随手写了出来,并没有想太多。”我说道。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离开射覆馆,吴老回家,我开始正式出摊算命。   卦摊在民俗街里面的胡同口,在我左侧是一家老字号古董店,对着古董店的是一家卖香烛佛像的佛阁。   我占得位置很小,大约三四个平方,胡同里还有其他算命先生,位置都不如我的好。   江湖算命幌子上什么都敢写,什么紫微神算,铁口直断,算天算地算鬼神之类的,吴老的幌子上写的就很低调:吾百占而五十当。   这句话出自孔子和子贡的对话,原文是吾百占而七十当。   说的是孔子点评自己的占卜准确率,算一百次能算对七十次。   听起来不高,但实际上已经很高了。   因为到了孔子那种级别的易学大家,算的肯定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算小事能窥天机一线,算大事国运变数太多。   算命规矩很多,譬如不诚不算,问寿不算,违法不算,不算隐私,不算婚外情。   除了规矩还有禁忌,譬如无运者不可谓无,恐他寻死误我阴德;   凶暴者不可说明,恐他忌我看破反遭伊害;   命将尽者不可直说,恐他自己心慌而家人悲伤,于我无益。   这些规矩和禁忌,代表着算命先生的操守。   如果真能做到,帮人指点迷津就是立功德,如果做不到,早晚会害人害己。   卦摊换了新面孔,不断有街坊探头张望,估计是见我年轻,存着看笑话的心思。   中医和算命的都是一回事,年龄越长越有说服力。   张屠夫坐在台阶上,我端坐在卦摊前,我俩不时对望一眼,大眼瞪小眼。   大约在我出摊过了一个小时后,终于有人来找我算卦。   是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   五官平平,身材倒是极好,丰乳肥臀,又正值狼虎之年,恐怕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小弟弟,你真的会算命吗?”女人声音娇滴滴的,往卦摊前一蹲,高耸的酥胸近乎原形毕露。   “不知道姐姐要算什么?”我问道。   “算感情……”   “你想怎么算?金钱课还是看相、测字?”   女人轻浮一笑,撩了撩头发,说道:“你帮我看个相吧。”   这面相仔细一看,我心里顿时打了个突兀。   脂粉太厚,命宫格局看不分明,只看到两侧颧骨很高,鼻梁露骨。   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鼻梁露骨称之为剑锋鼻,尖酸刻薄善妒,这也是克夫之相。   在我为她看相的时候旁边经过一条流浪狗,女人扭头看了一眼,黄眼珠子露出憎恶的神情。   这个眼神令我心头一阵恶寒,若不是她夫君还在,我甚至怀疑她已经把老公给克死了……   我看出了她的问题,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问道:“你们夫妻感情不合?”   女人眼睛一亮,立马追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其实你老公对你很好,你们之间的问题也不在他身上。”   “可是他现在根本不碰我,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怀疑他外面一定有人。”   “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这话一问出口我就开始后悔。   这种女人属于那种全世界都错,自己也对的那种人。   “你的意思是我对他不好,所以他才不想理我?”女人变了脸。   “你可以对他好一点,宽容温柔一点,毕竟你们能有今天的家境,全靠他奋斗挣下来的。”   “你以为我没有做过吗,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碰我,他已经变心了。以前没钱的时候他可不这样对我,有钱就变坏,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女人越说越激动,最后指着我骂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家摆摊算命,一天到晚坑蒙拐骗,早晚吃牢饭。”   说完,女人扭着腰转身离开。   这就是我的第一单生意,一毛钱没赚还被人臭骂一顿。   接下来我准备严格遵守算命规矩,不看婚外情,不给面相凶暴的人算命。   第二单生意是个精神健旺的老头,精神健旺的有点过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张嘴就是问他还能活多久。   我直接告诉他道不言寿,他就说我毛都没长全,根本就是个啥也不会。   第三单生意是个高中生,明显是未成年,我劝他好好学习,付出才有回报,给他讲了很多人生道理。   他点点头,告诉我他们班主任和我讲的一模一样。   第四单生意是个本地人,精神很疲惫,明显是家居风水出了问题。   我向他提出建议搬家,现在住的房子对他影响很大。   可是在林城这种大都市,想换房子谈何容易,最后他失望的离开,卦资自然也没给。   第五单生意我没等到,因为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回去的路上,好几次张屠夫都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的心思,告诉他这就是真正的江湖算命。   小说电影喜欢夸大其词,真正的算命就是一门吃饭的手艺,禁忌还特别多。   “可是你本事远远不止这些,我是为你感到委屈。”张屠夫说道。   “自古善易者不易,就是因为我什么都能算出来,我才什么都不能说。”我说道。   “可是什么都藏着掖着,你怎么扬名博利?”   “所以,我准备除了算命之外,再加一门营生。”   “什么营生?”张屠夫问道。   “占卜寻物。”   占卜寻物,说白了就是帮人找东西。   无论是算命还是看风水,都需要时间去验证,但是找东西不用。   当场立竿见影,也最考验真本事。 第26章   丢魂   回到家,房间里的蠢萌女鬼果然还在,我一进去就察觉到一股阴森之意。   传统易数是不谈鬼神的,但是也不否认鬼神的存在。   在处理鬼神之事的时候,通常将鬼神这种可以影响人气场的存在归结为风水问题。   其实,我有把办法将她解决。   但是一想到我是因为她才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而她也是因为强大的业力才会滞留人间,我就再也下不去手。   红衣厉鬼姬梦歌没有害我,我又何必无故伤害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她呢?   睡觉前为了不受女鬼的干扰,我在四只床脚上各自压了一枚压胜钱。   一夜无事睡到天明,起床洗漱吃饭。   吃过饭,我和张屠夫带上卦摊用的东西前往民俗街。   出摊前我们先去了影印店,原来的幌子撤掉不用,花了一百块钱重新做了一副崭新的招牌。   张屠夫的建议是招牌要弄得高大上一点,这样才能体现我的本事。   我没理他就让店家给我打印了三个字:找东西。   简单清楚,一目了然。   外加一行小字:找到付钱,找不到一毛钱不要。   什么梅花六爻太乙神数统统舍弃,我就是找东西,怎么找是我的事。   重新出摊,新招牌挂出来立马引起同行的围观。   昨天我算命不开张,已经被他们看了不少笑话,今天突然挂了个找东西的牌子,更激发了他们吃瓜看戏的心。   过路的行人也很迷茫,见过丢东西的没见过专门帮人找东西的。   上午九点的时候,一个神色匆忙的大叔经过我的卦摊前,先是匆匆而过,又转头盯着招牌,倒退着回来。   “大叔,要找东西?”我主动问道。   “你这招牌啥意思?”大叔问道。   “就是用玄学手段占卜寻物,手机证件银行卡钥匙钱包,不管你丢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找到,找到了再付钱。”   “我丢了一串钥匙,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能找吗?”   “来来,你先坐下说下丢钥匙的时间,我试试看。”   大叔丢的是电动车钥匙,周末在家一天没出门,今早出门办事死活也找不到了。   找东西有很多方法,数理能推算,在农村还有画圈找东西的法子。   这是我第一单生意,为了让自己显得比较有仪式点一些,我决定先用画圈的民间法门。   取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四横三个圈,每个圈里再画三横。   然后开始数数做标记,按照阴历大小月,和丢东西的日期做标记。   连数三遍,三遍的标记都在圈中间的横线上。   “大叔不用急,你这个东西是在家丢的,认真找一定能找到。”我说道。   “我也觉得是在家丢的,家里都翻个遍了就是找不到在哪。”大叔挠挠头说道。   “这样,你告诉我你家在哪个方向,我再帮你起一卦。”   大叔伸手指向东南,那地是一片老式居民楼。   我盯着东南方看了一会,随心起了一卦,水山蹇变地山谦。   我把卦象画在纸上,开始分析。   大叔丢的是钥匙,以子孙爻来代表。钥匙是用来开锁的,锁的作用是为了防贼劫财,所以将锁头定位于官鬼爻。   我先定出用神对应的爻位,再推卦象。   在这一卦中,子孙爻在天爻,说明钥匙在空中悬着。   父母爻戌土发动,戌土为火库,居民家中有火的地方只能是厨房。   同时这个子孙爻是水爻,说明钥匙靠水很近。   最后我得出结论,钥匙就是在厨房丢的,挨着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小兄弟,那我现在回家去找?”大叔听完将信将疑。   “去吧,找到了再付钱。”   我在为大叔占卜寻物的时候,吸引了很多人围观。   有街坊遛弯的,有同行看热闹的,也有好奇的行人游客。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画圈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今天的农村也有人用,真正博人眼球的是我后面起的那一卦。   一个戴墨镜穿长衫的老头掐指算了半天,感慨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惭愧惭愧。”   “董老,您的意思是他起的卦会应?”身边有人问道。   “这卦要是不中的话,咱们以后就都别玩六爻了。”   老头看起来很有威望,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看我的态度也有所变化。   这会民俗街还没多少人,算命的也都没生意,干脆搬着小板凳全坐在身边,就等着看那位大叔有没有找到钥匙。   算命先生中有真本事的,也有全靠眼力和嘴巴吃饭的。   不过我能接下吴老的摊,不管本事如何都算是有跟脚的人,质疑我的人有,却没什么过分的冷言冷语。   都是些老江湖,谁也不会明着折损人。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大叔骑着电动车来到我卦摊前。   钥匙果然找到了,就在家中厨房内的水管的挂钩上找到的,家里水管坏了大叔去修,修水管的时候随手把钥匙挂在上面忘记了。   先前我占卜的是悬空,厨房,近水,三样全中。   “小兄弟,给你多少钱合适?”大叔问道。   “随意给……”   大叔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的钞票递给我。   第一单生意顺利完成,令我很有成就感。   接下来的半天我又接了两个生意,一个是丢了手机,一个是丢了钱包。   遗憾的是,这两个生意所丢的东西都是在圈外,起卦就是旬空,这说明东西是绝对找不回来的。   辛苦一上午最终只赚了五十块钱,到了下午否极泰来遇到个找人的大生意。   附近小区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失踪了,家人到处找不到,已经报警。   我以铜钱起卦,得风天小畜变山天大畜,参详片刻我告诉来寻人的阿姨孩子就在本市。   卦中子孙爻为寅木,寅木为东北,旺而安静,说明孩子现在很安全。   我建议她去问问市里位于东北方的亲戚,是不是被收留了。   这个卦需要时间来验证,我一直等到黄昏,才看到阿姨带着家人来向我致谢。   孩子因为被父母责骂几句,就从学校溜出来打车去了外婆家。   外婆心疼孩子再加孩子委屈的不行,故意隐瞒消息,让两口子着急了一天。   这次寻人我得了两百块红包,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接下来的时间,我每天按时出摊,虽然接的都是小活赚不到什么大钱,却可以慢慢积累名声。   如此平平淡淡过了半个月,这天下午一个中年女人来到我的卦摊前。   女人脸色苍白,眼睛浮肿眼珠子都是红的,明显是伤心过度。   我问她要找什么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杵在卦摊前盯着我招牌上的字看。   看了一会,女人问道:“你真的什么都能找?”   我点点头,告诉她只要天机留一线的东西,我都可以找回来。   “魂丢了,能找回来吗?” 第27章   引魂入梦   眼前的女人即使满脸悲伤和痛苦,眼中还是一片清明,绝不是那种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的人。   而从她面相来看,子女宫晦暗不明,隐约有一丝黑气,说明她的子女正在遭受厄运的折磨。   我的直觉也告诉我,女人所说的丢魂很有可能是真的。   丢魂的原因有很多种,但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和鬼神打交道,而这正是我忌讳的事。   民俗街有专门和死人打交道的神婆,阴阳先生,其中也有本事不输神婆黎金花的高手。   想到这里,我诚恳的对女人说道:“阿姨,这条街有人可以帮你,你应该去找他们求助,而不是来找我。”   “我问过他们,他们都说救不了我的女儿。”女人摇了摇头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   “他们说太晚了,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就算能找到也叫不回来了。”   人死的头七天称为中阴身,这时候生魂虽然已经离体,但七魄还没有消散,所谓的失魂叫魂,也必须在这七天内完成。   一旦过了第七天,七魄散尽就算大罗金仙也难救回来。   “你也不用为难,我是看到你写的找东西,随口问一句,帮不了就是帮不了,谢谢你小兄弟。”   说完这句话,女人转身就朝街口走去,走的时候没注意看路,差点撞到路边的垃圾箱。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可是凡事都讲究缘法,除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沾染鬼神的因果。   可是身为人子,我又无法说服自己,不为一个含泪的母亲伸出援手。   离体七天的确很难叫回来,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下定决心后,我追上去又把女人叫了回来,让她坐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和我说一遍。   开始女人还有点拘谨,后来越说越动情,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她叫赵小玉,是林城郊区石崖镇苗楼村的村民,出事的是她八岁大的女儿,事情发生在七天前。   这天女儿放学后很晚才回家,回家后就躺在床上昏睡不起。   开始赵小玉还以为是孩子玩的太疯,玩累了,也没在意,谁知第二天喊她起床上学怎么都喊不醒。   两口子先是带着女儿去镇子上的卫生院,医生检查不出毛病,就让去市里的儿童医院做检查。   到了儿童医院,血管照影、大脑核磁,各种检查全部做了一遍也没找出病因。   赵小玉两口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丈夫爱女心切,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两天前因为悲伤过度,诱发心脏病卧床不起。   丈夫病倒后,里里外外的事,就全部压在赵小玉一个人身上。   今天上午,赵小玉听扫卫生的阿姨提了句,说孩子可能是掉了魂,这才一路打听着来民俗街求助。   听完赵小玉的故事,我决定立刻跟着她去儿童医院看看。   张屠夫要跟着我一起去,被我拒绝了,叫魂这种事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叔,你先收摊回家吧,我晚点自己打车回去。”   “谢鸢,你自己千万小心,能帮就帮,实在帮不了也是各有命数。”张屠夫再三叮嘱。   “我知道,你放心吧。”   街口打车,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儿童医院。   赵小玉女儿在七楼重症病房,进门一看,眼前的场景让我差点落泪。   房间里两张病床紧紧挨在一起,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抱在怀中。   小女孩瘦的吓人,一张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紫牙关咬的紧紧的,昏迷中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   露在外面的手臂,只能用皮包骨头来形容,细弱的血管露在外面,手腕扎满了针眼。   我以灵觉感应,小女孩的生机就像是风雨中的烛火,随时会熄灭。   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几分疑惑。   赵小玉急忙上去把小女孩从他怀中抱起来,对男人说道:“当家的,这是我从民俗街请来的先生,来给妞妞叫魂的。”   男人挣扎着想起来和我打招呼,但他心力不足,手脚无力。   我上前一步对他说道:“叔叔贵体欠安,别妄动。”   “先生贵姓?”男人问道。   “我姓谢,名鸢,叔叔不用客气,喊我小谢就好。”   女孩的情况很严重,简单和男人通过话后,我决定立刻出手。   关于招魂,玄门中流传着很多法门。   常见的有灶君招魂术,取筷子,红线,香,做法念咒:灶王灶王你是神,咱家少了一个人,房前屋后你去找,山上山下你去寻。   还有端午招魂咒,这个咒语需要先练一次,五月端午中午午时,对着太阳跪念:老祖传牌令,金刚两面排,千里拘魂症,快入本性来。   念一百零八遍,以后不需再修,用的时候直接念咒就行了。   除了这两大通用的招魂咒,还有水中立筷子,白马大将军,床帮床帮神等。   但是这些法子没有一个能用的,灶王和祖先牌位都必须在家中完成,而这里是医院,端午招魂咒我压根没练过。   吊阴招阴我不会,请神扶乩我也不会。   我会的这个法子叫做引魂入梦,简单的来说就是让我自己的神魂出游,进入小女孩的梦境之中!   这法子对施法者很危险,绝对不能受到任何打扰,一旦有人打断我自己的魂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让赵小玉先去接了一盆清水,然后再让她把门窗全部关好,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做完这些,我把水盆放在桌子上,抓起小女孩的左手放进水中,同时我也将自己的左手放进水中,开始默默感应小女孩体内的五行之气。   小女孩的七魄将散,五行之气虚弱不堪,频率也很低。   我默默感应了很久才终于清晰的捕捉到,随后我开始调动我自身的五行之气,调整频率与小女孩相符合。   直到,我和她的五行运转频率同步协调,我开始凝神闭目,尝试着让自己的神魂出窍,借助盆中的清水引渡到小女孩的梦中。   所谓失魂,其实就是迷失在梦境之中。   梦未必都是假的,鬼压床也是一种梦,但有时候你会在惊醒的那一刻,真的看见一双鬼眼在黑暗中凝望着你。   渐渐的,我进入了小女孩的梦境,来到一片神秘的山林。   山林中飘散着灰雾,什么都看不清,小女孩的名字叫灵儿,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最后我从山林中走出来,看到一座美丽的花园。   花园中有一群孩子在里面嬉戏玩耍,灵儿就痴痴傻傻的站在门外,往里面张望。   里面的孩子不停的在招呼她,要她进来一起玩。   终于灵儿受不了诱惑,迈步往前走,眼看着一只脚已经踏入门庭,我急忙从后面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灵儿,你不要进去,快跟我回家,是你妈让我来找你的。”   “不,我不认识你,我才不要跟你走,我要去花园里玩。”灵儿一边挣扎一边说道。   “你好好看看,喊你一起玩的都是些什么!”   说完,我伸手在灵儿眉毛中间一点,再让她去看。   灵儿只看一眼,就吓的一声惨叫,紧紧的抱住了我的大腿,哭着要我带她去找妈妈。   此刻花园已经消失,变成了一座坟场。   先前在里面玩耍嬉戏的小孩子,也一个个都变成了狰狞怨毒的婴灵。   见我要带灵儿走,婴灵张开长满尖牙的嘴巴,桀桀怪叫着全部冲了上来…… 第28章   神咒   婴灵,非人非鬼,非神非魔。   属于一种中阴性之物,存在于阴间和阳间之间。   因为没有被超度无法往生,做不成鬼也升不上天,只能滞留在人间,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的消亡。   婴灵本身很弱,在阴灵界绝对是处于食物链底层的存在,随便过路的野鬼都能吃掉婴灵。   但是,当婴灵的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变异,变成凶煞。   变成凶煞的婴灵不仅会噬魂夺魄,遇见了还会坏气运,因为凶煞本身就是风水相关。   最关键的是,一旦婴灵变成凶煞,就再也无法超度。   眼前这些婴灵穷凶极恶,穿的都是古代的衣裳,毫无疑问都已经变成了凶煞。   凶残虽不如阴凤坡的山贼,阴森恐怖比之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现在是神魂出游的状态,根本无法招架群起围攻的婴灵,弯腰抱起灵儿一路狂奔。   婴灵的速度很快,好几次都差点追上我。   我根本不敢回头,抱着灵儿不要命的往山林中跑,灰雾阴森看不清前面的路,全靠直觉选择逃亡的路线。   茫然中也不知在迷雾中穿行了多久,我看到前面出现一扇闪耀着白光的门。   不用猜我也知道这就是灵儿梦境的出口,也就是所谓的生门。   我赶紧朝着生门狂奔,眼看着距离生门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冲出去,身后的婴灵忽然窜出来两只,死死的抱住了我的大腿。   等我好不容易挣脱,又有数只婴灵扑到我身上。   这时候我距离生门还有一丈远,为了不伤到灵儿我准备先把她送出生门。   “灵儿,闭上眼睛不要怕,妈妈在外面等你。”   说完我把灵儿用力朝着生门扔了过去,灵儿在空中吓得哇哇大叫,直到身影在生门缓缓消失。   没了灵儿这个累赘,我集中全力和婴灵搏斗。   婴灵极度凶残,稚嫩的手臂像铁钳子一样抓紧我的身体里,尖牙交错咬住就不松口。   我现在是神魂出游,只能将它们从我身体上扯下来,却没有办法把它们杀死。   就这样,我忍受着切肤之痛,努力挣扎着一步步走向生门。   眼看我距离生门越来越近,只要再坚持几步就能从梦魇中逃离。   可就在此时,随着白光一闪,生门居然无故消失了。   顿时,我的心全部被绝望占据。   我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让生门突然消失,我只知道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   转头一看,婴灵已经全部追了过来。   猩红的眼睛,浮肿的婴儿脸,交错的尖牙,喉咙里桀桀的怪叫……   像是察觉到了我现在的处境,婴灵们不再盲目的向我发起攻击,而是将我重重围在中间。   就像是一群凶残的狼,围住了一只受伤的猛虎。   如果是在外面,随便给我一把刀我就能让它们全部冭灭归虚。   可是现在,我根本杀不死它们。   神魂出游无法使用血气,也不能使用任何外物。   它们现在没有将我吞噬是因为我的神魂很强大,阳气充足,它们只能一点点的蚕食。   可是生门已经消失,等到我阳气耗尽,最终难逃死劫。   若是授箓的道士神魂出游,眼前的危机不算什么。   道士在授箓之后,会根据自己的八字,从雷部三十六神将中选择两位护法神,能在危难之际召唤出来救自己一命。   但我现在连道士都算不上,更别说授箓的心恩二将了。   我被困在灵儿的梦魇之中,既没有神将护法,也无法向外界寻求援助。   望着这群凶残成性嗷嗷待哺的婴灵,情急之下我猛然想起了我爷曾经教我的保命神咒。   这个咒语是我爷在我六岁被女鬼勾魂后教我的,教的时候还千叮万嘱,要我不要随便念出口,更不能被人知道。   我曾经偷偷的念过一次,才念出两句咒语人就昏死过去,醒来后被我爷揍的两天下不了床。   我爷警告我说,这神咒普通人念一定会死。   我虽然不会死,但也一定要等到成年后才可以用。   而且还一定不能乱用,因为他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扛住神咒的反噬。   此刻我被婴灵重重包围,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神咒逞威。   我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收敛心神,对着婴灵开始念诵神咒:“天火雷神,三五之精,一阳二阴,元气飞升。”   念到这里我顿了一顿,这神咒每一个字都仿佛带有神秘的力量,念咒的时候我的精神力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导致我根本没有办法一口气全部念完。   而且我发现,从我念诵第一个字开始,婴灵就瞬间变了脸色。   变得越发狰狞而恶毒,露出森白的尖牙,喉咙间不断的发出低吼声,却没有人向我动手。   “三阳四阴,天雷发声,五阳六阴,地雷震霆,七阳八阴,歼灭邪精。”   念出这一段,我迫不得已再次停下来。   精神力疯狂透支,根本无法承受。   婴灵们的神情更加疯狂,仿佛随时会冲上来把我撕成碎片,但是我却从它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   稍微恢复了几分精神,我继续往下念:“九阳老将,速运雷霆,雷神速降,护我身形。”   念完这一句,我的神魂已经极度虚弱,精神力也被压榨一空。   婴灵们眼中的恐惧再也无法掩饰,没有婴灵敢和我的眼神对视,但是它们却无法逃脱,只能在原地挣扎着,仿佛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一般。   现在距离咒语的完成只剩下最后一个字,我不晓得念出最后一个字,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反噬。   我只知道,只要我念出这个字,所有的婴灵都会死。   重新振作,我倾注全部的心力,咬牙念出最后一个字:“敕!” 第29章   流泪   一个“敕”字出口,宛若平地一声雷。   无形的场气能量以我为中心爆发,迅速向四面八方辐射。   婴灵这时候仿佛失去了束缚,开始向四面八方逃窜,但是已经太晚了。   神秘的咒语之力瞬间席卷所有婴灵,让它们在绝望和惨叫中冭灭成灰。   婴灵死绝,梦境也像是无法承受这股神秘的咒语之力,灰雾飘散,大地摇动,山林崩坍……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我的神识被迅速从梦境中剥离,重新回到我的身体中。   醒来后的第一感觉头痛欲裂,意识昏沉。   我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子沉重如山,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细缝。   视线里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耳边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也听不出在说什么。   紧接着似乎有人抓起我的胳膊和大腿,搬动我的身体。   又过了一会,我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原来我的人还在病房里,两名男护士正在试图将我往门口的担架上抬。   “别……动我,先把我放下来。”我虚弱的说道。   两名护士听见我开口说话,急忙把我放在病床上,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走过来问道:“你刚才晕厥在地,现在觉得怎么样?”   “谢谢关心,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   “突然昏厥可能是心脑血管出问题,我正要带你做个脑部血管扫描检查。”女医生认真的说道。   “大夫,我真的没事。”   正说着,赵小玉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要我听医生的安排去做检查。   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不想让她花这个冤枉钱,躺在床上默默的运转血气。等到眩晕症状略微缓解,我自己从床上跳下来,告诉她我真的没事。   赵小玉还是不放心,我只好俯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我之所以会晕过去和为她女儿招魂有关。   听我这么一说,赵小玉顿时不再勉强。   等医生和护士离开后,我问起了灵儿的情况。   赵小玉告诉我灵儿已经醒了,现在正接受医生的器官功能恢复测试,如果没有大碍,很快就可以出院。   不仅灵儿的情况好转,她老公的病也好了。   本来就是忧虑成疾的心病,女儿病情好转心病也不药而愈。   说完自己家的事,赵小玉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   梦魇中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和她细说,但我很想知道生门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我问她是不是有人闯进来打断了我,赵小玉说没有外人进来。   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鞋子是湿的,裤腿也湿了半截,再看向原来放水盆的桌子。   桌子上空无一物,水盆倒扣在地上,地上还洒了一地的水。   见此,我终于明白生门为啥消失了,引魂入梦,以水为媒介,水盆翻了我生门自然也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我念出神咒直接震碎了梦魇,怕是注定要沦为婴灵的口粮。   我长叹一口气,问赵小玉水盆为什么会翻在地上。她告诉我,灵儿醒来后她老公一时情绪激动,不小心打翻了。   我没有责怪什么,看了看手机告诉她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赵小玉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钱,要给我做报酬。   我知道他们是农民家庭,本身就不富裕,这次为女儿和老公看病肯定花了不少钱。   本来不想收,实在推辞不过就抽了两张出来,当作等下回去的打车费。   赵小玉再三表达感激之情,还要去喊她老公一起送我下楼,被我严正拒绝了。   虽说他老公打翻水盆是无心之过,但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他这个人。   这世界不光有贵人还有败神,败神未必就是坏人,但你一样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受到损害。   毫无疑问,赵小玉的老公就是我的败神。想想我差点连命就交代他手里,心里就是一阵恶寒。   回到租住的居民楼,天已经全黑了,张屠夫就蹲在楼下的台阶上等我。   看见他,我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谢鸢,你回来了。”   “嗯……”   “饭做好了,回去吃饭吧。”   “好……”   吃饭的时候,张屠夫瞧出我神情不对,我怕他担心也没细说。   只告诉他招魂太费心神,睡一觉就好。   吃过饭我简单洗漱过后,就回房间睡觉,往床上一躺顿时头晕目眩,云里雾里。   神咒的反噬一直被我强行压着,不仅仅是精神力透支那么简单,还伤到了我的神魂。   神魂受伤最难养,舍不得拿养神灵药来补,就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复。   巨大的疲累让我很快昏睡过去,睡着前我隐约想到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又真的懒得去想。   昏睡了没多久,我就做起了噩梦。   梦中我被婴灵撕扯着身体,从我身体上撕下血肉大口吞噬。   先是凌迟剧痛紧接着场景一变,我又像是坠入了冰窖,彻骨寒冷冻得我牙关打颤。   最终我再也忍受不住被冻醒,刚睁开眼睛,看到了女鬼的眼睛。   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精光,死死的盯着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被她死死的掐住脖子,我本来就精神虚弱,血气运转也不似往常。   被她这么一掐,再也动弹不得,想喊张屠夫救我也发不出声音。   难怪睡觉前我一直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我忘记了我房间里还住着一个女鬼!   这会的女鬼再也没有丝毫蠢萌的样子,面容扭曲,眼珠子翻滚个不停,表情阴森可怕。   她手指甲死死的掐进我的皮肉里,似乎要一心置我于死地。   以前她不敢对我下手,是因为我是阳气充足神魂强大,今天我被婴灵剥夺阳气,又遭受神咒反噬伤到了神魂,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五仙进宅,百鬼索命都没能害死我,要我死在蠢萌女鬼手中我属实不甘心。   我悔的肠子都青了,明知人鬼相亲有害无利。偏偏我还要仗着艺高人胆大,说什么以和为贵,与虎谋皮。   我爷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泪可以千万别流血。   想起我爷的话,再想起自己这么年轻,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眼泪不争气的向外流。   没有谁可以从容的面对死亡,如果有,只能说明活的生不如死。   眼泪顺着我的脸往下流,流进脖子里也流到了女鬼的手上。   忽然我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减轻,睁开眼睛,发现女鬼的又恢复为原来的样子。   神情迷茫,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放过我,我想挣脱,但她依然牢牢的骑在我身上。   为了不刺激到她的情绪,我以最温柔的语气问道:“姐,你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吗?” 第30章   赶不走   听见我的话,女鬼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从我身上跳了下来。   我大口喘着粗气,察觉到威胁彻底解除之后,我抓起枕头下面的不化骨小剑,坐在床头厉声谴责她为什么要害我。   女鬼神情迷茫的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没有想过要害人。”   我凶狠的盯着她,朝着她走过去。   她步步后退,最后退到无路可退,被我逼到墙角里,双手抱膝蹲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摇头。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再次牵动了我的恻隐之心。   如果她是真心想要害我,刚才只要掐住我的脖子不松手,我这条命今晚就算彻底交代了。   她没有这么做,说明她可能真的没有想过害人,刚才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   鬼因怨念而存在,最大的怨念就是再也无法回到生前的日子。   遇到神魂虚弱的人就会无法控制的想要去夺舍,这就是鬼害人的本能。   除此之外,鬼害人有时候还是为了抓替身。   但凡横死之人变成鬼,地府不收,天道不渡,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徘徊在死前的地方,重复惨死的场景。   只有抓到了替身,才可以从这种不断重复的死亡轮回中解脱。   但是眼前的女鬼绝不是为了抓替身,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在这间房死的。   房子是凶宅不假,但我可以确定这间房从来没有死过人。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我问道。   “我……”   女鬼陷入沉思,扭着手指,神情一片惘然。   我没有催她,在她思索的时候,我穿好了衣服,又取出一把五帝钱握在手中以防万一。   从女鬼方才夺舍时的凶性来看,一把不化骨小剑未必是她的对手。   现在的她看似人畜无害,是因为她忘记了一切。   一旦等她想起死前的遭遇,必定会怨念爆发。   沉思很久,女人抬起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我是被人招来的。”   “谁招你来的?”我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   “嗯,当时这个房间里一共有四个人。”   住进这栋居民楼后,我也曾打听过这房子闹鬼的传闻。   这房子的确闹鬼,住进来的人都会频繁做噩梦,房间里也经常会有诡异的事情发生。   譬如玻璃和瓷器无故破碎,突然停电,手机没有信号,关闭的水龙头又打开等各种灵异事件层出不穷,所以租住这间房的人都住不长。   闹鬼的事发生在一年前,闹鬼前的最后一任住户是四个大学生。   四个大学生,两男两女。   本来住的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出退房,退房当天就搬走了,押金都没找房东王阿姨要。   开始王阿姨还很开心,但没过多久就发生房子闹鬼的事。   王阿姨也曾请过高人做净宅法事,但是不管谁来都没用。   因为女鬼没有怨念,除非她自己愿意露面,普通风水师和道士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而那些真有本事的高人,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接触到的。   听女鬼说房间里当时有四个人,我立刻想到了当初突然退房的四个大学生,继续问道:“他们是怎么把你招来的?”   “他们是用镜子。”女生想了想说道。   “镜子?”   “当时这里有面一人高的镜子,有个女生在午夜对着镜子梳头。”女生指着身旁的墙壁说道。   镜子可以通灵古籍中就有记载,古人认为镜子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也因此有了种种民间禁忌。   其中一个最广为人知的禁忌是,绝对不能在午夜时分对着镜子梳头。   每个人身上都是七分阳气三分阴气,午夜子时阴气最盛,如果对着镜子梳头很有可能与冥界通灵交感,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我大致可以猜到,年轻人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不知谁想到了玩通灵游戏。   在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梳头,然后就把眼前的女鬼给招来了。   随后年轻人慌做一团,镜子也被他们打碎了,就算女鬼没有害人之心,也再也无法原路返回。   这事发生在一年前,真要想查的话,王阿姨那里应该还能查到这四个大学生的身份信息。   但这事和我没啥关系,我也懒得去费心思调查取证。   四个大学生是因为无聊玩了把通灵游戏,而镜子招魂是完全随机的。   你根本不知道会从镜子中招来什么,与召唤者之间也压根不存在因果关系。   我和女鬼摊牌,是想弄清楚的是她的身份,以及她究竟因为什么滞留人间。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女鬼只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召唤来的,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变着法子问了她很多遍,她都只是摇头。   问不出女鬼的来历,看她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又狠不下心对她动手。   但我今晚差点遇害,说什么也不能再和她同居一室。   “你走吧。”我说道。   “你要赶我走?”女鬼露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问道。   “人鬼相亲有害无利,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可是这房子是我先住下的,为什么要我走?”女鬼和我争辩。   “那又怎样,我是人你是鬼,这里是阳间,不存在活人给死人让位的道理。”我再次重申当初说过的话。   “随便你怎么,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不要逼我动手。”   “呵呵,你确信你现在打得过我?”   女鬼见装可怜无效,开始露出凶相。   短发根根直立,嘴角露出两颗尖牙,就像是一只被撸炸毛的猫。   这扮相吓唬别人绰绰有余,吓唬我就算了。   我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闪电般的出手抓向她的脖子。女鬼反应极快,身体一缩,贴着墙壁往右边一闪躲开。   躲开我之后,女鬼就像壁虎一般贴着墙壁往上爬,一直爬到天花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天花板两米高,不化骨小剑够不着,我只能用五帝钱打。   叮叮当当,一把五帝钱全部打光,女鬼没下来,楼上的租户下来了,问我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低声下气解释半天才把人劝走,再回房女鬼已经不见了。   折腾了大半夜我是精疲力尽,也懒得再去找她的藏身之地,但我也不敢再继续睡自己的房间。   砰砰砰敲开张屠夫房间的门,我说道:“叔,今晚咱俩一块睡。”   张屠夫狐疑的盯着我看了半天,不解的问道:“为啥大半夜跑我这睡觉?”   半夜莫谈鬼,可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理由。   憋了半天,咬牙说道:“我尿床了。” 第31章   百子图   张屠夫的房间是向阳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照的人一动也不想动。   为灵儿招魂让我元气大伤,还被神咒反噬伤到了神魂,半夜又被女鬼一番折腾。   这会我人虽然醒了,但只想懒懒的躺在床上,瞅着窗外的树枝发呆。   发了会呆,张屠夫买好早餐喊我起床吃饭。   吃饭的时候张屠夫看我神情疲倦,问我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张屠夫夜里睡觉沉,并没有听见昨天晚上的动静,早上去我房间瞅了一眼,看到满地铜钱,意识到不对劲。   “谢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直接否认。   “没有的话,你房间里满地铜钱是怎么回事?”张屠夫又问道。   “半夜睡不着,练手。”   张屠夫明显不信,不过我不说他也没办法。   女鬼没有丝毫怨念,普通法师察觉不到,张屠夫更看不到她。   张屠夫虽然修得也是谢家炼体术,但他炼的是内五行,只懂运转自身血气,无法与天地五行交感。   说白了就是先天灵觉不足,还不足以靠气场变化察觉到女鬼的存在。   盯着我看了一会,张屠夫叹息着说道:“谢鸢,我们都知道这房子不干净,要是真有事你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扛。”   “叔,你放心,我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知道张屠夫是真的关心我,但我真的不想让他插手女鬼的事。   女鬼的事我会解决,但一定要等我精神恢复之后,现在我神魂虚弱根本奈何不了她。   想到这,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伤神容易养神难,神魂最难养,而养神的药我们现在根本买不起,只能慢慢调理。   民俗街找东西赚的钱勉强够吃饭,养神用的草药无一不是天价。   最便宜的铁皮石斛也要好几千块钱一斤,其它诸如天山雪莲,百年首乌,花甲茯苓等更不是现在的我们能够消费的起的。   我为灵儿招魂得到的报酬是两百块,但要把受伤的神魂养好两万也不够。   吃过饭,继续去民俗街摆摊做生意。   途经上次我们和吴老吃饭的酒楼,我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   “叔,这家酒楼你能看出什么?”   听我这么一问,张屠夫脸上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我研究谢家家传玄学的时候,张屠夫也没闲着,跟着我一起学了点风水之道。   倒也不是真的想靠这个吃饭,主要是山村生活实在无聊,而且风水理气也能帮助他沟通天地五行。   可惜他天生灵觉太差,睡着了就和死猪一样喊都喊不醒,后来我还是放弃了。   默默看了一会,张屠夫说道:“马路直对店门口,笔直来水,直水直冲,留不住水也就赚不到什么大钱。”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这点倒是没错,还有什么?”   “你看看厨房那个大烟囱,厨房在朱雀位倒是没错,可是这烟囱是朱雀抬头,预兆口舌不断。”   “口舌不断未必就是灾祸,人家做的是餐饮生意,吃饭自然是用嘴来吃,口舌不断是好事。”   张屠夫老脸一红,忽然又眼睛一亮,指着酒楼的侧门说道:“你看那个侧门,正好开在了白虎位,白虎开口必有血光。”   “叔,饭店杀鸡宰鱼,哪天没有血光?”   被我连怼了两句,张屠夫面子有点挂不住,问道:“说吧,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我指着酒楼门口的告示牌说道:“这家酒楼招工,薪酬还不错。”   本店招刀工厨师一名,月薪五千,包吃不包住,工资月结。   有意者进店面谈,名额有限择优录取。   看完告示,张屠夫的眼神无比幽怨。   我安慰道:“我帮人占卜寻物,暂时不需要你帮忙,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在这里练练刀。”   “你爷离开前千叮万嘱要我看好你,我担心你出事。”   “大街上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都是权宜之计,我们都多少天没吃过肉了?”   我俩都是肉食动物,在祥云镇顿顿有肉吃,自从来到林城后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肉吃。   面对残酷的现实,张屠夫这种糙汉子也不得不感慨服软,决定进去面试。   有梦想是好事,但梦想不能当饭吃。   我也想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但我现在却不得不为生计发愁。   出生在龙岭那样的偏僻小山村,命盘本身开得很低。   要想改命离不开贵人的帮扶,可是贵人又哪里那么好遇见。   拿易经的卦象来比喻,我现在就好比是见龙在野,遇到大人才能飞龙在天。   遇不到,就只能君子终日干干。   进去没多久,张屠夫从里面出来,说已经谈好了今天就可以上班。   我拍了拍张屠夫的肩膀,要他好好干,然后自顾去老位置出摊帮人找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生意都很清闲,没什么大活。   张屠夫倒是混的极好,深得酒楼老板看重。   以他的刀工,去酒楼给人打工属实屈才。我有点为他感到可惜,可是想想自己现在做的事又瞬间释然。   要是给谢家祖先知道,我在用梅花六爻太乙神数帮人找钥匙,会不会诈尸不好说,棺材板是指定压不住的。   这天下午,我正在闭目养神,赵小玉一家三口来到我的卦摊前。   灵儿今天出院,他们是特意来向我致谢的。   看到我,灵儿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对着我很恭敬的鞠了一躬。   两口子对我千恩万谢,又拿出一个大红包给我。   这次我没有推辞,若是在医院这钱我是决计不会收的,现在灵儿已经出院说明家里还有盈余。   而且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女鬼的事不能一直拖着,而我的神魂却迟迟养不好。   跟两口子聊着聊着,赵小玉问我会不会看八字,我说会,然后她就让我给灵儿看下八字。   灵儿的八字很罕见,四柱全阴,也就是传说中的纯阴命。   纯阴命的孩子很难养活,本身容易招惹脏东西,也容易被旁门左道利用。   很多邪恶的法术都和纯阴命有关,譬如借运借命。   正常人的命和运没那么好借,但纯阴命的人最好借。   而且纯阴命的人若是惨遭横死,死后怨气也最盛,凶残程度不比红衣厉鬼差多少。   看着灵儿的八字,我开始回忆为灵儿招魂的经过,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蹊跷。   灵儿梦魇尽头的花园有假山,有秋海棠,芭蕉叶,还有一群穿着古代衣裳的孩子在花园里嬉戏。   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无故梦见古代的儿童嬉戏?   除非她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但这明显不可能。   想着想着,我忽然想起了居家风水学中经常用到的一幅画,这幅画叫做百子图。   画中画的就是一群孩子在花园中嬉戏打闹,隐约和灵儿梦中的场景有些相似。   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搜索百子图的图片递给灵儿看。   灵儿只看一眼,就露出万分惊恐的神情,死死抱着妈妈的大腿不松手。   我猜得没错,灵儿丢魂果然是和百子图有关。   国人传统多子多福,风水师也喜欢用百子图来旺家宅气运,很多人家中都挂有百子图。   但是,灵儿梦见的可不是真正的百子图。   因为花园中的孩子并非是天真烂漫的儿童,而是一群披着儿童外衣阴森恐怖的婴灵! 第32章   画师勾魂   百子图,又称为文王百子图。   传说中周文王先生了九十九个儿子,有次路过燕山天降暴雨,雨停后又在墓碑前捡了个儿子,凑足百子。   不过百子图寓意虽好,但在使用或者绘制的时候依然有着诸多的禁忌。   譬如结婚时候女方的嫁妆上不能绣百子图,百子图上的小孩子不能数,名为百子但只能画九十九个孩子。   百子图属于风水画,在家中摆放的时候还要注意犯小人,切记不可放在白虎位。   这些都是我所知道的关于百子图的禁忌,至于百子图勾魂的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无法将它和婴灵联系到一起。   等到灵儿的情绪平复之后,我问她在哪里见的百子图。   灵儿的梦魇显然还没过去,一问就哭怎么都不可说。   我一再逼问惹得赵小玉的老公陈宏宇很不满,说我吓着孩子了。   “宏宇,谢鸢坚持要问,说明这件事一定很重要。”赵小玉说道。   “那也不能这样问啊,孩子都哭了。”陈宏宇心疼的说道。   我虽然不喜欢陈宏宇,但他心疼孩子没有错,只是这事关系到灵儿的生命安全,我必须问清楚。   知道这样问不行,我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桌子上,对灵儿说道:“灵儿,要不要和哥哥玩个游戏?”   灵儿不吱声,但是眼睛里已经有了好奇。   我继续加大诱惑,说道:“你看,这个铜钱放在这里是不会动的,但我不用手就能让它翻过来,你信不信?”   灵儿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不信……”   “如果我做到了,你就告诉我在哪里见过百子图,如果我没有做到,就什么都不问你好不好?”   “那你不许耍赖,一定不能用手。”   “你放心,我才不会和小孩子耍赖皮。”   这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游戏,若不是急于知道百子图的事,我真不愿意玩。   当下我把铜钱推到桌子中央的红纸上,然后远离桌子一尺正襟危坐。   铜钱五行为金,五行生克火克金。   要让铜钱动起来的,我必须引动足够的离火之气,攻破铜钱本身的气场。   再以癸水激发木桌中的甲木之气,把铜钱弹起来。   离火在心,我取心中离火之气向右手离宫凝聚,再由离宫催发传至中指指尖。   待到蓄势完毕,我对准桌子上的铜钱曲指一弹破掉了铜钱的庚金气场。   与此同时,我将左手按在桌子上,取肾中癸水之气运送到掌心坎宫,再由坎宫激发,将癸水之气渗透到桌子中。   桌子本身的甲木顿时被癸水激荡,将失去了自身气场的铜钱一下弹了起来。   只听啪的一声,铜钱在空中翻转后又重新落在桌子上。   这神奇的一幕,不仅让灵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赵小玉和陈宏宇也都震撼不已。   “谢鸢,你是怎么做到的?”赵小玉吃惊的问道。   “五行生克,火克金,水生木。”   看似神奇,其实原理就是这么简单。   只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做到天人交感,以人体内的五行与天地五行相交感。   我损耗的是神魂,自身的五行血气依然很旺盛。   震撼之余,陈宏宇也问我:“你这么厉害,为啥不靠变戏法赚钱?”   “这不是戏法,用来赚钱得不偿失。”   我这种法子属于隔空御物,听起来很玄,但我相信即使在今天也有很多修行者能够做到。   只不过他们不屑于这样做,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桌子上的铜钱伸手捏起来就可以翻转,违逆自然法则,就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没有多做解释,继续追问灵儿在哪里见的百子图。灵儿没有失信,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林城属于山地丘陵盆地地貌,山中有城,城中有山。   灵儿家在石崖镇苗楼村,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平时就有很多游客来这里游山玩水,写生采风。   有天放学回家,灵儿路过村头看到一个画师在画画,画的就是百子图。   在他画画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围观,看着他画古代儿童嬉戏游玩的画面,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画师画的都是小男孩,一个女孩都没有。   灵儿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不画小女孩。   画师说,百子图只画男孩,不能画女孩,因为女孩属阴。   灵儿又问道,如果画了女孩会怎么样。   画师说他也不知道,如果灵儿想试试,他可以把她画进去。   灵儿听了很高兴,就让画师把她画进去,其他孩子也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   画师给灵儿画画的时候,她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很累,等画师画完,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回到家就开始做起了噩梦,再也睡不醒。   这就是灵儿丢魂的经过,听完我陷入沉思。   百子图中的确是只画男孩不画女孩,因为在古人的观念里,男孩属阳女孩属阴,阴被认为是不吉利的。   从灵儿的描述中,我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太过诡异的事。   不过是个画师偶尔心血来潮,把一个小女孩画进了百子图中,不可能是因为违反禁忌,就把人的魂给画丢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百子图也不可能在民间流传,完全可以当做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凶器。   整件事的关键在于婴灵,婴灵是从哪里来的。   想着想着,我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   如果画师先前画的本来就是婴灵,这不就是可以解释了婴灵的来历吗?   旁门左道有种法术叫做画魂,可以把人的魂画入画中,从此逃脱轮回一直生活在画里面。   最初制造这个法术是为了寄托哀思,不想与所爱之人永诀。   但是一口气画上九十九个婴灵,就绝对不是为了寄托哀思那么简单了,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极为惊悚可怕的动机。   我猜不出动机是什么,也想不出画师为什么要害灵儿。   怎么想都想不通,我决定将问题彻底简化,我取出三枚铜钱,连摇两次得了个老阴和老阳。   铜钱课占卜要摇六次,但我只摇两次心中就有了答案。   老阴为纯阴,老阳为纯阳。   百子图名为百子,但实际上只画九十九个孩子,因为九九是纯阳之数。   纯阳对应的是纯阴,而灵儿恰好是纯阴命! 第33章   血灵芝   我想清楚了关键,忍不住为灵儿感到忧虑。   画师已经离开,旁门左道做这种事肯定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何况就算抓到了又该怎么证明?   我破掉了灵儿的梦魇,并不代表我真正的破掉了百鬼图。   能将九十九个婴灵写入画中的人,来历绝非普通,我只是暂时解决了灵儿身上的麻烦,却没有将这件事彻底解决,其实也没有能力去解决。   我现在一文不名,要靠在街头占卜寻物才能吃饱饭。   灵儿留在我身边安全,可我该怎么留下她?   若是让她回家我又担心画师会不会再次找她,灵儿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提防。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短时间内画师不会再次出手。   梦魇中的婴灵被我以神咒全部灭杀,他要重新聚阴成形,这需要大量的阴气祭炼。   见我一直不说话,赵小玉忍不住问道:“谢鸢,灵儿丢魂的事是不是和百子图有关?”   “那个画师很可疑。”我说道。   “啊,那该怎么办,他还会不会来找灵儿?”赵小玉担心的问道。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但你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最好不要让灵儿单独外出。”   “不怕,回家我就去报警。”陈宏宇说道。   “有证据吗,玄门做事,滴水不漏,这种事让人家怎么受理?”我说道。   “难道这天下就没人能管得了他吗?”陈宏宇不服气的问道。   “以前有人管,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从前,道门弟子会下山惩奸除恶,玄门世家子弟也会入世济世救人。   现在道法不兴玄门隐没,替天行道这种事已经很少有人主动去做了。   见赵小玉忧心忡忡,我又安慰道:“阿姨请放心,灵儿虽然八字纯阴,幸好有华盖贵人相助,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这句话刚说出去,我当场就愣住了。   灵儿命中的华盖贵人,指的不就是我自己吗?   如果说先前我还能狠狠心,不管这种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现在灵儿的八字提到了我,我就再也躲不过了。   唉,难怪我爷常说,鬼神的事要么压根不插手,要么就必须管到底。   目送赵小玉夫妇忧心忡忡的带着灵儿离开,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会把这件事查到底。   画师一定还会再次出现,我能占卜寻物寻人也不在话下。   只是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婴灵凶残无比,我当务之急是先把神魂养好。   赵小玉给我的红包足足有五千块,正好可以用来买点药品养神。   这个点没什么生意,我把卦摊一收靠放在墙角,拿着钱直奔民俗街中间的楚天药行。   玄门五术山医命相卜,中医也属于玄门之术,民俗街的楚天药行就是专门做中草药生意的。   楚天药行药品齐全,药品质量也有保证。   道藏记载的养神灵药中,以天山雪莲最灵异,其次是铁皮石斛,冬虫夏草,百年首乌,花甲茯苓,黄金苁蓉。   天山雪莲虽好,但价格却令人咂舌,一株就要三千块!   赵小玉给我的钱只能买一株,铁皮石斛也只能买半斤,首乌茯苓这两样虽然相对便宜,但是需要长期食用才有效果。   在店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买什么,便宜的补药对我来说是杯水车薪,能立竿见影的我又买不起足够的量。   与其补那么一星半点,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名提着蛇皮袋的山民。   山民四十多岁,穿着破旧的皮夹克,头发又脏又乱,脸也像是好多天没有清洗过。   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但神情却很亢奋。   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了,山根透着红光,明显是走了偏财运。   我好奇的看了眼他手里的蛇皮袋,直觉告诉我这袋子里装的绝对是好东西。   山民走进药行把蛇皮袋往柜台上一放,大声嚷嚷着要见掌柜。   负责记账的先生扫了他一眼,笑眯眯的问道:“呦呵,老胡来了,有阵子没见着你了。”   “老子进山半年,今个才从老林子里钻出来。赶紧点,让掌柜的出来验货。”   “老胡,今个不巧掌柜的外地收货,要明天才赶回来。”   一听这话,老胡脸色一耷拉皱起了眉头,说道:“那咋整,今个我急着出手。”   “你这是捞着啥宝贝了,非要找掌柜的验货?来来来,先给我开开眼。”   说着,账房先生凑过来,伸手就要动蛇皮袋。   老胡一把捂住,瞪了账房先生一眼说道:“几十万的大生意你能做的了主不?”   “啥宝贝能值这么多钱?”   “紫灵芝,还是一对,芝龄绝对在百年以上。”   听说是百年紫灵芝,我本来打算离开又停了下来。   先前我只顾着琢磨养神灵药天山雪莲,倒是把紫灵芝给忘了。   主要是这玩意十全大补,既能保神益精,还能强壮筋骨,滋阴补阳,美容养颜,面面俱到。   老胡当宝贝一样护着,账房先生越发好奇,说道:“掌柜的不在,不过要是能确定是百年紫灵芝,我可以帮你喊个能做主的人。”   “好,给你看一眼。”   说完,老胡警惕看了看四周,解开蛇皮袋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油纸包。   等到油纸包层层解开,顿时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这香味是灵芝独有,但还多了一股子腥膻味,有点类似于鲜血的味道。   我微微侧身偷看了一眼,顿时被惊到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紫灵芝,而是如假包换的血灵芝,最珍贵的还是雌雄伴生。   正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雌雄伴生的灵芝能最大限度的储存天地灵气,药性极高称之为仙草也毫不为过。   我被神咒反噬伤了神魂,但若是能把这对血灵芝中蕴含的天地灵气吸收了,不仅能令神魂立马复原如初,五行炼体术也能再上一个台阶。   五行炼体术靠的就是血气运行,血灵芝是补血的圣品。   账房先生显然也被惊到了,仔细看了半天问道:“老胡,你准备多少钱出手?”   老胡先伸出一只手,又猛然收回,把两只手全部伸了出来。   “一百万?”账房先生吃惊的问道。   “嘿嘿,本来还没想那么多,不过看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说明它值这个价。”   账房先生瞪了老胡一眼,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打完电话,账房先生要老胡在店里等一会,说人马上开车过来。   血灵芝再好也是别人家的生意,我什么都不打算买,也没好意思继续留在店里看热闹。   一直走出去好远,还忍不住回头留恋。   回到卦摊重新挂上招牌,继续占卜寻物,过了很久才让心情平静下来。   财法侣地,没有钱何谈修行?   可是赚钱对我来说似乎有点难,玄门吃饭靠的是名声和跟脚。   我既没有跟脚也没有名声,本身年龄又小,谁肯花大钱请我看风水、转流年?   “小伙子,我假牙丢了,能找吗?”   “能,阿姨您先坐下来慢慢说。”   “好嘞……” 第34章   林城玄门   老太太的假牙是旬空,与坎水相关,百分百是被冲进了下水道。   接着我又连续接了三个生意,无一例外全是旬空,令我的心情无比沮丧,瞅着天黑了我准备收摊回家。   张屠夫要很晚才下班,我一个人背着招牌慢慢往家走。   大城市很繁华,路灯下我的影子却格外孤单。   自从神魂受伤之后,我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常常会觉得失落和寂寞,不复龙岭之花的自信。   回到家,我简单给自己煮了晚饭,吃过就去阳台打坐。   星光沐浴在我身上,失落情绪缓解不少。   入定不知时间流逝,等我醒来张屠夫已经回来了,带回来半只烧鹅。   我们一起喝了两杯酒,聊会天,看出我情绪不高,张屠夫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说没有。   然后,张屠夫问我有没有和楚馡联系,我继续摇头。   “谢鸢,你最近精神很差,是不是女鬼又去纠缠你?”张屠夫问道。   “不是她,就是最近想的比较多。”   女鬼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自从那晚之后睡觉前我都会很认真的做好防范措施。   床脚的压胜钱每天换新的,还用二十一枚五帝钱编织了一把七星剑,白天拿出来吸收太阳之气,晚上就悬挂在我头顶上方的墙壁上。   女鬼没有怨念,只要不是鬼压床,与她共处一室对我不会产生负面影响。   “谢鸢,叔知道你怀才不遇,心情不痛快,有些事是急不得的。林城大学离咱们这里不远,你不如去和楚馡见见面,放松放松心情。”张屠夫说道。   “等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去洗漱睡觉。”   伤神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人有三魂七魄,神魂受损,就再也无法压制七魄滋生的情绪问题。   特别是喝了点酒之后,总是很容易想到伤感的事。   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着该怎么解决百子图的事,需要做哪些准备。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很麻烦,林城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就算我能算出画师所在的方位,又该怎么去找?   唯一能做的,就是住在苗楼村盯梢,守株待兔。   我倒是不怕他用邪法对付我,梦魇中我不是婴灵的对手,现实中我还有血气可用。   被动的是,我不知道画师何时才会出现,总不能一直盯着。   想着想着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张屠夫已经去上班。   洗漱的时候,望着镜子里依旧英俊却带着几分憔悴的脸,努力挤出个微笑。   上午运气不错,连续三卦全中,赚了一百多块钱。   今天是周末,有很多大学生来逛民俗街,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想起楚馡和方青青。   距离上次我们联系又过了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她们周末都做什么。   下午的时候帮一个学生占卜了丢失的蓝牙耳机,是个长着雀斑的女生,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农村出生。   蓝牙耳机对她来说算是贵重物品,我告诉她大致的结果后,她立马回宿舍去找。   我告诉她耳机藏在开口、靠近水源、西北位置偏下的位置,后来她果然在浴室的盥洗篮中找到,给了我二十块钱做报酬。   钱虽然不多,但是看着女生脸上的笑容,令我的心情也变得好很多。   女生走后没多久,吴老来找我。   自从他把卦摊让给我后就再也没露过面,问了才知道是去海南旅游去了。   看到换了招牌,吴老问我生意咋样。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勉强能够混口饭吃,吴老哈哈一笑。   “走,今天咱们去射覆馆看热闹去。”   “啥热闹?”   “今天射覆馆第五层开放,有人设局下注。”   我一听立刻来了兴致,把卦摊一收,跟着吴老去射覆馆。   路上我问吴老林城玄门的事,民俗街的风水先生看香神婆,虽然也打着玄门的招牌,但压根不算真正的玄门。   真正的玄门都是有跟脚的,要么本身就是世家,要么背后与大道统挂钩。   现代社会不兴窥天机道命数的那一套,也没了来自朝廷的打压,很多没落的玄门都有重新复苏的迹象。   其中最复苏最成功的当属北城风水杨家,杨家的薪火起的晚保存的也最完整。   特别是在风水学彻底解禁之后,杨家凭借家传五字风水术,迅速在西南各省崛起。   看风水的同时还做起了房地产生意,不仅在林城玄门声望日隆,在林城商界的地位也十分显赫。   杨家在林城几乎称得上一家独大,唯一有资格与之抗衡一二的是西城奇门朱家。   目前玄门能吃的饭碗就属风水堪舆最香,其次是古玩古董,憋宝相灵。   古董多为冥器,专门与死人打交道,离不开玄门手段。   而憋宝相灵出没于人迹罕至之地,少不了和异类打交道,同样也离不开玄门修行者的扶持。   朱家奇门术擅长法器灵器的制造,破解机关,造各种奇门防身器材,同时家族还经营着数家古玩店,古董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在玄门隐没的大背景下,杨家和朱家的崛起吸引了大批玄门中人的靠拢。   除了这两大家族之外,林城还有很多中小玄门家族也在暗中招揽人才,培养自己的势力。   譬如同在北城的孙家,西北白云区的童家,城中区程家,东南乌当区莫家,干灵山下的楚家等。   然而玄门积弱太久,想要崛起并不容易,暗中免不了起一番冲突。   听到这里我心中有个困惑,忍不住问吴老:“民俗街玄门几乎没有生意做,这些世家又为何一个个投注巨大的金钱物力,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修行长生,逆天改命。”吴老说道。   “这样说的话,最受欢迎的应该是道门才对。”   “道门规矩太多,且真正有道的高人,要么隐遁不出,要么早就踏入红尘做了幕府。”   “原来如此。”   末了吴老告诉我,今天在射覆馆五楼设局对赌的是干灵山楚家和乌当区莫家的人。   干灵山楚家,正是楚馡的家族。   我与楚馡往日聊天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过楚家做的生意,趁机问道:“吴老,楚家在林城做的什么生意?”   “最大的产业是楚天药行,做的是中药材生意。论玄门地位,楚家在林城勉强排进前十,若单论在商界的地位,楚家仅次于杨家,连朱家都比不上。”   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了,楚馡高祖名叫楚天河,这楚天药行应该就是从高祖的名字中所取。   本来想着跟吴老去看热闹,得知是楚家在与人对赌,莫名多了几分关切。民俗街距离林城大学不远,不知楚馡有没有跟过来。 第35章   七星覆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射覆馆第五楼,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装潢给惊艳到了。   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四周墙壁装饰着古玩字画。   大厅中央是一个直径五米的实木圆桌,桌面是紫檀,厚重古雅流光溢彩。   以圆桌为中心列出一圈桌椅,可以容纳近百人观看射覆赌局。   有资格来这里的不是名流大腕,就是玄门世家,而参与射覆的都是修行者中的翘楚,起码能达到天人交感境界。   别说是林城一省之地,就算是放眼全国修行者都是极少数群体。   我是沾着吴老的光才有资格来第五楼,进门后坐在最外围的茶座,只能远远欣赏。   圆桌周围的三排座椅已经坐满,达官贵人,世子名媛,其中楚家和莫家两家的人就占据了一大半。   后面几排落座的是林城玄门中人,其中也不乏世家子弟。   只不过今天的重头戏是干灵山楚家和乌当区莫家,他们的位置并不显眼。   玄门虽然有崛起的势头,但是现代社会地位依然是以权钱为主,玄门势力在很多重要场合都上不了台面。   也正因为如此,楚家在林城玄门中排名虽然不高,但社会地位却比排第二的朱家还要高。   原因就在于楚家有钱,楚天药行网络西南,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财侣法地,修行离不开财物的支持,有钱才可以通神。   今天楚家的人来了不少,楚馡也来了,穿着一身黑色修身女士西服,扎着马尾辫。   脸上架着一副超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显得格外干练精神,气场很强大。   我看得到她,她却没有看到我,她的神情全部凝注在中央圆桌倒放的七盏琉璃碗上面。   圆桌南北两侧各有一张独立桌椅,坐在南侧的是楚家今天参与射覆的玄门高手。   这是一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年纪四十左右,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西装。   看起来文质彬彬,学堂宫明显,我猜测他的职业应该和教育有关。   修行者都有独特的气场,但是这个男人却没有,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拘谨,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沓纸和一支笔。   “看出什么没有?”注意到我在观察楚家请来的玄门高手,吴老低声问了我一句。   “怎么看都不像是修行者。”我想了想说道。   “你说对了,他一点也不懂修行。”   吴老很小声的向我介绍了男人的来历,男人叫陈知博,林城山区中学的一名校长,易数梅花派传人。   擅长外应占卜,近乎通神,在射覆圈子里很有名。   关于他射覆的经典案例都在网上流传,很少在现实中与人交流,也从未参加过任何射覆比赛,谁也不清楚他的真实水平。   楚家和莫家这几年私下竞争的很厉害,这次的赌局双方也都拿出了重筹。   第五楼的射覆虽然以修行者为主体,但若真有数理通神的大拿,一样可以窥伺天机。   楚家在这时候把陈知博请来出头,显然对他充满信心。   坐在北侧的是莫家的高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黑色的道袍,梳着道髻插着子午簪。   老者生着一双鹰眼,眉毛很浓紧紧的压在眼线上面。   只看这双眼就带着几分残厉,再加上一对深刻如刀的法令,更加几分阴狠之意。   “莫家请来的又是谁?”我主动问吴老。   “董天正,闾山派道士,这可是个狠角色,也不知道莫家出了多少钱居然把他给请来了。”   闾山派擅长左道之术,行事偏激,与阴山法脉齐名。   后来阴山法脉因为作恶多端被道藏除名,闾山派也被限制开坛传法。   闾山香火也因此一落千丈,最后彻底沦为民间道派。   等到宾客全部到齐,五楼入口大门关闭。   继而窗帘落下,灯光变幻,伴随着低沉的鼓乐声,主持人带着两名礼仪小姐走上主席台,展示这次楚莫两家所下的赌注。   楚家的赌注是一颗水滴形的七彩珍珠,鸽子蛋大小,闪耀着冷冽的毫光,引得在场的女士无不惊叹。   “南洋深海珍珠,七彩毫光,保守估价三百万。至于拍卖价值,看这颗珍珠颜色诸位心中应该也有数,翻个两三倍都有可能。”主持人笑着说道。   楚家有钱,随便出手都是这种品质的珠宝。   众人惊叹之余,视线纷纷投向莫家。   莫家可没有什么大型产业,财力远远不如楚家。   很快主持人开始亮宝,托盘里放着的赫然是一件青玉法器。   法器半块青砖大小,上面雕刻着九条龙,下方平整光滑,四周刻着符文。   主持人刚把上面的红布揭开,大厅中便立刻有玄门里的人叫出了这法器的来历,继而纷纷议论起来。   “闾山派的九龙翻天印!”   “难道这是真品?”   “八成错不了,闾山董道长亲自出战,这本来就是闾山派的宝物。”   “九龙翻天,百鬼遁形,这可是罕见宝物。”   ……   吴老不懂这法印的珍贵,听得云里雾里,但我却多少知道点来历。   相传是闾山派的一位祖师,在一次探险中偶然掉入一个墓穴,得到了这个翻天印。   从墓穴逃出来之后,人已经奄奄一息,才把翻天印带回师门就一命呜呼。   在道藏法器排名中九龙翻天印算不上什么,但在玄门世俗之中,能拿出九龙翻天印这种级别的法器,绝对称得上大手笔了。   毫无疑问,莫家拿出九龙翻天印绝对有资格与楚家对赌,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楚家占了大便宜。   赌注亮完,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的介绍。   五楼射覆原本就不是给普通人玩的,数理通神有时候也比不上修行者的先天灵觉。   圆桌上的七盏琉璃碗不是随便放的,而是按照北斗七星位置摆放,这种玩法大有名堂叫做七星覆。   北斗定中天元气,七星成阵能干扰射覆者对时空星斗方位的判断。   断不出星宿序列,也就用不了神煞起卦。   而且七星覆根本不给出时刻,干支纳甲都做不得数。   修行者射七星覆靠的是先天灵觉,洞察天地五行变化,来映射所覆之物的场气,再以场气做出推断。   七星覆的规则很简单,七盏琉璃碗谁先射中四盏就算胜。   射覆开始,大厅中音乐再次为之一变,国乐经典琵琶曲十面埋伏铮然响起。   琵琶一响,陈知博立刻皱起了眉头。   梅花易数全靠外应,十面埋伏琵琶曲杀气十足,最能干扰心神对他造成了极大影响。   反观闾山派董老道,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根本不为所动。   瞅见陈知博紧张的样子,董老道微微一笑,说道:“陈校长,请。” 第36章   医者父母心   射覆的规则通常是两人同时开始,谁中谁胜。   如果都中,就是谁先射中谁胜。   但是七星覆,共有七轮,为了增加趣味性,不过分计较单轮花费的时间,采用的是计算全部七轮总用时的模式。   并且会在单轮结束的时候直接公布结果,方便观众参与竞猜,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是以董老道让陈校长先请,其实并不算是托大。   本次七星覆所射之物为字谜,每盏琉璃碗底下都扣着一个字,每个字都对应着一首诗词联句。   当参与射覆者决定要猜哪个琉璃碗的时候,对应的诗词会先在显示屏上浮现出来,供射覆者去参悟玄机。   射覆开始,陈校长紧锁眉头拿出纸笔,沉思片刻指着北斗七星天枢星位置的琉璃碗说道:“天枢……”   语音刚落,大厅液晶显示屏上,缓缓浮现一首诗词。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的静夜思共有二十个字,天枢位置的琉璃碗下面的字就藏在这二十个字中间。   陈校长抬头看了董老道一眼,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推演。   北斗七星禁忌神煞用卦,同时也因为没有射覆的时刻用不了干支纳甲。   而没有神煞干支纳甲,等于是将传统术理模型直接废掉了一大半,只能用一切术理模型的源头易经八卦来推演。   陈校长是梅花派传人,梅花易数擅长外应,但十面埋伏琵琶曲轮番播放,又对他的心神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所谓外应,指的是在心念变动的那一刹那,凭借直觉给出的判断,心神不宁又如何捕捉那一刹那的兆机?   陈校长开始推演,楚家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楚馡摘下墨镜,上半身微微前倾,看着陈校长在纸上推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我从兜里摸出七枚铜钱,按照圆桌上七盏琉璃碗的位置摆在茶几上。   看见我的动作,吴老忍不住问道:“谢鸢,你这是做什么?”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你也要射?”   “技痒而已,要不吴老也一起试试?”我问道。   “不了,一座北斗七星阵就把我的本事给废了,我倒是好奇陈校长如何在无法使用外应的情况下射中结果。”   我低估了陈校长的本事,他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就给出了结果,在纸上写出答案后交给礼仪小姐。   几乎在同一时间,董老道也给出了答案。   当双方都给出射覆结果后,游戏宣布暂停,随后由礼仪小姐出示双方所射的字。   吴老问我有没有猜到,我摇了摇头。   “很难的,别费精神了,这不是我们能玩的游戏。”   “嗯,的确很难。”   其实这七星覆对我来说并不难,我不是猜不到,而是压根就没有去猜。   陈校长和董老道射的都是一个霜字,随后有人走过来把天枢星位置的琉璃碗揭开,下面扣着的果然是个霜字。   这一轮双方都中,游戏继续进行下一轮。   天枢星位置的覆被破,但是琉璃碗依然还在,七星北斗阵依旧运转,维持原样。   第二轮开始,董老道依然让陈校长选择星位。   陈校长这次选的是天权星,随后出现半阙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元好问的千古名句出现,所射的字谜也藏在其中。   这一轮陈校长花费的时间与前一轮相当,射的是一个翅字,董老道射的也是同一个字。   双方都中,比赛继续进入下一轮。   第三轮,陈校长拱手让董老道选择先请。   董老道选了摇光星位,并当场开始运功施法。   陈校长不懂修行,能射中字谜靠的是梅花易数通神,但董老道用的可不是易数,而是真正的玄门神通。   从董老道不断颤动的神庭穴皮肤可以断出,他所用的是灵视术,也就是传说中的开天眼。   当修行者的灵感提升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可以将五感六识强化到匪夷所思的境界。   开天眼能让施法者获得透视能力,直接看到琉璃碗下面的字。   透视违背自然法则,所以施展这种神通的时候,对自身的损耗也是极大。   董老道开天眼我丝毫不觉得意外,我意外的是他哪来那么多的精神力,能撑得住多次透视的损耗。   转而想到闾山本就擅长左道邪法,命都能借,自然也能从别人那里借精气神。   坐在他身边位置上的人一直在轮换,显然就是给他暗中用秘法借了精气神。   施展透视神通之后,董老道在纸上写下答案。   陈校长同时开始推演,这一次他所花费的时间特别长,几乎到了七星覆所能容忍的时间极限。   最终的结果还是两人同时中,比赛继续进行。   至此七星覆已经被两人同时射中三次,分别是天枢,天权,摇光三星位置的覆。   现在圆桌上还剩下,天玑,天璇,玉衡,开阳四星未开。   在接下来的射覆游戏中,陈校长一次比一次艰难,如此高强度的推演令人心力憔悴。   频频擦汗,算到后来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楚馡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不过为了家族的名声也只能让游戏继续进行。   董老道这边,莫家连续换了好几拨人也是元气大伤,但凡被借了精气神的人,起码要用好几个月的时间来养神。   在紧张的氛围中,天玑、天璇、开阳三星所对应的覆相继被射中,且都是双方全中。   现在圆桌上只剩下玉衡星位置的最后一覆,胜负即将见分晓。   此时的陈校长全身被汗水湿透,眼珠子一片血红,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是重度透支,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   七星覆本来是射中四覆便可获胜,可是谁又能想到两人都是全射全中,谁都没有犯错僵持到了最后。   游戏进行到现在,结果其实已经出来了。   陈校长重度虚脱,很难再做出精准的推演,甚至根本无法再推演。   而董老道只要能再施展一次透视,就能获胜。   莫家的人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其中笑的最开心的是中间的一位公子哥。   有人笑,就有人哭。   楚家人虽然还在坚持,却明显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时楚馡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不用再继续了,这次我们楚家认输。”   “馡儿,事关家族名誉,哪有不战而逃的道理。”楚家一位长辈厉声指责。   “三叔,陈校长的身体撑不住了。”   “来之前陈校长答应过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帮我们楚家获胜,我们要对他有信心。”   “三叔,我们楚家做的是医药生意,医者父母心,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害人。”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在场不少人对楚馡露出赞赏之情。   楚家打算认输,但很显然莫家没打算让楚家就这么从容离开。   “要赌就赌到底,中途退场算什么?”莫家中间那位公子哥站起来质问道。   “我们都已经认输了,你还要怎样?”楚馡怒视着他问道。   “如果楚家决心从此退出玄门,安心开药行当我没说,否则为了各自家族的名誉着想,还是赌到底吧。”   “莫子羽,你不要逼人太甚。”   “呵呵,楚家仗着家大业大,这些年没少挖人墙角,却不想是个输不起的主。”莫子羽冷笑着说道。   如果楚家就此认输走人,是输阵不输人。   就冲楚馡刚才那句话,就已经赢得了在场不少人的好感,为楚家挽回了不少声誉。   而莫家很显然不想看到这种情况,他们下足本钱就是要逼的楚家人阵双输。   万一陈校长因为心力枯竭出事,楚家声誉必然一落千丈,玄门中人谁还敢向楚家靠拢?   这才是莫家想要的结果。   楚馡犹豫了一会,依然选择认输,但陈校长不答应了。   “楚小姐,我答应过老夫人一定会尽心尽力,无论如何我都会比完这场。”   “陈校长,你还能继续吗?”楚馡问道。   “能,怎么不能。”陈校长咬牙说道。 第37章   决胜千里之外   陈校长本人站了出来,游戏就只能继续。   但我知道,陈校长已经无法再继续,因为他在方才已经耗尽了几乎所有心力,现在他的脸上已经带了死相。   闾山派的术法中很多与借命有关,与死亡有关。   我可以肯定,我能看出陈知博脸上的死相,董天正也一样能够看得出来。   甚至这大厅中也有善于相术的人,能够看得出陈知博脸上的死相。   他的头发本来就很乱,现在根部已经竖了起来,人中发黑,印堂隐约可见白气向两耳方向延伸。   从他频繁而不自觉触摸鼻尖可以看出,他的鬼魂即将离开身体,却因为七魄中还带有一丝生机没有断,鬼魂暂时还留在身体中。   他不射这一覆还能活,一旦用心力计算,陈校长必死无疑。   或许,这就是董老道和莫家最想要的结果。   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陈校长的死来自于他和楚家的因果。   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心甘情愿为楚家卖命,这些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我已经来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从我眼前消失,而且还是被人活活逼死的。   茶几上放着七枚铜钱,与圆桌上的七盏琉璃碗一一相对。   现在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天玑、摇光、天枢、天权、开阳等六星,均已经开过,只剩下最后一颗玉衡星。   射覆游戏在继续,这次依旧是董老道谦和让陈校长先手。   陈校长深深吸了一口,握紧手中笔,准备开始验算。   十面埋伏琵琶曲再次响起,曲子中杀意更加激昂,激昂中带着一丝悲凉的味道。   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巧合的是玉衡星琉璃碗下面的字对应的诗词,正是这十五个字。   仿佛一切皆有定数,陈校长就该死在这一覆。   但是我不信定数,这个命我要为他改了。   陈校长准备落笔,我一口喝干了茶碗中茶水,然后将空茶碗倒扣在代表玉衡星的铜钱上面。   “谢鸢,你这是做什么?”注意到我的动作,吴老好奇的问道。   “做我先前说过的话?”   “什么话?”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很多事我爷不愿意告诉我,我也没有认真的去问。   就像是当初道姐喝下的那一杯血茶,我的血有问题,我的人更有问题。   这圆桌上七星覆,我未必能够猜全,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计算。   我不会透视,即使会我的精神力也扛不住这种消耗。   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   只要我出手,天机就必然会蒙蔽。   查无可查,算无可算。   茶碗扣住了玉衡星位上的铜钱,陈校长的表情瞬间僵直,手中捏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利用梅花易数去推演,因为天机已经被彻底蒙蔽,一线都没有留下来。   陈校长僵直了很久,最终一声长叹,放下了手中的笔。   “天机蒙蔽,我算不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的表情又变的轻松起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他的面相变了,他看起来还是一副随时会虚脱的样子,但是脸上已经没有了死相。   只需要回去静养一番,就会恢复过来。   “楚家输不起,想不到网络上大名鼎鼎梅花神算陈知博,居然也输不起。”莫子羽出言相激。   “莫子羽,你够了没有?”楚馡忍不住反唇相讥。   “馡儿,我们走,无谓与人争口舌。”楚家那位长辈说道。   说完,楚家人悉数站起来,准备离开。   正像先前莫子羽所说的,楚家家大业大,这场输赢对楚家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   有雄厚的财富为根基,莫家只能逞一时风头,却根本撼不动楚家在林城玄门的地位。   然而,就在楚家人都准备就此离开的时候,陈校长突然说道:“且慢……”   “陈校长还有什么事?”楚馡问道。   “这一覆我的确无法计算,但是我敢肯定董道长出手也一样算不出来。”   “陈校长,我们已经输了。”楚馡安慰道。   楚馡以为陈校长是气不过才会说这样的话,却不知陈校长说的是实话。   如果两家都射不中第七星,那么这场射覆赌局就只能算平手,楚家没有输,莫家也没有赢。   “可笑,不见棺材不落泪。也罢,今天就让你们输个心服口服,好让林城玄门都知道楚家果真是输不起的主。”   说完这句话,莫子羽万分恭敬的对着董老道说道:“还请道长再次显神通。”   董老道脸色陡然一沉,抬眼扫了扫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时候,重又露出肃然之色准备出手。   这最后一覆,董老道身边的座位已经无人可用。若想再开天眼,就只能动用他自己的精气神。   董老道双眼凝聚在琉璃碗上,眉间神庭穴肌肤又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这一凝视,很久都没有将视线从琉璃碗上移开。   直到连莫家人自己也看出董老道明显出了问题的时候,楚家人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原来,真的是输赢未定。   陈校长算不出,董老道居然也算不出。   眼看着董老道的面皮由白转红,再从红转黑,最终他喉咙动了动,身体突然一晃摔在椅子上。   “天机蒙蔽……算不出……”   终于,董老道还是说了陈校长一样的话。   没有人能射中,这场赌局就只能当做平手来算,但精彩程度绝对称得上空前激烈。   相信今天发生的事一定会在林城玄门流传很久。   射覆结束了,我和吴老随着人群往外走。   人很多,楚馡忙着和陈校长交谈,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吴老一直紧跟着我,憋了一肚子话想要问我。   等回到卦摊上,吴老立马问了出来:“谢鸢,快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机被蒙蔽了,所以陈校长无法去推演。”   “陈校长算不出来,董天正开了天眼怎么也看不出来?”   “天眼来自于灵觉,灵觉是天人感应,天机蒙蔽他这天眼开了也一抹黑。”   “哦,原来如此。你先前用茶杯倒扣铜钱,是不是已经算出会是这样的结局。”   “略有所感。”我谦虚的说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看到你,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真有人生而通神。”   “咳咳,吴老谬赞了。”   若是给他知道,天机之所以被蒙蔽,全是我一手造成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拿我当妖孽。   这种事我以后绝不能再做了,妄动天机必然会受天罚。   我刚想起天罚二字,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紧接着,咔嚓响起一声惊雷。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道对我发出的警告。 第38章   年轻道士   天空响了几声惊雷后,乌云又重新消散。   这会天已经快黑了,和吴老告别后,我收拾卦摊回家。再次路过楚天药行,我看到门口停着几辆豪车。   我站在路边看了一会,看到楚馡等一行人从药行中走出来,取走了血灵芝。陈知博射覆耗尽心力,不用想也知道这血灵芝一定是拿去给他养伤。   再想着楚馡说的话,医者父母心,更觉得这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我来林城是为她而来,帝乙归妹应得就是她。但我不能主动去见她,一定要等她来见我,归就是嫁,就是要人来娶的意思。   目送楚馡一行人离开,心里又难免一阵伤感。我救了陈知博一命,帮楚家挽回声誉,绝对值得楚家以血灵芝相酬。   可惜,这心心念念的血灵芝却注定与我无缘了。   伤神后睡得也极不踏实,辗转反侧,还经常会做噩梦,好几次梦见自己被婴灵生吞活剥。   百子图的事一直挂在心头,也不知道画师何时会出现。   等到第二天起床,我终于做出决定,变卖掉那把陪伴我长大的不化骨小剑。   占卜推演画师行踪,解决婴灵,都需要在神魂完好的情况下完成,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足以应对。   而要养神,就必须花钱买药。   白天我先是在民俗街出摊做了一天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没赚到什么钱。   到了晚上收摊的时候,我先带着不化骨小剑,走进了民俗街最大的古董店风物阁。   风物阁是林城玄门世家朱家的产业,里面不仅有文玩古董,也有玄门常用的法器灵器。   众所周知,古董多半为殉葬品,本身阴气就重。有些东西在当时可能是吉祥物,却未必适合现在,一旦失了运就会生煞。   无论是买卖还是收藏古董,最好通一点风水命理学。   朱家是玄门世家,本身还擅长奇门造物。不仅古玩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几乎垄断了整个林城的法器灵器市场。   晚上店里客人不多,文玩柜台区几乎没有人,法器灵器区也只有个穿道袍的年轻人。   穿道袍的未必就一定是真道士,民俗街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穿法衣跑江湖的神棍。   我在店里环顾一周,走向柜台,询问接待小姐店里的掌眼在不在。   小姐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笑了笑说道:“我认得你,你是巷口摆摊找东西的对吧?”   “嗯。”我笑着点点头。   “你要卖什么,我们店有两个掌眼先生。”   “法器……”   “哦,你稍等。”   接待小姐打完电话没多久,从楼上下来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满头灰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四白眼精光闪烁。   从他的走路动作我可以看出这是一位修行者,不快不慢,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凡要靠眼睛吃饭的人,心境都很强大。这样才能不为外物所惑,保持眼神清明。   然而,当老者清明的眼神落在法器区那个年轻人身上的时候,瞬间露出几分憎恶之色。   “鄙人姓张,不知小兄弟想要卖什么?”   “老先生,我想出手一件法器,请帮忙估下价格。”   我从怀中取出不化骨,揭开上面包裹的黑布,放在钢化玻璃柜台上面。   不化骨是我六岁那年所得,后来被我爷做成了一把小剑。   因为长期随手携带把玩,剑身显得通透黑亮,在灯光下闪耀着玉石的光芒。   张老一眼就看出了小剑的来历,抬头朝着法器区的年轻人看了一眼,低声问道:“这是不化骨?”   “正是不化骨。”   “不化骨属于灵器,主要用于阴法,沟通阴灵,招魂问鬼,你把它做成了剑就已经失去了它最大的价值。”张老叹息着说道。   “以阴驱阴,以邪制邪,不化骨做剑最能克制阴邪。”我想了想说道。   “话虽如此,可是现代社会哪还有那么多的阴灵邪祟?”   我想告诉他阴灵邪祟有的是,现在房间里就住着一只女鬼,我能见鬼不代表大家都能见鬼。   不化骨的确是招阴用来最合适,我相信如果还是最初的不化骨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旁门左道那些用阴法的肯定会花大钱购买。   被我爷做成剑之后,不化骨就再也无法和阴灵沟通,即使重新雕琢打磨也不行。   因为就在剑形雕成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承载了剑的杀气,只能当做一把斩邪的法器来用。   “老先生直说吧,您给估价多少?”我问道。   “风物阁是朱家的产业,向来童叟无欺,看在不化骨的份上,我能给出这个数。”   说完,张老比出一个十字。   这个价格与我的心理价位相差太大,我本来想着就算不值五十万,起码也在三十万左右。   我忍不住看了眼他的面相,四白眼加鹰钩鼻,相书上典型的奸险之貌。   其实我很不喜欢看相,因为这很没意思。   如果一开始就因为面相影响了感官,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往,所谓善易者不易也是这个道理。   可张老明显是在欺诈我,不化骨做剑就算再没有市场也不值这个数。   我现在急缺钱用,也不好当面拆穿,心平气和的说道:“百年不化骨,十万块也太低了。”   “什么?不化骨?”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那个穿道袍的年轻人快步走来,瞅着柜台上的不化骨小剑两眼放光。   “兄弟,你要卖这把剑?”年轻人问道。   “是的……”   “张老头估价多少?”   “十万块。”我坦然相告。   “真他娘的黑,我就知道这老货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化骨为剑堪比道经师宝,老货这是照死里坑你!”年轻人愤愤说道。   “刘景烽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要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早就把你轰出去了。”   “呵呵,百年不化骨你给人出十万,怎么不去抢?”   “谁让他做什么不好,偏偏做成了剑?”张老也动了真怒。   “做剑有什么不好,斩妖除魔,清明人间,这才叫物当其用。”刘景烽正义凛然的说道。   “现代社会,谁没事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本道爷行走人间,就是为了替天行道!” 第39章   刘景烽   其实,张老说的没错,斩妖除魔这种事现在的确很少有人做。当初陈宏宇问我画师勾魂就没人管了吗,我的回答是从前有。   从前的道门会派弟子下山,行走人间替天行道。玄门也不缺正义之士,拨乱反正,斩妖除邪。   而在今天,因为人口增加、工业污染造成的环境问题,导致天地灵气日渐枯竭萎靡,很难再被修行者炼化吸收。   仙草灵药中因为蕴含着精纯的天地灵气,成为了修行者提升修为的主要手段。   需求增加,但仙草灵药的产量却不会增加,以至于价格越来越昂贵,想要修行就离不开庞大的财力支撑。   当财法侣地成为修行者的主流意识,济世救人积累功德反而成了末流。   眼前这穿道袍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正义凛然。替天行道四个字说出来,一股浩然正气顿时扑面而来。   谴责完张老,刘景烽转头看向我。   目有清光闪烁,蕴含一丝痛惜之情,语声悲沉缓缓开口问道:“难道因为社会黑暗,人心复杂,我们就不再相信世界上还有正义和善良吗?”   “我……”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道士挥手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现代人满脑子都是金钱和权利,为了这些死后带不走的虚妄之物,不顾人伦法纪,我们做道士的本着一颗善心,就是要扫尽人间不平事,度尽世上含冤鬼。”   这番话听得我肃然起敬,刘景烽道长在我心中的形象再次变得高大起来。   转而想到我为了不惹麻烦,宁肯和女鬼同住一室也不愿去询问她受了多少冤屈,忍不住感到脸红。   再想到我还曾因为能力有限,有过放弃拯救灵儿的想法,更令我羞愧的低下了头。   仿佛是察觉到了我心底的羞愧,刘景烽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长叹一声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话再次击中了我的心,如此正义之士值我一拜。   我拱手向他作揖,抬头却看见他抓起柜台上的不化骨小剑就要往自己怀里塞。   被我抓个现行,刘景烽神情尴尬的把剑放下。   “道长,这把小剑是我的。”   “贫道正好缺一把趁手的法器,居士这不化骨小剑也不值几个钱,索性不如送贫道斩妖除祟。”刘景烽淡定的说道。   “十万块也叫不值钱?”我困惑的问道。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多了反而是累赘,贫道也是一心想着帮居士解脱,好免堕苦海。”   说着,刘景烽又想着去拿柜台上的小剑,我赶紧拦住说道:“不瞒道长,我现在急需钱用。道长要是想要,咱们就按张老的估价,十万块卖给你。”   “咳咳,居士何必为钱财外物所迷执着,贫道看你面相目光自静,与大道有缘……”   说到这,刘景烽的话戛然而止。   玄门中人打交道,面相就是一张名片,能看出很多东西,如果看不出来说明对方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可惜,我的面相别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所有玄机都被遮蔽,包括我的八字也一样。   你可以从四柱长生十二宫看出表面格局,但是这个格局未必就真的适用我。   在刘景烽给我看相的时候,我也在观察他的面相。   奇怪的是,他的面相我居然看不出来,就像是被一层云雾笼罩。   我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根毛孔,却根本看不出命理玄机。   刘景烽越看越吃惊,脸也越靠越近。   等近到足以令人怀疑我俩是不是击剑爱好者的时候,我赶紧伸手婉拒。   “天机蒙蔽?”刘景烽张嘴问道。   “藏身躲影?”我问道。   道士看破我面相玄机的同时,我也看出了他的玄机,俩人几乎同时问出口。   道门有种神通叫做藏身躲影,道士下山前会将自己的一缕神魂抽出,寄存在山门,这样就可以阻止别人用秘法推算自己的玄机。   如果说先前我还对他有所怀疑,现在我已经确定他的确是个真道士,而且修为绝对不弱。   “想不到世上居然还真有天机蒙蔽之人,重新认识一下,贫道刘景烽,净明派第二十七代弟子,道号源烽,山门青鸾山白云观。”刘景烽正色说道。   净明派又称为净明宗,奉东晋道士许逊为祖师,融合北方全真派的内炼丹法与上清派黄庭学说,是道藏重要的理学派系。   道藏门派是按照理学来区分,山门才代表真正的门派归属。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青鸾山白云观,从刚才张老对道士的态度也能看出,应该是个不怎么出名的小山门。   不然的话,以朱家在玄门的地位,张老根本不敢和刘景烽用这种态度讲话。   见道士介绍的隆重,我也很想这么正规的介绍下自己。   可惜谢家已经被人遗忘,龙岭这种偏僻的小山村,也没什么好提的,只简单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哪个鸢?”刘景烽问道。   “鸢尾花的鸢。”   “好名字,好名字。”   “哪里好?”我好奇的问道。   读书的时候,同学都说我名字奇怪,鸢是凶禽,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自己也分析过名字格局,五行不全、吉凶参半,本来就是我爷随口起的名字,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解读。   “鸢,有戈无刃。谢,有知遇感恩之意。你出身不好,开局很低,若得贵人帮扶,必能青云直上鹏程万里。”刘景烽说道。   这个解读倒是深得我心,自从来到林城,我经常为才华无用武之地感伤。   有戈无刃,指的就是这件事。   至于他所说的贵人,其实我也早就算出来了,贵人就应在帝乙归妹这一卦上面。   “兄弟,我现在真的缺一把法器,你这把小剑正好派上用场,能不能借给我用两天?”解读完名字,刘景烽再次厚着脸皮提起这事。   “风物阁有的是法器,你干嘛非要打我小剑的主意?”我问道。   “这店里摆着的都是破铜烂铁,一件顶用的没有。”   “斩妖除祟的话,那把道经师宝剑,古香古色,霜华内敛一看就不是凡品,还有那枚三清铃,符文清晰过目难忘,明显是高功大德所用之物,貌似威力都不在我这把剑之下啊。”   “小兄弟,你说的这两样东西的确都比你手里剑强,问题是,他买的起吗?”张老冷冷的插了一嘴。   我走过去一瞅,好家伙,三清铃标价五十万,道经师宝剑八十八万。   再看看刘景烽道长,穿着一身洗掉色的青色道袍,背着个破旧的太极包,发髻上插着一个不知哪折断的树枝子,身上再没别的行头。   虽然不怎么邋遢,但一看也是个兜比脸还干净的人。   会敛财的道士不缺钱,但如果刘景烽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行走人间只为济世救人的话,保不齐他比我还穷。   看着他眼巴巴瞅着不化骨小剑快流口水的模样,我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要借我的剑做什么?”   “不久前我曾撞见婴灵作祟,我有心诛邪,但婴灵凶残我不是对手,所以才想着借兄弟的小剑一用。”   “你也碰到了婴灵?”我吃惊的问道。   “难道,你也遇见了婴灵?”刘景烽也很吃惊。   “嗯……”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请我吃饭,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聊。”   “为啥是我请你吃饭啊?”   我还没问个明白,就被刘景烽拉着拽出了风物阁。 第40章   山阴封魂笔   走出风物阁,刘景烽拉着我就近找了家湘菜馆进去吃饭。   点单的时候毫不客气,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全是硬菜,我稍微瞄了眼菜单顿时被惊到了。   震惊我的不是菜价,而是刘景烽的脸皮。   萍水相逢吃顿饭,好意思宰我三百多?   不过想想或许能从他口中打探到关于婴灵的消息,我咬咬牙忍了。   等着上菜的功夫,我想问他婴灵的事,刘景烽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于是我就把为灵儿招魂的经过说了一遍。   当然,我只说帮灵儿招回了神魂,对于神咒破梦的事一个字也不提。   神咒是我的秘密,我爷曾千叮万嘱过无论和谁也不能说。   刘景烽听到一半脸色就变了,等我把故事说完,他立刻问道:“谢鸢,你知不知道灵儿梦中的婴灵代表什么?”   “知道啊,不就是百子图吗?”我不以为然的说道。   刘景烽喝茶的手一哆嗦,水洒了一身,看我的神情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这招魂本事从哪学的?”   “谢家家传薪火。”   “家传?我怎么不记得玄门中有个谢家?”刘景烽疑惑的问道。   “我们谢家早在刘伯温奉旨斩龙脉的时候就退出玄门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刘伯温斩龙脉距今有六百四十八年,等等,你不会是天地君亲师的那个谢家吧?”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薪火谶言?”   “福生卧槽个天尊,居然真的是君师谢家!”   刘景烽震惊的连脏话都出来了,这令我也很好奇,难道我们谢家当初真像我爷说的那么厉害?   不过君师这个词我倒是知道的,是在谢家声誉最隆的时候,玄门中人的给予谢家传人的尊称。   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代表谢家薪火中的五种境界:授业解惑者为师,养育一方者为亲,为苍生谋福祉为君,定山河气运者为地,开万世太平者为天。   能担得起君师之名的,无一不是经天纬地之辈。   可惜的是,从刘伯温奉旨斩龙脉到今天,谢家再无人担得起君师之名。   “刘道长,你对我们谢家的事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听师父盘点天下玄门的时候提到过几句。想不到我刘景烽初次下山,居然还能碰到谢家传人。”刘景烽感慨说道。   “我们谢家当初真的能与传承千年的大道统抗衡?”我问道。   “李淳风和袁天罡你知道吧?”   “大唐双英我自然知道,推背图就是俩人一块写的。”   “这俩人都曾在谢家做过门生。”   “要是谢家真这么厉害的话,为什么历史上从来没有提过我们谢家?”   “要怪只怪你们谢家的玄术太过逆天,历代朝廷不遗余力的打压抹杀,能留下薪火传后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刘景烽问起我现在的营生,我直说了我在林城的生活境况,听得他又是感慨万分。   但在他问我学了多少谢家薪火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隐瞒,只告诉他学了点末学小道。   其实也是我自己不好意思说实话,难道告诉他我怀着一身窥尽天机道尽命数的本事,蹲在街头帮老太太找假牙?   说完我的事,菜也陆续上桌。   我俩都是饿虎投胎,霸王肘子东坡肉一上来,风卷残云就比谁筷子下得快。   可惜,最终还是我输了。   我不过是晚饭没吃,刘景烽则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饱饭一样,三分之二的菜都进了他的肚子。   吃饱喝足,刘景烽剔着牙开始跟我讲述他的故事。   青鸾山在蜀地,白云观也的确如我所想,就是个很普通的道观,但是这个道观却有着近五百年的香火传承。   刘景烽遇到婴灵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专门为了清理门户而来。   白云观香火不旺,到了刘景烽的师父法心道长这代,只收了两名亲传弟子。   刘景烽是关门弟子,在他前面还有个师兄叫做凌长霄。凌长霄悟性很高,很早就把师门本事学全。   白云观远离世俗,主张清修,但凌长霄却是个名利心极重的人,根本耐不住寂寞,本事学全之后就想入世赚取名利。   凌长宵于五年前下山,下山前带走了师门一件珍贵的法器,山阴封魂笔。   这件法器是白云观祖师用一截百年不枯的山阴青竹所炼,通体碧绿如翡翠,上面雕刻着从天师府临摹来的鬼符经文。   笔管中空,能慑阴魂储存在笔管中。   白云观祖师本是个屡次落第不中的书生,最擅长丹青之术,修道之后也没有落下。   不忍见世上那些福德未尽的亡魂受风雨雷电洗伐,特意制作山阴封魂笔,能将亡魂勾入画中授以香火供奉。   待到福德耗尽,再将画烧掉便可入地府轮回。   这封魂笔本来是功德法器,但若持笔人心术不正也可以用来勾生魂为恶。   最开始那几年法心道长也没想着去追查封魂笔,直到蜀地世俗陆续发生生魂被勾的事情,法心道长这才开始起了疑心。   正好刘景烽本事也学全了,法心道长让他下山追查勾魂事件的真相。   刘景烽从蜀地查到贵省,但始终找不到丢魂和山阴封魂笔关联的线索,也找不到凌长宵这个人的行踪轨迹。   直到半个月前,刘景烽在一家妇幼保健院感知到这里的婴灵异常。   婴灵的产生和人工流产,早夭有关,并不是所有的婴灵都会怨气不化,正常情况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而然的消亡。   刘景烽察觉到异常,是因为在这里发现了一座聚阴阵,几乎所有的婴灵都被怨气所感染。   婴灵被怨气感染会变煞,而且变煞之后就再也无法超度。   刘景烽知道婴灵变煞的严重性,但破聚阴阵需要准备很多东西,那些被怨气感染的婴灵也很难超度,于是就先回去着手准备。   然而当他一切准备充分,再次来到这家妇幼保健院的时候,所有的婴灵全部消失了。   前后不过只隔了一天的时间,所有的婴灵全部消失不见,也没听说过有法师在这里做超度仪式。   这一次刘景烽终于确认婴灵的消失,和山阴封魂笔有关。   因为如果是别人要做这件事,必然大费周章,就算是天师府的道士来了也要念超度经文。   婴灵是不能肆意滥杀的,很伤功德。   但如果是用山阴封魂笔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什么都不用,只需要画一幅画就行。   而这幅画,就是文王百子图。 第41章   六九征凶   刘景烽的这些话,让我对百子图有了全新的认知,原来那些婴灵是被凌长宵用山阴封魂笔给封进了百子图之中。   虽然知道了百子图的来历,但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道长……”   我张嘴要问,被刘景烽出言打断:“谢鸢,你不用和我客气,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   “好吧,那我喊你烽兄好了。烽兄,你知不知道你师兄为什么要用婴灵绘制百子图?”   “这要从婴灵本身开始说起。”   刘景烽说,婴灵本身在婴灵界站在食物链的低端。   它们没有害人的能力,也没办法对抗其它阴灵邪祟,随便一个路过的孤魂野鬼都能将它们吞噬掉。   婴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的消亡。   这里说的是没有怨气的婴灵,一旦婴灵有了怨气就会生煞。   婴灵生煞不仅可以直接害人,还会获得一种非常强大的风水能力,吞噬气运。   很多怀孕流产后的夫妻,运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很差,其实说白了就是婴灵在吞噬父母的气运。   这时候可以通过做法事超度,或者与婴灵沟通,让它们了解到双亲的无奈和悲伤,婴灵的怨气就会慢慢化解,最后自然消亡。   但凌长宵布下的聚阴阵,可以直接让婴灵变成无法被超度的凶煞。   如果把变成凶煞的婴灵画进百子图中,这张图就变成了一张邪恶的风水画。   不仅会破坏家宅风水气运,还会不断的侵害人的神魂,最终造成家破人亡的惨绝下场。   现代社会安定,国运昌隆,鬼祟想要直接害人并不容易。   阴凤坡山贼那么凶,也不过是让张帆害了失心疯,没办法直接害死他。   用百子图这种风水手段害人,既可以达到目的,还不容易被察觉,真可谓阴损歹毒至极。   虽然知晓了凌长宵绘制百子图的动机,但是有件事还是想不通。   “烽兄,百子图里孩子都是男孩,灵儿是女孩子,他为什么要勾一个女孩子的生魂进去呢?”   “因为百子图中的婴灵实在太多,如果怨气太盛很容易出现自相残杀的情况,很容易出问题,这时候就需要勾一个女孩的生魂进去。”刘景烽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勾灵儿的生魂是为了让婴灵发泄怨气?”   “是的,如果当初你为灵儿招魂失败,我可以保证她的下场要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凄惨。”   刘景烽的这句话,让我想起当初被婴灵围攻的场景,不由得一阵恶寒。   回想起婴灵狰狞扭曲的面容,猩红嗜血的眼睛,阴森雪白的尖牙……   我神魂那么强大,都猛虎架不住群狼,更别说灵儿了。   如果是灵儿被它们抓住,我毫不怀疑,分分钟会被它们撕成碎片拆吞入腹。   聊到这里,我心中的困惑似乎已经全部解决。   就在我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我占卜的铜钱卦和灵儿的生辰八字。   那一卦我只起了两爻,老阳和老阴。   老阳是纯阳,对应的是百子图中九十九个男孩,老阴是纯阴,而灵儿正好是纯阴命。   我隐隐觉得,凌长宵勾灵儿的魂,肯定不止单纯的让婴灵泄愤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我立刻问他:“烽兄,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勾小女孩的生魂给婴灵发泄怨气,是不是什么人的都可以?”   “嗯,只要是小女孩的都可以。”刘景烽点点头说道。   “那,如果是纯阴命呢?”   “纯阴命?”刘景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忘记和你说了,灵儿八字纯阴。”   “什么?”   刘景烽终于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汤汤水水飞溅,引起围观。   我一边拿纸巾擦脸,一边埋怨他干嘛那么激动。   “谢鸢,你知不知道灵儿家在哪里?”刘景烽抓着我的袖子问道。   “知道,就在林城郊区。”   “赶紧结账,我们现在就去灵儿家,灵儿现在很危险,我师兄一定还会再去找他。”   我看他急的不行,心里也很慌。   其实自从赵小玉他们来找我给灵儿看过八字后,我就压根没睡过安稳觉。   只是想着百子图已经被我破过一次,那个画师短时间内不可能会对灵儿下手,才沉得住气没去找他们。   现在看刘景烽一副六神不宁的样子,又听他说起山阴封魂笔的神异,我顿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大意了。   以山阴封魂笔的能力,重新祭炼百子图很容易就能完成。   结完账,我俩出门拦了一辆出租前往城郊石崖镇。   坐上车我先给赵小玉打了个电话,问灵儿现在在哪里,赵小玉说灵儿在家,但是情况有点不对,她正想给我打电话呢。   我问她是不是和上次一样丢了魂,她说不是,就是行为有点反常。   我告诉她我现在正坐车往她那边赶,让她等下派人去镇子上接我。   挂了电话,我告诉刘景烽说:“灵儿现在有点不对劲,很有可能是你师兄出手了。”   “魂没丢就没事,要是丢了魂可就麻烦大了。”刘景烽叹息着说道。   “你还没和我说,如果是纯阴命会怎样呢?”我问道。   “百子图中有九十九个男孩,九十九是纯阳之数,灵儿是纯阴命,纯阳遇纯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阴阳相驳,六九征凶。”我想了想说道。   “你说的没错,纯阳遇纯阴会出现六九征凶之局,但你知不知道这种局在百子图中意味着什么?”刘景烽又问道。   “意味着什么?”   “六九征凶,能开鬼门关。”   接着,刘景烽向我仔细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以婴灵绘制百子图,的确可以坏人家宅气运,但如果是那种人运昌隆的大家族,只靠婴灵生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但凡这种家族,必定人丁兴旺,且有祖上荫德庇护。   如果还想靠百子图坏人运道的话,这时候就需要动用六九征凶局。   以纯阴女命为引打开鬼门关,借森罗鬼气冲撞人运! 第42章   狐狸   到了石崖镇,出租车司机收钱的手都在颤抖。   大晚上听我和刘景烽说了一路的鬼故事,换谁都心里发憷。   我给赵小玉打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到石崖镇了,然后她告诉我往中心街走。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辆开着双闪的面包车,走过去发现是陈宏宇开车来接我们了。   我和陈宏宇简单介绍了下刘景烽,然后上车往苗楼村赶。   路上,我问陈宏宇灵儿怎么回事。   陈宏宇说灵儿像换了个人一样,问她也不说话,就是不停的要吃的,眼神也很怪异。   山道崎岖,半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来到苗楼村灵儿家。   见到我们赵小玉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我再次为她介绍了下刘景烽,她很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屋。   赵小玉是典型的山村小院,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净利落。   进了屋,我看见灵儿正坐在餐桌前歪着头啃着块鸡肉,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堆鸡骨头。   她吃的很慢,但却吃的很仔细,每一根骨头都认真吮吸。   上次丢魂对身体造成的损害还没有完全恢复,脸颊依旧瘦的令人心疼。   我喊了她一声,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冷漠没什么反应。   然而当刘景烽走进来的时候,灵儿啪的一下丢掉了手里的鸡肉,扭头就往房间里跑。   赵小玉要去拉她回来,我伸手阻止,问她这些是不是都是灵儿吃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一整只鸡全是她一个人吃的,我怕吃撑了不给吃就眼巴巴的瞅着鸡肉看。”赵小玉说道。   “这种情况多久了?”我问道。   “中午开始的。”   “中午她去了什么地方没有?”   “就跟着孩子她爸去山里转了一圈散散心,回来就这样了。”   这时候我去问陈宏宇,陈宏宇说也没在山里遇到过什么人,转了一圈采了点山果子就回来了。   问话问不出什么,但灵儿的情况明显有异。   我回头看了刘景烽一眼,发觉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烽兄怎么看?”我问道。   “这事我现在不好说,她很怕我,你再去仔细看看情况。”刘景烽说道。   “好……”   我跟着赵小玉进了孩子房间,瞅了一圈也没看见灵儿的人。   窗户也都是锁着着的,最后我趴在地上朝床底下一瞅,正好对上一双灵儿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奇怪,冷漠中还带着一股子怒意。   最关键的是她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是谁,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想把她拉出来,她反而缩得更靠里面。   没办法,最后我让赵小玉两口子直接把床移开,灵儿无处可藏缩在墙角。   似乎是被我逼急了,我一靠近她就用眼珠子瞪着我,喉咙里发出古怪的音节,看似很凶,但是眼底却有着深深的惧意。   看到这种情况,再想着外面桌子上那堆鸡骨头,我略微思索就大致明白灵儿的情况。   她这是明显的冲撞了精怪,就是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体。   好在这东西的灵力并不强,不然的话灵儿也不会表现的这么恐惧,看见刘景烽就吓得要死。   鬼上身称之为闹撞客,精怪上身就是撞邪。   不化骨小剑能震慑阴灵,但是对于精怪不起作用。谢家古卷讲的是安身立命的事,精怪异类涉及的其实很少。   我能为张帆驱邪靠的是家传刀法,现在手里没刀,就算有刀我也怕吓着灵儿,想起外面还有个净明派弟子刘景烽,我从房间里走出来问他。   “烽兄,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灵儿是被精怪附体了?”   “嗯。”刘景烽面色阴郁的点点头。   “有没有法子给赶出来?”   “这院子里有柳树,你折一根柳枝进去抽,抽不了几下就该钻出来了,等它出来我再收它。”   这法子和当初我爷用竹子抽我有异曲同工之妙,柳树是四大阴木之一,可以伤到阴灵邪祟的身体。   当下我去院子里折了根柳枝,再进灵儿房间的时候,她明显变得更加惶恐。   我简单和赵小玉两口子解释了几句,让他们先去外面等着。   然后我把门关上,挥动柳枝朝着灵儿的肩膀抽打,怕伤到灵儿也没敢用多大劲。   连着抽了七八下,就看到灵儿的身体忽然一阵剧烈的颤抖。   紧接着就看见一团狸猫大小的白影子,从她体内飞出,想从窗户那里逃出去。   但是窗户是锁死的,白影子逃不掉又朝门口冲过去。   就在这时候,刘景烽推门而进,伸出一只手,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朱砂写了一个狐字。   白影子本来就怕他,掉头就跑。   刘景烽五指张开隔空虚浮一抓,白影子就瞬间被他抓到了手中,接着刘景烽把五指握成拳头,白影子就再也看不到了。   “这是狐仙?”我问道。   “它还没资格叫狐仙,才修了不到一百年。”刘景烽说道。   “一百年也敢出来附体作祟?”   “我怀疑它是被人给利用了,你先看着点灵儿,我去把它的真身给揪出来,就在这附近山坳子里躲着呢。”   说完,刘景烽握着拳头离开。   狐狸精被我从灵儿身体中打出来后,她的人就昏死过去。   我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床上,喊赵小玉进来照顾,然后我就去外面等刘景烽。   等了约莫有一刻钟,刘景烽提着一只白毛狐狸回来了。   这狐狸长着一身雪白的绒毛,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泪光闪烁,被刘景烽捏着脖子瑟瑟发抖也不敢挣扎。   得知就是这狐狸作祟祸害了自己的女儿,陈宏宇上去就要把狐狸给宰了。   “狐狸修行不易,何况害你女儿的也不是它。”刘景烽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它还有谁?”   “你们随我进屋看看就知道了。”   进来后,刘景烽把狐狸直接丢给我。   我这边刚接过来,狐狸就立马不抖了,歪着头看我,似乎是想求我放了它。   狐狸是刘景烽抓的,放不放也是他的事,我现在担心的是灵儿。   提着狐狸再进灵儿的房间,刘景烽走到灵儿跟前,仔细检查一番,又是一声长叹。   从他刚进来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幅要死不活的表情。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刘景烽语声沉痛的说道:“谢鸢,你难道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灵儿的魂已经被人勾走了吗?”   “什么?” 第43章   封身保命   刚开始我还以为灵儿是因为被狐狸附体上了神魂,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当我以灵觉认真感知,我才晓得她根本就神不在其位,狐狸也根本不是夺舍,而是占了一具空壳。   灵儿的魂早就丢了,不用猜肯定是被凌长宵勾了去。   “烽兄,你能不能招魂?”我转头问刘景烽。   刘景烽摇了摇头说道:“我和凌长宵师出同门,他勾的魂我招不回来。”   我让赵小玉去打一盆井水,准备按照上次的法子故伎重施。   水端来后,我把狐狸交给刘景烽,然后把我和灵儿的手一起放进水盆中,开始感应她体内的五行之气的运行频率。   灵儿体内的五行之气频率十分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运转,这说明她的生机即将枯竭。   我以神魂出窍,借助清水为媒介再次进入灵儿的梦中。   在梦中我来到了一片山林中,这里草木茂盛,溪水潺潺,我在林中穿梭,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阴霾。   只感受到宁静的自然,万物有灵。   忽然天气一变,雷雨交加。   闪电在空中响彻不停,粗大的像是龙的爪子。   天威恐怖,我陷入巨大的惶恐中,听见山林深处传来百兽哀鸣。我惊慌四处躲避,最后依着本能找到一处山洞钻了进去。   洞穴幽暗,隐约可见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团白影,我走近了一看发现是一只死去多时的白狐。   白狐尸体上有多处焦灼的痕迹,尸体周围堆着小石头,每一块石头都十分干净,什么颜色的都有,把白狐的尸体围在中间。   看着白狐的尸体,再瞅着这洞穴里的场景,听着外面雷声震震,山中猛兽哀鸣。   我的思绪忽然开始迷惘,继而识海中涌现一幕幕不属于我的记忆。   曾经有一只老狐狸带着一只小狐狸在这山林深处修炼,它们会在夜晚一起拜月,吞吐月华吸收灵气。   躲避风雨雷电,躲避猛兽捕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老狐狸修行有成想要化形为人,却偏偏在它化形的关键时刻引发了雷劫,最终老狐狸因为渡劫失败身死。   大蛇走蛟入海,白狐化形为人。   人类修行雄关漫道真如铁,动物要想修行证道却比人类更加艰难,一旦失败就是魂飞魄散,数百年苦修付之东流。   老狐狸死后,小狐狸忍着伤痛为老狐狸收敛尸骨,从此开始一只狐的修行。   它胆子很小,打雷会吓得不敢出洞,听见山里野兽的怒吼会吓得瑟瑟发抖,只敢在山籁寂静的午夜出来吞食月华,饿了就去水里抓鱼吃……   但即使如此的小心,小狐狸没有逃脱人类修行者的抓捕。   抓捕它的是个神秘的中年男人,五官深刻立体,眼神阴毒。男人抓住它没有杀它,而是逼迫它占据了一个小女孩的身体。   这个小女孩,就是灵儿。   回忆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这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这是小狐狸的记忆。   而我进入的也不是灵儿的梦境,而是小狐狸的梦境,小狐狸上了灵儿的身,在她身体中留下了一个梦。   我睁开眼睛,看向刘景烽怀中的小狐狸。   小狐狸像是被我看破心事一般,根本不敢与我对视,害羞的低下了头。   我把它从刘景烽怀里接过来,温柔的安抚它几下。   小狐狸的确没有做错什么,附体这么久也不过吃了人家一只鸡而已,害灵儿的人是凌长宵不是它。   我进入了它的梦境,方才我回忆的那些场景,其实都是它以托梦的方式告诉我的。   “谢鸢,找到灵儿的魂没有?”刘景烽问道。   我摇摇头告诉他,灵儿的魂不可能再被找到了。   然后我向刘景烽形容了下神秘中年男子的相貌,他听完一口咬定就是他的师兄凌长宵。   本来只要灵儿的魂只要还没有消散,便可以利用七魄招魂。   但谁能想到凌长宵会玩出这一手,为了防止别人再对灵儿施展招魂术,竟然让小狐狸鸠占鹊巢。   小狐狸占据了灵儿的身体,也就等于直接切断了灵儿身体和灵魂之间的联系。   刘景烽一声长叹,说道:“从看到灵儿被狐狸上身,我就猜到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先留住灵儿的命,再慢慢想办法。”   灵儿现在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上次丢魂让她七魄受损元气大伤,这次又被凌长宵勾了魂,七魄出现了离散的征兆。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就是专门负责调理身体器官和三魂之间的关系。   三魂是命,七魄是身。   魂没了只要还能找回来,人就有救,要是魄没了人就彻底死了,魂找回来也无处寄托。   刘景烽说他有办法,可以暂时吊住灵儿的命,这个法子叫做封身保命。   他先问赵小玉要了灵儿的生辰八字,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太极包中取出黄纸和剪刀。   很快刘景烽就剪出一个女孩模样的纸人,然后用朱砂把灵儿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人的胸口,又在灵儿头上剪了一缕头发压在纸人下面。   一切准备妥当,刘景烽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灵儿,一口咬破右手食指,结出道教玄天指。   然后他用玄天指对着纸人,先画一横,口念,临,又画一竖,口念,兵。   如此横竖往复,直到最后一个“行”字念完。   等到纸人被五横四纵的网状血线封住,刘景烽猛然一跺脚,大声喊道:“敕!”   顿时,纸人上的网状血线泛起金色流光,整个桌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一般。   我知道刘景烽口中念的是,道教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但却不知道原来九字真言还可以用来封身保命。   看来道家法术果然神异,如果今晚没有他在,我是决计想不出这法子出来。   施法完毕,刘景烽的脸色像是喝了酒一般,望着着我虚弱的说道:“谢鸢,这法子只能保证九个时辰之内灵儿不会出事,要想救她,我们必须在这九个时辰之内把她的魂送回来。” 第44章   白狐落卦   九个时辰如果找不回灵儿的魂,她的身体生机就会断绝。   问题是,我们去哪里找?   开始我还想着占卜寻人,算出画师的所在,自从得知画师的真实身份后我就彻底放弃了。   刘景烽都会藏身躲影,凌长宵自然也会遮蔽自己的玄机。   何况,如果凌长宵这么容易找,刘景烽自己就早就把他给揪出来了。   看着两口子失魂落魄的伤心样子,我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难受,灵儿那么小那么可爱,却连番遭恶人戕害。   灵儿八字中显示我是她的华盖贵人,就说明这事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找不到凌长宵,那这次我只能用占卜寻物的方法,去算灵儿的魂现在的位置,我做的营生本就是帮人找东西。   魂丢了有梦可寻,现在梦也没了就只能靠巫筮占卜,窥天机于一线之间。   可是,这卦很难起。   易经的确可以解开一切天地之谜,但是鬼魂存在于没有时空概念的空间。   无论是内感,还是外应都很能卜算,玄门术数中也没有专门问鬼的数理模型。   我抱着小狐狸想了很久,也不懂该用什么法子去算,最后干脆用最简单的法子,铜钱课。   不过,这一次我不打算自己摇卦。   小狐狸占据过灵儿的身体,它对灵儿的七魄很熟悉,这卦让它来摇才是最精准的。   当下我抱着狐狸走到堂屋,把堂屋待客的桌子清理干净,把小狐狸放在桌子上。   小狐狸撒了手,眼神立马变得纠结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口,本能的想逃却又不敢。   通过入梦的事我知道它一定听得懂的话,于是我就向它提出一个请求:“我要你帮我个忙,只要你肯帮我,我就放你走。”   小狐狸点点头,表示答应。   于是我就问赵小玉要了个烧饭用的竹筒,取出三枚铜钱丢进去。   “谢鸢,你这是要小狐狸替你摇卦。”刘景烽吃惊的问道。   “以我现在的状态算不出灵儿的魂在哪里,只能让小狐狸来摇这一卦。”   “妙哉妙哉,白狐摇卦千古未闻,谢鸢,你这随机取卦的法子近乎通神了。”刘景烽眼睛一亮感叹道。   “成与不成还不知道,你别忙着夸我。”   我把装着铜钱的竹筒递给小狐狸,小狐狸用两只前爪搂在胸前,神情还是有点懵。   于是,我又耐心的和它解释了一遍,小狐狸听得连连点头,眼睛里露出几分兴奋的神情。   接下来,小狐狸开始按照我的指示摇卦。   雪白的狐狸,捧着青色的竹筒,铜钱在里面的哗啦啦的响。   这离奇的一幕,暂时让我们忘却了灵儿的悲伤。   小狐狸连续摇了六次,我默默在心里记下六爻,得了泰卦,地天泰变水天需。   变爻六五,帝乙归妹。   变卦为乾卦,干位在林城西北,有山有水的地方。   我用手机搜出林城地图,查看西北带山水的位置,仔细看了会,然后我发现位在西北,且有山有水的地方正好是干灵山。   而干灵山这个地,本身也带着一个干字。   看到干灵山,我就想起了楚馡,楚家就在干灵山下。   难道,灵儿的魂在楚家?   刚想到这里,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了当初我所起的那个前程卦。   我的前程卦也是泰卦,变爻也是帝乙归妹。   占卜灵魂的魂应在干灵山附近,而我的前程卦应在楚馡身上。   这两卦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巧合,这是冥冥中的定数。   念及此,我立刻告诉刘景烽:“烽兄,我想我大概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灵儿的魂了。”   “哪里?”   “西北干灵山楚家,最迟的寻物时间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过期不候。”   地天泰变水天需,说明有所应有所求。   灵儿的魂被凌长宵封进了百子图,而我占卜的结果预兆的是,百子图将会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在楚家现身。   算到这里,整件事的线索都变的清晰起来。   干灵山楚家家大业大,人运昌隆,世代行医问药济世救人积累了大量的功德,且还有祖上荫德庇护。   这样的大家族,仅靠一张婴灵百子图是坏不掉气运的。   但若有了纯阴命的神魂就不一样了,六九征凶开鬼门关,借森罗鬼气冲撞人运。   碰到这样的风水图,楚家的人运再昌隆也没用。不出百日气运必败,届时难逃家破人亡的下场。   我一心想着等楚馡来主动找我,好应了帝乙归妹的贵人卦。   但是现在,我只能去主动找她了。   当下我立刻拿出手机,走到院子里拨通了楚馡的电话。   电话接通,楚馡问我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她打电话。我问她明天有没有事,想和她见一面。   楚馡犹豫着说明天恐怕不行,明天是她太奶奶的百岁寿诞,一整天都很忙。   听到这,我算是彻底明白百子图为什么会出现在楚家了。   是有人借楚老夫人百岁寿诞的机会,当场献上百子图,而百子图本身就非常适合做寿。   一旦楚家人接手,百子图就会慢慢的发生作用,在百日之内将楚家气运彻底败坏。   电话中我也没打算和楚馡多说什么,这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挂了电话,我回屋把分析的结果和刘景烽说了一遍,然后我俩当场做出决定,明天上午前往楚家寻找百子图。   灵儿的封身保命可以持续九个时辰,也就是十八个小时。   而现在是晚上九点,等到明天十二点,还有十五个小时的时间,中间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差。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只要能在十二点前把灵儿的魂找回来,就有时间把魂重新封到灵儿的身体中。   但是,在这中间一定不能出错,因为从干灵山开车到石崖镇都要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   当晚我和刘景烽就在赵小玉家住了下来,认真讨论了明天的作战计划。   凌长宵为人奸险诡诈,手段很多,而且幕后肯定有人在帮他,不然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画百子图毁楚家气运。   令我欣慰的是,刘景烽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般窘迫,太极包中也藏了不少手段。   睡前,我给张屠夫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今晚不回去,要他不要担心我。   张屠夫问我做什么,我没和他说,只要他相信我。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赵小玉交代一番,要她好好看住灵儿的身体。然后我们就坐着陈宏宇的面包车,正式出发前往干灵山。 第45章   楚家   面包车在山道上起伏,快要开进石崖镇的时候,忽然从山坳子里窜出来一道白影。   陈宏宇急忙踩刹车,仔细一看才发现窜出来的居然是那只小狐狸。   昨天晚上小狐狸帮我摇卦之后,我就还它自由让它回归山林,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看见它。   陈宏宇一心想着赶路,不想耽误时间,狂摁喇叭,但是小狐狸就是站在山道中间不为所动,气得他忍不住咒骂几句。   “陈叔,你别着急,我下去看看。”   说完,我拉开车门走到小狐狸面前,蹲下身子问它为什么又要回来。   小狐狸自然不会说话,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眼中流露着浓浓的不舍之情。   见此我又问道:“你要跟我走?”   小狐狸重重点头,眼神中带着期盼和害羞。   我微微一笑,温柔的说道:“跟我走吧。”   小狐狸立刻窜进我的怀里,我将它抱进车子,继续前往干灵山。   看到坐在旁边的刘景烽,小狐狸又露出几分惧怕的表情。   刘景烽觉得有趣,伸手要逗它,小狐狸突然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好啊,有了跟脚连我都不怕了。”刘景烽瞪着眼睛说道。   小狐狸一边使劲往我怀里缩,一边用眼睛回瞪它,我用手安抚它的脑袋,它立马露出很受用的神态。   刘景烽羡慕的不得了,说我与小狐狸有缘。   其实我也自己也觉得庆幸,狐狸与我有摇卦之缘,放它回山林的时候我心中也很不舍得。   还好,我和小狐狸终究是有缘,我舍不得它,它也一样舍不得我。   往市区的路很拥堵,开车的老陈因为担心灵儿,一路骂骂咧咧的,用了将近一个半钟头才开到干灵山,这个时间不算太急,但也足够匆忙了。   林城是山中有城,城中有山,干灵山坐落在都市繁华之地,却也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虽然已经是深秋时节,依然满山苍翠,湿地公园中还有很多晨练的市民。   我们沿着盘山道,缓缓开向干灵山北麓别墅园林区。   我不知道楚馡家具体的位置,但刚开进别墅园林区我们就找到了,因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楚家的楚天药行在林城声名显赫,虽然财力不如林城玄门第一的杨家,但是在林城的社会地位却比杨家还要高出不少。   楚老太太的百岁寿诞,门口宾客如云豪车云集。   这才九点多钟,里面的停车场就已经停了几十辆豪车,来往还不断有车辆驶入。   陈宏宇的小面包自然是没有资格开进去,我让陈宏宇自己找地方把车停好,然后就在车里等我电话。   小狐狸很想跟着我,但我现在不能带它,温柔的安抚了几下,要它好好待在车里。   站在楚家别墅门口,望着里面高雅古典的建筑,精心栽培的园林绿植,我深深为楚家的底蕴和实力感到震撼。   能在林城干灵山这种寸土寸金、山明水秀之地,置办这么大的别墅园林,绝不仅仅是靠金钱,还必须拥有相对等的社会地位。   而住在这里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   早知楚馡家世显赫,但真的见识到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上流社会,什么叫做豪门世家。   我一直忍着不肯告诉楚馡我来了林城,就是因为生活层次相差太远。   虽然我从来不为自己的出身觉得自卑,但也绝不想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我与她没有多少感情交涉,更远远谈不上动情。   但也不知为何,从我推算出帝乙归妹应在她身上之后,对她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格外慎重。   昨天我压根就没回家,在街头蹲了一天皱巴巴的满身灰尘。   刘景烽就更不用说了,道袍褪色严重,脚上的十方鞋磨破了洞,明显比我更寒碜。   瞅着来往宾客人人衣着光鲜,我俩这穿着打扮属实有点扎眼。   不过我们来这里是办正事的,也没必要想太多。   我给楚馡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背景声有点嘈杂。   “楚馡,我现在就在你们家门口。”   “谢鸢,你开什么玩笑?”楚馡吃惊的问道。   “真的,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你出来看下就知道了。”   “好,那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五分钟后,远远看见楚馡从别墅园林主楼出来。   一路走来,楚馡不断的和人打招呼,直到看到门外的我才加快脚步朝我走来。   楚馡今天是盛装打扮,十分惊艳。   一身淡紫色短款露膝苏绣旗袍,上面绣着粉色牡丹图案,将她曼妙的身材衬托的淋漓尽致。   高贵优雅中带着少女的纯真,纯真中又带着几缕风情。   澄清美眸闪耀着光彩,就站在那里定睛看着我,神情恬淡又似乎藏着一丝欢喜。   祥云镇一别,再次相见彼此都有些拘谨。   我的拘谨在于根本无法直视她这身性感的打扮,早知她身材极好,却没想会好得如此过分。   再想到裹在旗袍下的圆润翘臀,掌心都有种异样的灼热。   身边的刘景烽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我低声问道:“谢鸢,这就是楚小姐?”   我点点头,然后为他俩正式做介绍。   得知刘景烽是个真道士,还是净明派弟子,楚馡并没有多少惊讶,随口说今天也有几位净明弟子来给老太太贺寿。   净明派弟子满天下,能不能受到尊重关键还是要看山门。   现代社会,大道统的道士是不会轻易离开山门的,下山都是些小道统里的不入流的道士。   楚馡没有在刘景烽身上费心思,客套两声,便来问我为什么突然来找她。   我告诉她我们是专门来给老太太贺寿的,并且还为此准备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希望她到时候不要吃惊。   “什么礼物?”楚馡好奇的问道。   “现在我拿不出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说道。   “谢鸢,你帮我们楚家了却高祖遗愿,就算是空着手来,我们楚家也一定会把你奉为上宾。”楚馡微微一笑说道。   “若是没有这段因果呢?”   “没有也是一样,就凭你夜斩百鬼的本事,也值得我楚家倾心招揽。我先带你们进场,晚点我再安排家族长辈和你们见面。” 第46章   宾客云集   我在阴凤坡夜斩百鬼的事,即便是在道门也是了不起的神通。   谢家炼体术不行,但是传下来的这套斩鬼刀法却是刚猛绝伦,也是我有胆子敢插手百子图的底气。   说是刀法,关键在于血气的运转,不化骨小剑也能施展,只是不像长刀那般霸气,将刀法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不过刀法再强也只是屠龙技,现代社会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难得楚馡如此看重我,还要安排楚家长辈和我会面,或许这就是我要等的前程卦。   楚家现在正值家族危机,犹如大厦之将倾。   若我真能帮楚家力挽狂澜破了百子图,既可以赢得楚家满门尊崇,回报楚馡的知遇之恩,同时也会令我在林城玄门一战扬名。   寿宴在楚家别墅主楼举行,主楼坐北朝南共有三层,一楼大厅是今天的主场。   由于现在寿宴还在进行准备工作,楚馡领着我们来到西辅楼的一座临时会客厅。   “谢鸢,你和刘道长先进去找地方坐下喝茶,等下我让青青来陪你。”   “方青青也来了?”我问道。   “方家和我们楚家有生意往来,她自然是要来的。”   “好,那你先去忙。”   楚馡走后,我和刘景烽俩人走进了会客厅。   由于我俩是被楚馡亲自接回来的客人,刘景烽还穿着一身道袍,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楚家今天来的客人非富即贵,无论男女皆衣冠楚楚。   我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中山装,即使坐在角落里也显得格格不入。   自幼在山村长大,进城后又混迹街头,哪里有这种大户人家做客的经验。   即便胸罗锦绣,也难免要为少年自尊埋单。   刘景烽倒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不知道是心境使然,还是天生脸皮就厚,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我俩一边安静的喝茶,一边打量来往的宾客。   楚老太太过百岁寿诞,林城世俗权贵来的不少,玄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会过来捧场。   就连莫家也有派人来,我看到了莫子羽和董天正。   尽管和楚家私下争锋不断,但是莫家的到来还是受到了楚家的热情接待,被引上了二楼贵宾室。   随着人来的越来越多,客厅中也变得拥挤起来,我和刘景烽周围渐渐的也坐满了人。   每当有世俗权贵大人物进来,都会引发一阵讨论和惊叹,反倒是玄门中人进场的时候谈论的不多,只有楚家自己人格外看重这些人的到来。   这一点,在林城第一玄门杨家人出现的时候表现的最为明显。   杨家来了三个人,一名老者和一对青年男女。   老者穿着丝绸长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相看起来很和善,但眼镜下面透出的眼神却格外清冷。   随行的年轻男女身穿华服,神情倨傲。   尤其是那个年轻男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把全场人看在眼中。   杨公五字风水传天下,如果林城杨家真得了杨公真传,他们杨家人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格。   风水术现在已经被提升到了国粹层面,风水师的地位也因此水涨船高。   而杨家不仅是风水世家,本身也是林城地产界大佬,房地产事业的成功更令人尊崇杨家。   杨家人的到来,楚家那位在射覆馆出现过的长辈都亲自下楼来迎接,在场的玄门中人也都纷纷起身相迎。   “老杨家好大的派头,楚三爷都亲自下楼来迎。”身边有人感到不理解。   “那是因为楚家家主忙着在北楼招待高官显要,不然的话也要亲自出来接待。”有人解释。   “为什么?”   “你可别小看了杨家,这可是咱们林城玄门的龙头。楚家本身就是玄门世家,杨家来人楚家肯定重视。”   “原来如此。”   杨家的到来引发的议论还没退却,朱家的到来再次引发议论。   对于在林城玄门排名第二的奇门朱家,同样使得楚家以最高规格接待。   朱家来了五个人,两老三少。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却梳着道髻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五个人中以他的气场最为强大。   生的也是一表人才,但神情似乎比杨家那位还要骄傲的多。   “是个道门修行者。”刘景烽说道。   “什么派的?”我问道。   “你看他头上的发髻是一把青玉小剑,这是青城派的标志。”   “青城派可是大道统。”   “没什么,他不算真正的青城弟子,勉强算个外门弟子罢了。”   刘景烽说,朱家奇门与青城山下的诸葛家素有渊源。   而诸葛家又和青城道统千百年毗邻,朱家弟子若要修道拜青城山门相对来说比较容易。   不过也要看有没有道缘,青城派收徒十分严格,朱家这个年轻人都能被青城派收为外门弟子,已经算是道缘匪浅了。   连续喝了两杯茶,方青青才过来找我。   方青青今天的打扮也很惊艳,一身蓝色小礼服,画着精致的妆容。   看见她,我主动迎了上去。   “好你个谢鸢,来林城也不通知我一声,如果不是楚馡告诉我你来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联系我?”方青青埋怨道。   “哪有,这不是怕耽误你学习吗?”   “少来了,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们联系,亏得某人还天天念叨你。”   “你说的某人是谁?”我问道。   “楚馡呗,有事没事缠着我问你读书时候的事。”   方青青的话让我心中有几分窃喜,但她接下来的话,又瞬间将我的这份喜悦打发的无影无踪。   “刚才你看到朱家二公子没?就是梳道髻的那个。”   “看到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家很可能会在这场寿宴中提亲。”   “和谁提亲?”我问道。   “楚馡这一辈就她一个未婚配的姑娘,除了她还能有谁。”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就像是一件明明不属于你的东西,但你却也不想让别人拿走。   接下来,方青青和我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也忘记介绍她和刘景烽认识。   正好这时候楚家人宣布宴席已经布置完毕,让一众宾客移步主楼。   方青青说她要去找家人汇合,等下在主楼宴会厅见面,说完就挥手离开了。   “怎么这副表情,你们说什么了?”刘景烽多看了我几眼,看出我表情有异,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走吧,我们也跟着过去吧。” 第47章   献礼   到了楚家主楼,大厅中坐席已经依次列开,规模比射覆馆五楼还要大上一倍。   楚家主楼是仿古复式楼,中堂开阔宽敞,四面屏风合围中间摆下一百零八张贺寿桌。   最中间那张主桌,是留给今天的主角楚家老太太和各房主家坐的,紧挨着主桌的左右两侧是林城政商界领袖。   再往下才是豪门富商,玄门世家。   从这个排位可以看出,楚家很想拉拢玄门势力,但是因为玄门本身的社会地位偏低,所以只能排在政商界领袖要员下面。   毕竟他们才是当今社会的主流,谈玄论道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   我和刘景烽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能等这些大人物先进去然后才能轮到我们,一直在门口观察。   “楚家为了这个寿宴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你看出没有没有?”刘景烽问道。   “你指的是天星催运的风水局?”我问道。   “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我点点头,这点名堂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大厅中主桌坐北朝南,两侧楼梯蜿蜒如流水汇入,犹如山水环绕。   风水学中山主人丁水主财,主桌所在的位置正是整个大厅财气汇聚之处。   前有明堂,堂下摆满一百零八张桌。   这一百零八张贺寿的桌子,暗合天上星斗,这是要借星斗之力给所有参加宴会的人催运。   当然,其中得到好处最大的还是楚家,因为催发的人运会有一部分汇入楚家的风水中。   催运不是借运,这是双赢之局。   我没看到楚馡的人影,等到宾客都坐个差不多了,我和刘景烽进去坐在下首不显眼的位置。   远远的看见方青青已经坐在了离主桌不远的桌子上,身边坐着她的家人。   刘景烽穿着一身道袍,这寿宴厅中倒也有好几个道士,坐席相对来说都很差。   不是楚家轻视道门,而是真正有道高人根本不会来的,来得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自从小狐狸摇卦算出百子图会在寿宴上出现后,我就一直猜测谁会拿它给楚老太太贺寿。   首先肯定不是世俗仇家,因为楚家做的药行生意在林城一家独大,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根本没有人能够威胁楚家的地位。   就算楚家败亡,也看不出谁能真正得到好处,反而不如大树底下好乘凉,和天下共赢。   不是世俗仇家,那就只能是玄门内斗。   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玄门争锋则是锱铢必较,这点从楚家和莫家的七星覆赌局就已经看出来了。   可是林城虽然私下竞争激烈,却还都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拿百子图这种阴损至极风水局害人,势要和楚家结下血海深仇。   我猜不出谁会是百子图的幕后元凶,只能静观其变。   正思量着这事,忽然听得大厅一阵骚动,只见楚家老太太正被一行人簇拥着,从二楼台阶缓步而下。   老太太鹤发童颜,人瑞之相。   虽已百岁高龄,但眼神清澈,精神矍铄且丝毫不露疲态。   楚老太太的面相和楚馡极为相似,身上也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第一次见楚馡我就被她独有的气质所吸引,现在看到楚老太太我更觉得这份气质有多珍贵。   铅华洗净,岁月不败。   完全可以想象,楚老太太年轻时也一定是个倾城绝色女子。   寿星下楼,众宾客全部从座位上站起来,掌声雷动。   楚老太太自是眉开眼笑,频频点头,享受着宾客的祝福。   楚馡扶着她的手臂,面露微笑。   她身上这件苏绣旗袍开叉很高,玉腿雪白,晃得人移不开眼睛。   如果说楚老太太是全场瞩目的焦点,楚馡的绝美容颜起码分走了她三成的光辉,不知多少年轻男子为她倾倒。   朱家二少脸上的骄傲在减退,显然也为楚馡的美丽感到惊讶。   “楚小姐生的可真美。”   “也不晓得将来谁有这个福气娶她过门。”   “谁娶她谁就有福了,没看出她和楚老夫人是同一副面相么?”   “这面相有什么说道?”   “年轻旺夫,中年聚财,晚年福延子孙呐。”   众人一言一语,待到楚老夫人在主桌落座,喧嚣的宴会大厅渐渐安静下来。   楚馡拿着麦克风走到大厅中央,对着四方宾客鞠躬行礼后,脆生生的开了口:“今天是我太奶奶的百岁寿诞,我代表楚家,感谢各位贵客赏光,为我太奶奶贺寿。”   说完这句,楚馡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继续说道:“楚家百年风雨,方在林城安家置业,在座贵客都是我们楚家的朋友,也都是我们楚家的恩人。今日借此机会向你们表达深深的感激,愿以后的日子能风雨同舟共创辉煌。”   楚馡这番致辞又引得在场宾客纷纷议论,楚老夫人更是对她连连点头。   致辞结束,楚家知宾宣布寿宴开始,接下来就是献礼环节。   世俗权贵的礼物多为重金,献礼环节的重头戏在于玄门。   即使平时对玄门鲜有耳闻,亦或者漠不关心的人,这时候也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玄门中人献出什么样的贺礼。   楚家家主一直在陪着政商界领袖说话,等到玄门中人献宝的时候他们也停止了交谈。   我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距离占卜推算的百子图出现的最后时限,还有半个小时,心情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一个出来献礼的是白云区童家,贺礼是一件玲珑玉器。   名为风后八龙玉樽,上面雕刻着八条玉龙,玉龙吞吐玉珠,养生药酒倒入其中,能引得玉龙吐珠。   这玉樽最大的神异之处在于可以感应灵力,养生药酒的灵力越强,玉樽吐出来的珠子就越多,若能得八龙吐珠必然是人间仙酿。   楚家本就是玄门医药世家,平时自然少不了炼制养生酒,这贺礼不仅贵重而且恰好送到楚家人心里。   楚家家主亲自站出来答谢,感谢童家的厚礼。   童家一出手就拿出这等手笔,顿时好些玄门宾客脸上略显尴尬。献礼环节没有停顿,即使礼物被比了下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接下来的贺礼也确实没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有三百年雷击木雕寿星像,雷火泰山石,道经师宝剑,天师镜……   虽然各有名堂,但都比不上童家的风后八龙玉樽。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朱家献礼,朱家献上的是一尊香炉,上面雕刻星宿神煞八卦五行。   上香之后,会根据当值干支时刻,引动香炉上的法阵流转聚集烟云。   这件法器最大的作用是可以用来占卜,以祝香人的烟云为外应,占卜吉凶祸福。   朱家的贺礼一出,现场一片寂然。   但凡懂点易数的人都知道这尊香炉有多贵重,坐在上首位置的梅花易数传人陈校长当场震撼的合不拢嘴巴。   如果是童家的贺礼是在抢玄门的风头,朱家的这份贺礼就是在打玄门的脸。   “看来,林城玄门格局要变天了。”刘景烽感慨万分的说道。   “是要变天了。”   我想起方青青所说的话,随声附和了一句,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48章   百子图现身   从朱家拿出紫金香炉,我就猜到朱家和楚家联姻的事,八成就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拿出如此贵重的礼物。   我看向楚馡,楚馡似乎也为朱家的手笔感到吃惊。   楚老太太与她耳语几句,然后我就看见她朝着朱家方向看过去一眼,视线停在朱二少身上。   朱家二少五官俊美,仪表堂堂,家世与楚家也算门当户对,而他本人还是青城派外门弟子。   青城派是千年道统,别说林城一隅之地,就算放眼全国来看,也没有哪家玄门能够和青城派抗衡。   现代林城玄门中以杨家的实力为尊,但如果朱家和楚家能够联姻成功,无疑将会对杨家的地位造成强大的冲击。   楚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仙草灵药,而朱家也制造和储存了大量的法器法材。   两家强强联手,无论是对朱家还是楚家都是好事,并且一定会让林城玄门格局发生巨大变化。   我不知道楚馡的想法,但从楚家各位主事人对朱家的态度来看,楚家肯定是赞成联姻的。   看着时间马上就到十二点,我再没心思琢磨这个。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百子图找出来。不然的话,楚家百日必亡大厦将倾。   今天有多热闹,它日就会有多凄凉。   献礼环节还在继续,接下来上场的是杨家。   杨家献上的是一面杨公水晶罗盘,水晶通透无暇,上面精工立体雕琢周天经纬六十甲子,天地双盘转动字符流光溢彩。   杨公五字风水术传天下,同样论及罗盘制造工艺也是以杨家为最。   这面罗盘论贵重虽然比不过童家和朱家,但也足够贵重,最主要的是难得,有价无市。   其实我曾怀疑过会不会杨家在算计楚家,可又觉得以杨家的地位和财力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玄门实力很重要,脸面也同样重要。   百子图贺寿,以森罗鬼气冲击楚家人运,这等阴损至毒的法子要是传出去,杨家以后就不用在玄门混下去了。   所以,即使杨家得到风声有意打压楚家,也完全犯不着这么做。   杨家献礼之后,时间距离十二点只剩下最后五分钟。   这时候玄门来的宾客也基本上都已献过贺礼,但是百子图依然没有出现。   眼看着这场寿宴即将开席,我心里开始着急起来。   “谢鸢,你那一卦会不会出错?”刘景烽疑惑的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很少落卦,这次更不会错。”   所谓落卦,指的占卜错误不准,但是这种事很少在我身上发生过。   我起卦只有旬空,几乎没有过错。   旬空是得不出结果,这是常有的事情,毕竟占卜是窥天机一线,而天机并非每次都会留一线给人预知。   眼瞅着只剩下最后一分钟,楚家已经开始准备开席。   就在这时,只听知宾一声吆喝:“观山湖冯家道贺,献百子图。”   百子图出现了!   我和刘景烽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形木盒走进大厅。   楚家人向前迎接,同时招呼男人落座,男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冯家是个没落的玄门世家,行事也很低调。   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家传薪火,冯家都不具备与楚家争锋的资格。   不过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调查冯家对楚家下手的动机,而是先破了百子图,救下灵儿的生魂。   至于别的,既然知道是谁做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冯家送完礼就走,所以楚家也没打算展示百子图,直接收了起来。   我看了刘景烽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起身说道:“冯家好歹也曾在玄门风光一时,送来的百子图想必也不同反响,何不展示一下给大家开开眼界。”   刘景烽穿着道袍,声音又响,一开口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楚家管事的看了他一眼,对着身后招了招手,走上来两名礼仪小姐,打开木盒取出了里面的百子图。   凌长宵在苗楼村画百子图,只是为了勾灵儿的魂,眼前这幅才是真正的风水图。   随着两名礼仪小姐缓缓展开,百子图中的童子一一在画中出现。   一群身穿童子褂、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在花园中玩耍嬉戏,放风筝、踢蹴鞠。   蝴蝶穿花,燕子绕梁,春光明媚,一派祥和。   画中场景栩栩如生,仿佛闭上眼睛还能听见小孩的欢笑声。   这样的一幅画,即使明知是临摹的赝品,也令人不得不惊叹于画师炉火纯青的画工,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烽兄,是不是你师兄的手笔?”我问道。   “除了山阴封魂笔,还有谁能把百子图画的如此传神。”刘景烽叹息着说道。   听刘景烽确认之后,我再次仔细打量,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数。   百子图名为百子,却只画九十九个童子,等我数完果然不出所料,这幅百子图画的是整整一百个童子。   根本不用猜,多出来的这个一定是灵儿。   展示完毕,楚家正要让礼仪小姐收起来,刘景烽再次开口:“且慢……”   这是刘景烽第二次发声,再次引起围观。   只不过这次楚家管事就没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了,语气明显透着不耐:“道长还有何指教?”   “百子图寓意多子多福,拿来贺寿没错,但是这幅图却是错的。”刘景烽说道。   “哪里错了?”管事的问道。   “众所周知,百子图通常只画九十九个童子,而这幅画中却有一百个。”   他话音刚落,身边就有人好奇的问道:“多画了一个又怎样?”   “九十九为阳数,一百为阴数,在古人的观念中,阴数不吉。”刘景烽解释道。   “阴阳互根而生,阴数阳数又能有多少区别?反倒是你这番话才是真的不该说,说出来就是明摆着给主家添堵。”一名玄门老者起身说道。   “你既然知道百子图的禁忌,自然也该知道百子图是不能数的,你没事偏要去数,到底是何居心。”   “哪来的穷酸道士,招摇撞骗也不看看场合,偏要来楚家班门弄斧,徒增笑柄。”   “先前就是他提出要看画,看完又纠缠不清,也不知哪来那么多事,干脆直接轰出去算了,免得碍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我听得替刘景烽感到难为情,要他出来揭穿,也只是觉得他是道士,说话会比较有份量。   眼看着连楚馡都露出几分不耐的神情,我终于看不下去了。   灵儿危在旦夕,百子图必须尽快解决。   当下我立刻起身,径直走到百子图面前,指着百子图说道:“若是真的百子图也就罢了,多画一个少画一个也无所谓,但这根本不是什么百子图。”   “笑话,这不是百子图是什么?”   “这是百鬼催命图,有人故意做出这样一副风水图来坏楚家的运道!”   刘景烽先前连番拿百子图禁忌说事,已经引起了楚家的不快,不过看在他是道士的份上楚家人一忍再忍。   我衣着寒酸,自始至终在宴会厅一角,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来历,也无人问津。   偶尔有人看我一眼,也不过是好奇我是怎么混进来的。   是以当我说出百鬼催命的时候,楚家人积攒的怨念全部发泄在我身上。   楚家家主直接起身,对着我大声怒斥:“哪来的狂徒,放肆!” 第49章   揭秘   其实我从人群中走上来的时候,内心也是一片惶恐。   我并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现在的我也确实只是个小人物,就连刘景烽这个净明派弟子都没办法让他们信服,我的话就更不会令人信服。   如果我还有时间,我绝不会如此的莽撞。   现在时间每拖延一刻灵儿的危险就会加重一分,同时楚家的气运也会损耗一分。   楚老太太自己或许还没有感觉,但我却在百子图在出现的那一刻,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她面相的变化。   她神情没有波动,眼中的神采却明显黯淡下来。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把眼光投注在我身上,楚老太太也被惊动,但是她的眼神却很游离,在宴会厅巡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的位置。   眼光黯淡,眼神游移,这是出神之兆。   百子图现身之后,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楚老太太身上,因为我知道她代表着楚家的根基和过去。   现在根基已经动了,犹如大厦之将倾。   楚家当代家主叫做楚镇业,是个气度不凡胸有城府的中年人,是个英明的家族领袖。   从寿宴的坐席排位就可以看出,他的格局很开阔,眼光也很精准,分得清世俗和玄门的权重。   先结交童家,如今又计划和朱家联合,说明他很看中楚家在玄门中的地位。   其实在场的那些政商界高官显要,看似对玄门无动于衷,其实内心深处又有谁真的无视?   逆天改命他们或许不再需要,因为他们已经很成功。   但是在现实中越成功,越是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譬如家运不败譬如益寿延年。   这些东西他们在世俗中得不到,只能从玄门中求,这也是为何各大世家拼命想要提振玄门声威的原因。   即使抛开这些,谈玄论道也是植入人类灵魂深处的东西。   当我们认为茹毛饮血的祖先只会为生计发愁的时候,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观察星空了。   现在,楚镇业正在用眼神怒视着我。   在他眼中我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个肆意妄为的狂徒。   衣着寒酸,一文不名。   我毫不怀疑,只要我再说错一句话,他便会立刻下令派人将我从这里轰出去。   楚家有自己的亲卫,他们正在从外场向我走来。   楚镇业在看着我的时候,我的视线落在他的女儿楚馡身上。   楚馡脸上的表情带着困惑,她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如此荒唐的站出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在她太奶奶的寿宴上说出那样的冒失话。   就在楚家亲卫来到我身边,准备对我动手的时候,楚馡快步走过来拦住了他们。   “谢鸢,你说的是真的?”   “你不信我?”我问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今天是我太奶奶的百岁寿诞,有什么事我们等下再说好吗?”楚馡左右看了看说道。   “不行,百子图的事情必须现在说清楚,也必须现在解决。”我摇了摇头说道。   “谢鸢,这幅图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楚馡说道。   “我可以证明它有问题。”   “怎么证明?”   “陈校长得了梅花易数真传,你可以让他以百子图起卦,算下楚家的气运。”   楚馡转头看下陈校长,而后者在听到我说完之后立刻开始推演。   这一卦很难起,因为牵扯到的玄机太深,而且关系到楚家的生死存亡,天机未必就肯开一线。   在陈校长起卦的时候,楚镇业厉声问道:“馡儿,他是谁?”   “爹,他就是我和你提及过的谢鸢。”   “谢鸢?”   听到我的名字,楚镇业的怒意减退不少,但却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帮楚家了却高祖的遗愿,算是楚家的恩人,若是楚馡提前告知他我要来,楚家也一定会盛情款待我。   现在我以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楚镇业不仅不会感激我,反而会因此轻视我。   “馡儿让你的朋友先回去吧,无论有什么事都等到寿宴结束后再说。”楚镇业沉声说道。   虽然没有再继续斥责,但是语气中却透着浓浓的失望。   “谢鸢,你先回去,晚点我自会向长辈们解释。”   “楚馡,你还是不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这根本就是……”   楚馡的话还没说完,大厅西侧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突然坠落。   楚家的水晶吊豪华奢侈,由几十盏水晶灯组合而成,目测重达上百斤。   如果砸在人身上,非死即伤。   还好水晶吊灯恰好坠落在桌子中央,但飞溅的水晶玻璃碎片,还是伤到了那桌的客人。   两名女客捂着脸惨叫,现场一片混乱。   能来楚家赴宴的客人非富即贵,真有人出了事楚家的家业再大也承担不起。   陡然出了这种事,楚镇业再也没有心情关心我,立刻前去慰问。   就在水晶吊灯坠落的那一刻,陈校长终于成功捕捉到了隐藏的一线天机,得出了占卜的结果,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水晶吊灯的坠落代表楚家的气运已经出了问题,这是凶兆。   陈校长擅长外应交感,如果还不能就此推演出结果,那他也就没有资格再自称是梅花易数传人。   占卜出结果后,陈校长急匆匆的走到主桌位置,直接向楚老太太说出他推演的结果。   “陈校长占得是个否卦,阴阳不交为之否。”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   “你去确认下就知道了。”   “好……”   楚馡回到主桌,和陈校长交谈几句,又和楚老太太说了几句话。   楚老太太抬头看了我一眼,嘱咐了楚馡几句,然后楚馡又很快回到我身边,告诉我说,楚老太太有话要和我说。   “见过老夫人。”我向楚老太太行礼。   “我听馡儿说起过你,果然是一表人才。这一桌都是自己人,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百子图有问题的?”   “我和净明派道长,本就是为了百子图而来,这件事还是由他来说最合适。”   说完我对刘景烽招了招手,然后借他之口将凌长宵以山阴封魂笔炼制百子图的事,全部和楚家人说了一遍。   当听刘景烽说出,有人布下六九征凶局,妄想借森罗鬼气冲撞楚家人运的时候,楚老太太气得全身发抖。   “刘道长,我们现在是不是只要把百子图毁了就没事了?”楚馡问道。   “没那么简单,森罗鬼气已经被引动,如果百子图被毁,楚家立刻就会遭鬼气冲撞,到时候事情就再也不受掌控。”刘景烽说道。   “刘道长,我为楚家先前的招待不周向你道歉,恳求道长出手帮我们楚家化解这场危机。”楚老夫人站起来屈尊向着刘景烽行礼说道。   刘景烽哪里敢收老夫人的大礼,急忙摆手说道:“我可没本事破百子图,这件事您该向谢鸢求助。”   楚老夫人转头看向我,楚馡也将眼光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愧疚。 第50章   谢鸢斩鬼   “谢鸢,对不起。”   楚馡郑重向我道歉,语气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先前不信是真的不信,一旦相信就不会再掩饰自己的过错。   “没什么,这件事本就不容易取信于人。”我说道。   “你会帮我们么?”   “当然,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接下来我希望能得到楚家的配合。”   很快,水晶吊灯伤人事件得到解决,等楚镇业回到主桌后,楚老夫人亲自向他解释了百子图的事情。   楚镇业听完脸色阴沉如水,不过身为一家之主,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   百子图关系到楚家的家族气运,但气运存在于冥冥之中。   所谓百鬼催命,六九征凶,都只是我和刘景烽的一面之词。   而楚老太太的百岁寿诞则是眼前大事,如果就此中断,对于楚家的声望打击很大。   看出楚镇业脸上的犹豫,陈校长说道:“楚家主,阴阳不交谓之否。此卦六爻全动,说明楚家气运正在发生巨变。”   一旁的楚三爷也劝说道:“大哥,水晶灯无故掉落也是凶兆。”   听到这里,楚镇业终于肯正色看我:“小兄弟,我为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还请你不计前嫌,帮我楚家化解这场危机。”   “我和楚馡是朋友,伯父不用客气。寿宴照常进行就是,百子图的事交给我来解决。”   “谢鸢,你准备怎么解决?”楚馡问道。   “先前我就和你说过,给老夫人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你们把宴会大厅腾出一片空地来,就让我来表演一场玄门戏法添酒助兴吧。”   接下来,宴会中央被腾出一片空地,一些坐席也相应做出调整。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按照正常的宴会流程,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席了。   但是因为百子图的出现,以及水晶吊灯伤人事件的发生,严重干扰了寿宴的正常举行。   楚镇业以家主的身份向在场宾客表达歉意,随后宣布宴席开始。   美酒佳肴纷纷上桌,楚家主事人也群体出动挨桌敬酒。   趁这个间隙,我问楚馡家里有没有长刀之类的兵器,谢家斩鬼刀法自然是用刀施展最好。   楚馡说有把祖传的唐横刀,于是我便让她派人去取。   很快唐横刀取来,我拔刀出鞘,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唐横刀长约三尺,寒光如水古意盎然,刀身上刻着国殇两个篆体字。   手握刀柄犹如置身沙场之中,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凡品。   如果说,先前我还因为神魂有伤,底气不足,这把唐横刀则是给了我一个意外之喜。   待到敬酒环节结束,楚镇业宣布,接下来将由我为大家表演一场玄门戏法,为大家添酒助兴。   掌声响起,我手持唐横刀,走向大厅中央。   全场宾客停下动作,视线全部落在我身上,心情不由得一阵紧张。   不是我故意要博人眼球,只是百子图只能在这里解决。   六九征凶开鬼门关,森罗鬼气冲撞人运。   压不住森罗鬼气,我也就没有信心应付百鬼。   这里曾被天星催运局催发人运,宾客也都是有大气运在身的贵客。我想借他们的人运,来镇压森罗鬼气。   本来破百子图的事要由刘景烽来做,但在听我说起谢家有套斩鬼刀法后,这事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   因为当初他师父在提及谢家的时候,就曾重点提及了谢家斩鬼刀,还说谢家能有君师之名,这套刀法功不可没。   “这小子到底是谁?”   “他要做什么?”   “寿宴上亮刀兵,也不知今天的楚家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我一边向前走,一边听着身后宾客议论纷纷。   百子图现在由两名楚家亲卫展开,图中童子打闹嬉戏,丝毫看不出异样。   阴凤坡斩鬼,我只运行五行血气便可施展谢家斩鬼刀。但百子图中的婴灵聚阴成煞藏在图中,并没有显化阴身,五行血气对它们无用。   我要杀它们,只能祭炼神魂演化刀意。再以百子图为战场,将刀意斩入图中。   五行血气运转之法,是以五脏对五行。   其中,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   神魂也有五行之分,魄为金,魂为木,精为水,神为火,意为土。   当下,我持刀站在百子图面前,闭上双眼,默默以神魂沟通天地五行。   神魂虚弱令我感觉到吃力,第一次施展这种刀法,也令我很久才找到感觉。   待到我神魂与天地交感通灵,刀意也演化成形之后,我猛然睁开眼睛,对准百子图中最右侧的童子斩出一刀。   这位童子头扎冲天辫,身穿青衣虎头靴,手里牵着风筝向前奔跑,一边跑一边笑。   我一刀出手,百子图被刀气激发的轰然一震。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百子图发生了诡异变化。   天上的风筝还在,放风筝的童子却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同从未在图中出现过一样…… 第51章   失魂   百子图中这诡秘的一幕,不是所有人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但是那些事先就有所感知的玄门中人,还是很快察觉到了百子图中变化。   先前百子图已经公开展示过,画中童子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突然从画中消失,这很难解释。   而我根本没有和百子图有任何接触,只不过对着百子图斩出一刀。   有人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则是瞪大了眼睛。   一刀冭灭了一个婴灵,令我的神魂越发虚弱,精神也有片刻的恍惚。   但时间已经不容我去计算精神力,我必须尽快冭灭掉所有的童子,这样才能救出灵儿的阴魂。   我将唐横刀的刀背架在手腕子上,继续以神魂演化刀意。   待刀意圆满,我先以弓步闪电般的向前突刺,刺向百子图正中扑蝴蝶的童子。   一刀刺出,接着倒转刀柄做出一个向下扎的动作,扎向另一名童子。   谢家斩鬼刀重意不重形,没有固定的招式,但是这一刺一扎却是正儿八经的贞观大唐刀法基本功。   前刺上刺奔喉腹,弧形侧刺觅肾心。扎法出招疾似电,杀人何必十步行。   一刺一扎之后,刀意犹未断绝,接着我以左手按在刀柄上,向前猛然一推一收,唐横刀割向从远处奔来的童子咽喉。   三刀落定,百子图中再少三名童子。   这一次,只要眼睛没有问题的人,都能看出百子图上的诡异。   有人开始惊叹,左右询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百子图上的童子突然消失了?   我以为这次肯定会有人看出童子的来历,但我还是高估了林城玄门。   即使那些已经知晓百子图隐秘的楚家人,也无法将婴灵的消失与我的刀意联系起来。   他们只看到了婴灵的消失,却不知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情形犹如当初我拔出石桥上的杀猪刀时,张帆对待我的态度。   刘景烽大概是在场唯一看出我刀法奥秘的人,但我们早已达成协议,他不能在人前说出我是谢家传人,也不能叫破我这套刀法的玄机。   就像我宁可在街头摆摊帮人找东西,也不肯以谢家子孙的名义出山。   谢家已经退隐玄门太久,若能重回,我希望是以君师之名回归,这是我出山时立下的君子志向。   不然我又何必扭扭捏捏的,一定要等一个贵人出现。   连续冭灭三个婴灵,令我的精神力更觉得虚弱,而这图中童子依旧茫茫多。   接下来我再不姑息,紧咬牙关,默默出刀。   唐横刀上下翻滚,时而转步移身,时而左右腾挪。   弓步前跳接下斩,撇身抽刀反手撩。   随着我刀意如流水般斩出,百子图上的童子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看,踢球的小孩不见了。”   “还有那对骑竹马的小孩也不见了。”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戏法还是魔术?”   “一刀一童子,难道他要将这画中童子全部斩绝?”   惊叹声越来越多,玄门中人开始有人看出端倪,有人察觉到了空气发生了变化。   百子图中的童子已经消失了半数,冭灭的婴灵在死前把怨气透过图纸发散出来。   如果不是宴会厅中人气极旺,这会早已阴风惨淡。   这时候他们终于想起我说的话,这根本不是什么百子图,这就是一张百鬼催命图。   随着冭灭的婴灵越来越多,百子图的画面变得空旷起来。   童子嬉春,春光明媚的感觉消失了,剩余的童子零零散散,看起来十分寂寥。   阴森的鬼气开始在宴会厅蔓延,气温也开始下降。   楚家在刘景烽的授意下,开始新一轮的劝酒,以此活跃气氛转移注意力。   这时候我的精神力也几乎被榨干,神魂本来就有伤,现在伤势越发严重,我眼中的画面开始飘忽。   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我的神魂仿佛也被囚禁在百子图中,就像再次进入了灵儿的梦魇。   我要努力很久,才能锁定图中的童子,继而还要动用全身的力气斩出一刀。   全身都被汗水浸透,粗重的呼吸距离很远都能听见。   图中还剩下十个童子,有九个确证无疑是婴灵,还有一个童子藏在假山后面,只露出了半张脸。   即使只露出半张脸,但我还是一眼看出,他就是灵儿。   百子图中的童子眉毛都很重,脸盘也都是圆嘟嘟的很大,只有这位童子眉毛稀疏,脸蛋也很小巧。   古代小孩子只看发型是看不出男女的,只能通过五官细节来区分。   认真去看,还可以看到半脸童子与灵儿长得确实相似。   精神力几乎耗尽,手中的唐横刀也变的重如千钧。我回头看了刘景烽一眼,发现他正在朝我走来。   等他来到距离我足够近的时候,开口说道:“谢鸢,我来助你。”   说完,他立刻双手变化结成法印,同时口中再次念出九字真言咒。   这一次念咒不是为了封身保命,而是为了给我提升精气神,助我斩杀婴灵。   刘景烽先念出一个临字,我在他临字出口的那一刻果断出刀,婴灵冭灭。   继而念出一个兵字,我出刀再灭一婴灵。   待到九字真言念完,百子图中婴灵全部冭灭归虚,而灵儿则是从假山背后走出,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怨毒和诅咒。   我在出刀斩杀婴灵的时候一直在承受着婴灵怨念诅咒,现在我从灵儿的眼神中感知到的怨念,比全部九十九个婴灵的怨念加起来还要强大的多。   她只看我一眼,就仿佛让我置身于森罗鬼域之中,全身如坠冰窖。   我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神魂离散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冲入百子图中,一旦神魂真的被百子图吞噬,我将永远也出不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超出了我和刘景烽的估计,我们没有想过灵儿会发生这种异变。   刘景烽冲过来想隔绝我的视线,但是我的神魂还是不受控制的想要从我的身体中挣脱出来。   同时,因为刘景烽的阻止,我心中突然爆发出强大的怨念。   我晓得他是为我好,但我却不受控制的想把他推开,当这股怨念变得越来越强的时候我对他动了杀机。   唐横刀高高举起,我眼神冰冷的盯着刘景烽。   “谢鸢!”   楚馡察觉到我神情不对,冲到我身前念出我的名字。   “楚馡,你快走开,谢鸢神魂失守陷入百子图中,已经动了杀心随时会出手杀人。”刘景烽说道。   “他会杀你吗……”楚馡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失魂。”刘景烽苦笑着说道。   “若我来挡他的刀,你有没有法子唤回他的神魂?”楚馡问道。   “我可以试试,但他可能随时会出手杀你。”   “不,我相信他不会。”   说完这句话,楚馡转身正对着我。   楚家人围了上来,他们试图说服楚馡立刻从我刀下离开。   但楚馡却根本不为所动,就站在原地神情专注的看着我,我从她眼中看到了关切和担忧,也看到了坚定和决然。   当初她随我去阴凤坡斩鬼,是相信我能善其生。   而今天她站在我刀下,却是将自己的生死全部交在了我手中。   我想问她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我,可是此时的我已经再也无法遏制心底杀机,唐横刀破空斩出。 第52章   破图   感知到死亡的到来,楚馡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忘却了生死时空,浑然不晓得大厅中有多少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   楚馡接替刘景烽挡刀的时候,后者便立刻开始施法念咒。   我因为神情专注的盯着正前方,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声咒语,犹如雷鸣一般,字字敲打着我的神魂。   刘景烽一边念咒,一边手捏法印,步罡踏斗绕着我身体飞快的旋转。   青色的道袍,激荡起周围的空气。   越走越快,最后只剩下一团青色的影子。   念咒的语速也是越念越快,但是每一个字的音节却都很清楚。   这音节传到耳中,犹如雷音灌体震撼魂灵,但我的神魂还是如疯魔一般,心中的杀机也丝毫没有减弱半分。   “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敕令尚未念完,我的刀已经来到楚馡头顶上空。   紧闭的双眸,秀美的脸颊。   细长的脖颈挺的笔直,美人沟下巴微微向前扬起。   唯美,而又令人心发狂,忍不住想要摧折。   要怎样才能无怨无悔的相信一个人,相信他可以善其生也能善其死?   我想不出原因,只能说,这姑娘真的好傻。   唐横刀是古董,从刀身的杀意可以看出,这把刀一定杀过人见过血,说不定还真的驰骋沙场过。   这样的刀,只要斩下去,楚馡就势必会血溅当场。   这是一幕惨剧,也是我占卜起卦以来最大的变数。   可惜结局仿佛已经注定,横刀不由我掌控,闪电般的出手,再也无人可以代替楚馡挡下这道死劫。   就在刀锋即将斩在楚馡秀美头颅的最后一刻,刘景烽舌绽春雷,喊出净心神咒最后敕令。   “急急如律令。”   五字敕令入耳,我心神一震。   此时我的刀意已经斩尽,强行收刀必定会令我全身经脉重创,因为我要和自己对抗。   以唐横刀的锋利程度,无论落在哪里,都会对楚馡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当下我一边逆转血气全力收刀,一边疯狂压榨自己的神魂。   前后两个动作全部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身体陡然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让我的身体产生了撕裂般的剧痛。   我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也听见内脏器官因为强大的冲击力破碎。   骨骼破碎,内脏移位,七窍同时有热流涌出。   唐横刀暂时陷入停滞,如果不能将刀意宣泄一空,我还会遭到更加强大的反噬。   “闪开!”   楚馡被我的声音惊醒,迷茫的看了我一眼。   看见我扭曲疯狂的脸,再想起我的话,她终于反应过来,立刻闪到一边。   她的人刚移开,唐横刀以前所未有的疯狂斩向百子图。   只听得一声巨震,百子图轰然破碎。   六九征凶局被破,婴灵死后的怨念被全部激发。仿佛我一刀斩破了鬼门关,释放出无尽森罗鬼气。   宴会大厅中,灯光闪动,继而全部熄灭。   气温骤然下降,宾客一片混乱。   他们看不到婴灵也看不到鬼气,但是这四处乱窜的阴风还是将他们心中的恐惧激发出来。   阴森鬼气中带着冥界的诅咒,拼命的与现场的人气冲撞。   最大程度的激发人心头的恐惧,如同陷入一场恐怖的梦魇之中。   百子图破碎,灵儿破画而出。   我看到她全身被鬼气萦绕,巴掌大的小脸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那些被我用刀意冭灭的婴灵却死不甘心,妄图用最后残留的怨念把灵儿拉入地狱之中。   我晓得她现在危险至极,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眼看着灵儿的神魂就要被鬼气淹没,刘景烽从我身后冲上来,对准灵儿伸出一只手。   手心写着灵儿的八字,用的不是朱砂,而是他自己的精血。   “开天门,闭地户,封鬼门,留人路。陈灵儿,魂魄招之速来,敕敕敕!”   最后一个敕字念完,森罗鬼气纷纷离体,灵儿的神情也逐渐变的平静下来。   怔怔的看着刘景烽掌心的字,然后化为一缕青烟飘入刘景烽的手中。   等青烟完全消失,刘景烽握紧拳头,把灵儿的神魂死死攥在手里,这法子就和他当初收了小狐狸的神魂一模一样。   灵儿的生魂被刘景烽收走,漫天的鬼气也随着消散。   大厅中灯光又恢复光明,宾客们也摆脱了梦魇的困扰,心有余悸的站在原地,神情一片迷茫,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对他们而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真的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魇,梦醒后又完全不记得刚才的遭遇。   终于结束了,我闭上了眼睛。   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剧烈的撞击,让我的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我再也听不见生命,也看不到什么。   只觉得自己好累也好困…… 第53章   七星续命   帝乙归妹,以祉元吉。   就像是我曾经起过的大多数卦象一样,准确无比的应验了。   先应楚馡,再应百子图。   刘景烽救回了灵儿的神魂,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和陈宏宇一起返回苗楼村,救下了灵儿的命。   百子图破碎之后,凌长宵也受到了严重反噬,很长一段时间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去打灵儿的主意。   因为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不仅刘景烽在追查他,还有一个能破六九征凶局的人在盯着他。   斩破百子图令我肉身血脉支离破碎,五脏移位,多处骨折。   精神重度虚弱,差点就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这么重的伤换做普通人,即使能救活恐怕也只能落个终身瘫痪。   特别是神魂的伤,最难恢复,甚至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为了保住我的命,楚家动用一切医疗资源,先送到林城最顶级的医院抢救。   住院当天,医生就下达病危通知单。   就在医生将我推入病房,准备死马当活马医为我做全身手术的时候,李景峰赶到阻止了医生。   将我从医院带回了楚家,为我治伤的事全部交给他来处理。   之后的日子里,刘景烽向楚家索要了海量的珍稀药材,其中不乏血灵芝这样的珍稀圣药。   各种珍稀圣药折算成钱财,很快就达到一个恐怖骇人的数字。   如果说六九真凶百子图能断楚家的气运,而为我疗伤所花费的财物,等于是将楚家一年乃至数年的财运全部砸进去。   眼看着我每天耗费天价灵药治伤,人却一直昏迷不醒,楚家人的心思也开始动摇。   在楚家人看来,气运存在于冥冥之中,百子图未必就一定能摧折楚家的气运,而我的伤却像个无底洞一般拖累整个楚家。   楚家人看不到百子图的危害,也无人知道我做了什么。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施展了几手刀法,还差点害了楚馡的命。   最关键的是,我的身份对玄门来说几乎是一张白纸。   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不是楚馡一再坚持,我想楚家很早就会放弃我。   楚馡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我,早已惹得家人不满。   而她先前罔顾自己生死,舍身挡刀的行为,更是在事后被楚家连番痛斥。   在楚家人眼中,她的行为简直愚蠢到无药可救。   眼看着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这时候楚馡也已经无法再继续劝说家族继续为我救治。   刘景烽亲自去找楚老太太,以净明派白云观祖师之名再次为我争取了七天的时间。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楚家又拿出一批价值连城的珍稀灵药。   百年医药世家传承的圣药奇珍,很多都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天珍地宝,这些都是真正的世家才有的底蕴。   其实,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我身上的伤早已奇迹般的复原,但是人却一直醒不过来。   刘景烽不止一次的施展招魂术,都无法将我的神魂唤醒。   第七天很快到了,如果过了今天我依然无法苏醒,楚家表示不会再为我提供任何救助。   也就是在这天,刘景烽的师父法心道长来到楚家。   毕竟是一观之主,法心道长的到来,让楚家不得不慎重接待,要为他摆下接风宴。   法心道长拒绝了楚家的好意,直接前往后院查看我的伤情。   检查我的身体后,法心道长问张屠夫要了我的八字,最后决定用七星续命为我招魂。   七星续命的说法历史上就有,除了三分天下的诸葛亮,后世还有个一统江山的刘伯温,但是这两人都失败了。   所以,在法心道长说出要布下七星灯招魂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认定我基本没救了。   法阵很快布置好,七盏明灯对应天上北斗七星,紫微星位置再摆上一盏本命灯。   施法用了一整夜的时间,直到雄鸡唱白,法心道长才走出内室。   来时满头青丝,一夜白头。   道家主张性命双修,既修身也修心。法心道长清修多年,到了晚年,几乎长期处于入定状态。   为了延缓肉体衰老,修辟谷之法,隔七天才进食一次。   能让这样的有道高人一夜白头,谁都能看出付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刘景烽赶紧迎上去搀扶住他的手臂,张屠夫也迎上来先鞠躬致谢,接着才开始问起我的情况。   “神魂已经无恙,但要让他醒来,恐怕需要贵人亲自来迎。”法心道长说道。   “贵人?”刘景烽问道。   “谢鸢下山前起过一道前程卦帝乙归妹,说他的贵人就在林城。”张屠夫说道。   “哦,我懂了,你们先等着,我这就去把楚小姐喊来。”   过去的时间里,楚馡常来照顾我,晚上几乎都会来陪我一会,今晚是因为法心道长要亲自做法事才不在。   刘景烽才说要去喊她,她便推门而进。   双目通红,神情憔悴,赫然是在院子里守了一整夜。 第54章   苏醒   楚馡走进内室,望见法心道长耗费一夜白头,上前深深一躬说道:“道长辛苦了。”   “这件事本就是我教徒无方,一切因果也当由我承担,真正辛苦的人是谢鸢。”法心道长叹息着说道。   “道长,谢鸢他何时会醒?”楚馡问道。   “这就要看你了。”   “看我?”   “他的命魂很特殊,昨夜我为他招魂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了,不是谁都可以役使,要他自己肯回来才行。”法心道长说道。   “师父,谢鸢的命魂有何特殊之处?”刘景烽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他的命不是你我可以窥伺的。或许用不了多久,谢家就能在他身上重振当年声威,以君师之名传天下。”   ……   室内,光线昏暗。   北斗七星灯已经熄灭,只剩下代表我命魂的那盏灯还在头顶上方摇曳着。   楚馡走到我床前,安静的注视着我的脸。   过去的时间里,张屠夫告诉了她很多事,包括我们多久前来的林城,以及我来林城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百子图,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联系我?”   一滴眼泪滴在我的手臂上,温热的感觉将我游离的神魂从虚无缥缈中,一点点拉回现实。   我虽然还闭着眼睛,但人已经有了知觉,也能听见她说的话。   “你知道么,其实我当时站出来的时候,心里也怕的要死,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杀了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站出来。”   “可是,当我站在你刀下的时候,我的心又安静下来,没那么害怕了。”   我想睁开眼睛问她为什么不怕了,可是因为昏迷太久做不出任何动作,最终楚馡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又等了一会,我察觉到她用手在触摸我的脸。   “家人都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心里却是知道的。”   “早在你拔出石桥上那把杀猪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多厉害,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   “阴凤坡那天晚上,我一直在下面看着你,看着你勇往直前,一个人一把刀斩尽杀贼凶魂。”   “你夜斩百鬼,头也不回,我只能看见你的背影。”   “百鬼都伤不到你,但你却无法斩破一张百子图,那时我便晓得这张图到底藏有多少杀机,你当时的处境又有多么的危险。”   “我想,你一定是用尽了全力,才会让自己陷入生死困境。”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过去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的出现,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我不晓得那个人是不是你,但我想若我能活下来就一定是你了。”   “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谢鸢,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家人都说我很傻,我后来也觉得自己很傻。还好,傻人有傻福……”   说到这里,楚馡又沉默下来。   就在我猜测着她接下来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鼻尖突然闻到她的体香。   我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吐气如兰。   也听见了她的心跳,像是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   接着,耳边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她终于说出了那句饱含深情的话语。   “我敢站在你刀下,不是我不怕死。”   “而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就算被你杀了,也好过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正是这句话,令我神魂巨震。   继而我用力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前的是楚馡那张流着眼泪的脸。   她是那样的美丽,又是那样的憔悴。   脸颊瘦的惊人,不晓得过去的时间里她有多伤心才会这样。   与我视线对接,楚馡慌乱的起身站直,眼泪又肆无忌惮的汹涌而出。   “楚馡……”   我念出她的名字,挣扎想要坐起来。   但是却因为神魂还没有完全适应身体,使不上力气。   楚馡将我扶起来,眼神却不敢与我对接。   许是想到方才说的话可能被我听到,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开门跑出去。   接着,张屠夫和刘景烽几乎同时进来,后面还跟着白头发的老道士。   张屠夫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见我醒来,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道:“谢鸢,你终于醒了……”   我人才醒,这会身体还很虚弱。   见他一个大老爷们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只能用力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安慰道:“叔,别为我,容易误会……”   这句话成功让本来也很伤感的刘景烽,立刻笑出了眼泪。   张屠夫告诉我,我能够醒来,全靠法心道长的七星续命灯,道长为了我耗尽心血,一夜白头。   我向法心道长表示感谢,道长挥挥手说道:“太乙救苦天尊,谢居士没事贫道也就安心了,好好静养,将来有时间欢迎到白云观做客。”   “好,希望到时候我不会空手上门。”   “谢居士有心了。”   我们指的是凌长宵的事,百子图差点让我魂飞魄散,他也好不到哪去。   藏身躲影的神通虽然厉害,但只要我神魂恢复,我无论如何也要窥尽天机,将他给揪出来。   确认我没事,法心道长告辞离开。   刘景烽和楚馡都去送,我让张屠夫代替我去送他一程。   等人都离开后,我盘膝坐着开始感知神魂的变化,不查不要紧,一查令我自己也感到万分惊讶。   原本以为我这次就算能醒来,也势必会神魂虚弱一阵子,哪知我的神魂竟似乎比从前还要强大的多。   不仅神魂更加强大,身体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血气充盈,全身充满了强大的生机。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发现桌子上的笔记。   笔记上写着楚家为了给我治伤提供的珍稀药材,血灵芝在里面都算不得贵重。   粗略估算,价值难以想象。   原来,我这条命不是捡回来的,是楚家从阎王爷手里买回来的。 第55章   狐狸的名字   醒来后我又在楚家多住了一天,等到身体彻底恢复才告辞离开。   离开时,我感受到了满满的被嫌弃感。   感激的话,楚家家主楚镇业咬牙说了不少,至于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觉得应该和送瘟神差不多。   楚馡坚持亲自开车送我们回去,楚镇业拦不住,看我的眼神越发幽怨。   在我昏迷的这一个多月里,楚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傻子都能看出问题。   回忆起楚馡在我床头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既甜蜜又心疼。   甜的是,原来是我那么早就被她记在了心里。   心疼的是,我现在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楚家既是玄门世家,又是林城富甲一方的豪门。   无论是财力,地位,还是声望,都远远不是我这种无名之辈可以攀附的。   我占卜的前程卦帝乙归妹,其实也有男嫁女娶的意思。   现代网络小说中各种豪门赘婿桥段,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但那却不是我想要追求的结果。   我爷一刀震山鬼守护我十八年,不是要我给别人添砖加瓦锦上添花。若真存心要我攀附什么,当初他就不只是让我给道姐敬茶那么简单了。   以前我不懂我爷为什么这么做,后来当我将谢家古书记载的东西学全我才恍然大悟。   我爷是故意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我与道姐结亲。他想要我重振谢家当年的声威,以君师之名传天下。   如今我的前程虽然还是没有着落,但是我想,当天寿宴上一定有很多人记住了我的刀。   遗憾的是,楚家并没把那把刀送给我……   来楚家的时候还是深秋时节,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寒冬将至。   楚馡问我们去哪里,我让她先送我们去石崖镇苗楼村。   百子图破我陷入昏迷,后来刘景烽将灵儿的生魂送回了苗楼村。   现在我已经平安无事,心里牵挂着灵儿想再去看一眼,顺便再把小狐狸接回来。   在路上我问起了观山湖冯家的事,楚馡说,冯家已经金盆洗手退出玄门了。   百子图属于风水杀人术,这种事不归法制管。   而且楚家也确实无法证明因为百子图受到了损失,所以在冯家宣布从此退出玄门之后,楚家也只能不了了之。   刘景烽说,百子图虽然是冯家献的,但背后要害楚家的一定另有其人。   因为以冯家的财力和物力,不值得凌长宵炼制百子图。   “这件事,家里的长辈也在暗中调查。我们楚家向来以和为贵,断了冯家这条线,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谁在暗中针对我们。”楚馡说道。   “谁最希望楚家倒下?”刘景烽问道。   “玄门中最希望我们家出事的自然是莫家,可是莫家虽然可疑,但却不是得利最大的。”楚馡想了想说道。   “你说的没错,这件事必须得利最大的人才会做,否则就得不偿失,也根本担不起背后的因果业报。”   百子图害人不是随性而为,而是想要灭楚家满门。   风水学中有句话叫作阴坟行凶自损五代,百子图以森罗鬼气冲撞楚家人运,所犯下的恶行远在阴坟行凶之上。   楚家这种豪门世家本身人运昌隆,引发的反噬也极为强大。   冯家看似金盆洗手平安抽身,但是因为沾染了这件事的因果,未来一定会厄运连连。   至于百子图背后真正的主谋,若没有高人化解必遭恶报。   刘景烽给出的建议是,先静观其变,我们会继续追查凌长宵,到时候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把幕后元凶揪出来。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才到达苗楼村,楚馡将车子停在村口,然后我们一行人走路去灵儿家。   才敲开门,就见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屋子里冲出来,腾的一下从地上高高飞起,往我怀里扑。   我将小狐狸接住,它委屈巴拉的看着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刘景烽伸手来摸,被小狐狸一爪子打掉。   小狐狸萌萌的样子,让楚馡看得眼热,好奇的问道:“谢鸢,这小狐狸怎么和你这么亲热?”   “它和谢鸢有缘,当初我们占卜百子图那一卦,就是小狐狸摇出来的,算起来它也算对你们家有恩。”刘景烽说道。   听刘景烽这样一说,楚馡神情郑重的对着狐狸拱了拱手,说道:“小女子楚馡,多谢恩公。”   狐狸困惑的看了看楚馡,也学她拱手作揖,惹得我们一阵大笑。   我试着将它递给楚馡,小狐狸犹豫了一下,跳进她怀里,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对着我眨了眨,像是在告诉我它很喜欢这个新朋友。   陈宏宇去做事了,家里只有赵小玉守着女儿。   见到灵儿我心里感慨万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才八岁的小女孩已经连续被人戕害两回。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之所以连遭厄运都只是因为她是纯阴命。   连番两次失魂,给灵儿的心理留下严重的阴影,同时还阴差阳错,让她竟然生出了一双阴阳眼,更让人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我们进来的时候灵儿正在家里看书写字,看到刘景烽,灵儿急忙站起来对着刘景烽恭恭敬敬的作了个长作揖,说道:“灵儿拜见师父。”   刘景烽赶紧将她搀扶起来,一脸宠爱的摸了摸灵儿的头。   “你什么时候收灵儿做了徒弟?”我吃惊的问道。   “道门收徒都是师父寻弟子,如此良才美质,我不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要等着被别人抢走啊。”   “可是灵儿还小,还要读书上学。”   “还上什么学,只要灵儿能平安长大,我们两口子也就心满意足了。”赵小玉叹息着说道。   “你放心就是,灵儿将来的前途包在我身上。”刘景烽拍着胸脯保证。   在赵小玉家吃过饭,我带着小狐狸离开的时候,灵儿显得很不舍,也不知道她是舍不得刘景烽,还是舍不得小狐狸。   刘景烽安慰她说,现在有事要做,等忙完了就带她回白云观认山门。   回到我们租住的居民楼前,楚馡和我们作别。   小狐狸又跳到她怀里,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头,连我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谢鸢,你给它取名字了没?”楚馡问道。   “没有,我好像连它性别都没来得及研究,待我好好看看。”   说着我将狐狸两只前爪抓起来,往它腹部瞅了一眼,小狐狸羞得嗷嗷叫着抗议。   “是个女狐,你给她取个名字吧。”我说道。   楚馡认真想名字,小狐狸也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张屠夫和刘景烽先进了楼,楼下只剩下我和楚馡,场面一下子变得温馨起来……   楚馡思索了很久,才试探着问道:“叫妧妧好听么?”   我还没发表意见,狐狸就开始连连点头,显然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 第56章   科学   我将妧妧从楚馡手中接过来,随后楚馡拉开车门,准备回去。   妧妧挥动着毛茸茸的小爪子和楚馡告别,勾得楚馡更加不舍得,又跑过来捏了捏妧妧的小脸,说道:“谢鸢,你可千万要照顾好妧妧。”   “你放心好了,我保证妧妧每天有鸡肉吃。”   “嗯嗯。对了,要吃土鸡,肉鸡激素太高,你不能舍不得花钱。”   “我……尽量……”   “答应的这么勉强,你很缺钱吗?”楚馡皱眉问道。   “没有没有,我有钱。”我赶紧用力点头。   “那就好,缺钱用你和我说一声,妧妧的口粮我包了。”   目送楚馡开着进口玛莎拉蒂越野车飘然远去,我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一脚油门烧了多少钱。   其实我真的很缺钱,可问题是我好意思跟楚馡伸手吗?   我在楚家药补一个多月,命都是向阎王爷买来的,哪里还敢再跟楚家要钱。   抱着妧妧上楼,回到客厅,刘景烽正一脸凝重的和张屠夫问话,谈论的自然是凶宅的事。   自从上次和女鬼摊牌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能感知到她一直就在这房子里住着,只是不再对我显形而已。   这其中带来诸多不便,换个内裤都要先以灵觉洞察四方。   “谢鸢,你这房子不干净啊。”刘景烽一脸慎重的说道。   “我知道。”我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知道还住下去,我听张居士说,你和女鬼同居很久了。”   “是啊,我既不想插手女鬼的因果,也没本事把她赶走,这房子那么便宜不住白不住。”   “百子图你都能斩破,你会对付不了一只小小的女鬼?”刘景烽瞪着眼睛问道。   “烽兄,你要是有能耐对付她你来试试。”   “我来就我来,看本道爷做一场净宅法事,管它是何方凶神厉鬼当场超度。”   刘景烽看起来信心十足,道士驱鬼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我心里还是很怀疑,他和女鬼到底是谁超度谁。   女鬼的事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管,她没有怨气而我又不愿沾染因果。   直到那天我为灵儿招魂神魂受伤,差点被女鬼害死,才不得不和她摊牌,结果是我去张屠夫房间躲了她一晚上。   从那天开始我就打定主意,只要女鬼不来找我麻烦,我就对她敬而远之。   现在我神魂复原,并且远胜从前,但我对于解决女鬼的麻烦还是没有兴趣。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本能的察觉她是个坑。   难得刘景烽这个净明派弟子愿意出手解决麻烦,我也乐意看看女鬼这个坑到底有多深。   张屠夫对于超度女鬼的事很热心,绕着刘景烽忙前忙后。   刘景烽用的是五谷净宅法,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五谷,大粒盐,香炉,香案,烛台,法扇,令牌等。   法扇和令牌刘景烽随身携带,别的东西需要去民俗街采购。   俩人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钟才把东西准备完毕,随后刘景烽马不停蹄的在客厅开坛祝香。   念完祝香咒,接着是请圣入讳。   净明派信奉的是许真君,名许逊,宋徽宗时加封神功妙济真君。   等刘景烽请许真君下坛传法旨的时候,妧妧悚然一惊,脑袋钻进我怀里全身打起了哆嗦。   许真君可是狠辣的主,斗蛟斩蛇,为民除害。   望着无风而动的烛火,妧妧这个修行不到一百年的小狐狸哪有不怕的道理。   别说妧妧,就是张屠夫这个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见此阵仗莫名起了敬畏之心,跪在地上噗通磕了个响头。   轮到我了,刘景烽回头看了我一眼,抽了抽眼角问道:“谢鸢,我可是真净明派弟子。”   “我当然相信你是真道士。”   “既然你相信,祖师爷降法旨,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谢家敬鬼神而远之。”   “不是,你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见他神情严肃,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于心不忍只好说道:“好吧,那我也给许真君磕个头。”   说完我先对着法扇拱手作揖,接着便要下跪。   就在此时,烛火连续跳动数下,刘景烽急忙护住烛火,转头用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我还要继续跪倒,刘景烽伸手阻止。   “谢鸢,别跪了。”   “怎么了,烽兄?”我问道。   “你的头祖师爷不受。”   “为什么不受?”我又问道。   刘景烽没有回答我的话,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谢鸢,你知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请神?”   “因为相信神可以帮助我们。”我想了想说道。   “对,你向神求助,就是相信神的能力。如果神没有帮你,说明……”   说到这里,刘景烽停了下来。   他的表情说明他正处于极度困惑之中。   “说明什么?”我忍不住催问道。   “说明神相信你的能力。”   “呃……”我沉默,陷入沉思。   张屠夫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从地上站起来。   接着怀里的妧妧也在我怀里探出了头,就像是忽然找到了大靠山一般,身体也不抖了。   看到张屠夫和妧妧的反应,刘景烽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等着我给出答案。   沉思许久,我咬牙说道:“烽兄,我觉得这里面有误会。”   听我这样一说,刘景烽瞬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也觉得是个误会,因为这很不科学。”   “烽兄所言极是,这的确很不科学。”   我俩都不再困惑,张屠夫却忽然困惑起来,张了张嘴问道:“做法事科学吗?”   “科学。”   “科学……”   我和刘景烽几乎同时回答,张屠夫瞬间自闭。   做法事,神踏马科学。   法事继续,请圣入讳之后,接下来是撒谷净宅。   关键时刻到了,如果房间真的有阴灵,撒米的时候阴灵就会显现。   当下只见刘景烽右手三山决持装五谷的大碗,左手撒米。   一边撒一边念着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从客厅撒了一圈,然后是厨房和卫生间,张屠夫的卧室。   最后来到我的房间,绕着床开始撒,一直撒到窗台下面。   眼看着就要把所有地面全部撒满的时候,刘景烽手里的最后这把米却迟迟不见撒下。   “烽兄,为什么不继续?”我问道。   刘景烽没有回答我的话,转过头来看着我,拼命对着我眨眼睛。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顿时明白了。   在他的左手上面,忽然多了一只青白的鬼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虎口穴。   然后我再顺着鬼手一路往上,对上了女鬼愤怒的眼睛。   “科学吗?”女鬼冷冷的问道。 第57章   圆光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女鬼和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样。   头发变长了许多,身上多了些许女人味道。以前那种懵懂的感觉少了,眼神变得尖锐许多。   特别是现在,她动了真怒,死死地掐着刘景烽的手,我居然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怨气。   人死后变成鬼,通常会一直维持死前的相貌,不会再有变化。   但是女鬼的样子居然在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我能无视她的存在,是因为她身上没有怨气,我不担心她会害我,也不担心她会害人。   现在不一样了,怨气一旦产生就会渐渐累积,若是不能化解,日后必成大患。   我收慑心神,尽量用最缓和的语气劝说道:“有话好说,你先把烽兄放开。”   女鬼充耳不闻,嘴角露出冷笑,鬼手反而抓得更紧。   阴森鬼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刘景烽的手臂一路往上,很快就到了他胳膊肘的位置,刘景烽全身打着寒颤,龇牙咧嘴再也笑不出来。   女鬼好像真的动了杀机,我再不敢拖延,上前一步拉住了刘景烽的另一条手臂。   此时,我若出手对付女鬼,刘景烽肯定会受伤,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体内的鬼气给驱逐出去。   我抓着刘景烽的另一条手臂,五指同样扣在他的虎口位置,然后开始疯狂运转体内的五行血气,调和到和刘景烽同样的频率。   待到我们血气共震,我将自身阳气传到他身体中,与鬼气抗衡。   我与女鬼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峙,刘景烽满面痛苦,承受着阴阳二气在他体内刑克冲杀。   如此对峙,对我和女鬼的消耗都十分巨大。   刘景烽则是承受着双重压力,稍有不慎就会被攻破心神。   张屠夫不知所措的看了一会,想上前动手,我赶紧制止:“叔,别动。”   “谢鸢,告诉我,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先去客厅把法坛收了,地上的米粒也扫赶净。”   “撤了法坛,女鬼岂不是更凶?”   “没事,再凶我也能解决,先让她消消气,再坐下来慢慢谈。”   道士天生克鬼,鬼祟也最恨道士。   女鬼之所以如此痛恨刘景烽,就是因为他在她的地方开坛请圣。   很快,张屠夫就按照我的吩咐撤掉了法坛,又将地上的米全部打扫干净。   女鬼的怨气果然平息不少,又僵持片刻,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松开了手。   刘景烽后退几步一屁股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随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对准女鬼照了过去。   我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谢鸢,你赶紧让开,看本道爷用天师慑鬼镜收了她。”刘景烽大声说道。   “烽兄,你确定你能收了她?”   “我……”   看着女鬼又要发怒,我也顾不上搭理刘景烽,对着女鬼说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不该滞留人间。”   “你管我?”女鬼冷冷的说道。   月余不见,女鬼不仅样貌发生了变化,脾气也明显见涨。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问道。   听我这样一问,女鬼神情一怔,继而又显出迷惘的样子。   女鬼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都忘记了,我想不起来了……”   说着,她用手捂着头,身体靠着墙壁一点点蹲下来,又重新回到从前的状态。   看她这个样子,我的心也软下来。   若是从前,我不会再继续追问,可现在她已经有了怨气,必须追问清楚才行。   “烽兄,你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帮助她觉醒生前的记忆?”   “有,但是我不建议你这么做。现在她这个样子最好收拾,如果真的觉醒了,我怕到时候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看来,烽兄现在也意识到了。”   别看女鬼现在缩在角落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真要是完全觉醒了,我怀疑她将会比红衣厉鬼还要可怕。   但我既然已经决定插手,这事就必须管到底。   刘景烽见我不听劝,叹了口气说道:“民间法教有个圆光术可以回溯记忆,我知道怎么做但我自己却看不到。”   圆光术我也听说过,可以让人回溯生前的一些记忆,甚至可以追溯到前生。   听起来很令人向往,但却很伤天和。   因为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如果执念于过去就无法过好未来。   特别是前生的事,前生无论贫富贵贱,都与今生再也没有关系。看到结果后,往往会令人情绪崩溃,甚至有时候会直接毁了人一生。   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都摒弃了圆光术,只在民间法教中隐秘流传。   “烽兄,就用圆光术试试吧,我来看,一切因果也由我来承担。”   “好吧,谢鸢,我希望你别后悔。”   此时女鬼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我好声好气和她解释了一下,她就立刻答应配合我们施展圆光术。   毕竟无论是人还是鬼,谁都不愿意浑浑噩噩的活着。   圆光术听起来神异,其实操作起来极其简单。   只需要一块白布,一盆清水即可以施展,难点在于看光的人,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折射的光。   神魂越纯净,灵觉越强大,看到的光影越清晰。   白布要临时去买,浪费了半小时的时间。   等把白布买来,刘景烽和张屠夫先把白布靠着墙壁拉好,白布和墙壁之间留下一尺的距离。   然后水盆放在白布前面,调整好距离。以我能平视白布的同时,还能用眼睛余光看到水盆倒影的白布为准。   做好准备,女鬼贴着墙走到白布后面。   接着刘景烽对着白布开始念诵圆光咒:“天皇敕日演法真,九天五色祥云降,金光皎洁乾坤照,不得隐形说虚言……”   随着他的咒语,白布开始晃动,女鬼的影子开始凸显。   这影子看不出什么,奥秘全在水盆里。   我收慑心神,一边望着白布上面女鬼的影子,一边用眼睛余光观察水盆里的水。   水面起初一片平静,渐渐起了波纹。   水波荡漾,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我的心神也开始随着涟漪越陷越深,直到彻底沦陷其中…… 第58章   明采薇   透过重重水影,我看到一个身穿碎花棉袄,头发枯黄的小姑娘,蹲在河边洗衣服。   棉袄很破旧,打满了补丁,穿着一双破旧的单鞋,露着脚趾头。   寒冬腊月早晨,河水冰冷,小姑娘手冻的通红,瘦削的手腕上一点肉都看不到。   小姑娘洗完衣服,背着竹篓回到家,开始烧火做饭,柴火灶里填满柴火,她进屋去给弟弟妹妹穿衣服,再去床上把生病的父亲架起来穿好鞋袜。   等把家人照顾好下了床,饭菜也烧好了,一家人围在一桌喝着稀粥就着咸菜。   堂屋正桌上摆着一张遗像,看模样是小姑娘的母亲。   吃过饭,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小姑娘才真正开始一天的忙碌。   冬天山上地里能干的活不多,捡拾柴火,做手工,缝补衣服,喂猪,喂鸡……   直到天黑小姑娘上床睡觉,我都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埋怨和委屈。   唱儿歌哄弟弟睡觉的时候,歌声是那么的纯净。   过完这一天,水影中的画面开始疯狂闪烁,四季轮转,农活杂活越来越多。   我看到小姑娘在田地里挥洒汗水,也看见她挑着两担米出现在集市上,河边洗衣服,上山割猪草。   她从不与人争执,总是微笑着与人打招呼。   病床上的父亲一天比一天虚弱,临终那几天总是背着她默默流泪,撒手人寰时却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父亲的去世,让小姑娘沉默了几天。   但很快她便又开始振作起来,弟弟妹妹都要上学了,她必须赚更多的钱才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像是命运特意给予她的补偿,让她受尽生活艰苦的同时,也令她出落的美丽动人。   如同斗雪盛开的梅花,越是酷寒越是芬芳。   弟弟妹妹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姑娘比从前更辛苦。   过去的时间里她一共锄断了三十七把锄头,却从没有给自己添过一件新衣服。   女人都爱美,唯独她留着满头长发,却只是为了卖钱。   有人爱慕她的美貌,托人说亲,但在得知还要供养弟弟妹妹读书的时候选择放弃。   也有愿意承担责任的,但姑娘还是会拒绝。   别人在背地里说她人傻性子倔,不知道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姑娘心里很清楚,她不是不愿追求幸福而是不敢。   命运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身上,别人的施舍对她而言就像是突然把石头移开。   石头压在身上不会瞬间致命,但如果突然把石头移开人就会因为内脏出血而死。   姑娘自然不懂这个道理,她只是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下去,还可以再等等,等到弟弟妹妹大学毕业成家立业。   她不在意闲话,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她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命运对她的残忍。   弟弟妹妹还没有毕业,她的身体就开始出问题。   浑身乏力,皮肤经常会出现青紫色的斑点,伴随着头晕气喘,还会经常发烧。   开始她不在意,直到有次一个人在家中晕倒了半天,才舍得拿出积蓄去医院做个检查。   看到检查结果,姑娘当场流下了眼泪。   这是一种治不好的血液病,积劳成疾加上营养不良。   想到还在读书的弟弟妹妹,姑娘选择了隐瞒。与村里人相见她比从前笑的更动人,却学会了一个人在家时默默流泪。   病情加速恶化,姑娘预知到自己的时日不多,就想着趁自己还能走动,去弟弟妹妹的学校看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进城,还给自己买了身新衣服。   纯白色的T恤,能显身材的修身牛仔裤。   可她的身材实在乏善可陈,短发像个男孩子,身体也看不出发育的样子。   慌里慌张的到了省城,一路打听着来到弟弟妹妹就读的大学门口。然后趁着午间休息时间,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给弟弟妹妹打电话。   弟弟妹妹接到姐姐的电话很高兴,约好中午一起去下馆子。   大太阳晒得晃眼,让姑娘连过马路的勇气都没有,只好坐在马路牙子上眼巴巴的瞅着对面。   等了一会,看到弟弟妹妹拉着手欢快的从学校大门走出来,姑娘赶紧站起来和他们招手。   也不知道是突然起身,还是犯了头晕症,姑娘身体一软栽倒在地上。   等姑娘再次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却看到了学校的老师。   接着,学校的老师带给她一个残忍的噩耗:就在她晕倒的时候,弟弟妹妹因为太过关切横穿马路,被一辆大货车齐齐撞倒,当场去世。   陡然听见这个消息,姑娘怔住了。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从小到大,没有抱怨过一句命运的不公,从来没有骂过一句老天无眼。   老天爷,却偏要这样对她?   她流着眼泪问老师,细数自己一生的遭遇,老师听完当场落泪。   在场的医生和护士,无不泪流满面。   “你是老师,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老师情绪崩溃。   姑娘又去问医生:“你是医生,你能救回我的亲人吗?”   医生不敢看她。   最后,姑娘说:“我知道你们都回答不了我,那就让我自己去地府问问吧。”   说完这句话,姑娘拉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   看到这里,水面重新恢复平静。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女鬼可以滞留人间了,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忘记一切了。   自杀横死,地不肯收。   含冤不化,天不敢谴。   但只要她还记得生前的事,活着的每一刻都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于是她选择了遗忘。   似乎是察觉到圆光术已经结束,白布一阵晃动,随后女鬼双眼迷蒙的出现在我面前。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身世?”女鬼的语气中带着莫大的期盼。   “圆光术失败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哦。”女鬼显得很失望,然后又说道:“早晚有天我自己会想起来。”   说完这些,女鬼走到窗户边上,请求我帮她拉开窗户。   此时,外面已经是霓虹初上。   “那么久没有见你,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和你告个别。我晓得自己再也做不了人,但你给了我做人的尊严。”女鬼说道。   “你要去哪里?”我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也希望我们从此再也不会见面。”   说完这句话,女鬼化为一股阴风飞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谢鸢,你可以骗鬼,却骗不过我,快说,你到底从圆光术中看到了什么?”刘景烽拉着我的手问道。   我没有搭理他,摸出手机拨通了楚馡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我问她林城大学有没有发生过一次严重车祸事件,死者是一对兄妹,背后还有一位长姐因为受不了打击跳楼自杀。   楚馡让我稍微等下,过了一会告诉我的确有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当年震惊了好多人,堪称人间惨剧。   “有没有查到那位长姐的名字?”我继续问道。   “姓明,明采薇。” 第59章   楚馡的邀请   明采薇的记忆回溯看得我差点致郁,当我看到妧妧的时候心情更加被触动。   我把妧妧抱在怀里,温柔的触摸她的小脑袋。妧妧瞅着我,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   无论是明采薇,还是妧妧,他们都是不容于人类世界的异类,可是她们带给我的情感体验却又是那么的深刻。   我没有和刘景烽、张屠夫交代明采薇的身世,只告诉他们女鬼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解决了这件事,现在我们只剩下一件事要做,追查凌长宵的下落。   关于凌长宵,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在起卦占卜他的动向之前我想先找刘景烽问清楚。   “烽兄,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和凌长宵谁的修为高?”   “他略高。”刘景烽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他有山阴封魂笔,你有什么?”   “我有天师慑鬼镜啊。”刘景烽说道。   “好用吗?”我问道。心想若是好用,你也不会打我那把小剑的主意。   “咳咳,效果自然比不上山阴封魂笔。”   “像你师兄这种人一定不会缺钱,无论他是替谁做事,背后都离不开财力物力的支持。你既没有他修为高,也没有他法器厉害,关键你还穷的要死。”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了几秒,留给他反思的时间。   但他很显然没有体悟到我话中的深意,沉默片刻说道:“苟利道门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吾辈道士下山,清扫人间邪恶,拨乱反正,替天行道,何惧之有?”   “说的好,烽兄。请问,是静茹祖师给你的勇气吗?”   “静茹祖师……”   其实不是我故意要刺激他,凌长宵这事明显是背后有人在谋划,现代社会无论要做什么事,都离不开人力物力。   就算我能够窥尽天机,占卜出凌长宵的动向,我们能做的也不多,除非他自己撞枪口。   毕竟现在是法制社会,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无论是拘灵儿的生魂,还是拿百子图害人,这些都是没有证据的。   我把我的担忧和刘景烽说了,他听完后问道:“谢鸢,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水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   这句卦辞的意思是,君子想要做一场大事但因为时机未到,只能继续隐忍。   饮食宴乐指的是不是吃喝享乐,是要照常吃喝不要为这件事太过忧虑,安静的等待时机。   “你的意思是咱们继续等?”刘景烽问道。   “时机未到,就算我算出来又能如何?”   “那好吧,其实我真想让你卜一卦来着,看看谢家窥天机道变数的通天手段。”   “窥天机,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凌长宵肯定有手段藏身躲影,我要算他的动向就是强窥天机于一线。   上次我为楚家在射覆馆翻盘已经引发天道警告,至今心有余悸,我怕我这次再出手真会有天雷劈我。   生活照常继续,张屠夫为了照顾我请了长假,现在我没事了他继续上班。   刘景烽则是去了苗楼村,辅导灵儿功课,有事电话联系。   至于我自己,依旧照常去民俗街占卜寻物讨生活。   在楚家疗伤耗费亿万,听起来如同做了一场奢华的梦,梦醒后我的生活却没有太多改变,依然为钱所困。   房租到期,重新续约房东阿姨涨了五百块,从每月一千涨到一千五。   交完三个月的房租,我那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五千块钱所剩无几,买换季的被褥衣物都要靠张屠夫去预支工资。   我可以去找楚馡借钱用,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现在的命局,也会令我觉得英雄气短。   现代社会的条条框框要比从前更多,很多观念也是根深蒂固。   所以,即便我在楚家宴会上横刀斩破百子图,杀得婴灵鬼哭神嚎阴风惨淡,落在别人眼中的却不过耍了一场戏法而已。   没有人能看出我究竟做了什么,更没有人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   楚家或许相信我的能力,毕竟楚天河的遗愿就是被我了结的,可惜我这次却把他们坑的太狠了……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回到民俗街,我能明显感知到街坊邻居态度的变化。   他们很好奇我已经傍上了楚家这个巨贾,为啥还要回来摆摊算命。对此我没有多做解释,有客接客,没客就抱着妧妧闭目养神。   妧妧开始很怕生,后来胆子越来越大。遇到没有外应的时候,我就让她替我摇卦每次都奇准无比。   如此一来,我的名声就更响了,大家都知道我养了一只会摇卦的小狐狸。   天气越来越冷,我还是穿着秋天的单衣。   这时候妧妧的作用就更加明显,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一个小火炉。   小火炉不烧炭,烧钱。   楚馡叮嘱我要给妧妧喂土鸡,然而很多时候,我一天的赚的钱都不够买只土鸡的。   随着我名声越来越响,找我占卜寻物的人越来越多。   但都是些小物件,手机,钱包,眼镜框,各种钥匙,证件,电视遥控器……   钱赚不着多少,练手倒是真的。   民间画圈寻物,铜钱课,测字,梅花心易,总之我想到什么就用什么。   外应交感,内应生灵。一人一狐,仿佛能算尽天下事。   这天下午,楚馡来看我,当时正值我给一个中年男人测字找车钥匙。   说来也是巧合,楚馡刚走过来,男人就随手写了个楚字。   我看了一会说道:“楚字,上林下疋,现在冬月,水旺生木,此物应在有木之处,疋似桌似艮,艮为东北,家中东北桌上可有放着植物?”   男人想了想说道:“家里老人喜欢养花,在东北角的一个大书桌上,养了几盆兰草。”   “那你回去找找吧,应该是你女儿把钥匙丢进了花盆里,不想让你外出。”   男人将信将疑的离开,楚馡好奇的问我:“你能算出钥匙丢在哪里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知道他有个女儿,钥匙又是他女儿藏起来的呢?”   “原因很简单,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你向我走来,所以就一定是个年轻的姑娘。”   楚馡一怔,笑着问道:“这也行?”   “行不行,你等下看看就知道了。”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男人又过来,告诉我钥匙找到了,女儿也承认就是她藏的,然后给了我五十块钱做报酬。   我把钱收起来,楚馡神情复杂的说道:“你做这种事不觉得委屈么?”   “比起混吃等死的钓鱼爱好者姜太公来说,我觉得自己还蛮上进的,起码没有荒废时间。”   “是是是,你最上进了。”楚馡笑着说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朱家要举行一场古董慈善拍卖晚会,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我看了看自己这身破衣裳,诧异的问道:“为什么找我?”   “你说呢?”楚馡挑眉问道。 第60章   赴会   我没有想到楚馡是来邀请我参加晚会的,欣喜之余又有点忐忑。   当下我把卦摊一收,跟着楚馡往楚天药行走。   楚馡的玛莎拉蒂越野就停在门口,上车前她进药行拿了一包茯苓和一包黄精,特意叮嘱要我回家给妧妧补身子。   动物通灵得道,除了吸收日精月华之外,还经常服食野生珍稀灵药。   古时采药人,但凡晓得山中有灵兽出没,通常就会换到别的地方去采药,因为知道灵药肯定轮不到他们染指了。   不过妧妧修行时间太短,灵识蒙蔽还不懂辨识药材。   楚馡随手拿的这些茯苓黄精就价值好几千块,看得我也羡慕不已。   “谢鸢,你可不许和妧妧抢吃的啊。”   看她一副防贼的样子,我开玩笑说道:“你就惦记着给妧妧进补,怎么不想着我大病初愈也需要补补身子。”   “大哥,你补的还少吗?”楚馡翻了翻白眼说道。   “很多吗?”我问道。   “好,既然今天说到这了,本姑娘就给你好好算一算。”   楚馡掰着指头开始算,一边算一边念念有词:“血洛野山参,旋纹在十个以上的,一共用了六株,单株价格五百万起。百年老参三十株,总价两千万,三百年首乌百株,天山雪莲近千株,其它还有血灵芝、夜明砂、冬虫夏草……”   从听见血洛野山参开始,我的心就开始狂跳。   越听心跳的越厉害,脸也不争气的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忍不住羞愧的低下了头。   算到后来,楚馡也懒得再继续算下去,直接伸出一只手。   这不是五千万,这是五个亿。   六株血洛参的价格已经超三千万了,每一株血洛参还要搭配差不多同等价值的灵药配合起来熬炼。   虽然事先我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我还是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震撼之余,我由衷的向楚馡表达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烽兄心这么黑。”   “如果不是刘道长心黑,开出聚神返魄散、筑形炼骨汤这种神仙药方,你觉得你这条命还能救得回来吗?”   “以后楚家有事,我谢鸢必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爷子说了,以后就算我们楚家被百鬼围家宅,也绝不会再请你出手。”   “为什么?”   “真的请不起,留着这笔钱够去两趟天师府了。”楚馡耸耸肩说道。   “呃……”好吧,这就是谢家刀法的弊端。   道士出手降妖捉鬼,可以开坛请圣,符箓咒语都是没本钱的买卖。   而我们谢家靠的就是一身血气和神魂,不受伤还好,一受伤就要花费海量的财力物力来养。   道士烧的是符,谢家烧的是钱。   楚馡先开车送我回出租房,我把妧妧放在家里顺便换了身衣服。   “谢鸢,你怎么还是这身中山装?”   “这身不好看么?”我问道。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算了,上车吧。”   我晓得她话里的意思,中山装实在很土,但这已经是我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了。   交完房租就只剩下几百块钱,哪还有钱添置新装。   朱家的慈善拍卖晚会开在西城商贸区,风华天宝大厦顶层。整栋楼都是朱家的产业,同时也是林城最大的古董拍卖场。   楚馡说,这次晚会不比她太奶奶的寿宴,来的基本都是年轻人,说话行事也没那么多顾忌。   刚走进大厅就遇到了熟面孔,莫子羽和董老道。   看到我们,莫子羽走过来。斜了我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想不到楚家大小姐真把某人当宝了,走到哪牵到哪。”   我皱了皱眉,看了楚馡一眼想想还是算了。   但楚馡没打算就这么忍气吞声,立刻说道:“莫子羽,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人或许会忌惮你,我们楚家可不怕。”   “那是当然,整个林城现在谁不知道楚家财大气粗,花五亿养了条贱狗。”   “莫子羽,你不要太过分。”楚馡大声说道。   “我说的是他,你这么维护他做什么?要是给朱二少看见,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楚馡还想再说什么,我对她摇了摇头。   这时正好电梯也下来了,我们等莫子羽和董老道先上去,然后继续等下一趟。   “谢鸢,对不起,我知道你跟着我一定会被人说三道四。”楚馡向我致歉。   “狗嘴吐不出象牙,有什么好争的。”   我说的云淡风轻,但心里早就气了个半死。   莫家现在的嚣张,无非就是借了闾山派董老道的势。   董老道有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只是现在我没有办法对莫子羽做什么。   但凡给我逮着机会,我一定会让他明白我穿的是几号鞋。   乘坐电梯上了顶楼,楚家人早就聚集在一起,今天来的都是些年轻人,除了楚三爷。   看到我,楚三爷脸色明显一僵。   我主动上前打招呼,楚三爷却笑得比哭都难看。   打完招呼就把楚馡拉到一边,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在质问楚馡为什么把我带来了。   接下来,玄门弟子轮番登场。   杨家那两位在楚老太太寿宴上出现过的年轻男女也来了,一来就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   年轻男人是杨家四代长孙,杨家天骄杨湛。   听完楚馡对杨湛的介绍,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骄傲,因为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杨湛出生时八字并不好,是杨家人布下风水局硬生生帮他改了条天机命。   十岁就能操盘推演九宫八卦玄空飞星,二十岁习得杨公五字风水术精髓,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经可以为杨家独当一面。   除了风水造诣惊才绝世之外,杨湛还受过道门高人点化习得子午阴阳诀。   杨湛从一出场就成为中心,风头一时无两,直到朱家二少朱青云登场,人们的视线才从他身上移开。   如果说杨湛是林场玄门最受瞩目的年轻人,此刻一身青城道袍出场的朱青云,则是将他的光辉瞬间夺走一大半。   寿宴中,朱青云仅仅扎了个道髻。   而今天他穿的是青城法衣,这代表他已经被青城正式列入山门,皈依在青城门下。   此刻,看着众星捧月般的朱青云,再看了看身边一身香奈儿女士西装,妆容精致的楚馡,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 第61章   特别的拍卖品   朱青云成为全场的焦点我一点都不觉意外。   莫说是在玄门,即使在正统道门中青城也盛名显赫,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道统的门派分类有很多种形式,最早的南北天师道,两晋的四大道统,丹鼎,符箓,存思,望气。   唐朝楼观道和符箓三宗并存,唐末楼观道衰落,丹鼎派崛起。   到了两宋时期,龙虎山正一道继续领衔符箓派,全真集丹鼎派大成崛起,开划南正一北全真道门格局。   时至今天,大格局依然如此,但道教分类又细化出许多分支。   青城山道统在法理上属于上清派,以上清经法要义为主,修行是内丹之术,同时青城派还拥有自己的独门武学传承。   老年间道士下山,青城派的道士最难招惹,因为他们道武双修。   朱青云今年二十七岁,生的一表人才,身上的黑色青城法衣更是将他衬托的飘然出尘,气质绝佳。   道教法衣有很多种颜色,其中黑色是斗部道士法衣的颜色。   我以灵觉感知,朱青云这人的道法修为并不算高深,但一身武学造诣却非同小可。   慈善拍卖晚会年轻人很多,有世俗豪门公子名媛,也有玄门世家子弟。   身为楚家最受宠爱的大小姐,楚馡不断的与人打招呼,后来又被楚三爷带着去和各大家族长辈见礼。   楚家人离开后,我像是一下子被孤立。   不断有人朝我投来异样的眼神,伴随着各种指指点点的声音。   有些只是单纯的好奇,有些则是极为难听。   出自祥云镇裁缝之手的中山装早就洗变了形,脚上的方头牛皮靴也没有半点光泽。   就在我黯然伤神的时候,莫子羽带着一位盛装打扮,气质高贵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女人轻蔑的看了我几眼,神情越发显得不屑。   “你就是谢鸢?”年轻女人问道。   “你认识我?”我问道。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却遮不住一身的穷酸气。楚馡也真是的,什么人都带在身边,也不嫌晦气。”   “朱大小姐说的是,要是传出去对朱二少名声也不好。”莫子羽谄笑着附和。   “呵呵,回头我就和青云说一声,要是他这个未婚妻还不知自重的话,这门亲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这种丢人显眼的东西直接赶出去算了。”   “那倒不必,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   莫子羽故意把朱家大小姐领过来就是为了讥讽我,等两人离开后,周围人看我的眼神越发充满了鄙夷。   百子图事件过去后,楚家和朱家越走越近,联姻的事情也渐渐提上日程。   这些事楚馡自然不会和我讲,都是方青请告诉我的。   过了一会,楚馡转回来找我,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美女。   见我依然杵在原地,楚馡满脸歉意的说道:“谢鸢,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今晚上很热闹。”我淡淡的说道。   “是啊,都是年轻人自然热闹些。来,向你介绍下,这是我闺蜜童佳琪。”   我主动伸出手说道:“你好,童小姐。”   童佳琪温婉不失礼貌的对着我微微一笑,却迟迟不肯伸手。   楚馡诧异的看了闺蜜一眼,我趁机把手收回。   与朱大小姐的冷嘲热讽相比,童佳琪这个温婉不失礼貌的微笑更令我觉得伤感。   从来到这里后,除了和楚家人有过几句寒暄,剩下的就只有尴尬。   楚家寿宴上我时刻关注着百子图的事,这种感受还不够深刻,今天晚上我才晓得我与楚馡的世界相差有多悬殊。   即便对楚家有恩,他们也已经还清了。   楚三爷的态度就充分的表明,楚家实在不想再和我有牵连,所以才会为楚馡带我来参加晚会感到吃惊。   楚馡与童佳琪在我身边说着话,两位大美女驻足交谈,很快又引来几位世家公子小姐,都是楚馡交际圈中的熟人。   听他们谈论着林城热点,玄门秘闻,最后又对着全场年轻人评头论足,谈论着今晚谁的风头最盛,谁的打扮最惊艳,其中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朱青云和杨湛。   谈到朱青云的时候,难免会拿朱家和楚家越走越近来和楚馡开玩笑。   联姻这种事关系到世家颜面,自然不会当众提及,但从他们暧昧的神情可以看出,楚馡的朋友都很乐见凑成这一对。   若只是拿她和朱青云开玩笑也就算了,往往还不忘转头瞥上我一眼。令我心情压抑到极致,偏还只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看着窗外的夜景。   正一个人郁闷着,忽然身边一阵骚动,接着周围又变得安静下来。   我转身一看,发现朱青云正在朝我们这边走来。   玄色法衣无风自动,头顶的青城小剑发簪,更衬得朱青云气度不凡。   如果是在外界,青城法衣无疑是与世俗格格不入的。   但在今晚这场玄门占据大多数的场合,朱青云这身打扮不仅不会令人觉得突兀,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古典神韵。   很快,朱青云来到楚馡身边,收起骄傲的神情,对着几位年轻人说道:“拍卖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晚会有一份很特别的拍卖品。”   “什么拍卖品?”   “到时候就知道了,提前说出来反而少了期待感。”   朱青云没有停留太久,也没有刻意和楚馡对话,但谁都能看出他是为楚馡而来。   离开前,朱青云看了我一眼,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意味。   拍卖会正式开始,各大豪门世家相继落座,年轻人也纷纷收起形态,神情专注的看向展台。   年轻人的战场硝烟味很浓,这场拍卖会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争锋的意味。   慈善拍卖所得的款项最终都会捐赠出去,无论是物品捐赠者还是竞价者,都能赢得尊敬和荣耀。   既是世家子弟扬名的好机会,同时也能彰显各大豪门世家的财力和地位。   我对拍卖品没有兴趣,更没有竞价的资格,坐在楚馡身边一直琢磨着朱青云提到的特别拍卖品。   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楚馡脸上有过细微的神情波动。   随着一件件拍卖品被买走,全场掌声一重接着一重,待到拍卖女郎捧出一个长方形木盒上场,楚馡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微微侧身低声说道:“谢鸢,这件东西你一定要拿下,只管出价我来买单。”   “为什么要我出价?”我好奇的问道。   “因为这本就是我们楚家的东西,我不能出价。朱二少势在必得,但我只想把它送给你。”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那么会算,自己起一卦算算不就知道了。”   木盒为巽,少女为兑,外应得卦风泽中孚。   风泽中孚含有金克木之象,所以我射盒中为金铁之物。   楚馡说只想把它送给我,可见这东西一定可以为我所用,并且很重要。   想到这我立刻明白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第62章   一个人的抉择   算出盒子里装的是楚家那把唐横刀之后,我对楚馡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   从踏入物华天宝大厦开始,先在一楼被莫子羽羞辱,再到晚会大厅遭遇各种冷嘲热讽。   楚家人的拒止,朱家大小姐的讥讽,楚馡闺蜜童佳琪的那个温婉不失礼貌的微笑……   楚馡和年轻人欢声笑语的交谈,盛装华服的朋友圈。   我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令我心情压抑到极致。   杨湛的天骄之名,朱青云的众星捧月,更令我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说实话,即便我在民俗街混迹街头,我也从来没有为自己感到自卑过,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价值。   我不需要仰望任何人,但是今天晚上的种种遭遇,却令我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无力感。   命是不能改的,命盘更是难以撼动。   我命盘开局很低,时时刻刻想着逆天改命,所以才会起出帝乙归妹那种前程卦,不惜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贵人身上。   今晚是我对楚馡第一次生出怨气,我甚至觉得她今天带我来,就是让我明白,她与我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交集。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她带我来的真正目的。   楚家的唐横刀名为国殇,国殇二字出自屈原的九歌辞名。   当初我用这把刀斩百子图的时候,就有种置身于沙场的感觉,足见这把刀的杀气之重。   国殇不仅是一把绝世好刀,同时还是一件古董,属于个人收藏品,我完全可以随身携带,这也是我最心仪的地方。   至于它的价值,就不太好判断了。   刀本身就不属于热门古董,但是唐刀很罕见,因为武官不许殉葬刀剑。   我不懂国殇的价格,但是楚家能让它出现在慈善拍卖晚会上,应该不会太惊世骇俗。   不过,楚馡说朱二少对这把刀势在必得,假如将之看做两家联姻的聘礼的话,这把刀的价格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我低声问了楚馡一句:“你准备出多少钱购回国殇?”   “你觉得它值多少,就出多少,不用问我。”楚馡淡淡的说道。   “这把刀很适合我用,对我来说称得上无价之宝。”   “喜欢就出价。”   “那么舍得在我身上花钱?”我问道。   “在我眼中你也是无价之宝。”   说完,楚馡就为脱口而出的话红了脸。   尴尬沉默一会,楚馡继续说道:“家里的长辈都以为和朱家联姻,能提振家族声望,但我知道谁才是楚家真正需要接纳的人才。”   “你这样做可是把朱家给彻底得罪了,不担心家族责怪你?”   “早晚都要得罪,也正好要他们死了这条心。”   这话倒是没错。   不管楚馡将来用何种方式拒绝这桩婚事,都会避免不了得罪朱家,也势必会和家族产生裂隙。   从楚镇业的城府和格局来看,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逼她答应这门亲事。   但终究她这个决定还是仓促了,水天需变水火未济,事情尚未开始就先将自己逼入绝地。   ……   楚家唐横刀一出,全场震撼,继而掌声雷动。   这把刀虽然是楚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但算不得楚家的家传至宝。   但因为这是品相完整,市场罕见的唐刀,所以还是瞬间震撼了很多人。   这是慈善晚宴,不管拍出多少钱楚家都拿不到。   人们震撼于楚家的财力,同时也很好奇,这把刀会花落谁家。   竞价开始,起价一百万。   短短几分钟后,价格就提升到了千万之数。   目前出价最高的是杨湛,刀与风水术无关,镇宅破煞通常用的是剑。   等到拍卖师开始举锤,朱家大小姐开始报价。   随后杨湛继续竞价,价格一路直上,最终在即将突破两千万关口的时候杨湛选择放弃。   杨湛放弃后,朱青云脸上浮现出笑意,有若无意的朝我和楚馡这边扫了一眼。   开始大家还很好奇这把刀会花落谁家,现在看到得主是朱家的人,立刻想起坊间传闻楚家和朱家联姻的事,原来这把刀背后还有这一层含义。   朱家竞拍到楚家的传家宝,等于是向大家证实了联姻的事。   其实朱青云和楚馡真称得上门当户对,甚至还会有人觉得楚家占了朱家的便宜。   朱青云出身豪门世家,又是青城弟子。   不同于暴发户纨绔子弟一身恶习,真正的豪门权贵非常重视人品修养。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朱青云都是楚馡的良配。   看到拍卖师开始举锤,我急忙站起来出价:“三千万……”   拍卖师是朱家的人,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彻底消散,听到我的报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出三千万。”   拍卖师这才反应过来,继而难以置信的看向我。   同一时刻,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我,继而又很快将视线锁定在楚馡身上。   谁都知道,我是随着楚馡进来的,此刻也正坐在她身边。   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也不像能拿出三千万的样子,所以这个价格究竟是在出一目了然。   朱青云脸色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戾之色。   我的出价令他一下子陷入两难之地,不是朱家出不起价格,而是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出价。   犹豫片刻,朱青云使了个眼色,随后朱家大小姐再次举牌,出价到四千万。   四千万超越了唐横刀本身的价值,但也充分展现了朱家对这场婚事的看重。   楚三爷怒容满面的瞪了我一眼,继而对楚馡表达了浓郁的失望之情,而我接下来的行为更令他失望到了极致。   “五千万……”   朱家放弃,最终我以五千万的天价竞拍到了唐横刀。   楚三爷愤慨离席,临走前留给楚馡一句话:“我会将今天的事,详细汇报给家主。”   楚馡面色惨白,但眼中坚决丝毫不减。   自顾去后台结算,拿到唐横刀后带着我一起离开物华天宝大厦。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做任何交谈。   今天发生的事严重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不知道楚馡回家后会面临什么。可以想象的是,她的生活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送我到居民楼,等我下车后,楚馡说道:“你不用过于担心我,太奶奶最宠我了,她一定会护着我的。”   “我担心的是,该怎么偿还你这份恩情。”   “那你就慢慢担心吧,记得照顾好妧妧。还有,记得照顾好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楚馡一脚油门,玛莎拉蒂咆哮着驶向远方…… 第63章   君子成人之美   深夜,我将国殇抽出来仔细观察。   张屠夫坐在我对面,眼中流露出火热的神情。   国殇这把刀的煞气太盛,妧妧根本不敢靠近,远远的躲到沙发一角。   刀身雪亮,闭上眼睛体悟,仿佛置身于古战场中。   屈原写国殇,是为了纪念楚国阵亡士卒所写的挽诗,充满了凛然悲壮、亢直阳刚之美。   我看张屠夫眼珠子都瞪直了,倒转刀柄递给他。   张屠夫神情激动的把刀接过来,细眯着眼睛在灯光下仔细打量。   看了很久才把刀还给我,说道:“楚丫头把刀给你,你准备怎么偿还这份恩情?”   “她如此待我,我自然会为楚家出头,许她一世安稳。”   “楚家现在根本就不需要你出头,相比较你,他们更想要的是朱青云。”张屠夫说道。   “百子图的事还没有终结,只要幕后真凶一天没有查出,楚家的危机就没有完全解除。”   “冯家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真凶即使能躲过百子图的反噬,估计也不会再对楚家出手了。”   提及冯家的遭遇,我心情变得沉重下来。   他们的确已经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但这也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冯家虽然没落,但毕竟祖上也曾是豪门望族,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族子孙开枝散叶,在林城随便甩出十几套房产还是有的。   家族做的是物流生意,在城郊还有一座庞大的物流中心。   百子图事件爆发,冯家第一时间宣布从此退出玄门。   仅凭借楚家现在所掌控的证据,没有办法对冯家进行追责,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最终会被当做一场闹剧,渐渐被人遗忘的时候,冯家出事了。   冯家二号人物冯继先为避风头,携家去外地旅游,刚驶出林城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场重大交通事故。   冻雨结冰,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一场团雾,引发几十辆车连环相撞。   这场事故死伤二十余人,冯继先全家五口当场毙命无一生还。   冯继先尸骨未寒,一直由他管理的物流中心突然发生火灾,损失数千万基建设施的同时,还涉及到了两家大公司托运的物资原料。   就在冯家上下为火灾的事奔走的时候,冯家三代领军人物冯文龙,在乘坐电梯时遭遇电梯故障,失足坠落意外身亡。   冯文龙是冯家家主冯继祖的长子,长子亡故,冯继祖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作。   入院抢救数小时仍无济于事,最终撒手人寰。   冯家两大主心骨冯继祖、冯继先的死,核心产业物流中心的火灾,三代领军人物冯文龙的意外身亡……   谁都能看得出冯家算是彻底完了。   阴坟行凶自损五代,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想不到小小一张百子图,竟然会如此可怕。”张屠夫感慨说道。   “妄图以森罗鬼气冲撞人运,若不是我与烽兄联手,一路追查下来破了百子图,楚家的遭遇要比冯家更加凄惨。”   “可惜你这件事做的太隐蔽,楚家根本不念你的恩情。”   “谁说不念,这把刀不是么?”   “刀是楚馡的心意,与楚家人无关。”   “足够了……”   百子图的事并没有结束,冯家不过是替罪羊,主使者还另有其人。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暴露行迹,背后肯定有高人做法镇住了百子图的因果反噬。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幕后真凶揪出来。   但是这件事只能等,不能急。   斩破百子图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幕后主使列为眼中钉,凌长宵本人也绝不会放过我。   就算我不主动去查,他们也会主动跳出来对我下手。   ……   第二天,我将国殇装进竹竿里,挂上幌子继续前往民俗街出摊。   五千万的刀,可不敢放在家里。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蹲在街头半天没有生意做。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辆豪华轿车从街上经过,经过胡同口车子在马路对面靠边停下。   朱家大小姐朱雨欣缓缓下车,后面跟着一名老者一名中年保镖。   这女人出了名的骄横,年过三十还没有婚配,就是因为做事太过嚣张,又目中无人。   看见她我就知道今天要触霉头了,心里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善了。   可是我任凭我想破头,也想不到才能化解这场危机。   既惹不起,也躲不起,因为朱家在民俗街就有自己的势力。   就算是射覆馆的刘老板见了朱雨欣,也只能点头哈腰拣好听话说。   “听说你很会帮人找东西?”朱雨欣冷冷的问道。   “嗯。”我点点头。   “好,我家萨摩耶早上去花园拉了一坨便便,家里的佣人怎么找到都找不到,你能不能告诉我拉哪了?”   我今天一上午没有开张,第一桩买卖居然是给狗找屎,心中难免怒火中烧。   但是想着她本来就是找茬,只能压下怒火,硬着头皮以铜钱课起了一卦,结果卦不成象。   “找不到。”我说道。   “哦,那就换一个,我家蓝猫今早上也去花园拉了一坨便便,麻烦帮忙找找拉哪了。”   我继续起卦,依然不成卦。   “找不到。”我再次说道。   “你这也找不到哪有找不到,还好意思帮人占卜寻物?”朱雨欣冷语讥讽。   “寻物要心诚,你不是诚心要找,自然找不到。”   “诚心是吧,那好,我有个朋友叫楚馡,今天突然失联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她人现在哪?”   “呃……”我沉默,心中的恚怒再也无法压制,耳根子也被怒火烧的滚烫。   看到我变了脸,朱雨欣的表情无比得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发现街头神棍都在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失了世家体面,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本来我还可以继续隐忍下去,但她辱及楚馡我忍不了。   我将妧妧放出来,指着朱雨欣的背影要她随心摇一卦,妧妧摇出一个坤为地。   坤卦没有变爻,变爻只在我心。   想到这女人从一开始就反复让我找屎,我决定亲自喂她吃一口。   当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下坤卦的变爻。   初六,履霜,坚冰至。   最后一笔写完,远处正在横穿马路的朱雨欣传出一声惊呼。   一只脚上的水晶高跟鞋鞋跟断裂,身体不由自主歪倒,身边的中年保镖急忙伸手搀扶。   可还没等朱雨欣身体站稳,另一只鞋的鞋跟再次断裂。   紧接着她双膝一软,噗通跪在马路中间。   等她撑着手臂抬起头,发现面前正好站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睁大眼睛,神情一片惘然…… 第64章   错卦   堂堂朱家大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乞丐下跪。   先不说会给多少人耻笑,流年犯太岁,都不及她这一跪对自身气运的损伤,十年大运都没了。   忍我可以很久,许多事我也是真心不想计较,但是这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底线。   我将视线从朱雨欣身上收回,然后发现吴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纸。   看完纸上的字,吴老开始看我,神情越来越幽怨。   我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只好说道:“吴老,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你这么看我受不了。”   “谢鸢,当初楚家和莫家对赌的七星覆,是不是你背后动了玄机?”   “蒙蔽天机,那是道门大人物的神通手段,你怎么会怀疑我?”我笑着问道。   “我本来也不想怀疑,你自己看看这纸上的爻辞。履霜,人在冰上,行路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跌倒乃至败亡。”   “随手写着玩的,这并没有什么。”   “我可不信堂堂朱家大小姐,买不起一双结实点的鞋子。”   “纯属巧合。”   “巧合?”吴老脸一拉,沉声说道:“谢鸢,我不把你当晚辈后生,也不要欺负我人老糊涂。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不是巧合是什么?”我问道。   “这是言出法随,铁口直断。”   被吴老叫破玄机,我无话可说。   算卦的最高境界不在于百占百当,也不是窥尽天机。   而是搅动冥冥中定数,默运天机为己用。   “吴老,您什么时候来的?”我岔开话题。   “早来了,先前我还担心你年少气盛,按捺不住和她当场翻脸,想不到你小子是蔫坏。”   “吴老,话可不能乱讲,我可是坦荡君子。”   “一出手就坏了人家十年大运,这可的确很君子。”   “呃……”吴老识破了我的手段,这天没法继续聊下去,我只能乖乖认怂,收了卦摊跟着他回家吃饭。   我能看出他来找我是有事相求,正好也到了饭点。   林城关于我的事在玄门中传的很快,民俗街也几乎人尽皆知。   但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得罪了朱家,同时也得罪了楚家,民俗街中就以这两家的势力最大,我等于是得罪了一条街的人。   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下场,也少不了有人打我那把刀的主意。   而我之所以还死皮赖脸的在这条街讨饭吃,也是因为实在没地方去,就算我不吃饭也要给妧妧挣个鸡腿。   吴老家就在附近,我俩边走边聊。   “谢鸢,你现在的处境可不妙啊。楚小姐红颜一怒赠宝刀,可算是真的把你推上了风口浪尖,对你来说是祸非福。”吴老感慨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面上他们不会做什么,但背地里你可千万要小心了,玄门世家有的是阴损手段。”   “多谢吴老提醒,我一定会注意。”   “谢鸢,虽然我不知道楚小姐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这种弃家族利益于不顾的做法,实在欠考量,极易落人口舌。”吴老说道。   “即使站在家族利益角度,她也不认同联姻是正确的决策,无法说服家族就只能兵行险招,不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出言为楚馡解释。   “楚家和朱家联姻是双赢之局,楚家在玄门中的地位必将提升到一个新的台阶。”   “但她却认为有人比朱家更适合结交。”我说道。   “谁?”吴老问道。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吴老站在后面看了我一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追了上来。   “谢鸢,是我错了,我不该执拗于世俗偏见。”   “这倒是怪不得您,我自己也经常妄自菲薄。只是我想,既然有人愿意拿我当宝,我想为她争一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看来,我不仅小看了你,也小看了她。”   约莫走了二十分钟,来到吴老居住的楼层。   吴老的夫人热情的招待了我,看到妧妧眼中闪过惊喜的神情。   老两口伉俪情深,吴老对他夫人很尊敬,介绍的也很别具风格:“谢鸢,这位是张素珍女士。我这一生唯一爱过,且深爱的女人。”   张阿姨脸色微红,瞪了吴老一眼,又赶紧笑着和我打招呼:“天天听老吴念叨你还有你这只小狐狸,今天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来坐下吃个水果。”   “张阿姨,您太客气了。”   我见张阿姨对妧妧实在好奇,就把妧妧放在桌子上,示意她靠近些,看看妧妧肯不肯给她抱。   张阿姨立刻弯下腰凑到妧妧面前,妧妧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了看,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个子小巧,戴着眼镜的小老太太还算可爱,主动对着她伸出爪子。   张阿姨高兴极了,给妧妧剥了个橘子。   看着妧妧连吃了好几瓣,这才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爱抚。   “张素珍女士,别只顾着逗狐狸,可别忘了煮饭。”吴老叮嘱几句,然后转头对我说:“谢鸢,你跟着我去书房,我有事和你谈。”   “好……”   到了书房,我惊奇于吴老的藏书之丰富。   但凡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易数类书籍,这里都有。   靠窗的书桌上放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一道卦,坎为水变地水师。   看到这一卦,我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吴老,这一卦怎么来的?”   “我今天特意找你,就是为了这一卦。”   接下来,吴老说起了这一卦的来历。   吴老有个同事退休后回乡下定居养老,不久前,村子里有个叫牛宝的孩子失踪了。   牛宝身世可怜,无父无母,自幼是跟着奶奶长大。生下来就有智力缺陷读不了书,小小年纪就跟着奶奶捡废品拾破烂。   吴老这个同事是个心善的人,平时也对祖孙俩很照顾。   这天,奶奶找上门说牛宝不见了,吴老的同事就替她报警,又发动村民去找。   但是方圆全部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孩子的下落,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他知道吴老的玄学本事,就打电话让吴老来一趟,算算孩子的去向和生死祸福。   吴老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接到电话就出发了,赶到村子后利用孩子的生前衣物,结合生辰八字,得了这个坎为水变地水师。   听完这一卦的来历,我又再次看了看世爻,对吴老说道:“现在是冬月,冬月水旺,这个卦中满盘皆水,而且坎卦本来就是被困之象,现在两坎相重,险上加险,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我也算出孩子多半已经亡故,但这一卦还有玄机,你再仔细看看。”   我又认真看了一会,果然发现了卦象中另有玄机。   这一卦除了坎为水,同时还是六冲卦,冲,为冲散,也就是走失的意思。   变卦是坎宫归魂卦,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这里说的就是孩子已经遭遇了不幸。   问题在于,这卦还藏有个错卦为应,错卦不仅指出了孩子的位置,并且显示孩子还活着!   这如果占卜的是事还有可能,但是占卜的对象是人。   人怎么可能是又死又生? 第65章   牛宝的下落   牛宝的卦显示他同时处于生死两种状态,令我十分困惑。   我并非真的生而通神,无论是起卦还是解卦我利用的都是谢家古书中的易数。   但这一卦,超越了我对易数的理解,除非我强行窥伺天机。   沉思很久,我颓然说道:“吴老,这一卦我解不开。”   “现代学术研究界有句话叫做,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换句话来说,神学也可以用科学来阐述。”   “吴老,你是大学教授,我初中毕业。”我惭愧的说道。   吴老一怔,继而不自觉的露出微笑:“难得还有我给你讲课的时候。”   接下来,吴老给我讲了现代物理学一个耳熟能详的著名试验,薛定谔的猫。   为了向人们阐述量子的两种存在形式,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将一只猫关在装有少量镭和氰化物的密闭容器里。   容器中,镭的衰变几率为百分之五十。   如果衰变,会触发机关打碎装有氰化物的瓶子,猫就会被氰化物毒死。   如果不衰变,猫就可以活下来。   至于猫究竟是生是死,要打开容器才知道。   同样的道理,牛宝是生是死也只有在找到他之后才能确定。   听吴老讲完这个试验,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找我了,他找我就是要我算出牛宝的去向。   “吴老,您就那么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牛宝?”   “本来我还不确定你能不能找到,在看到你坑了朱家大小姐十年大运后,我现在完全可以肯定,你一定能找到牛宝。”   要是早知道吴老在旁边,我就是被朱雨欣气得胃出血,也绝不在他面前露这一手。   现在他已经断定我能以卦通神,我就是再推脱也找不到理由。但在帮他占卜牛宝的下落之前,有些话我必须和他讲清楚。   “吴老,我可以去算牛宝的下落,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知道您一定对我很好奇,但有些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也没有办法向您解释,所以我希望您永远不要问我。”   “你指的是?”吴老问道。   “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说道。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吴老认真而专注的看着我,眼中不断有异样的光彩闪烁。   我没有躲闪,平静的与他对视。   七星覆我遮蔽天机,救了陈校长的命。   来这之前,我默运天机为己用,当街夺了朱雨欣十年大运。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传出去都会给我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因为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即便穷尽一生心血研究易理命数也做不到。   沉默半晌,吴老开口缓缓说道:“谢鸢,我承认我真的对你很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我并没有真的想究根问底。”   “为什么?”   “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无子、无权、无财的老人,行将朽木,知道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吴老,是我多心了。”我真诚的向吴老道歉。   “解卦吧,所有关于你的疑问就此封存。”   “好……”   答应吴老的请求后,我再次去看桌上的卦。   要占卜牛宝的去向不用我再起卦,答案就藏在这一卦中。   默默参详了一会,我告诉吴老牛宝就在林城。   “那个村子本来就在林城郊区县,你说牛宝在林城我不觉得奇怪,问题是林城这么大我们要到哪里去找。”   “坎为水的错卦是离为火,离在正南,林城南面可有什么大兴土木的地方?”   “大兴土木?”吴老疑惑的看了我一眼问道。   “嗯,错卦主生,五行生克火生土,所以一定是大兴土木之地。”   听我这么一解释,吴老瞬间恍然大悟。   想了想,又摇着头说道:“现在到处搞房地产开发,大兴土木的地方太多了。”   “冬月,离火死绝,您可以查查有没有这种地方,以前发生过重大火灾,最近才被人接手搞房地产开发。”   “这个倒是不难查,用不了多少时间。”   聊到这里,张阿姨喊我们去吃饭。   饭菜很丰盛,炖猪脚,红烧虾尾,麻油鸡,各种时蔬清炒。   吃饭的时候,张阿姨单独给妧妧设了个座位,自己没吃几口,光顾着给妧妧剥虾尾了。   看得出来,张阿姨是真的喜欢妧妧,也不知道我和妧妧究竟是谁沾了谁的光。   吃过饭,吴老送我们下楼。   我让他先去查有没有这样的地,等查到了再和我打电话。   牛宝的事很不寻常,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可以同时处于生死两种状态。   晚上我和刘景烽通了电话,提到了这件事,刘景烽听完也很好奇。   要我有了答案一定记得告诉他。   仅仅用了一天,吴老就查到了这种地方。   城南有块地正在搞开发,前身是个废弃好多年的化工厂。化工厂在废弃前的确发生过一次重大火灾事故,烧死了几个工人。   出事后,化工厂还想继续运转,但不管消防措施做的有多好,总会无缘无故失火。   请人做法事,说是烧死的工人在闹。   后来越传越诡异,再也没有人敢来上班,化工厂也就此停业倒闭。   再后来,周边很多园区都搞开发,唯独化工厂这块地没有人敢动。不久前被杨家以极低的价格购回,准备开发成林间别墅。   杨家是风水世家,也是林城第一玄门。   过去的历史中,不管多么凶的地,只要杨家插手就绝不会闹幺蛾子。   但这次是个例外,杨家才刚开始动土,就接二连三的出事故。   先是挖掘机失控,一铲斗拍死了个建筑工。然后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一堆烧焦的骸骨,就再也挖不下去。   最诡异的是,就在挖出烧焦骸骨的当天晚上,临时搭建的工程楼发生火灾。   连着出事,杨家只能暂时把工程停下来,人员也全部撤离了。   我问吴老有没有派人去找牛宝,吴老支支吾吾的告诉我说,那块地现在根本没人敢去。   里头荒草一人多深,大白天也瘆得慌,他只开车在外围转了一圈,压根没敢往里面走。   “您也怕鬼?”我问道。   “杨家都停工了,你说我怕不怕?”   “开车来接我吧,我去找。”   “就等你这句话呢。”   挂了电话没多大会,吴老开着他的小高尔夫来到了民俗街。   我把装着唐刀的竹竿往车子里一塞,抱着妧妧上车,跟着吴老一路开向南郊化工厂…… 第66章   人脸   林城是山中有城,城中有山,地产开发的选址极为重要,投资巨大。   我和吴老一路开车向南,瞅着点缀在山林间的园林建筑,既为大自然的瑰丽多姿感到惊叹,也对人类的过度开发而忧虑。   黄帝阴符经有云,天发杀机星宿移位,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翻地覆。   文明科技的发展,就如同人发杀机,时代发展日新月异。   现代社会,鬼神不兴,精怪避世,玄门道门都成了传说,这是末法时代的文明盛宴,同时也潜伏着巨大的危机。   因为人失去了敬畏之心,既不敬鬼神也不敬天地。   一旦人心被贪欲和邪念主宰,便会迅速蜕变成灭绝人性的恶魔。   吴老年纪大了,车子开的很慢,这一路开了两个小时,我们才来到化工厂所在的山麓。   顺着盘旋的山道又开了半小时,最后停在一片开阔的林地中间。   这里已经被杨家清理过,无数树木被砍伐,山体和地面也被杨家人利用大型工程车清理改建过。   吴老昨天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就在外面转了一圈压根就没敢往里面走。   “谢鸢,这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确定牛宝就在这里?”   “要是按照卦象指引,牛宝的确就是在这里。”   “可是这里距离牛宝家有上百里远,他不可能跑这么远。”   “他是被绑来的。”我说道。   “没有人贩子会对一个智力残缺孩子有兴趣,牛宝的家庭也拿不出赎金,而且就算是绑架,也不可能把这里当做藏身地啊,这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吴老想了想说道。   “不,只有这里才是牛宝最该出现的地方。”   “为什么?”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敢肯定,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说完,我把唐刀直接从竹竿里取出,妧妧也从车里跳下来。   一下车,妧妧就露出惊恐的神情,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地方十分忌惮。   人对凶险有本能的感知,而动物却比人类更加警觉。   我在前面走,吴老和妧妧跟在我身后。   前面的路面也被清理过,新翻的红土覆盖住了荒草,但大部分还处于荒芜状态。   我们顺着碾压过的车痕往前走,一直走进厂区。   化工厂建筑墙体已经被全部推倒,砖石渣土也被清理了一部分,看得出杨家为了这件事已经投注了不小的人力物力。   在化工厂前面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我们来到后面的废水处理中心。   废水处理中心已经全部塌陷,变成了一个近千平方的巨坑,最深处有十多米深。   杨家要想在这里建别墅,巨坑肯定得要填土处理,那几具烧焦工人的骸骨就是清理巨坑时被发现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当初化工厂在处理火灾事故的时候,肯定隐瞒了真实伤亡数字。   巨坑周边还停着两辆没有撤离的挖土机,挖土机下面是一条铲出来的通往坑底的路,坑底已经被开挖过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积水严重。   林城是喀斯特熔岩地貌,土质殷红,坑底的积水一片深红。   我站在巨坑边缘,闭上以灵觉洞察这里的风水理气。   化工厂本身处于山阴面,三面山势合围,山中灵气聚而不散。   本来是块风水好地,但因为冤魂的介入让灵气转变成阴气。   后来阴气又长年累月的凝聚不散,渐渐的变成了聚阴地,我面前的巨坑无疑是这里阴气最重的地方。   默默观察一会,我对吴老说道:“吴老,我要下去看看,这里阴气太重,你和妧妧在上面等着就好。”   “好,谢鸢,你自己千万小心。”   我顺着铲出的土路一直走到坑底,坑底到处是履带碾压过的痕迹,地面几乎被新翻的泥土覆盖住了。   坑底湿气很重,又阴又冷,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刺鼻的腐臭味道。   我站在坑底再次以灵觉感知,很快就察觉到了这里存在着强大的怨念,怨念凶戾残暴藏而不发。   就像是被人镇压了一样。   我认真观察,然后发现了地上的湿泥中沾染着没有烧尽的符纸。   符纸是黑色的,黑纸红字,这种符是专门烧给鬼魂的。   先前我就告诉吴老,这里是就是牛宝最应该来的地方,此刻看到残缺的符纸,以及这里被镇压的怨念,我终于确证了这件事。   旧社会在动土前,如果事先察觉到有异常,会挑选一名或者数名男童活埋在地下,俗称打生桩。   据说这个法子最早是鲁班想出来的,专门用来镇邪,压制冤魂。   牛宝的卦象显示他同时处于生死两种状态,我本来死活想不通,现在也有了答案。   他的确已经死了,但鬼魂却没有消散。   被人封禁在尸体中做成了生桩,这就是他为什么既是生又是死的原因。   我的灵觉很强,但这里阴气太重,我根本感知不到牛宝的鬼魂存在,也无法找到生桩的位置。   想起妧妧刚来时的反应,我抬头看向她,招呼她下来。   妧妧看了我一眼,露出犹豫的神情,后来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路跑到我身边。   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惊恐的望着我。   我蹲下来,抚摸着她的脑袋说道:“妧妧,别怕,帮我找一个新死的生魂,找到尸体也可以。”   妧妧还是很害怕,我拔出手中的唐刀,告诉她尽管去找,一切有我。   她这才点点头,开始四处搜索。   妧妧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看着她不断的用鼻子嗅着地上泥土,最后来到一处积水前,转头看向我。   “是这里吗?”我问道。   妧妧点点头。   我走到积水前,蹲下身子认真观察水面。   这里的积水颜色深重,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腐臭味道。   我默默看了一会,捡起一块石子投入水中。   石子入水,打破了死水的宁静,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涟漪扩散的很不正常,中间不断的有气泡浮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中浮上来一样。   紧接着水面开始翻滚,但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水面彻底平静下来后,又重新倒映成像,周围的草木群山一一浮现。   同时浮现的还有一张青紫的小孩子的脸…… 第67章   黄泉水   小孩子的眼睛被丝线缝住了,隐约还能看见眼珠子,在眼皮下面剧烈的颤动,神情一片痛苦。   我六岁就见过鬼,阴凤坡亲手斩灭不知多少凶魂。   灵儿的梦魇中,我还见过阴毒狰狞的婴灵……   可是,这些鬼祟全部加起来,都不如小孩子的这张脸。   我只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背脊生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妧妧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全身打起了摆子。   我示意她离开这里,去上面找吴老。   妧妧又看了我一眼,我对她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唐横刀,她这才仓皇着离开坑底。   我站在积水前,任由恐惧如潮水一般冲击我的身心。   当恐惧渐渐冷静,紧接着,一股无法压抑的狂怒从我心底烧起。   我知道这是谁的脸,却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人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孩子。   牛宝自幼没有见过爹娘,跟着奶奶在农村相依为命。   天生智力低下,从小就生活在别人或者同情,或者冷漠的眼神之下。   这样的孩子几乎看不到未来,注定要孤独的走完悲剧的一生。   但即使这样,他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有活着的权利。   没有人可以剥夺他的生命,没有人!   愤怒令我忘记了恐惧,我甚至试图将牛宝从水中捞起。可是我的手指刚接触到水面,牛宝的脸就随着涟漪消失不见了。   先前我所见的只是一个虚影,一个不甘痛苦折磨的生魂,投射在水面上的虚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索怎么处理这件事。   化工厂被杨家购买,这生桩也肯定是杨家人打的,但是这件事想要举证很难,除非我能将尸体从积水潭中捞出来。   积水潭中阴气浓郁不化,本身就是聚阴地,更不知凝聚了多少怨念,多少冤魂。   我有斩鬼的本事,也带着斩鬼的刀。   但我却无法斩断怨念,更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牛宝的尸体从水中捞出来。   这积水清寒彻骨,水下阴煞弥漫。   传说中忘川河水就是这般清寒彻骨,水中罡风煞气怨鬼哀嚎,所以才会在河上建造了一座奈何桥。   破煞要比斩鬼困难的多,而且这种由群山灵气转化阴气所凝聚的煞,也绝不是婴灵煞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在没有办法破煞之前,牛宝的尸体动不得,妄动就会殒命之灾。   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我神情郁闷的走到上面,刚上来吴老就问我:“谢鸢,小狐狸吓成这样,你在下面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又暗自叹了口气。   这种事我没有办法和吴老说,如果我告诉他牛宝被人打生桩下到这里,他会怎么做?   但凡有点口风传出去,就会打草惊蛇,杨家有的是手段毁尸灭迹。   “吴老,这件事你先别问,等……”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吴老打断:“谢鸢,你的事我可以不问,但这事你不能瞒我。就算不是为了同事,我也要给孩子的奶奶一个交代。”   吴老告诉我,自从牛宝失踪后,孩子的奶奶就再没睡过一次好觉。   七十多岁的老人,日夜惦记着孙子,眼睛都快哭瞎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难受,只好告诉他牛宝的尸体就在这下面的水潭中。   吴老听完立刻说道:“既然确认在,我这就联系人打捞。”   “不行,牛宝的尸体现在根本不能动,下面聚阴成煞,妄动者必死无疑。”   “真有那么邪乎?”   “想想百子图的事,再看看现在冯家的遭遇,风水杀人绝非传说,禁忌之所以会成为禁忌,就是因为本身就值得敬畏。”   提及冯家的遭遇,吴老顿时不说话了,沉默半晌又问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让他开车送我去石崖镇苗楼村,这事我想找刘景烽帮忙。   苗楼村和化工厂都在城南,离这里也就几十里路。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苗楼村,见到刘景烽后,我让吴老先回家,等有了眉目我再给他打电话。   吴老看出我是存心不让他插手这事,只好叹息着离开了。   很久不见灵儿,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看到妧妧灵儿非常开心,拿出零食给妧妧吃。   趁这一人一狐玩的开心,我将刘景烽拉到院子里把牛宝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刘景烽听得瞪大了眼睛,然后问我有没有看出是什么煞。   “煞气太浓,我看不出来历。”   “连你都看不出来历,这种煞一定非同小可,我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行。”   “现在去?”我问道。   “肯定是现在,大半夜能去吗?”   “问题是咱俩怎么去?”   “骑摩托车啊。”   赵小玉家有辆摩托车,刘景烽教灵儿学道之余也没闲着,学会了骑摩托。   道袍也换成了普通民装,除了头发还扎成道髻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看起来就和普通山民一模一样。   平时没事就帮赵小玉家干点闲活,倒腾点山货啥的。   道士也是普通人,他既不愿招摇撞骗,又不愿攀附富贵,就只能做事讨生活。   以他的本事,若真的拉下脸什么都做,混得绝对不会董老道差。   白云观再小,那也是正经的净明派山门。   我俩说走就走,和赵小玉交代几句,立马骑摩托前往化工厂。   前面路还好,等进了林区山道,刘景烽的摩托车技术立马迎来严峻的考验。   在连续三次翻车之后,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我决定步行。   “谢鸢,上车吧。”   “不了……”   “再信我一次,放心这次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摔下去。”   好吧,我承认刘景烽做到了。   没让我一个人摔下去,因为这次我俩一起掉沟里了。   等我俩千辛万苦赶到化工厂的时候,摩托车车头歪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   今天我穿的还是新买的棉衣。   把摩托车停好,刘景烽一溜小跑前往化工厂后面的巨坑。   然后就开始对着水潭发呆,这一呆就是很久。   直到北风越吹越冷,冻得我不得不运转血气御寒,刘景烽才神情严肃的说道:“谢鸢,牛宝不是被人打生桩,这事你错怪杨家了。”   “不是杨家做的?”   “嗯,这煞气看似被封禁在水下,其实并不是,因为这煞气本来就不是冲上,而是冲下。”   “煞气冲下,有什么说法?”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百子图六九征凶开鬼门关吧,煞气冲下是要引黄泉水。”   刘景烽说,这种煞叫做无辜童子下黄泉。   六九征凶是为了开鬼门关,放出森罗鬼气撞人运。   无辜童子下黄泉,则是要将黄泉水中的怨气引渡人间。   而这显然又是是凌长宵的手笔。   “烽兄,你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怪只怪白云观祖师的传承太过奇葩,道法玄术没多少,养鬼的法门却太多。”   “你的意思是,凌长宵要在此地炼鬼?”   “今晚是月圆之夜,此地煞阵已成,咱们在这里等着看看就知道分晓了。” 第68章   正主   传说中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之为分界。   忘川河水暗黄血红,而腥秽不可近。河中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恶人鬼魂堕入河中,会瞬间被鬼祟吞噬干净,只留下最痛苦的怨念在河中挣扎哀嚎,永远无法解脱。   难以想象,到底何种厉鬼才能承受黄泉怨气的洗伐。   这种鬼祟如果真的被祭炼出来,绝对比红衣厉鬼还要可怕的多。   本来我找刘景烽是为了破掉这里的风水地煞,打捞出牛宝的尸体,现在厉鬼成了我们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凌长宵是左道恶徒,怙恶不悛灭绝人性。   如果真给他炼成了黄泉厉鬼,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人被害,而我们也很难再让他伏法,甚至还反受其制。   黄泉厉鬼,那可是传说中连日夜游神都忌惮的存在。   人间极少见到这种厉鬼,每次出现都会引发生灵涂炭,只有道门高功法师才可以将其降伏,往往还需要数名联手。   “烽兄,你觉得我们能够对付今晚的厉鬼吗?”我问道。   “能不能你都要试一试,这煞阵已经成形,今晚又恰好是月圆之夜,绝不能让黄泉厉鬼重现人间。”   找到刘景烽这种人做队友,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别看他经常教灵儿仙道贵生,修道是为了让我们活得更好,蝼蚁尚且惜命。   但我心里清楚,如果我真的面临牺牲的危险时,刘景烽绝不会逃。   而是会立马冲上来,让杀我的人完成一次双杀。   楚家寿宴上已经证明了此事,当时我如疯似魔,神魂即将被百子图吞噬,是他傻乎乎站在刀下挡住了我的视线。   现在是下午四点,厉鬼要等到晚上才会出现,这会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荒郊野外也没个避风的地方,我俩在距离巨坑不远的地方寻了个墙角,瑟缩的蹲在草丛里。   我中午没来得及吃饭,这会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景烽从兜里摸索半天,摸出来一颗糖,还热心的剥开糖纸喂给我吃。   我心说,要是给我爷知道我因为一颗糖卖命,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死。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特别是又冷又饿的时候。   好不容易夜幕降临,化工厂内的气氛渐渐起了变化。   起风了,吹得人遍体生寒。   寒鸦从林间掠过,发出凄厉的怪叫,飞向远方。   刘景烽取出朱砂涂抹在眉间,遮蔽自己的气息,我也将自身的血气运转调整到一个很低的频率。   今晚是月圆之夜,只有月没有星。   月亮昏黄中带着浑浊,周围是一圈灰蒙蒙的寒雾。   夜色深重,空气越发变得诡异。   一团团的黑雾从山林中飘起,飘向巨坑。然后开始缓缓下沉,笼罩在水潭上方。   黑雾越聚越浓,直到将潭水彻底封锁。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前天夜里,龙岭石桥上也曾有过这种一团团的黑雾。黑雾中鬼影幢幢,有鬼魅有精怪。   而这里的黑雾却没有形体,因为它们根本不是灵体而是阴煞。   巨坑是聚阴地,聚集的就是这种阴煞。   牵引它们而来的是水潭下的煞阵,无辜童子下黄泉。   等到方圆山林中的阴煞之气全部凝聚在一起,黑雾开始翻滚,紧接着我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声音开始像是溪流撞击石头,发出叮咚的声音。   后来像是溪流加速,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河堤决裂。   但是不管水下的动静多么剧烈,黑雾都牢牢的遮蔽住了一切。   我听见刘景烽吞咽口水的声音,回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紧张的瞪大眼睛,嘴唇抿的紧紧的。   发现我在看他,刘景烽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用手比划出黄泉两个字。   难道这水下的动静,代表着童子正在接引黄泉水?   我转过头继续盯着黑雾看,水声还在加剧,发出瀑布般的轰鸣声。   难以想象,这么大的水声居然是从那么小的水潭中传出来的。   又过了一会,水声开始减弱,渐渐归于平静。   等到水声彻底平息,一道黑影破雾而出。   这是一个全身都被烧焦的人,全身因为极致的痛苦扭曲着,挣扎着。   很快又有第二个黑影出来,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这些都是当初化工厂失火时候烧死的人,远远超出了对外公布的数字。   昔日的化工厂冤魂,终于因为吸收了太多阴煞之气变成了厉鬼。   破雾而出的厉鬼,痛苦扭曲的身影在月光下徘徊。   黑雾还在翻滚,随着一阵剧烈的水声,一个瘦小的人影在黑雾中显形。   这是一个孩子,年龄不超过十岁。   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那双被针线缝合的眼睛,鲜血顺着他的脸不停的往下流。   他的皮肤布满了符咒,手脚缠绕着锁链。   符咒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被人用刀,一刀一刀犹如凌迟般的刻上去的。   只有极致的痛苦,才能将孩子的怨念激发到极致。   我听吴老说过牛宝的经历,他的智商仅仅相当于三岁孩童。   无辜童子下黄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无辜童子……   牛宝站在水潭中央,大口吞噬着黑雾。   直到将黑雾全部吞进肚子里,然后我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紧接着他的眼皮子开始剧烈颤动,缝在上面的线开始崩断,眼里的血水开始疯狂涌出,仿佛随时会睁开眼睛。   无辜童子下黄泉,是要将黄泉怨念召唤到人间。   一旦牛宝睁开眼睛,就会疯狂诅咒残害所看见的一切生灵。   我必须抢在他睁开眼睛前动手,现在也正是他最虚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然而,我刚有所动,刘景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瞪大眼睛,困惑的看着他。   刘景烽仿佛看出了我的疑问,对着我摇了摇头。   牛宝足够凄惨,怨气冲天,我以为凌长宵要炼的厉鬼一定就是他,谁知刘景烽却说不是他。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比牛宝更惨的人?   我刚想到这里,忽然从远方的山林中飞出一群鸟,继而四面狂风大作。   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漫天黑影。   坑底的厉鬼开始变得狂躁,嘴巴里发出桀桀的嘶吼。   牛宝的神情也变得狂躁起来,口里的尖牙疯狂增长,很快刺破嘴唇。   伴随着一声怪异的低吼,牛宝奋力睁开了被丝线封锁的眼睛,露出两个恐怖至极的血洞。   接下来,牛宝转头看向我们所在的位置。   我心里猛然一紧,忍不住吞下一记口水,暗道难道我们被发现了?   但是牛宝的眼神并没有停留,掠过我们看向远方。   我顺着他的眼神去看,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一身戏袍画着彩妆的女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刘景烽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正主来了。” 第69章   看戏   女人穿的是一身戏袍,看扮相应该是刀马旦。   头上带着将军冠,上面还插着两根雉鸡翎,背后挂着五色靠旗。   她不是空着手,手里还拖着一杆梨花枪。   随着女人越走越近,脸上的妆容也越来越清晰,红白油彩涂抹成肉色,腮红如桃花。   两道剑眉斜插入云鬓,眼睛画的丹凤眼,杀气腾腾带着妩媚。   琼鼻秀口,唇上一点丹砂。   小时候我爷也带着我去看过戏班子唱大戏,记忆中的刀马旦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惊艳。   女人这一出场,原本被无辜童子所掌控的阴森气场立马为之一变,给今晚诡异的气氛增加了几分光怪陆离的感觉。   刘景烽说她是正主,我凝神往地上一看,地上果然是没有影子的。   没有影子,非神即鬼。   走到巨坑边缘,穿戏袍的女人一跃跳了下去。   她的身体不是直直下坠,而是像鸟儿一样在空中滑行。身上的彩衣随风飘荡,就像是一只凤凰。   我看得瞪大了眼睛,刘景烽显然也被震撼到了。   “这就是你师兄祭炼的厉鬼?”我小声问道。   “不错。”刘景烽点点头。   “烽兄,你觉得她真的是厉鬼么?”我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   “不然是什么?”刘景烽问道。   “这是天仙下凡。”   “呵呵,你没见过女人?”刘景烽不屑的说道。   “烽兄,你能先把口水擦了再鄙视我吗?”   天色实在太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脸红了没有。   我承认我的确被女鬼惊艳到了,惊艳的不是她有多美,而是她这个扮相。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扮相,才可以肯定女鬼的确和凌长宵有关。因为女鬼身上的所有,戏袍到妆容全是由山阴封魂笔勾勒描绘出来的。   我听刘景烽提过,山阴封魂笔不仅可以勾魂还可以画皮。   牛宝睁开了双眼,正式化身黄泉童子,人性被黄泉怨念彻底磨灭。   愤怒无比的盯着眼前的女鬼,拼命想要挣脱锁链。   那些从黑雾中走出来的厉鬼,也纷纷将女鬼围在中间,杀机瞬间成形。   女鬼反手握着梨花枪,背对着月光立在中央。   眼看一场鬼祟恶斗即将上演,我和刘景烽也忘记了危机,一边欣赏一边低声交谈。   这会也不用担心暴露,因为很显然他们的目标都不是我们。   “烽兄,你说的祭炼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女鬼才是正主?”我问道。   “很简单,如果女鬼不能在子时之前杀掉黄泉童子,他就会挣脱锁链为祸人间。”   “女鬼要是杀掉了黄泉童子呢?”   “她就会将此地所有的阴煞和怨念全部吸收,化为真正的黄泉厉鬼,从她这身打扮来看,明显是要做鬼将。”   人间鬼祟分类简单,孤魂野鬼,或者厉鬼凶魂。   但生活冥界的鬼祟却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按照实力分为鬼卒、鬼差、鬼将、鬼帅、鬼王、鬼帝。   黄泉厉鬼的战力与鬼将相当,但是灵识低下只有凶残本能。   而真正的鬼将灵识极高,与生前毫无区别,有些鬼将甚至还记得生前的事。   有了灵识,也就有了被人操控的可能,这才是凌长宵辛苦画皮的动机。   就算女鬼能够打败黄泉童子,她也无法摆脱凌长宵的掌控。   随着圆月越升越高,亥时将尽,子时将至。   终于在亥时只剩下最后一刻的时候,黄泉童子发出一声凶残的低吼,那些围在女鬼身边的厉鬼像是受到了指令,疯狂的朝女鬼扑了过去。   原本痛苦扭曲的厉鬼,在这一刻把所有的痛苦全部化为杀机。   厉鬼这种级别的鬼祟移动速度非常快,我只看见道道黑影围绕着女鬼旋转,却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和这些厉鬼相比,阴凤坡的山贼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在楚家恶补了神魂之后,现在的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厉鬼纷纷出手,女鬼也不示弱。   刚开始还破绽百出,时不时被厉鬼重击一下,靠旗歪斜衣甲破裂。   杀到后来枪法越来越纯熟,手中梨花枪上下飞舞,身影婀娜千回百转。   时而枪出如龙,时而坐守孤城。   精彩的打斗看得我如痴如醉,浑然忘我之时,耳边传来刘景烽的戏腔。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啊,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瞅见他一脸陶醉的样子,我赶紧一把将他推醒。   刘景烽先瞪了我一眼,这才想起我俩今晚来这里不是来看戏的,赶紧闭上嘴巴。   女鬼杀得利索,但厉鬼也越发凶狠险诈,速度越来越快。   只听突的一声,女鬼一枪刺中厉鬼的胸膛,梨花枪透体而过。   厉鬼发出一声惨叫,化为一道黑气。   黄泉童子张嘴将黑气吸入腹中,眼中闪过一丝血红的光芒。   看出情况不对,我问刘景烽这是怎么回事。   “女鬼要先把厉鬼杀光,助童子脱困,然后俩人才会真正交锋。”刘景烽说道。   “干嘛不先杀了童子?”   “先杀了童子,这煞阵就破了,黄泉怨气直接重回黄泉,女鬼等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来如此。”   杀掉一个厉鬼之后,女鬼越战越勇。   先是一个回马枪洞穿厉鬼前胸,接着一招战八方,扫掉一个厉鬼的脑袋。   她这枪法明显是临时学来的,但却展现了惊人的悟性。   杀到后来,厉鬼不仅再也无法近身,连逃跑都显得很多余,最终被女鬼全部杀光,化为一道道黑气被黄泉童子全部吸入体内。   此时的黄泉童子眼中的血洞被妖邪红芒取代,脸色狰狞扭曲,身体也肿胀变大。   仰天发出一声怒吼,手脚上的锁链齐齐崩断。   下一刻,黄泉童子从水潭中跳出,闪电般的飞向女鬼,挥舞手臂上的锁链对女鬼发动攻击。   女鬼持枪迎战,但童子的速度远超厉鬼,她根本无法锁定。   锁链疯狂挥舞,很快女鬼就被抽打的节节败退。   彩衣铠甲残破,靠旗崩飞,头上的雉鸡翎也被打落一根。   又鏖战一会儿,女鬼脸上挨了一记,脸上血肉模糊一片,露出凶残的厉鬼本质。   女鬼伤的极重,似乎根本不是童子的对手。   忽然,童子手中的锁链飞出,缠住了女鬼的双腿。   女鬼一时挣脱不得,童子趁机扑了过去,俯身在女鬼身上,张嘴对着她的脖子咬了下去。   只听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脚不断的挣扎。   眼看着女鬼就要被童子吸干鬼气,也不知她哪来的急智,握紧手中的梨花枪用力刺入童子的后背。   童子奋力挣扎,女鬼则是八爪鱼一般抱着他。   两人疯狂的互相噬咬吞噬,都想将对方的鬼气吞噬殆尽。   看到童子和女鬼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微弱,刘景烽站起来,开始整顿衣冠,神情严肃,面色戚然。   “谢鸢,吾辈道士下山,当舍生取义除魔卫道。苟利道门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说到这里,刘景烽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继而大步继续向前。   一边走,一边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望着这个深明大义,慷慨激昂的背影,我无法表达心中的激动,只好默默的竖起中指。   我不知道刘景烽的道行到底有多深。   但至少今天让我明白,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步摇碧莲…… 第70章   再见明采薇   坑底,黄泉童子和女鬼依然竭尽全力想要杀掉对方。   溃散的鬼气从两者的阴身中逃逸,化为黑雾把他们全部笼罩其中。   虽然看不清他们具体战斗情形,但听见里面越来越虚弱的打斗声,也知道这场战斗到了尾声。   当两只厉鬼近身拼杀的时候,最大的战力来自于他们的怨气。   黄泉童子吞噬了黄泉怨念,怨气冲天,但令我不理解的是,女鬼又哪来如此强大的怨气,足以和黄泉童子抗衡。   如果她也是横死,想必也死的极其凄惨,或许比牛宝还要可怜。   念及此,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追着刘景烽下到坑底。   此时,黑雾还没有散尽,刘景烽也没有急着动手,手里捏着一张符纸,远远站着观战。   看到我走过来,刘景烽急忙说道:“谢鸢,这次我自己就能搞定。”   “烽兄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出手抢你功德。”   “咳咳,功德是小事,我主要是担心辱没了你们谢家的君师之名。”   知道他积累功德不易,我倒也懒得戳破他。   道门修行分为两种,一种是性命双修,就是道姐那种,通过修炼突破自身寿元极限,与天争命以力证道。   一种就是白云观的道士这种,靠积累功德获天地感召,死后兵解成神。   这两种修行,前者属于仙道,后者属于神道。   相比较之下,仙道要比神道更加艰难,劫数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   而神道虽然看似安稳,却要经年累月的持念修行,奉天承运敬畏神明,一朝功德有亏,就会前功尽弃。   总之,一入大乘路,孰记年劫多。   黑雾越来越淡,说明黄泉童子和女鬼的鬼气残余无多。   见此,刘景烽开始念诵咒语,先念了个八卦护身咒:“干宫开天门,兑泽统雄兵,艮山封鬼路,离火驾炎龙,坎水涌波涛,坤地留人行……”   每念出一句卦辞,他的气场就增强一分。   待他念完最后一句“吾在中宫立,八卦护身形”,整个人的气场顿时为之一变。   变得扑朔迷离,令人无法看透。   八卦护身咒既可以驱邪镇煞,同时也可以禁忌神念感知,相当于将自己封禁在八卦阵中。   做好安全措施,刘景烽手捏五雷诛邪符,步罡踏斗绕着黑雾旋转。   一边转圈,一边念念有词。   “天五雷,地五雷,五雷五雷,步步相随。”   反复这几句,循环念着,只等黑雾中的厉鬼显形,他就会立刻出手诛邪。   黑雾继续变淡,眼看着厉鬼即将显形,只听一声凄厉惨绝的哀鸣,黄泉童子破雾而出,仓皇朝潭水逃窜。   刘景烽早已等待多时,哪里会让他逃。   锁定黄泉童子的阴身,身法急转,闪电般的追上去一掌将符纸贴在他的后背。   口中大声念道:“急急如雷声普化天尊律令,敕敕敕!”   黄泉童子本就受了重伤,被五雷诛邪符贴在后背上,电火交加烧起滚滚黑烟。   黑烟中,黄泉童子的哀鸣一声比一声凄厉,不忍卒听。   他拼命坚持着还想逃入水中,可是鬼气溃散令他行动迟缓,再被五雷之力轰杀连阴身都无法维持。   知道自己死劫难逃,黄泉童子死死的盯着刘景烽看了一眼,张嘴吐出一道玄黄气。   刘景烽急忙躲闪,哪知这黑气在空中转向,直奔地上的女鬼而去。   女鬼本来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阴身也即将溃散,看到玄黄气飞来张嘴吞了下去。   见此,刘景烽顿时露出无尽懊悔之情。   这口玄黄气,便是来自于九阴黄泉水的怨念,童子自知死劫难逃将其逼出来,送给女鬼做嫁衣。   失去玄黄气后,黄泉童子哀嚎着化为灰烬,而地上女鬼却因祸得福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刘景烽急忙再摸出一张五雷诛邪符,然而还未等他开始念咒施法,就被女鬼一枪袭来。   女鬼原本战力无多,且身受重伤。   但靠着这口玄黄气,她又重新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欲。   刘景烽有八卦护身咒守护,女鬼一枪刺出,他身体青光一闪,梨花枪刺而不中。   一击不中,女鬼毫不气馁继续出手。   可以她的战力,根本不足以刺破刘景烽的八卦护身咒。   看出女鬼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刘景烽一边闪避,一边继续念诵五雷咒。   待念到最后一句,手中雷符轰然燃烧,下一刻刘景烽无视梨花枪的威胁,抬手将符纸贴向女鬼面门。   女鬼退无可退,只能闭目待死。   可就在这最后一刻,一股强大的阴风从女鬼身后吹起,任凭刘景烽如何努力都无法把符纸贴上去。   我警觉的环视四周,没有察觉到任何灵体的存在。   然后瞬间明悟,并没有人帮助女鬼,帮她的是天时,因为子时到了。   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刻,方才黄泉童子和女鬼的一场厮杀,就已经把亥时消耗殆尽。   此刻子时到来,群阴剥阳,刘景烽的五雷诛邪符无论如何也贴不下去了。   察觉到危机,我急忙拔出唐横刀。   但还是晚了几分,在唐横刀出鞘的那一刻,女鬼伸手锁住了刘景烽的咽喉。   继而将他像提小鸡一般,从地上提了起来。刘景烽双手抓着女鬼的手腕奋力挣扎,双足在空中乱踢。   唐横刀在手,即使女鬼有天时相助,我也有信心将她冭灭成灰。   但她一手好算计,并不急于杀死刘景烽,而是将他当做筹码。   望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我也终于确证了女鬼的身份。   牛宝死的凄惨无比,这世界上很难找出比他还可怜的人,如果有,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明采薇。   或许,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也很清楚谁才是她最大的威胁。   “放下烽兄。”我说道。   “谢鸢,你现在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女鬼冷冷的说道。   “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放了烽兄。”   “当真?”女鬼问道。   “我若真想杀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我并没有虚张声势,也没有夸大其词,早在出租房我就有办法杀掉她。   现在我神魂远胜从前,手中还握着国殇,以她现在的战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明采薇犹豫片刻,将刘景烽扔在地上。   “咳咳,谢鸢,快动手。”刘景烽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明采薇见我不动,这才相信我的话,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谢鸢,别告诉我你杀不死她。”刘景烽向我发火。   “我可以杀她。”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她是明采薇。”我叹息着说道。 第71章   封侯拜将   上次用圆光术我看到了明采薇生前的事,却没有和刘景烽说。   这次我不再隐瞒,将明采薇的遭遇和他说了一遍。   世界上这种事真的很多,老天爷似乎总愿意拿贫苦的人开玩笑,似乎穷真的成了人类的原罪。   做坏人干坏事的往往赚的盆满钵满、光鲜亮丽,而做好人干好事的却是默默无闻、穷困潦倒,甚至连死了都没人知道。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道士的太上感应篇讲得是天道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是发生在明采薇身上的事,却和天道是相反的。   我将这个疑问提出来,问刘景烽:“烽兄,为什么会这样?”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但是天道要讲轮回,福祸皆有延绵,而人道却是时时刻刻相伴。”   “人道讲的是什么?”我问道。   “人道和天道是相反的,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刘景烽说道。   “这么说人道岂不是坏的?”   “不能这么说,掌控了人道法则可以让我们生活的更好,赚钱经商这些都是遵循的人道法则。   至于天道,替天行道本来就是英雄圣贤所做的事,普通人还是谦恭卑微一点,修好人道算了。”   这些道理,谢家古卷中也有提及,只是对我的感触不深。   此刻听刘景烽说来,我才明白其中深意。   “谢鸢,不管她多么值得同情,你都不应该放她走。你知不知道人间多一个鬼将,将会害死多少无辜生灵?”   “你觉得我是妇人之仁?”我问道。   “难道不是?”刘景烽反问道。   “烽兄,你觉得鬼将有那么容易封吗?”我笑笑问道。   “封侯拜将哪有那么容易,光有黄泉水中怨念还不够,还需要大量的阴气和鬼气。”   “所以不管凌长宵再如何隐藏行迹,在为明采薇拜将的时候一定会暴露行踪,我们只要找到明采薇的拜将之地,就可以把他揪出来,到时候一网打尽。”   刘景烽听得眼睛一亮,总算明白我的动机。   鬼将需要的阴气很多,而能够满足这个条件的地方却不多。   封鬼将要用的鬼气太多,普通的乱葬岗公墓群是达不到要求的。   虽然还可以累积,但耗费的时间太长且变数太多,从凌长宵频繁出手就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而且不管是他还是他背后的主使者,都一直在承受着百子图对气运的反噬。   阴坟行凶,自损五代。   冯家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现在轮到他们了。   六九征凶局是打开鬼门关放出森罗鬼气冲撞人运,但如果有鬼将坐镇,便可将森罗鬼气全部压回去。   因为鬼将,是可以守住鬼门关的,这法子简单有效,鬼将还能为其所用。   至于凌长宵是怎么发现明采薇的,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没有人比明采薇更适合做鬼将。   沉思一会,刘景烽问我这种地方去哪里找。   我想了想告诉他这种地方其实并不难找,距离林城也不会太远。   刘景烽听完问道:“你有目标?”   “大致方向有,但还需要回去查资料确认下。”   能够封鬼将的地方,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墓地,而是战场。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说死人最多的地方自然非战场莫属。   历史上林城曾发生过无数次大规模战争,太过久远的不提,光是明清两朝就有三场惨烈的大战,牵扯到数十万人生死。   明万历年间的平播之战,天启年间的安酋之乱,战争规模最大的当属清同治年间的乌鸦坡之战。   乌鸦坡之战清朝官兵和义军共投入超过三十万的军力决战,血染山河。   在这些战场遗迹中,发生在林城周边的自然不可能再有鬼气残留,因为林城现在人口发展迅猛,鬼气压不住人气。   但在一些偏远人迹罕至的地方,依然残留着大量的鬼气,我要做的就是先把这些地方从地图上标识出来,这需要我去查阅历史文献和现代地图。   讨论完鬼将的事,接下来就是牛宝的事。   我来这里是受吴老所托,也答应他等事情有了眉目就告诉他结果。   牛宝化身黄泉童子显化的是阴身,他的尸体还在潭水下面。   可就在我走到水潭边上,想着该怎么打捞牛宝尸体的时候,然后我发现潭水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抽干了。   潭底留着一个巨大的黑洞,不仅将潭水吞噬一空,连带着牛宝的尸体也被彻底吞没。   随后,黑洞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缓缓闭合,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黄泉眼已经闭合,再查也无从可查。   虽然我还欠吴老一个交代,可牛宝的事情也只能就此终结。   再回到灵儿家的时候,我全身都快要冻僵了,大半夜的也没好意思找吃的。   和刘景烽挤在一张床强挨到天明,吃过早饭,再让他送我到镇子上,乘车返回市里。   先前和张屠夫发过消息,这次他倒是没担心什么,依旧正常上班。   我又睡了一上午养养精神,到下午才去找吴老。   见到吴老后,我把有人利用牛宝布煞阵,无辜童子下黄泉的事说了,对于明采薇和祭炼鬼将的事一个字也不提。   即便如此,吴老也听得咋舌不已,瞪大眼睛看着我久久无法回神。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牛宝的事不仅牵扯到了鬼神,还牵扯到了一个长期流传在民间,却从未有人证明过存在的地方,黄泉。   “谢鸢,真的有黄泉?”吴老问道。   “有,你也可以将之理解为风水学上的极阴之地。”我说道。   “那奈何桥孟婆汤这些,也都是真的?”吴老又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佛家道家口中的冥界都是不一样的,民间传说更是虚妄不足信。”   关于人死后要去的世界,牵扯到了宗教学神学民间传说,各个时期的说法也各不相同。   总之,活着的人,包括那些滞留在人间的鬼祟,都说不清楚冥界的事。   常听电视中说什么,我就算去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前提是,你要先下去才行,地府那块地也不是什么鬼魂都收的。   至于六道轮回的说法,更不是小说里和电影里描述的那样。   谢家古书中虽然也有关于冥界的记载,譬如冥界鬼祟的等级,但却没有对冥界本身着墨太多。   因为如果太执着于死后的事,往往连生前的事也做不好。   见吴老依然无法从震惊中回神,我说道:“吴老,昨夜的事您就当故事听就好。”   “好吧,但是那背后的元凶,就这么放任不管?”   “这件事我自会去查,也是我找你来帮忙的原因。我需要你帮我查明清两朝的战场遗址,越详细越好。”   “你查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追凶,而且这件事我劝您从头到尾都不要过问。” 第72章   前往吊虎沟   这天下午我没有出摊,背着放刀的竹竿随着吴老去了林城大学图书馆。   林城大学是楚馡就读的大学,她还没有毕业就因为唐横刀的事被关了禁闭,一切和外界有关的联系方式都被切断。   方青青经常在和我发信息时抱怨,就连她想去见楚馡一面都见不到。   吴老的车可以直接开到图书馆大楼,进去后我发现看书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就那么几个人,还有人在玩手机。   “从前这里每天人都是满的,现在倒好,很多学生直到毕业都不知道图书馆里有什么书。”   “手机和电脑看书也比较方便。”我说道。   “你以为他们是拿手机看书吗?他们是聊天,刷视频,打游戏。”吴老气呼呼的说道。   对此,我没有再说什么。   读纸质书,哪怕是那种发霉的旧书,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后来我用手机上网,翻阅诸子百家,查阅经典子集,研究民俗历史,道藏各种流派。   方便是方便,也确实学到了很多我以前不懂的东西,但我却失去了读书的乐趣,纯粹是为了用去读去看。   利用网络查阅资料获取海量信息的同时,也限制了人类的独立思考能力。   以前书不全,想知道的书里没有的答案,就只能靠自己去思考琢磨,现在答案就放在你眼前,很少再有人去思考为什么。   这种获取知识的途径看似方便快捷,却很片面。   玉石不与瓦砾相争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两句话都很有道理,但你若不去思索这两句话适用的场合,必然会铸成大错。   为什么很多人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却还是过不好自己的生活,这是为什么?   原因就在于老子道德经开篇六个字,道可道,非常道。   道是可以被描述的,但是道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要根据情况学会变通才是真正的道。   图书馆一楼是社科文学艺术类,二楼是专业理论,历史文献和地图资料都在三楼。   我们先来到专门记载林城历史的书架,一起查阅发生在明清两朝的大小战事,重点在于平播之战、安酋之乱、乌鸦坡之战这三场战事。   这三大战事中,安酋之乱被我第一个摒弃掉。   安酋之乱就发生在林城,虽然死伤以十万计算,但现在林城常住人口高达五百万,这么强大人气早就将鬼气冲得一干二净。   摒弃掉安酋之乱后,平播之战和乌鸦坡之战令我难以抉择。   这两场战事的战场和林城的距离相近,都是两小时的车程,且都发生在群山险峻要塞之地。   但是平播之战的主要战场都被开发成了旅游景区,其中战事最惨烈的龙岩山巅,还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   这种地方,先不说有没有鬼气残留,就算是有也不会给凌长宵留下封鬼将的机会。   先后摒弃掉了安酋之乱和平播之战,就只剩下乌鸦坡之战。   乌鸦坡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险峻恶劣的生态环境,发展一直处于极端落后状态。   主战场在牛角坡至乌鸦坡之间,峡谷艰险,灌木丛生,沟壑满布。   当初清军和苗军在这里交战的时候,杀得尸横遍野,后来打扫战场也只是简单将尸体推入深不见底的沟壑中。   我找到乌鸦坡的地图,仔细看了很久,指着乌鸦坡和牛角坡之间的一条峡谷问吴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乌鸦坡之战中清军最大的埋骨之地,叫吊虎沟。当初清军将军穿的龙虎战袍,死后战袍被风吹起,远远看起来就像是老虎上吊,因此得名。”吴老熟知这段历史,娓娓道来。   “这地方游客多么?”我又问道。   “别说游客,当地人都很少有人去,据说这地方还有人见过阴兵过道。”   “阴兵过道?”   “是啊,不止一个山民看见过,但凡看见阴兵过道的都死于意外,活不过三年,后来越传越讹,就再也没人肯去。”   “多谢吴老解惑,不用再继续查下去了。”   “谢鸢,你要去吊虎沟?”吴老瞪大眼睛问道。   “嗯,只有这地最有可能。”   吴老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很想问我去吊虎沟做什么,更想知道害死牛宝的元凶去那里做什么。   但是因为我们事先已经说好,他有问题也只能压在肚子里。   回去的路上,吴老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去,我想了想告诉他下个月十五月圆之夜。   封鬼将这事和无辜童子下黄泉一样,最好都是在月圆之夜。   圆月之夜,北斗星移,鬼门大开,人间一切精怪灵体,都会在那一天具现,吸收太阴精华。   明采薇受伤很重,伤势恢复本身就需要一段时间。因此下个月圆之夜就是最佳天时,在那天封鬼将会事半功倍。   下个月是腊月,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来林城都快小半年了。   离开林城大学,我跟着吴老回家。   在他书房里看了半下午的书,晚上又蹭了张阿姨一顿晚饭,这才告辞回家。   回家后,我拨通刘景烽的电话。   和他分析了老虎沟的历史和地形后,他也一口咬定这里是最佳封将之地,时间也确定就在腊月十五那天。   等张屠夫下班回来,我和他约好时间,让他在下月十五那天请假和我出趟远门。   “去哪里,做什么?”张屠夫问道。   “跟着我去干一件大事,比阴凤坡还要刺激的大事。”我说道。   提到阴凤坡,张屠夫来了精神。   天天在酒楼做后厨,杀鸡片鱼,早就把他给郁闷坏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白天照旧去民俗街出摊,晚上在房间打坐,祭炼神魂,演化刀意。   神魂变强之后,我对刀意更加重视。   鬼祟多半为虚灵之体,五行血气运转能直接斩破阴身实体,但神魂刀意才是对付灵体关键。   谢家刀法不仅可以用来斩鬼,还可以用来破法。   妧妧被我留在了苗楼村,身边没了狐狸导致我业绩严重下滑。   得罪朱家和楚家,等于得罪了整条街的同行。处处遭人排挤不说,有生意人家也不会推给我,依旧是只能帮人寻些小物件。   凌长宵是我人生的一道坎,只有解决掉他再揪出百子图幕后的真凶,我才可以获得楚家的全面信任,不然的话我的现状很难有大的改变。   终于,在隐忍了整整一个月后,腊月十五到了。   刘景烽拉着陈宏宇做司机,载着我和张屠夫,一行四人朝乌鸦坡进发。 第73章   提灯镇山河   乌鸦坡位于林城东南凯里市,舟溪乡,车程大约两个小时。   这次我们准备的很充分,张屠夫带了两把杀猪刀,我带着国殇,不化骨小剑给了刘景烽。   食物药品,手电,攀岩绳索,基本野外生存器材都准备了些。   虽然不如楚馡的专业,勉强也能应付山地夜行。   陈宏宇只负责开车将我们送到舟溪西北雷公山北麓,然后去镇子上找旅社住下,等电话通知来接我们。   全程不需要他参与行动,至于我们今晚要做什么事也没有和他说。   灵儿拜了刘景烽做师父,陈宏宇也成了自己人。   说起当初他打翻水盆差点害死我的事,陈宏宇惭愧到脸红,每次见我都十分客气。   后来我想过,这事也未必全怪他。   谢家薪火不涉鬼神,是我硬要插手鬼神之事才有劫数加身。   可惜这种事不是我能做主的,阴凤坡的山贼,百子图中的婴灵,黄泉童子,明采薇……   自我继承谢家薪火之后,遇到的每一桩事都与鬼神有关。   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谢家将人道之事做到极致,但鬼神之事一直是短板,命运注定要在我身上补全。   车开到雷公山北麓,陈宏宇说还可以再往前送我们一程,送我们到禾村。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坚持就在这里下车。   凌长宵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组织,如果我们靠的太近,万一被人发觉就会生出很多变数。   这里距离乌鸦坡有将近五十里的山路要走,他们肯定不会在这里设防。   这会儿是中午,我们下车后简单吃了点东西,一头扎入密林中,朝西南乌鸦坡方向进发。   乌鸦、牛角两坡,都属于苗岭主峰雷公山山麓。   历史上所称的乌鸦坡之战,其实也包括牛角坡之战,只不过乌鸦坡太有名,从古到今都是乌鸦的栖息地。   据说在清军和苗军血战之后,乌鸦漫山遍野争相啄食尸体。   我们顺着牛角坡北麓进发,凛冬百草衰竭,但灌木丛生依旧行路艰难。   不断看到乌鸦在林间起落,发出凄厉的叫声。   刘景烽胆小还恐高,遇到深沟根本不敢跳,都是我和张屠夫先跳到对面,再用绳子把他拉过来。   从正午一直走到黄昏,我们才来到两坡交汇之地,两坡交汇处就是吊虎沟。   在山崖上寻到一块隐蔽的山坳,我们开始休整,养精蓄锐等待天时。   夜幕降临,山谷中升起寒雾。   我和刘景烽悄悄探出头,观察吊虎沟深处的变化。   封鬼将需要大量的鬼气,但我以灵觉感知,吊虎沟虽然阴森诡异,却一丝鬼气也无,这是明显不正常的事情。   夜色越来越深,寒雾越来越浓。   直到一轮圆月从山头缓缓升起,也不见有鬼气出现。   “谢鸢,这地儿不对啊。”刘景烽也看出了问题。   “乌鸦坡人迹罕至,尸骨从来无人收,没有鬼气的确不正常。”我说道。   “会不会是我们来错了地儿?”张屠夫问道。   “不会错的,吊虎沟就是乌鸦坡和牛角坡两条阴龙交汇之地,阴气极重,是封鬼的最佳场所。”刘景烽说道。   “那怎么会没有鬼气?”   “这个,我也想不清楚。谢鸢,难道是因为时辰的原因?”刘景烽困惑的看着我问道。   “鬼气不会等天时,只要存在就一定能被我们感知。”   刚说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我和吴老做调查的时候,他提过一句说吊虎沟曾经出现过阴兵借道。   如果这里的确出现过阴兵借道的话,没有鬼气也很正常,因为所有的鬼气都被阴兵吸收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谣言,现在想想八成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把阴兵借道的事说给刘景烽听,他听完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可是,才想清楚这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假如吊虎沟真的存在阴兵借道,凌长宵靠什么来制服阴兵?   凡人只要看到阴兵过道就会被怨念诅咒,即使是道门高功也对阴兵借道退避三舍。   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出身白云观的净明派弟子靠什么来收慑阴兵。   “烽兄,山阴封魂笔能收阴兵么?”   “不能,阴兵不仅有怨气,还带着生前的战意,山阴封魂笔收不了阴兵。”刘景烽摇了摇头说道。   “好吧,既然山阴封魂笔收不了阴兵,凌长宵靠什么来制服阴兵?”   听我这样一问,刘景烽顿时沉默下来,陷入苦思。   一直沉默很久,他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咬牙说道:“谢鸢,我知道怎么收阴兵了。”   “怎么收?”   “提灯镇山河。”   刘景烽说,提灯镇山河是一幅画的名字。   这幅画和山阴封魂笔一样,都是出自白云观祖师的手笔。   白云观祖师炼制山阴封魂笔之后,做了很多超度亡魂的画。此后行走人间,遇到孤魂野鬼,就将它们摄入画中,供奉香火超度。   孤魂野鬼见多了,也遇见过阴兵借道。   但他也对阴兵束手无策,始终想不出超度的方法。   直到晚年,他去拜访某个归隐山林的将军,从将军口中得知一桩军史秘闻,这才想到了超度阴兵的方法。   这桩军史秘闻发生在南北朝时期,刘彧杀刘子业登大宝,各路诸侯兴兵作乱。   刘彧不敌,被叛军一路杀到建康城。就在叛军即将趁夜破城之时,忽然从紫金山中杀出一支三千人的军队。   这三千士兵,个个披头散发,面色惨白,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一盏青灯。   青灯幽幽,冲锋的时候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十分诡异。   最令人惊悚的是,这些士兵根本杀不死,刀砍不死,箭射不透。   叛军大乱,最后被屠杀殆尽。   此战过后,刘彧才算坐稳了江山,史称宋明帝。   战争结束后,刘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紫金山上祭拜。祭拜一百年前战死在此地的东晋大将苏峻,追封其为功德圆满大将军。   当时很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去祭拜前朝大将,后来才渐渐传出秘闻,说刘彧之所以能打败叛军,全靠苏峻借给他的三千阴兵。   仿佛是为了验证刘景烽所说的话,他刚讲完提灯镇山河的故事,我便看到谷底的寒雾之中亮起了一盏盏灯火……   随后,寒鸦漫天迅速逃离。   阴兵现身…… 第74章   鬼门   阴兵现身,漫山遍野,朝着谷底而去。   距离太远,我们只能看到灯火点点,但是伴随着涌动的寒雾,以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依然给人带来强烈的震撼。   昔日战死的英灵,再度出现在人间,化身凶兵厉鬼,不为生者所见,不为天地所容。   只能寂静的深夜,或者刮风下雨的天气,凭吊生前的战场。   此时圆月已经升高,阴兵现身,说明凌长宵的封鬼仪式已经开始了。   “我们现在下去?”刘景烽问道。   “再等等,等阴兵消失,这会惊动了阴兵咱们可讨不到好处。”我说道。   乌鸦坡死伤无数,战死的冤魂极多,哪怕只有一小部分的冤魂变成了阴兵,数量也极为可怕。   我能斩杀山贼,但对阴兵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道门高功法师都要退避三舍,以我现在的神魂强度上去就是白给。   等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寒雾之中再也看不到灯火,也听不见阴兵的脚步声。   我们开始顺着山坳下去,不敢开灯,也不敢暴露在月光下,一路藏匿身形,专门在暗影处走。   小心翼翼潜到谷底,寒雾深重,什么都看不到。   沿着谷底继续前进,走着走着我察觉到前方情况有异,回头对刘景烽和张屠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他们停在原地。   两人停下,我继续向前。   这次我调动血气运转频率,屏住呼吸,以灵觉搜索。   很快我就发觉到有人隐身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不是一个人而是六个人。   六个人分列两侧,严密把守着通向吊虎沟的入口。   化工厂的事已经引起了凌长宵的警惕,这次做好了防范措施。   我与鬼作战经验丰富,与人作战还是第一次。   判断不出对手的实力,也不知道他们携带了什么武器。   我想了想,捡起一块石头朝我身后扔出去。   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六人立刻脚步晃动。   我听见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便有两人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此时,我隐身在一块山石后面,等两人走到我的攻击范围之内,我立刻闪电般的出手。   先一掌拍在前面那人的脑户穴,接着我一拳狠狠砸在后面这人的上星穴上面。   所谓的看血气,其实看得是血气在穴位的运行状态。   脑户穴和上星穴都可以使人昏厥,以我出手的力度,今晚他们是别想醒过来了。   随着两人噗通倒地,剩下四个人打开手电筒,迅速追过来查看。   一下子来了四个人,超出我的应对范围,我只能继续隐忍不动等他们分散。   过了一会,他们果然散开。   我主动出击,如同夜猫悄声无息的出现在其中一人身后,一掌将他打昏。   随后再次隐匿,以同样的手法再次击倒一个。   剩下最后两人背靠着背,胡乱用强光手电照射,这时候我也无意隐藏直接走了出去。   看到我,其中一人拔出刀,另外一人则是举起一把重弩。   重弩铮然有声,三支箭矢朝我射来。   我拔刀斩断,然后不等他再次射击,就地往前一滚冲到他跟前,以刀柄痛击他小腿迎面骨。   迎面骨受重击疼得他忍不住弯下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我趁机将其打晕。   剩下的那人,手里握着铃刀,却再也不敢靠近。   我死死的盯着他,手中捏着一枚五帝钱。   他被我看得神情慌乱,半天才想起来出声示警,我抬手将铜钱打在他的哑门穴上面,哑门穴同样可以令人昏厥。   六人全部解决之后,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张屠夫和刘景烽走到我身边。   看到地上躺着的六个人,刘景烽先用手探了探鼻息,继而震惊无比的盯着我看。   “谢鸢,我只知道你能斩鬼,却没想到你对付人也这么厉害。”   “那是,毕竟杀了那么多年的猪。”张屠夫自豪的说道。   这六人虽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但毕竟距离吊虎沟还有很远的距离,而且寒雾深重,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凌长宵。   接下来,我们正式进入吊虎沟。   吊虎沟内常年被雨水山洪洗刷,旧日的骸骨也都被日晒雨淋化为尘土。   但是踩在湿润的泥土上面,依然令人有种异样的感觉。   乌鸦坡之战死的人太多,尸骨如山血流满地,可以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被鲜血浸透。   一路走到尽头,我看到一面峭壁,峭壁被打磨过光滑齐整。   峭壁之下,是一座法坛,远远能看见法坛周围站着六男九女,法坛中央站着一名穿着黑袍的道士。   “那人是谁?”我问道。   “凌长宵。”刘景烽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们这就过去吧。”   “嗯……”   接下来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隐藏,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凌长宵第一时间发现了我们的到来,面带微笑的看着我们。   法坛周围的六男九女则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谢鸢,我们终于见面了。”凌长宵笑着说道。   此人年约四十出头,相貌堂堂,华堂饱满,眉目英朗。   看起来给人一种学识满腹的先生模样,此刻他手中握着一支翠绿色的毛笔,更有书卷气质。   刘景烽和我说过,当初他师父之所以收凌长宵进山门,看重的就是他的才学。   此人在书画造诣上很有天分,但是因为家庭贫困,却只能早早辍学在街头靠给人画像为生。   白云观祖师的传承与书画有关,于是法心道长就将他收入山门。   可谁又能知道,他学了一身的本领,却全部用来为恶,为了一己私欲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生灵。   “凌长宵,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我刘景烽定要为师门清理门户,斩除你这条祸根。”刘景烽看到凌长宵,立马红了眼睛,破口大骂。   “师弟,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总喜欢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骗自己。什么叫做正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正义。”   “你……你恶贯满盈还满口胡言乱语,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休想再逃。”刘景烽气得说不出话来。   “逃?我为什么要逃?”凌长宵笑眯眯的说道。   “看来,你已经胜券在握了。”我说道。   “谢鸢,我承认低估了你。如果抢在阴兵过道之前出手,或许你还有几分机会,现在我提灯镇山河,六九征凶开鬼门,你拿什么跟我斗?”   说完,凌长宵走下法坛。   法坛周围的六男九女,也随着他的离开,各自从身体中飞出一道黑气,随后便倒地不起。   黑气在法坛上空凝聚,犹如给人用笔法勾勒出来的线条。   渐渐组合成一座古代城关模样。   城关刚一显现,就开始疯狂吞噬此地的阴煞之气。   随着寒雾和阴煞之气的涌入,城关变得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高大。   森严壁垒,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漆黑的山门空阔如宇,古意苍茫。血锈般的横匾上,镌着骇人的“鬼门关”三个大字。   直到轰然一声城关落地,引发大地震颤,山石滚滚。   凌长宵终于以十五条人命为代价,召唤出了鬼门! 第75章   破关   自古以来,民间就不缺对于鬼门关的传说。   鬼门关是神话传说阴曹地府的关名,辞海中说是广西北流县的一座城关。   坐落在两峰之间,相距三十步远,每到晚上就会升起白雾,阴森可怕。   凌长宵召唤的鬼门关,既不是阴曹地府那座,也不是辞海中提及的广西古城,而是由阴煞之气所凝聚的幻象。   城关落地,将吊虎沟拦腰切断。   阴风惨淡,寒雾弥漫,整个吊虎沟的情形为之一变,凌长宵连同地上的尸体全部消失不见。   四面白雾茫茫,只剩下眼前这座鬼门关。   “这是怎么回事?”张屠夫问道。   “城关落地,这里已经变成了鬼域的一部分。”刘景烽说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张屠夫又问道。   “破城……”   说完,刘景烽看向我。   鬼域已经成形,我们等于被活生生的拉进梦魇中。   除非破了这道城关,才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正如凌长宵先前所说的那样,如果我们抢在仪式完成前出手还有机会,现在已经被他困在鬼门关鬼域之中。   鬼门关并非真正的城关,而是凌长宵利用此地的阴气布下的一座风水法阵。   法阵封闭了时空,将吊虎沟与外界隔绝。   除非破了这座城关,否则我们今晚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从百子图的六九征凶局,到无辜童子下黄泉的煞阵,再到眼前的这座鬼门关。   能够如此精准的利用天时地利,布下这种风水杀局,说明凌长宵在风水学上的造诣极高,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念及此,我问刘景烽:“烽兄,凌长宵布风水阵的本事也是白云观祖师传下来的吗?”   “白云观祖师精通阴宅风水,但我不认为凌长宵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布局。”刘景烽想了想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此地的阵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勾灵儿的魂,凌长宵自己可以做。   但是绑架牛宝结煞阵,布置鬼门关召唤仪式,这些就不是他个人能做到的。   为了召唤鬼门关,凌长宵献祭了整整十五条人命。   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但也说明背后帮助他的人有着非常强大的能量。   时间容不得我多想,随着子时临近阴气加重,紧闭的城门忽然打开了一丝缝隙,紧接着从缝隙中涌出大量的黑雾。   黑雾中鬼影幢幢,阴风阵阵。   见此,刘景烽急忙对我喊道:“谢鸢,快想办法,鬼门关马上要开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说道。   “你确定我们能顶得住?”   “烽兄,你不觉得这时候说这些话有点多余吗?”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   刘景烽老脸一红,握紧不化骨小剑,默默念起了八卦护神咒。   伴随着鬼门开启,黑雾中的鬼祟也渐渐显形,无数狰狞厉鬼从鬼门关中争先恐后的涌出。   此地不缺乏怨念,怨念被鬼门关祭炼为厉鬼凶魂。   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涌出鬼门之后,立刻朝我们扑了过来。   我拔出国殇,死死盯着汹涌而至的厉鬼凶魂。   待到鬼祟近身,我立刻手起刀落,冲在最前面的鬼祟被我一刀斩破阴身,发出一声惊悚的惨叫。   这些鬼祟远不如山贼凶狠,也不如婴灵可怖,很多只有幻象连阴身都没有。   但胜在人多,群涌而出,犹如山洪暴发。   我默默念念诵着斩鬼刀诀,将一身血气运转到极致。   国殇是一把好刀,本身就带有极强的煞气,在我以神魂激发刀意之后,将刀煞发挥的淋漓尽致。   没有鬼祟能够挡住我一刀之威,直杀得鬼哭神嚎黑气弥漫。   在我激情斩鬼之时,张屠夫手持两把杀猪刀也杀得兴起,他不用神魂全靠一身血气。   厉鬼凶魂来势凶猛,但张屠夫本身就是罕见的将才,杀性入骨的猛士。   鬼也怕凶人,厉鬼冲杀张屠夫当真是踢到了铁板。   这次战斗,张屠夫的战力比在阴凤坡那时有着明显的提升,那时候的他多少还带着点对鬼神的敬畏之心,现在是浑然无惧,只把鬼祟当猪宰。   我斩鬼靠的是唐横刀的刀煞,和谢家的家传刀法,张屠夫靠的是一身血气以及天生的勇猛。   至于那位净明派弟子,白云观高徒烽兄,明显靠的是队友。   我在刘景烽身上再也看不到那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魄,只看到一个极度猥琐,在我和张屠夫背后拼命躲躲闪闪的男人。   手中的不化骨小剑,被他当成匕首来用,能偷袭绝不刚正面。   唯一的好处是,我不用为他的安危感到担心,因为只要我和张屠夫还站得住,他就绝不会出事。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鬼门关无休无止,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渐渐的我手中的国殇越来越沉重,张屠夫的动作也减缓许多,大口喘着粗气。   我们杀鬼靠的都是自己本身的力量,不像道姐法天象地,敕雷谴电,对于自身的体力和精神消耗极大。   这样杀下去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但我们也没有别的主意只能咬牙拼命坚持。   疲态显露只会让危险加剧,我无法再轻易的斩破鬼祟的阴身,也不得不开始使用身法躲避鬼祟的攻击。   可是鬼门中依旧黑雾浓郁,看不到尽头。   又是一阵强烈的阴风迎面吹来,一群强大的厉鬼幻象出现。   我强撑着斩灭数只,张屠夫却无法抵挡,被厉鬼逼得后退连连,在刘景烽的帮助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危险已经到来,如果我算计的没错这将是鬼祟的最后一波攻击。   但是,就算我能顶住,张屠夫和刘景烽必然会受伤,甚至还随时会有丧命的危险。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咬破舌尖吞下一口舌尖血激发真阳,将血气运转到极致。   随后,我以双手紧握着国殇,咬牙主动出击。   顶着阴风冲击,迎着鬼祟洪流前进,每一步都要用尽我全部的力气。   体力在加速流逝,神魂也出现枯竭之兆。   面前的鬼门关依然坚不可破,犹如一座不可跨越的山峰。   我以神魂祭炼刀意,疯狂挥舞着国殇。   厉鬼凶魂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放弃了对张屠夫和刘景烽的攻击,集中全力向我发起攻击。   压力陡增,但我早已无所畏惧。   不知是国殇激励了我,还是我自己杀得如疯似魔,杀着杀着我忘记了身在何处。   只听得铁马金戈,放眼望去尸横遍野。   这是当初我从国殇中感知到的画面,握着刀柄犹如置身于古代沙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战火从古到今,几时熄灭过?   一股莫名的悲怆涌上心头,既然人间无意了沧桑,就让我手持国殇杀个万世太平出来。   心神被杀意主宰,继续持刀狂舞奋勇杀敌。   ……   直到沙场中只剩下我一人,我才幡然从国殇幻境中惊醒。   当我醒来时,鬼门关依然还在,却再也没有一只鬼祟涌出。   难道鬼祟已经被我全部杀光了?   我刚想到这里,便听见鬼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初始很远,渐渐清晰。   穿越重重黑雾,然后我看见一身戎装的明采薇,提枪走出鬼门关。 第76章   机关算尽   和上次相见,明采薇有了全新的变化。   脸上没了彩妆,身上穿的也不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戏袍,背上也没了夸张的五色靠旗。   头上简单扎成发髻,戴着束发冠。   今天她穿的是一身黑色的甲胄,甲胄漆黑沉重,看起来像是某种藤蔓。   露在外面的肌肤,在黑色藤甲的衬托下闪耀着羊脂玉的光泽。   明采薇持枪走出鬼门关,随后鬼门关就开始崩塌。   我杀光了鬼祟,鬼门关失去了怨念的支撑,随之崩塌化为黑雾飘散。   等到黑雾散尽,凌长宵再次现身。   他的人就站在峭壁前,手里握着山阴封魂笔。   光滑如镜的峭壁上面画着一幅画,黑色的紫金山,高大的建康城。   画中士兵皆身穿藤甲,手提青灯,另一只手中握着长刀。   军威冲天,煞气腾腾。   在他们脚下,叛军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这幅壁画,正是白云观祖师所绘的提灯镇山河。   凌长宵画阴兵用的是春秋笔法,但见乌压压一片,看不出究竟有多少。   原画中只有阴兵,没有鬼将。   但在这幅壁画中却多了一个拜将台,台上站着一名女将。   我看了看壁画中的的女将,又看了看明采薇,然后我发现她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我明白了凌长宵的打算。   乌鸦坡的阴兵已经被收进了画中,只要明采薇走进画中与女将融合,这场封侯拜将仪式就算大功告成。   不过,要做将军肯定要有战功,所以明采薇在封将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杀光他们,我便封你为鬼将,从此这支阴兵大军就全部交给你统率。”凌长宵沉声对明采薇下达命令。   明采薇身怀满腔怨恨而死,怨气冲天。   她痛恨天道的不公,人道的险恶,想死后亲自去地府问一问,前世究竟做了什么,为何老天要这样待我。   但因为她横死的缘故,地府根本不收。   从此这一缕冤魂滞留人间,并且遗忘了生前的记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人间游荡着。   直到有天,四个大学生利用镜子将她召唤到了我租住的房间,才算是给了她一个寄身之所。   看明采薇现在的神情,明显已经被凌长宵激发了生前的怨气。   她有理由痛恨一切,恨天恨地恨人间。   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在吞噬了黄泉童子的怨念后,她的怨恨更是全部化为对一切生灵的憎恶。   一旦做了鬼将,势必要大杀四方泄恨。   凌长宵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拿封鬼将的事威逼利诱。   开始我还以为凌长宵封鬼将只是为了应对百子图的反噬,现在看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才知道他的野心远不止如此。   乌鸦坡这种古战场天下间找不出几处,阴兵过道更是鲜有耳闻。   凌长宵不仅找对了地方,还找对了人。   没有人比明采薇更适合做鬼将,碍于其天道不涉的特殊身份,只要肯登上拜将台就必然成功。   听到凌长宵的命令,明采薇漠无表情的朝我走来。   她的眼神清寒彻骨,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觉醒生前记忆后的她,已经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懵懂女鬼,现在的她怀着滔天之怒,唯有杀戮才能让她平静下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魂魄精神意按照五行生克衍化为刀意,握紧了手中的国殇。   先前的战斗令我损失巨大,收获也同样巨大,刀意越发圆满。   可是望着眼前的明采薇,我还是没有多少把握。   凌长宵为她做了太多的事,以无辜童子下黄泉盗了口玄黄气,还为她精心勾勒出一身藤甲。   这藤甲虽然由阴煞之气所凝聚,却被山阴封魂笔注入神威,同样坚不可破。   明采薇越走越近,在与我气场相接的那一瞬,她果断出击,抬手一枪花刺向我面门。   我横刀拦截,明采薇手腕一沉,梨花枪改穿刺为崩突。   不待我做出反应,梨花枪又半途转向扎向我右肩,所有先机都被她预判,我只能狼狈的就地翻滚躲开。   电光火石之间的数招连发,令我震惊于明采薇在枪法上的天分。   和张屠夫一样,她也是天生的将才,论及心胸城府,明显还要更胜一筹。   还好,天生强大的灵觉让我的反应速度也突破了人体极限。   无论明采薇出枪的角度如何刁钻,变招如何迅捷,我都能瞬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接下来,我和明采薇之间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相斗。   她凭借鬼魅般的身法不断的抢攻,而我凭借强大的灵觉,一边躲闪一边寻找她的破绽,伺机反杀。   遗憾的是,即使给我找到破绽,也很难斩破她身上的藤甲。   随着双方各自把战意发挥到极致,这场战斗也渐渐的推向巅峰。   明采薇的枪融入黄泉怨念,从毒蛇变成了蛟龙。   每次出枪都带起阴风阵阵,吞吐开合飞沙走石。   而我也在吞下一口精血后,将国殇的刀煞激发出来。   刀光翻滚,犹如水浪滔天。   巅峰之战对于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十分巨大,明采薇可以不断吸收吊虎沟的阴气助阵,而我却只能牺牲我自己的神魂。   如此僵持下去,最终我还是难逃死劫。   看出我的困境,张屠夫提着两把杀猪刀冲了上来。   刘景烽也祭出了他的天师慑鬼镜,不断念诵咒语,以法镜折射的清光,削弱明采薇的鬼气。   我们三人联手,明采薇的身法立刻受制,攻击速度大为减弱。   我正好借此机会全力出手,在国殇的连续重击之下,终于斩破了她身上的藤甲。   藤甲破碎,明采薇的阴身受损,鬼气溃散逃逸。   在连续又被我斩中数刀之后,明采薇陷入无尽狂怒之中。头上的束发冠突然炸裂,披头散发如疯似魔。   此时正值张屠夫从背后突袭,她再也不做闪避动作,硬吃张屠夫两刀后,反手一枪抽在他胸腹之间。   这一枪抽得张屠夫凌空飞起,人在空中就连连吐血,落地后再无动静。   没了张屠夫这个威胁,明采薇红着眼睛又朝我杀来。   我早就疲惫不堪,根本挡不住她疯魔般的攻击,被杀得后退连连。   又一个狼狈的就地翻滚,我人刚从地上爬起来,明采薇又杀了过来,左右各自虚晃一枪,突然刺向我胸口。   此时我身法用尽,气机又被她锁死,根本无法躲闪。   眼看死劫难逃,刘景烽飞身扑来,抱着天师慑鬼镜对上了明采薇的梨花枪。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天师慑鬼镜炸裂,刘景烽当场昏迷生死不知。   我来不及查看他的伤势,就被明采薇一枪抵在喉间。   啪啪啪,掌声响起。   凌长宵背负双手,微笑着走了过来。   “谢鸢,天时地利人和,我三样全占,你拿什么跟我斗?”   我沉默不语,被明采薇用枪抵着,便是有话也说不出来。   “我晓得你是谢家子孙,也知道你身怀一身窥天机道命数的本事,可惜你遇到了我,注定断送了君师之路。”   说完这句话,凌长宵再也不看我,重新走到峭壁前,取出山阴封魂笔。   微微侧身,对着明采薇说道:“杀了他,我现在就封你为鬼将。” 第77章   精血入画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给灵儿找魂,不找魂我就接触不到百子图。   更或者,我根本就不应该贪图便宜租下那间凶宅,不租凶宅我就不会和明采薇结缘。   可我无论怎么绕都绕不开那一卦,帝乙归妹。   楚馡去祥云镇的时候,是带着劫数而来,而我注定是她的应劫之人。   从救灵儿开始,我已经经历数次生死危机。   我不在乎自己付出了多少,我只是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可正像凌长宵所说的那样,天时地利人和他三样全占,我拿什么和他斗?   喉间传来刺痛,看得出来,明采薇真的动了杀机。   我看着她,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你有话要说?”明采薇问道。   枪抵着喉咙,我就算有话也说不出口。   “你曾放过我一次,我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说完,明采薇把枪收回几分。   “其实我骗过你一次,圆光术那天我看到了你的一生。”我说道。   明采薇眼睛闪了闪,又很快恢复了冷漠。   “我不劝你放下仇恨,换做是我,我也一样。”   “如果你只想谈论我的事,那就到此为止吧。”明采薇叹息着说道。   “你有资格恨世间的一切,但我还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我不认为一个将死之人,有资格给别人选择。”   我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国殇。   明采薇死死的盯着我的动作,只要我敢做出任何威胁动作,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一枪刺出。   但我握刀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下注。   我说要给她一个选择,是要她在我和凌长宵之间选。   凌长宵用山阴封魂笔画出了提灯镇山河,同时还把死于乌鸦坡之战的阴兵亡魂全部封进图中。   只要明采薇成功被封为鬼将,她就等于掌握了这支煞气腾腾的阴兵大军。   但太平盛世绝不会允许阴兵乱世,道门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凌长宵即使得到了这支阴兵大军,也只能私下用来作恶,他没有胆子敢让明采薇和她麾下的阴兵在人间现身。   所以明采薇的命运其实已经被写好了,她走进画中也将一辈子囚禁在画中。   这些事我能看明白,想必明采薇自己也清楚。   我不知道她和凌长宵达成了什么协议,我只知道就算是她自己能做主,也无法抵挡被封为鬼将的诱惑。   鬼也有寿元,明采薇还活着是因为她福德未尽,天道不管她也是在等她耗尽福德。   一旦福德耗尽,她就会死。   但如果被封为鬼将,她就会突破寿元的极限。   因为封鬼将,其实就是在封神。   只不过这个神属于阴神,即使永生不死,也只能永远生活在黑暗中。   但这对明采薇来说已经够了,对一只游荡在人间孤魂而言,能够被敕封为阴神,已经是天大的诱惑。   我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找理由去说服她。   无论我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在永生不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除非我能拿出同样的筹码。   在我和明采薇对话的时候,凌长宵也一直在聆听。   在听我说要给明采薇一个选择的时候,凌长宵忍不住勾起嘴角,说道:“谢鸢,虽然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但我还是很好奇你能给她什么。”   “我能给她的东西并不多。”我说道。   “你能给的我都能给,而我能给的你永远也给不了。”   “我也知道自己给不了,但我还是想赌一把。”   “你拿什么和我赌?”凌长宵问道。   “用我的精血。”   说完,我用手轻轻从国殇的刀锋上划过。   冰冷的刀锋,切破我的中指,随后我将一滴精血滴在刀身上。   国殇是把好刀,杀人不沾血。   这滴精血也没有消融,从刀身一直向前滚,最后凝聚在刀尖上面。   将落而未落,空气中又传出熟悉的香味……   我不知道我的血究竟有什么玄机,我只知道即使是道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都抵挡不住我的血的诱惑。   现在我用刀悬着那滴精血,看向明采薇。   明采薇开始只是一怔,继而神情专注的看向刀尖上的那滴精血。   看着看着,她脸上露出饥渴的神情。   察觉到明采薇的变化,凌长宵的目光也被刀尖上的精血所吸引。   起初一片迷茫,继而神情开始变化,从震惊到贪婪,再从贪婪到恐惧。   眼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癫狂。突然,凌长宵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对明采薇说道:“明采薇,我要你立刻杀了他。”   明采薇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杀他。”   “为什么不能杀,就因为他给你一滴血?”   明采薇点了点头。   “我可以为你封神,让你永生不死,难道这些都比不过他的一滴血?”凌长宵愤怒的说道。   明采薇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凌长宵勃然大怒,指着墙壁上的阴兵说道:“你若现在杀了他,我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就召唤阴兵助阵,你们两个都要死。”   听到这句话,明采薇露出犹豫的神情。   我不知道她从我的血中看到了什么,但无论看到什么都无法抵挡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如果死了,就什么也得不到。   “你很想要这滴血?”我问道。   “嗯……”   “我可以送给你,但你要用自己的本事去拿。”   说完,我手腕一抖,刀尖上的精血激射而出,落进了提灯镇山河画中。   精血飞入画中,化为一缕猩红血气。   阴兵嗅到血气的味道,立刻陷入疯狂之中,群起厮杀争相抢夺。   这一幕,和蜈蚣洞中蛇群竞相残杀如出一辙。   看到我将那滴精血投进画中,明采薇愤怒的瞪了我一眼,化为一股黑气冲向石壁。   黑气入画,画里的女将顿时活了过来。   接下来,壁画变成了战场,阴兵纵情厮杀抢夺。   明采薇化身女将,加入混战……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无论画中杀戮场面多么真实,在外界都听不到半点声音。   也无法对外界造成任何影响。   凌长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试图用山阴封魂笔抹去那缕血气的存在,但是笔尖刚和壁画接触,他的人就立刻被煞气击飞。   成千上万人厮杀的战场,军威煞气何等强烈,只这一下就让凌长宵受了重伤。   很快,凌长宵又从地上爬起来。   才把嘴角的血迹擦干,然后就发现我的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第78章   正人君子好杀生   提灯镇山河图中,明采薇追逐着那一缕血气纵情厮杀。   阴兵皆身穿藤甲,手提青灯。   现在藤甲破碎,青灯摔在地上,星火燃烧,渐渐的烧成火海。   明采薇距离血气最近,承受的攻击也越来越多,但这时候的她已经如疯似魔。   手中梨花枪上下翻飞,每一次冲合都有一名阴兵倒在地上。   这是一场混乱的战场厮杀,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一缕血气所吸引,挡在前面的人就成了敌人。   阴兵不断的死亡,死后化为黑气萦绕不散,在空中凝聚成黑云。   画面变得模糊起来,上面黑云翻滚,下面有火焰在燃烧。   一张张扭曲疯狂的脸,竞相追逐着飘荡在空中的那一缕血气,每个人都渴望得到,但是每个人又都无法靠近。   明采薇的藤甲早已破碎,披头散发,阴身溃散。   致命重创令她不得不暂时停下来,把枪插在地上,弯腰大口喘息。   战斗进行到这里,阴兵已经死伤大半还在拼命追逐着血气,根本不在乎生死。   明采薇和他们不同,阴兵灵识低下只剩下战斗的本能,但她却很惜命。   我用圆光术看过她的一生,她坚韧而倔强的活着,一次次的抚平伤痛,无论生活有多苦她都咬牙忍受。   期盼着有天可以苦尽甘来,期盼着善良和坚韧有天得到回报。   可惜,她等来的却是命运的残酷玩笑。   但即便如此,努力的生活态度依然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就像现在,虽然她也被那缕血气所吸引,但生前的经历却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她,只有活下去才能与命运抗争。   死亡很简单,纵身一跃就可以完成。   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痛苦的人,才会明白活着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开始我还很担心明采薇会被怨气迷失自我,憎恶一切也包括她自己,但看着她停下来,我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在观察提灯山河图的时候,凌长宵也在看。   “为什么她会停下来?”凌长宵不解的问道。   “因为她想活下去。”我说道。   “如果她只是想活着,她就不应该拒绝被我敕封鬼将。”凌长宵说道。   “这不一样。”我摇了摇头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凌长宵又问道。   “因为她想有尊严的活着,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凌长宵不说话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全占,其实他看错了明采薇,也选错了人。   明采薇的确怨气冲天,也的确是满怀绝望的跳楼自杀。   但是这并不说明她舍弃了生命的尊严,而是因为那时候的她,只有死亡才能赐予她尊严。   生活和命运,早就将她的尊严彻底撕碎。   自始至终,明采薇憎恶的都是只是命运,而不是生命。   提灯镇山河图中,明采薇休息了一会,开始吸收战场中飘散的鬼气。   鬼气向她凝聚,涌入她的身体中,她的伤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很快她又挺直腰杆站了起来。   在她前方,阴兵还在疯狂厮杀。   明采薇冷冷的看了一眼,开始奔跑,加速。   等她冲到战场中心,忽然跳了进去,手中梨花枪挥舞一周,以血战八方之姿再次杀入重围。   鬼魅般的身法,提枪游走在阴兵之间,无情的收割着阴兵的亡魂。   伴随着阴兵的哀鸣,爆发出一蓬蓬的鬼气。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可谁又想过美人提枪血战八方的场景。   这不是公孙大娘的剑舞,也不是道姐的法天象地道门神威。   画中的战场仿佛就是真的战场,明采薇正在用她手中的梨花枪建功立业,一将功成万骨枯。   杀死的阴兵越多,明采薇的杀意越强。   杀到后来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个人的对整支大军的屠杀。   阴兵回过神来,不再追逐那缕虚无缥缈的血气,开始对明采薇发起围攻。   可惜,阴兵士气早已溃散。   血气分了他们太多的心神,让他们无法专注的投入战斗。   面对如同神魔降临的明采薇,即使是战死的英灵也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阴兵四面围困,却已无法打断明采薇的杀戮节奏。   但见枪花朵朵,在杀戮之中盛开。   终于,战斗接近了尾声。   随着最后一名阴兵的死亡,提灯镇山河图中只剩下明采薇一个人。   那缕虚无缥缈的血气,也从空中飞来,悬浮在她眼前。   在空中定了一会,仿佛认主一般飞入她眉间,在她额头上留下猩红一点。   ……   壁画里的战斗结束了,明采薇却依旧伫立在画中。   见此,凌长宵终于明白大势已去。   对于那些天生为将的人而言,想要做将军根本不需要敕封,只需要一座战场就已经足够了。   但凌长宵还是为明采薇做了很多事,帮她唤醒了生前的记忆,帮她得到了无辜童子的玄黄气。   明采薇生前只是个村姑,一身的杀戮本领也都是凌长宵赋予的。   百兵之中枪法最难练,但对凌长宵来说不是问题,他只需要将明采薇收进山阴封魂笔中,再用笔把枪法画出来,明采薇就会自己领悟。   为了让她顺利册封鬼将,凌长宵以乌鸦坡古战场布局,画出提灯镇山河将成千上万的阴兵封进画中。   凌长宵是个很自私的人,在明采薇身上花费巨大心血,所图也甚远。   “谢鸢,为什么我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抵不过你的一滴血?”凌长宵不甘心的问道。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如果我早就知道又何必大动干戈。”我说道。   “她明明可以杀了你,再把你全身的血吸干。”凌长宵咬牙说道。   “我给她的是我精血,只有我自己能给,我不给她就得不到,杀了我也没用。”   人的身体中,只有中指血才被称为精血,因为中指通心。   精血是有数的,多少天凝聚一滴。   如果明采薇真的把我杀了,精血就会因为心脏衰竭散尽,她根本得不到。   至于我身体其它部位的血,全部加起来也不如一滴精血珍贵。   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凌长宵很快又换了副面孔。   “谢鸢,我可以交出一切,只要你肯放过我。”   “背后主使你害楚家的人是谁?”我问道。   “是不是只要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凌长宵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算了,我自己去查吧。”   “我就知道你这种假仁假义之徒,不会……”   凌长宵话说到一半,突然闪电般的出手,用山阴封魂笔点向我额头。   早就算出他这人心思诡诈,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刚有所动,我便挥刀拦截,凌长宵仓促把手收回,不待他再有动作,我长刀一挥割破了他的咽喉。   生命很脆弱,杀人其实比杀鬼更轻松。   凌长宵捂着脖子,死死的盯着我,一直过了很久,才松开手气绝倒地。 第79章   地震   凌长宵的鲜血流在地上,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为人长善作恶易,正人君子好杀生。   杀死凌长宵的时候我没有犹豫,也没有后悔。   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两次勾灵儿的魂,绑架杀害残障孤儿牛宝,为了召唤鬼门关戕害十五条人命。   百子图中的婴灵也不全是他聚阴成煞,其中也有一部分也是被他害死的无辜婴儿。   根据刘景烽的描述,凌长宵利用山阴封魂笔作恶多年,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条人命。   杀凌长宵我没有半分负罪感,但这件事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结束。   凌长宵死后,百子图事件背后的真凶必然会暴露出来,而我也将面临他们的疯狂报复。   我无权无势,纵然有斩鬼刀炼体术,可这毕竟不是古代。   以现代的军工科技,就是道门高功法师也不敢随意下山结仇,风雨雷电有时候比不过狙击手的一颗子弹。   我们生活在没有神祇的时代,但生活中却充满了神迹。   凡人之力,比肩神明。   如果我依旧抱着谢家传统思维,不与鬼神相近的话,我的君师之路将会到此而止了。   我出身低微,命盘也很低,很多地方都与时代脱节。   就像我每天在民俗街摆摊算命,总是赚不到什么钱,也赚不来令人尊敬的名声。   若还像从前那般畏首畏尾,不涉鬼神,纵然堪破天机道尽命数我也做不成君师,所以我必须做出改变。   明采薇还在画中等我,我捡起了地上的山阴封魂笔,走到壁画前与她对视。   “我的血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你甘心舍弃凌长宵为你算尽的一切,放弃成为永生不死的阴神?”我问道。   “阴神并非永生不死,劫数到了也会死。”明采薇说道。   “即使如此,和凡人昙花一现般的生命相比,阴神的生命也要漫长的多。”我说道。   “与其在黑暗中渡过漫长的一生,我宁愿在阳光下尊严的死去。”   “你已经死了,永远见不到阳光。”   “曾经我也这样以为,但你的血让我看到了希望。”   明采薇的话,令我想起了当初的道姐,不知道她又从我的血中看到了什么。   我提起笔,但却迟迟没有落下。   “谢鸢,你没有太多的选择。凌长宵背后的能量很大,不是你能够对付的,而我可以为你解决很多麻烦。”明采薇说道。   “我犹豫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毕竟……”   “毕竟人鬼殊途对吗?”明采薇打断了我的话。   “嗯。”我点点头。   “你没有发现我与从前不同么?”明采薇笑着问道。   我认真看向明采薇,她的脸色还是那样的白。   但眉间的那一点红,似乎赋予了她生命的色彩,我从她身上再也感知不到阴森的鬼气。   画中的她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鲜活,只不过少了一副人类的皮囊而已。   如果将来能有机会为她重铸肉身,或许她就真的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重新回到生前的世界。   念及此,我不再犹豫提笔在壁画上写了两句诗。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明采薇早已靠着冲天杀气自封为将,我写下这两句诗是助她功德圆满,类似于动物修行,借人类的言灵之力封正。   譬如狐仙黄皮子之类的修行得道后,会在僻静的山道上拦住人问,你看我像人不?   被问的人如果说像,狐仙黄皮子才算功德圆满,可以以人身修行。   如果说不像,就会毁了它们的道行。   因此讨口封,也被称为渡人劫。   此刻我为明采薇落款,就是在以言灵之力助她功德圆满,否则她这个鬼将有实无名。   最后一笔写完,壁画中的场景立刻为之一变。   画中的明采薇本来只占据一角,现在的身影越来越高大,城池和山麓在她身后迅速退却。   风沙吹起她残破的藤甲,号角呜咽,但见一将孤立于天地之间。   待到画中所有一切都化为烟云消散,明采薇人破壁而出,站在我面前。   她的人刚出来,大地开始剧烈震颤。   四周山峰开始晃动,乱石滚滚,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   一直过了很久,地震才算平息。   但地下依然余震不断,似乎是在积蓄力量。   天上的月亮也变了,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   科学解释血月是一种自然现象,是因为浓厚的大气层把紫、蓝、绿、黄光都吸收掉了,只剩下红色光可以穿透过来。   而在民间传说中,血月是一种不祥之兆,往往意味着战争。   今晚月色变红,应该是明采薇屠杀阴兵自封为将引发的。   明采薇抬头看了天上的血月一眼,说道:“谢鸢,天亮之前这里就会彻底埋葬,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听她这样一说,我赶紧跑到张屠夫身边查看他的伤情。   张屠夫被明采薇以梨花枪抽中了腰腹,现在依然处于重度昏迷状态。   我掀开他身上的棉衣,发现他腰腹一片青紫,右侧肋骨部位高高肿起,我用手按了按他的肋骨,张屠夫顿时露出痛苦的神情。   右侧肋骨断了两根,血气运行无碍,没有伤到脾脏。   看完张屠夫的伤,我去看刘景烽。   刘景烽先前为了救我,硬生生用天师慑鬼镜吃了明采薇一次重击。   天师慑鬼镜当场炸裂,他的人因为巨大的冲击陷入昏迷。   我才把他的上衣解开两个扣子,就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腕,然后他的人从地上坐了起来。   先茫然的看了我眼,继而注意到我的手,脸色陡然一沉。   “谢鸢,你要做什么?”   看着他惊恐的眼神,我赶紧解释说:“烽兄,千万别误会,我是为了给你看伤。”   刘景烽狐疑的看了我几眼,确认我没什么不对劲,这才松开手从地上站起来。   看到明采薇,刘景烽本能的打了个哆嗦。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凌长宵的尸体所吸引,大步走了过去。   自从下山以来,刘景烽日日夜夜想着为师门诛逆,夺回白云观镇派法宝山阴封魂笔。   现在凌长宵就死在他面前,而他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走过去,把山阴封魂笔递给他。   “谢鸢,你杀了凌长宵?”刘景烽神情凝重的问道。   “是我杀的。”我说道。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去再说吧,这里马上会有大地震。”   “地震?”   问完,刘景烽脸色大变,很显然他也感知到了地下的危机。   这里手机没信号,我要他先带着装备先走,到了外面给陈宏宇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   “谢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刘景烽岂是那种危难时刻,抛弃队友只顾自己逃生的人?”刘景烽凛然说道。   “烽兄,你有伤在身先走不用管我,我背着张叔一起走,时间应该来得及。”   刘景烽还想再说什么,被明采薇冷冷的瞪了一眼转身就走。   我将张屠夫背在身上,一步步往前走。   鏖战大半夜,我体力所剩不多,明采薇偏又帮不上我什么忙。   凡人之体重如山,她根本负担不起。   来的时候我们翻山越岭,回去背着张屠夫只能挑平坦的路走,这一绕就很远了。   直到东方天幕发白,我才将张屠夫背出乌鸦坡,还没等我喘口气,大地震引发山崩,震撼来袭。   整个雷公山都在颤抖,从乌鸦坡到牛角坡,不知多少山峰倾塌。   吊虎沟所在的峡谷,更是瞬间被山石填平。   地震山崩埋葬了一切,今晚发生的事也将注定无人知晓。 第80章   明采薇的消息   乌鸦坡地震,展现的是天地之威。   但如果不是因为明采薇封将的缘故,这场地震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地震埋葬了一切,死于当年那场惨烈之战的士兵亡魂,也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我转身想和明采薇说几句什么,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此时太阳正从东方升起,她只能躲进黑暗之中,等到天黑才会重新出现。   我给了明采薇一滴精血,她便欠了我因果。   要是在从前我肯定会避之不及,不愿沾染鬼神的因果,但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   我的君师之路,注定与鬼神结缘。   ……   我背着张屠夫继续往山下走,走了没多久接到刘景烽的电话,问我现在的位置。   半个小时后,我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刘景烽和陈宏宇。   然后我砍了树枝,用登山索做成简易担架,让他们两个把张屠夫抬下山。   下山后,陈宏宇开车直奔凯里市医院。   接下来的旅途,由刘景烽负责照看张屠夫,我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   一夜鏖战,又背着张屠夫走了几十里山路,我的体力已经被全部榨干,精神力也全部透支。   沉沉睡了一路,到了州医院我强撑着下车,我们三人合力把张屠夫送进急诊室,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部交给陈宏宇和刘景烽处理。   等诊断结果出来时,张屠夫的人也清醒过来。   张屠夫筋骨强壮,右侧两根肋骨都只是轻微骨裂,腹部上的青紫是淤血导致,内脏没有什么大碍。   之所以昏迷那么久,主要是明采薇那一枪抽的太狠,直接把张屠夫整个人都打懵了。   医生检查完开了药,特意叮嘱在医院观察两天。   等办好手续把张屠夫送进病房,我让陈宏宇先回去,出来那么久赵小玉和灵儿一定很担心。   等陈宏宇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人。   我这会精神虚弱需要休息,刘景烽虽然身体没有大碍,天师慑鬼镜替他卸掉了大半的攻击,但也因为阴煞入体的缘故,需要打坐调息。   接下来的一整天,除了去医院食堂打饭之外,我们谁都没离开病房。   张屠夫在床上休息,我和刘景烽坐在地上打坐调息。   到了晚上,等我们精神都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才正式和他们讲述昨晚上发生的事。   有些事我不能当着刘景烽的面说,比如我的精血。   这是我的隐秘,在我不知道我的精血到底有什么玄机之前,我不想和任何人提及。   避开精血不谈,要合理阐述昨晚发生的事就有点困难了。   我告诉刘景烽,明采薇念在旧情的份上没有动手杀我,凌长宵急着为她封鬼将也没有逼迫她。   然后明采薇就进了提灯镇山河图,不知为何与阴兵起了争执。   我趁明采薇被阴兵围困之时,对凌长宵痛下杀手。   凌长宵死后,明采薇杀光了所有阴兵,我以言灵之力助她自封鬼将。   这个故事说的漏洞百出,但为了掩饰我的血,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好不容易把故事讲完,刘景烽长出一口气,问道:“谢鸢,你有没有玩过斗地主?”   “玩过。”   “好,那你告诉我,凌长宵俩王四个二,为啥还是你赢?”   “因为他出的是连对。”   我还没说话,忽然从窗外飘来一个声音。   语声落地,阴风吹开窗户,随后明采薇在房间现身。   看见她,刘景烽本能的拿出山阴封魂笔,张屠夫也挣扎着坐了起来。   我先把两人安抚住,然后问明采薇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谢鸢,我来这里是想提醒你一件事,凌长宵背后的势力和鬼神宗有关。”明采薇说道。   “鬼神宗?”我问道。   “你先前打昏的六个人就是鬼神宗的人,在大地震发生前,有人把他们救走了。”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刘景烽沉声问道。   “黄昏时,我在雷公岭撞见他们招魂问鬼,听了他们的谈话,才知道是鬼神宗。”   鬼神宗属于阴山法脉,且是其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宗门。   阴山法脉之所以被道藏除名,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出了鬼神宗,这个完全崇尚欲望和享受的邪恶流派。   鬼神宗弟子行事阴毒不择手段,淫人妻女,杀人夺财,修行也全都是采阴补阳的勾当。   其法理重阴,专门和鬼道阴神打交道。宗门内供养大量的五鬼护法,就是担心作孽太多阴灵报复。   杀人后还通常会砍下死者的头颅,用来制作法器,恐怖行径令人发指。   难怪凌长宵行事会如此肆无忌惮,手段如此残忍,原来他一直在和鬼神宗的人勾结。   问题是,阴山法脉早就被道藏除名,鬼神宗也在民间消失,怎么还有鬼神宗的人出来作妖?   想到这里,我问刘景烽怎么回事。   “鬼神宗崇尚欲望享受,人心欲壑难填,怎么可能除尽。道门千年打压阴山法,也不过将其从明面转到地下。”刘景烽叹了口气说道。   “鬼神宗的人出来兴风作浪,道门难道不管?”我问道。   “就是管也要有证据,何况现在不比从前,只要不闹出大乱子,道门很少再插手世俗间的事。”   才解决了一个凌长宵,现在又挖出了个鬼神宗。   鬼神宗能量强大,绝对不是现在的我惹的起的,关键还后患无穷。   明采薇这个消息,令我们心情一下子沉重下来。   沉默一会,刘景烽安慰我道:“谢鸢,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等我回师门后一定和师父好好说说这件事,争取能引起道门的重视。”   “就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张屠夫叹了口气说道。   “为何你们对鬼神宗怕成这样,鬼神宗的人很厉害吗?”明采薇突然问道。   “鬼神宗法力霸道,最擅长控灵术,能驱使大量的厉鬼凶魂效力,感召阴神上身……”   说着说着,我就说不下去了。   我为什么要怕鬼神宗?   有明采薇这个鬼道大杀器坐镇,我怕鬼神宗做什么? 第81章   七星打劫   两天后张屠夫出院,我们先一起返回苗楼村。   凌长宵死后,刘景烽要带着山阴封魂笔回师门复命,顺便要带灵儿去认山门。   他本来想要我也去一趟,说我现在的处境太过危险,但被我拒绝了。   这种邪恶宗门,明面上肯定不敢跳出来违法犯罪,至于私下里随便他们来就是了。   明采薇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这个鬼将可是全靠自个儿杀出来的。   没有封将之前我还能与她斗个旗鼓相当,现在她的战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我,除非我能把个人气场从师道晋升为亲道。   谢家修行之道真正的精髓不在五行血气和斩鬼刀,而在于个人气场。   强大的神魂固然重要,但个人气场才是真正的核心。   天地君亲师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对应着一种气场境界,师道的气场再强大也比不上君临天下。   而要提升个人气场,就只能按照这五个字所代表的内涵去做。   授业解惑者为师,养育一方者为亲。   为苍生谋福祉为君,定山河气运者为地,开万世太平者为天。   我以师道出世,现在的气场依然是师。   要等我在林城站稳脚跟,名震整个林城玄门之后,才可以晋升为亲道。   至于君道,就不限于一隅之地,而是问鼎天下玄门,并且真的能够做到为苍生谋福祉,建立不朽功勋。   君师之路漫长,但时不待我。   鬼神宗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就是在逼我展露锋芒。   看出我心意已决,刘景烽叹了口气说道:“谢鸢,我知道你有本事,有采薇姑娘相助,也不用太担心鬼神宗对你暗中下手。但你要知道凌长宵与鬼神宗勾结不假,但真正想要以百子图将楚家连根拔起的另有其人。”   “这个我心里有数,鬼神宗毕竟见不得光害楚家的另有其人。”我说道。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坚持留在林城?”刘景烽不解的问道。   “若我连一城之地都无法立足,将来如何以君师之名传天下?”我问道。   刘景烽张了张嘴,没再多说什么。   当天下午,我带着妧妧和张屠夫一起回市区,刘景烽又多住了一晚,第二天带着灵儿回师门复命。   张屠夫有伤在身只能在家静养,我依旧带着妧妧去民俗街正常出摊。   为他看病几乎花光了我们所有积蓄,我一天也不敢闲着。我俩是能省则省,妧妧每天的口粮必须得到保证。   妧妧的回归,我在民俗街的生意也大为好转。   年关将至民俗街人流大增,我也趁机重新打起八字算命的招牌,赶上好时候一天能赚近千块钱。   明采薇白天不见人,夜晚有时候会回来和我聊几句,告诉我鬼神宗的动静。   从她口中得知,鬼神宗并没有那么可怕,林城只渗透了一小部分人,宗门主力依然盘踞在湘西,福浙等地。   鬼神宗曾在上世纪中期被国家严厉打击过一次,几乎被连根拔起。   现在虽然死灰复燃但一直很低调,至于暗中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林城玄门的动向,由吴老和我通报。   其实我一直在等百子图的反噬,凌长宵封将失败百子图的反噬必然会出现,但现在有鬼神宗的介入就不好说了。   森罗鬼气属于因果业报,鬼神宗如果插手解决起码要出动一位阴神。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在幕后主使都必须把阴神请进宅,而阴神进宅一定会惊动祖先神灵。   倘若祖上出过什么大人物,就会闹出很大动静。   遗憾的是林城各家玄门一直风平浪静,我并没有从吴老口中听说什么异闻。   这令我很好奇,谁家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将百子图的反噬一直压制到现在。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民间祭灶的日子。   祭灶就是祭拜灶王爷,这天是传说中诸神归天申命的日子,灶王爷会向天庭传达家宅善恶功德。   同时因为诸神归天,人间少了监察善恶的神明,一切牛鬼蛇神都会在这天出来作祟。   所以在祭灶这天家家户户都会放鞭炮,挂符镇煞,举行驱邪仪式。   林城玄门在这天也搞了一次活动,由第一玄门杨家做东,在北城杨家祖宅举行了一场风水法会,邀请了整个林城玄门。   活动盛况空前,杨家以庞大的人脉关系和财力,彰显了第一玄门的地位。   但凡在民俗街有点名声的神婆巫师,算命先生都收到了邀请函,射覆管的刘老板,老吴都去参加了。   快天黑的时候,吴老过来找我神情有些古怪。   “谢鸢,你一定猜不到杨家这次举办风水法会做了什么。”   “和楚家一样,也搞了个壮宾客人运同时也能增强自家气运的天星局?”   “不是天星局,是七星打劫。”   吴老说,杨家在祖宅内以七星布阵,宾客全部按照七星位置落座。   会场上不仅请出了杨公牌位,还当众展示了杨公传世之作撼龙经孤本真迹,所以在这场法会上宾客都对杨家歌功颂德,推崇备至。   听吴老说完,我陷入沉思。   七星打劫和天星局一样都可以给宾客添福赠运,但是对主家却是劫数,因为带给宾客的人运是从主家的元运中劫来的。   这种局又称为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纯粹的吃力不讨好。   除非家有铁桶江山,气运浑厚不败,否则一定会伤及主家气运,用七星打劫招揽人才得不偿失。   我认真想了很久,忽然想到一件事,问吴老:“吴老,破军位置的向首坐的是谁?”   “杨湛。”吴老想了想说道。   “那就对了,我就说杨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看来他们真的很看重杨湛,竟然将未来天元之气全部加持在他身上。”   “怎么说?”   “七星大劫劫的自身气运,反哺宾客,但在反哺的时候以破军为主,谁坐在破军向首谁得利最大。”   “就算杨家要在杨湛身上赌未来气数,在场宾客也分了不少,岂不是白白损失?”   “杨家家大业大,人少根本劫不动元运,所以才会邀请这么多人参加,这叫有舍有得。你就等着看吧,杨湛这个人将来必然会一飞冲天。”   “原来如此。”   我给吴老的解释很清晰,但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今天是祭灶,杨家为什么要在这天布下七星打劫局,把家运压在杨湛身上呢?   祭灶日诸神归天,百无禁忌。   难道,杨家要在今天晚上请阴神进宅,所以才提前把家运转移到杨湛身上? 第82章   江边漫步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杨家最有可能。   凌长宵的无辜童子下黄泉就在杨家收购的地皮上,当时我就应该怀疑了,以杨家的风水造诣怎么可能查不出被人动了手脚。   最关键的是,杨家当时完全有动机针对楚家。   当时楚家要和朱家联姻的事几乎已经被认为是板上钉钉,即使是现在两家也没有放弃这个计划,楚馡到现在还被关禁闭。   玄门争锋看似不动声色,私下早已波涛汹涌。   长生久视固然虚无缥缈,但这是关系到家族气运的大事,没有强大的玄门实力很多事情都没有资格参与。   玄门实力不仅涉及天材地宝、修行资源的争夺,同时还对世俗名利地位有着强大的影响。   过去玄门一直被朝廷、道门打压,难得迎来复苏的契机,所以各大家族都在倾尽全力争锋夺势。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随着人类工业化加速暴露出的种种弊端,道门也将会在不远的将来走出深山,教人敬畏天道自然,届时玄门就会再次受到来自道门的倾压。   到家后,我给刘景烽打电话,告诉他百子图幕后的主使者就是杨家。   刘景烽震撼之余不忘提醒我,今晚诸神归天,鬼神宗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我下杀手。   挂掉电话没多久,伴随着一阵阴风,明采薇在我房间现身。   从她口中我证实了杨家今晚请阴神的事,鬼神宗来了两位长老,还有大批护法弟子随行,现在这些人已经暗中抵达杨家祖宅。   “今晚除了请阴神,鬼神宗还准备对你下手。”明采薇说道。   “我已经知道了。”   “要不要我去杨家提前动手?”   “不用,杨家要请阴神,必然戒备森严,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今晚的杨家绝对是龙潭虎穴,明采薇虽然战力绝伦,但还没有资格硬闯杨家府邸。   先不说她能不能对付鬼神宗的阴神,杨家这种风水世家也有家传镇宅法宝,我怕明采薇被伏击,更担心她暴露出鬼将的身份,惹来道门追杀。   我取出三枚铜钱,让妧妧摇卦,妧妧连掷六次得水天需变水火未济。   征凶,利涉大川。   看完卦象,我对明采薇说道:“今晚陪我游江吧。”   “清涟江?”   “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们能去的也只有清涟江。”   清涟江南北走向,北向南流,就在花溪城郊,距我租住的房子只有十几里路。   卦象显示今晚征凶,近水的地方对我有利。   虽然我没有和明采薇明说游江做什么,但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闹市行凶牵扯太多,远离人群夜游清涟江,既可以让鬼神宗大胆对我出手,同时也方便我毁灭行迹。   张屠夫的伤还没痊愈,这件事我不打算让他参与。   而且鬼神宗的主要目标是我,只要我离开,他就不会再有危险。   做出决定之后,我让明采薇先去江边等我,然后我抱着妧妧去张屠夫房间和他打招呼。   “叔,我今晚有事出去一趟,可能要很晚回来。”   “大晚上你去哪里?”   “江边散心,你在家安心休养,有明采薇跟着我不会有事。”   “那你千万小心。”   张屠夫这次受伤,人整个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不少。   想着过去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又跟着我来林城吃了那么多苦,我心里有点难受。   同时,也更加令我下定决心不再隐忍。   鬼神宗要做磨刀石,就让我的刀锋磨得更加锋利些吧。   出了门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载我出城,下车后我抱着妧妧徒步走到清涟江岸。   今晚没有月,江水被寒烟笼罩,我把妧妧裹进大衣里,顺着江岸我一路向南走,一直走到远离人烟的地方,选了处隐蔽地形等明采薇。   等了不大一会,江水波动,明采薇从水中现身。   “鬼神宗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你,你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   “你就隐藏在水中,不到关键时刻不用出手。”   “谢鸢,今晚你打算怎么对付鬼神宗的人?”明采薇问道。   我想了想,认真的对她说道:“今晚不管来多少人,不管来的是谁,清涟江都会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明采薇眼中杀机一闪而过,深深看了我一眼,悄然沉入水中。   请阴神进宅是件大事,我猜测鬼神宗的人就算对我动手,也应该是下半夜。   我抱着妧妧,在江边漫步,任由思绪翻涌。   我爷一去再也没有音讯,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好不好。   还有我满周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爹娘,我真的很想他们,虽然有时候也恨他们的无情,更多的时候都是思念。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妧妧仿佛也为我的情绪所感染,眼神湿湿的。   想起在梦境中看到的它的遭遇,我有种灵魂上的共鸣,而她似乎比我还要可怜些。   想着想着,我又想起了楚馡,也不知道楚家究竟要将她关多久。   所有人都认为她做了傻事,就连方青青都不止抱怨过一次,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   那一句,在我眼中你才是无价之宝。   蕴含的不仅仅是少女的真心,还有她对我的深切期盼。   我在江边走,时而不时的望一眼水中,明采薇在水下闲庭信步,任由江水从身边流过丝毫不受影响。   她生前的恩怨已经了解,未来的路却又不知往哪里走。   虽说她现在已经没了鬼气,可没有肉身终究不能出现在阳光之下。   时间随着流水慢慢流逝,子时刚过,妧妧突然从我怀中探出头警惕的看向四周,而我也在同一时刻察觉到了杀机的存在。   我朝水中看了一眼,明采薇已经消失不见。   鬼神宗的人来了,如约而至。   我单手抱着妧妧,另一只手随时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暗中感应天地五行之气。   血气在我体内加速运转,同时我也将魂魄精神意全部调整到最佳状态,随时准备祭炼为刀意。   杀机在靠近,除了人类的气息,还有鬼祟的阴寒…… 第83章   兵马   鬼神宗属于阴山法脉南传分支,融合了东南亚地带的一些邪恶巫术。   法术霸道,见效快,不讲因果业报。   这种法术最初也是为了济世救人,但它一开始就错了太过急功近利。   譬如其中的合和之术,本意是用来调节男女关系挽回破碎的家庭,但它的用的方式是强行让男女的灵魂建立某种链接。   鬼神宗弟子完全可以靠这个手段去坑害无辜少女,骗取她们的感情和身体,采阴补阳。   道门也常用五鬼术法,但道门用的是鬼仙,鬼神宗用的是煞气极重的恶鬼。   这种恶鬼不修功德,不管鬼神宗弟子要它们做什么,只要拿出它们想要的祭品,它们都会立刻去做,见效特别快。   人都是有私欲的,所以鬼神宗的法理从一开始就错了,行善极少为恶深重。   在斗法上面,宗教各种道门都有会有自己的法坛。   正统道门的法坛供奉的是天兵天将,天罡地煞三十六雷神,而鬼神宗法坛供奉的是阴兵鬼将。   这些阴兵鬼将也不是地府出,而是鬼神宗弟子从各地拘来的厉鬼凶魂。   鬼神宗弟子修行得道后最喜欢出没在各大灾祸现场,火灾,交通事故,凶杀案,就是为搜集厉鬼凶魂,招兵买马。   此刻我感知到杀机汹涌而至,阴森鬼气扑面而来。   毫无疑问一定是鬼神宗的高人开了法坛,召集厉鬼凶魂来杀我。   明采薇说鬼神宗来了两位长老,大批护法弟子随行,不知道今晚为了杀我又派了多少人过来。   我望着江边的密林,默默计算着黑暗中的凶险。   东面是我正前方,人气最盛,南北两方鬼气森严,肯定是有人开了法坛。   伴随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群黑衣人率先从东面的密林中现身,人人都戴着黑色面具,手中拿着各种法器,也有人带的是冷兵器。   枪械我倒是没有发觉,但是暗中有没有狙击手潜伏,我就不得而知了。   鬼神宗有怪力乱神相助,对现代军火没有兴趣,过分依赖外物会影响到修行心境。但是生活在现代大都市的杨家,肯定有自己的私人武装。   如果没有足够的威慑力,杨家也绝不敢和鬼神宗与虎谋皮。   黑衣人现身,分散站位,正中间那人向前走出几步,一双阴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这些黑衣人中以他的气场最盛,阴寒彻骨。   戴着面具我看不出他的年龄,只能从身材看出这是一个老人。   “你就是谢鸢?”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一开口妧妧就打了个哆嗦。   “是我……”   “她在哪里?”黑衣老者点点头又问道。   “谁?”我问道。   “明采薇……”   “无可奉告。”我说道。   “先破百子图再破鬼门关,年轻人,我很欣赏你的实力,可惜你还是做错了事,鬼神宗不是你能招惹的。”黑衣老者说道。   “我已经无法再回头了,不是么?”   “只要你肯说出明采薇的下落,凌长宵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和鬼神宗的恩怨也一笔勾销。”   “你们为什么要找她?”我好奇的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路我已经给了你,现在就看你怎么选了。”   我将妧妧放在地上,将国殇拔出来,默默的看着刀锋。   不需要说话,拔刀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很好,就让我看看今天的谢家子孙,还有几分祖上的骄傲。”   说完这句话,黑衣老者从怀中取出一面黑色令旗,抬手扔向南面的密林。   令旗落入林中,密林中瞬间阴风阵阵。   黑雾随着阴风从林中涌出,朝我席卷而来。   我转身向南,正对着一团团云集而来的黑雾,盯着在雾中高低起伏的黑影。   黑影层出不穷,渐渐显化成形。   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多半肢体残缺,有溺死的水鬼,上吊自杀的吊死鬼,惨死于车祸的五残鬼,被火烧死的焦尸鬼……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闭着眼睛的红衣小男孩,四肢扭曲,骨节似乎全是反着长得的。   生前一定是受尽折磨,以至于全身的骨头都被人强力扭断。   在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满身是血,并且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只能看到腿骨,没有一丝血肉。   圆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停的向外流血。   从她的死状可以看出,小女孩应该是被人活剐活活痛死。   我早就听说鬼神宗喜欢出没在各大事故命案现场,搜集厉鬼凶魂,直到看见这黑雾中的鬼祟,才知道他们做了多少恶行。   这些冤魂虽然地府不收,却还有道门可以超度,并且会随着福德耗尽自然消亡。   而一旦被鬼神宗招为兵马,怨气就会迅速变成煞气,变成丑恶狰狞的怪物,从此活在憎恶怨恨之中,成为一切生灵的死敌。   这就是鬼神宗开坛招来的兵马,本质都是惨死的冤魂。   冤魂群集向我走来,走着走着小女孩突然摔了一跤,后面一个高大的恶鬼立马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张嘴咬掉了她的脑袋。   其它鬼祟也争相抢食,小女孩的阴身瞬间被吞噬干净,那些吞噬她的恶鬼变得更加阴森恐怖。   虽然我心里知道就算是看起来最可怜的小女孩。其实也早就沾满血腥变成了恶鬼,但是看到她惨叫着被恶鬼蚕食,我还是压不住满腔恚怒。   弱肉强食是灵界的最强法则,他们的灵识早已被怨恨吞没,更是毫无是非善恶观。   对于这些恶鬼,我能做的只有将其冭灭成灰,才算给予生命最后的尊严。   念及此,我用力握紧刀柄,全身血气加速运行。   等到最前方的小男孩狞笑着露出一排尖牙,我拔刀一刀斩出。   只听砰的的一声,这一刀直接斩碎小男孩的阴身,死前我看到他突然睁开了眼睛,茫然看了我一眼,化为鬼气冭灭。   接下来,我的人就开始正面承受鬼祟的群起围攻。   阴风刺骨,鬼气弥漫。   法坛召唤的兵马,因为被祭炼过的缘故,战力要明显强于凌长宵召唤的鬼门。   但我在吊虎沟之战结束后,神魂更加坚韧,刀意也更具锋芒。   五行血气疯狂运转,我持刀奋勇斩杀鬼祟,一时间杀的鬼祟鬼哭神嚎,无人可以靠近我身。   斩杀鬼祟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着那群黑衣人的动静,和鬼祟相比我更担心的是歹毒的人心。   还好,直到南面法坛的阴兵出尽,黑衣老者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等到最后一个鬼祟被我杀死,从南方密林中走出一名手持刀幡,赤裸着上身,画满黑色诡秘符文的男人。   南面的法坛就是他开的,阴兵全是由他指引。   男人朝我走来,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语,身体上的符文突然像活了一般,在他身体中四处游走。   一条条黑色的符文如同蛇一般,最后在他胸口组合成一张恐怖的青头厉鬼,和他刀幡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青头厉鬼图案组合完成,男人的气场立刻为之一变。   我一眼看出,他这是请了五鬼护法上身,现在的他,战力几乎与鬼将相当,但因为是肉体凡胎算不得阴神。   男人大口呼吸,连续吸了好几口鬼气,然后扯掉幡布,露出里面的黑色长刀。 第84章   夜战鬼神惊   男人的脸上戴着面具,一双眼睛闪耀着寒芒。   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念出一道咒语:“天灵灵,地灵灵,弟子拜请东方青瘟护法鬼将,收斩贼子谢鸢三魂七魄,擒魂捉魄散魂,令其不得长生,魂飞魄散不留情,吾奉鬼力大王如律令,敕敕敕!”   男人一口气念了三个敕字,每念出一个敕字,身上的杀机就凝重一分。   等到最后一个字念完,男人双手握着长刀突然原地跳起,从空中向我劈了下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威猛绝伦。   刀锋破空,带起阴煞鬼气,犹如黑云压顶,黑刀亮起寒芒就像是乌云中的闪电。   不仅刀势沉重如山,速度也极快。   妧妧发出一声惊叫,半截身子掉进水中,湿了尾巴。   而我也因着妧妧分神的缘故片刻分神,等我重新凝聚心神出刀之时,长刀已经压到我头顶上方。   情急之下,我双手握着国殇拦截。   只听铮然一声,国殇斩入厚重的长刀刀锋之中,却没有斩断。   未竟全功,男人冷哼一声将刀势全部压在我身上。   我咬牙国殇抵挡,双足紧扣地面,重击之下鞋底一点点沉了下去。   泥土漫过脚面,很快又淹没了我的脚踝。   身体承受着超越自然的巨力,全身骨骼发出连环脆响,血气加速流转,虎口欲裂,全身像是火焰在燃烧。   这一刀我用的全是五行血气,没有将神魂祭炼为刀意。现在就算我祭炼刀意也已经来不及,只能硬拼到底。   拼命咬牙坚持着,血气急速运转与天地五行共鸣。   充血的缘故让我眼睛一片血红,眼通心,心为火,眼神发红心火大涨。   双足入地已经半尺,渐渐淹没膝盖,戊土之气顺着血脉,逆行到膻中穴与心火交涉。   五行生克,火生土,土生金。   心火大涨燃烧戊土真气,化为庚金之气传入刀中。   庚金主杀,唐横刀吃了庚金气,刀锋更加锋利,不断的切入长刀的刀身之中。   眼看就要把长刀切断,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大吼一声,将长刀抽回,下一刻对准我的身体横扫。   这要是被他扫中了,我肯定会被拦腰砍断。   偏偏此时我两只脚都困在土里面,不能躲闪,情急之下我身体用力向后仰倒。   长刀几乎是贴着我的鼻尖划过,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刀锋上的阴煞之气。   挥击不中,男人再次将长刀收回变招。   可惜他的刀法还是太浅薄,只懂得运用蛮力,如果是我出刀这时候断然不会收刀,应做的是转身拖刀。   这会我身法用老,长刀那么沉重根本不需要用力,拖刀从我身体上划过就可以给我造成重创。   现在男人收刀,我双足发力,人像是不倒翁一般迅速反弹。   他才把刀收回,我的刀便已如影随形而至,男人急忙用长刀的刀杆拦截。   木质刀杆又怎能挡得住无坚不摧的国殇,雪亮的刀锋瞬间切断刀杆,无声划过男人的咽喉。   男人喉头颤动,脖子周围浮现出一圈红线。   鲜血顺着红线喷涌而出,随后男人脑袋一歪噗通掉在地上,身首两断。   失去了脑袋的身子,手里还抓着半截长刀。   胸膛上的青瘟鬼狰狞的张开血盆大口,张嘴喷出一股黑气。   这股黑气是男人的生魂所化,同时蕴含着青瘟护法鬼的神念诅咒,只要被喷中就会中风行恶疫剧毒。   我闪身避开,锁定黑气中的魂灵,隔空斩出刀意。   刀意无形无色,是灵体的克星。   只听得一声不甘的惨叫,男人魂灵冭灭,黑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至此,南面威胁全部解除。   我不知道男人在鬼神宗中到底是什么地位,只看黑衣老者暴怒发抖的样子也能看出几分。   鬼神宗才死灰复燃,元气还没有恢复。   能开坛招阴兵还能请护法鬼将上身的,必然是宗门主力。   “谢鸢,你好狠,居然真的敢当着我的面杀我们鬼神宗的人。”黑衣老者咬牙说道。   “我并不觉得我杀得是人。”   说完,我把双脚从泥土中拔出,抖落上面的泥土。   两名持刀的黑衣人想要冲上来杀我,黑衣老者伸手做了禁止的手势,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一面令旗,掷向北方的密林中。   先前我就已经察觉到南北两处都有人开法坛招兵马,而且北方比南方的鬼气更阴森诡异。   令旗入林,鬼气弥漫。   沉重的脚步声从林中响起,一队穿着统一的阴兵走了出来。   这是一支真正的阴兵,人手一把鬼头刀,穿着黑色的甲胄,胸口写着一个白色的鬼字。   从他们的甲胄可以看出这支阴兵是被祭炼过,但祭炼之前必然是出自某个古战场中的亡魂,那种沙场杀伐之气和军威,绝对不是厉鬼凶魂能拥有的。   阴兵的数目不多,百名左右,带给我的危机感却比方才的层出不穷厉鬼凶魂要强大的多。   在乌鸦坡我见过阴兵过道,煞气冲天,莫能直视。   眼前这百余名阴兵虽然军威煞气远远比不上乌鸦坡的阴兵大军,但单体士兵的煞气和杀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阴兵出尽之后,又从林中走出一名身穿黑袍戴着赤瘟鬼面具的高瘦男人。   高瘦男人没有影子,我也感知不到他身上有活人的气息,显然已请了护法鬼将上身。   这一仗很难打,阴兵战力凶残,就算是单兵对决我都要打起精神。   阴兵加鬼将齐出,我几乎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   我下意识的朝江水中看了一眼,水下明采薇正睁着一双冷清的眸子看着我。   匆匆看了一眼,我背对着她摇了摇头。   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半分取胜的希望,我还是想想试试自己的极限。   君师之路太艰难,每一场生死之战都是对我的磨砺。   百余位阴兵列成方阵,随着鬼将一声令下,站在前排的十名阴兵提着鬼头刀向我冲杀过来。   还好,不是一次出尽。   我避开最先两道刀芒,脚踩禹步与之周旋。   此战凶险,我并不急于出刀,一边周旋,一边将魂魄精神意与天地五行相合,再转化为刀意。   夜战又是在水边,刀意也当以癸水为主。   随着刀意不断加重,国殇刀光渐渐黯淡下来,这叫沉刀如水。   等到刀光一丝也看不见,仿佛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之时,我在又一次避让之后,突然抽刀斩杀。   唐横刀出水,寒芒乍现。   闪电般的划破一名阴兵的咽喉,余力未消又被我刺入一名阴兵的胸膛。   刀法出得太快,等到剩下八名阴兵反应过来的时候,刀意已经被杀性彻底激发。   接下来,我连出八刀,一刀比一刀更快。   最后一刀出手,刀光再次黯淡下来,我单膝跪在地上将刀插入地下,继续沉刀。   伴随着一阵江风吹过,第一名阴兵噗通倒地。   睁着扭动片刻,连人带刀化为鬼雾消散。   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等到江风停息,最先对我发起攻击的十名阴兵全部冭灭归虚。   鬼将怔了一下,命令所有阴兵对我发起攻击。   而我也在同时,双手握着国殇冲了上去。   明采薇一个弱女子都能提枪挑战千军万马,威风凛凛,我自诩谢家未来君师又岂能示弱?   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刀能挡百万的兵! 第85章   一枪灭魂   当所有阴兵全部冲过来的时候,这场夜战也进入高潮。   寒冬腊月,雾锁清涟江。   伴随着强劲的阴风,阴森的鬼气,鬼影急速穿插,鬼头刀破空尖叫。   我以最精妙的速度在地上辗转冲杀,阴兵绕身转,精准抢断生死间稍纵即逝的一线生机。   空地群战对我不利,一刀逼退近身的阴兵之后,我闪身没入林中。   江边乱石丛生,林木交错,地形复杂,极大的限制了我的身法,同样也限制了阴兵的动作。   我被阴兵追杀,时而借助树木挡刀,时而在沟壑山坡上跳跃起落。   五行血气频率与天地共鸣,渐渐的我的人也仿佛真正的和丛林夜色融合,变成一头在森林中夜行的猛虎。   最开始我只顾着亡命躲避阴兵的追杀,等到阴兵被我彻底打乱阵型后,我开始伺机反杀。   耳边刀锋破空而来,我侧身闪过,一刀斩破阴兵中门。   国殇摧枯拉朽将阴兵一分为二,然后我就地翻滚,滚下斜坡,待到身后三五阴兵追了过来,我脚踩斜坡之下的一块巨石,腾空飞起,反手一刀横扫身后阴兵。   这一刀,寒光如满月。   一名阴兵头颅冲天飞起,另外一名阴兵则是直接被我拦腰斩断。   身法对体力的消耗十分巨大,但是这种借助地形施展的杀机,能够充分将我的玄门术数手段用上。   万物皆有气场,草木竹石皆有五行。   心有玄机,外应成卦,开生门,避死门,时而向乙木借势,时而向戊土借刀。   血气与天地五行相合,战斗到最后魂魄精神意也同样与天地五行相合,正反五行交征,阴阳逆转,我把兆机写入这场战斗之中。   这就是谢家斩鬼刀的与众不同之处,玄门兆机数理变化,内外交感阴阳五行。   一个人的力量有穷尽,但若能将自身与天地自然融合,万物为兆机生死见真章,便可踏入玄妙之门。   不得谢家薪火传承,我又哪里能使出这样的刀法出来?   鬼神宗法坛召阴兵,犹如群狼追逐猛虎,猛虎再强也架不住群狼撕咬。   但是借助于地形变化,猛虎能隐能潜,群战变成了追逐战。   追逐之间主客易位,又变成了一场狩猎战。   光有地利还不行,因为阴兵不知疲倦,而我的战力即将枯竭。   若要彻底锁定战局,我还需要借天时。   终于在我与阴兵拼死周旋之际,丑时耗尽,寅时到来。   寅时是猛虎最凶猛的时刻,同时也是黎明前的最后的一个时辰。   阴兵已经出战太久,天亮必须返回法坛。   察觉到天时变化,阴兵不管不顾的冲杀过来,但因为阴气削减,他们看似疯狂战力已经远不及当初。   而我恰好相反,得天时相助,无论血气还是神魂同时齐齐一震。   唐横刀大开大合,左冲右杀,阴兵纷纷惨死。   方才的追逐战中阴兵已经被我斩杀三成,剩下的七成全部被我冭灭于寅时。   最后一个阴兵惨死,寅时已经到了末刻。   我从林中走出,提刀走向请了五鬼护法中赤瘟鬼将上身的高瘦男人。   高瘦男人死死的盯着我,鬼眼血红。   黑衣老者那边的黑衣人,也个个形同看怪物一般的盯着我。   没有人想到我能凭借一人之力杀光所有阴兵,并且还可以毫发无伤的站在他们面前。   咕噜咕噜,高瘦男人喉咙发出一阵怪响,继而双眼中血芒暴涨。   下一刻,身化赤瘟鬼将的他,闪电般的朝我扑了过来。   此时我已经精疲力竭,再没有还手之力,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鬼将的攻击。   我也没有打算还手,就在赤瘟鬼将朝我扑杀过来的时候,我转身向江边走去。   走到江边,我掬起一捧江水。   林中混战让我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正好趁机用江水洗洗脸。   我的动作,激怒了所有人。   赤瘟鬼将怒意勃发,身法再次加速,杀机在我背后激荡。   伴随着一声怒吼,赤瘟鬼将高高跃起。   水中能看见他的倒影,披头散发,双眼通红,獠牙刺破嘴唇,血流满面。   阴兵全部死绝,法坛被毁,高瘦男人承受着巨大的反噬,将赤瘟鬼将的战力彻底激发。   赤瘟鬼将在空中对我伸出双手,十根手指血肉剥离,露出阴森白骨。   只要被抓中,我就会被他立刻撕成碎片。   偏偏我这时候既无力对抗,也无力躲闪,我所能做的仿佛就剩下洗把脸,尽量让自己死的有尊严一点。   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就连妧妧瑟缩着对我发出了一声哀鸣。   但就在赤瘟鬼将的双手即将抓中的那一瞬间,水中突然浮现出明采薇那张冷艳绝伦的脸庞。   她的脸在水下显得那么的苍白,眉间一点红却又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生动。   身上穿的还是那身残破的藤甲,与她展露的绝美容姿很不相称,却更符合她征战杀伐之将的身份。   我看到了明采薇的脸,赤瘟鬼将也看到了。   鬼神宗供奉的五鬼护法每一位都是叱咤冥界的强大阴神,但在人间只能请来一缕神念相助,战力最多只有鬼将级别,还要受人体限制。   所以,在看到明采薇之后,赤瘟鬼将的神情变得愤怒无比,愤怒中还带着恐惧。   身后的那群黑衣人可看不到赤瘟鬼将脸上的恐惧,他们正在无比期待的等着赤瘟鬼将把我撕成碎片。   今晚他们已经牺牲了两座法坛,损失惨重,只有我的血才能让他们获得些许精神慰藉。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又要令他们失望了。   赤瘟鬼将竟然在空中硬生生的转身,放弃杀我,转身欲逃!   这种变故,震惊了所有人。   鬼神宗的人根本想不到赤瘟鬼将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等看到赤瘟鬼将脸上的恐惧他们就更加困惑了。   赤瘟鬼将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赤瘟鬼将转身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杆梨花枪精准无比的透体而入。   下一刻,赤瘟鬼将发出惨绝的哀鸣,一道鬼影从高瘦男人体内飞出,不甘心的化为黑雾冭灭。   赤瘟鬼将一死,明采薇把枪收回。   随后,高瘦男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爆体而死。 第86章   我看到了星空   两座法坛彻底崩溃,鬼神宗损失惨重。   明采薇一枪破灭赤瘟鬼将之后,提枪走向黑衣人。   此时鬼祟已经清除,剩下的只有这群黑衣人,我数了数共有十六人。   鬼神宗才死灰复燃,总坛还在福建、江浙,这次来林城的人并不多。   除了在杨家侍奉阴神的人,剩下的几乎倾巢而出。眼前的黑衣老者,想必就是鬼神宗来林城的两位长老中的其中一个。   明采薇走到黑衣老者面前站定,我抱着妧妧也走到她身边。   今晚的夜战令我精疲力竭,但收获也同样巨大,是我真正将兆机与斩鬼刀融合的一场战斗。   兆机缥缈虚无,我对自己今晚的表现很满意,现在欠缺的是气场的提升。   气场提升,神魂也同样随之变强。届时我的战力会更上一层楼,不会比现在的明采薇差。   提升气场就要做君师应该做的事,惩奸除恶,震慑宵小。   从明采薇一现身黑衣老者就死死盯着她看,甚至直接将我忽略了。   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有的只是狂热和兴奋。   黑衣老者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果然是天生的将才,好重的煞气……”   盯着明采薇看了一会,黑衣老者转头看向我,冷冷的说道:“谢鸢,只要你肯斩断和明采薇的因果,我先前说的话依然有效。”   先前他便要从我口中问出明采薇的下落,只要我肯说出,我和鬼神宗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现在看到明采薇后,黑衣老人又再次提出同样的条件,这令我十分好奇,他到底从明采薇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毁了鬼神宗两座法坛,你们会放过我?”我问道。   “和鬼兵大将相比,两座法坛又算得了什么!”黑衣老者冷冷的说道。   “你们要让明采薇做鬼兵大将?”   “不错,这是鬼力大王赐予鬼神宗最好的礼物,也是宗门复兴的希望!”   “原来如此。”   听黑衣老者提到鬼兵大将,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舍得放下恩怨。   鬼神宗的法坛兵马以厉鬼凶魂为主,厉鬼凶魂很难压制,常常会在斗法的时候出现失控反噬的情形。   但如果有鬼兵大将坐镇总坛,鬼神宗弟子在招兵马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灵界遵从弱肉强食法则,一员鬼兵大将胜过千军万马,不知吞噬了多少阴魂鬼气才修得一身霸气。   我一直以为鬼神宗找我是为了给凌长宵复仇,原来明采薇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谢鸢,马上就要天亮了,告诉我你的答案。”黑衣老者催促我一句。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说道。   “不答应的话,你将会招致鬼神宗无休无止的报复,我可以保证鬼神宗的手段要比你想象的可怕的多。”   两座法坛已经令我倾尽全力,而今晚来的还不算鬼神宗的主力。   如果总坛派人杀我,只靠明采薇是绝对护不住我的,除非我能抢在杀劫来临之前把气场提升到亲道。   沉默一会,我对黑衣老者说道:“明采薇的确欠我一分因果,但我并没有要求她为做什么,只把她当做朋友看待。”   “什么意思?”黑衣老者问道。   “意思就是,就算你们想要封她为鬼兵大将,总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她一定不会拒绝,鬼兵大将会享受香火供奉,以千万宗门弟子的信仰之力助其修炼真形。”   黑衣老者开出一个对明采薇来说无法拒绝的条件,对她的意义不在我的精血之下。   我的精血只是让她看到了希望,而鬼神宗则是有能力把这份希望变为现实。   现在的明采薇虽然可以凝聚阴身,但本质依然属于虚灵之体。   她没有肉身,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修炼真形,所以她只能出没在黑暗中,不能出现在阳光之下。   在听黑衣老者提到香火供奉的时候,明采薇神情动了动,眼中流出渴望的神情。   香火是神祇的念力来源,也是她修炼真形的关键。   我们常说某个庙宇道观的神祇很灵,这个所谓的灵指的就是神祇在人间的念力,香火越盛念力越强。   最初的宗教神可以说是虚无缥缈的,只知其名不知其能。   然而当信仰的人多了,神就会吸收信徒供奉的香火,化为自己的念力。   念力足够强大的时候,神就会以此修炼出真形。   在一些人气不旺地势偏僻的庙宇中,常有鬼祟邪灵附身神像的事情发生,就是因为想借神像吸收人间香火修炼真形。   鬼神宗虽然为正道所不齿,但香火千年不断,民间也从来不缺信奉他们的信徒。   如果能把这些香火吸收化为自己的念力,假以时日,明采薇就可以借此修炼真形。   难怪,明采薇杀掉赤瘟鬼将,黑衣老者脸上也没有露出半分惧意,因为他心中早已笃定,明采薇根本无法拒绝他开出的条件。   我认真的看向明采薇,她也在同时看向我。   “如果我做了鬼兵大将,鬼神宗就不会再动你。”明采薇说道。   “嗯,你将来也会因此获得修炼真形的机会,不必一直躲藏在黑暗之中。”我说道。   “看起来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是吗?”   “是的。”我点点头。   “但我拒绝。”明采薇冷哼一声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我从你的精血中看到的不止是希望。”   “还有什么?”   明采薇向我靠近,俯身在我耳边低语:“还有一片值我躬耕于黑暗,仰望终生的星空……”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关于我精血的玄机,但是却根本听不懂,看明采薇的表情也知道,她绝不会再和我谈论这件事。   做出决定后,明采薇便开始动手杀戮。   手段极其血腥残忍,瞬间就将黑衣人全部残杀干净,黑衣老者被她一枪锁喉,至死都想不通为什么明采薇会拒绝了他的条件。   直到明采薇将所有黑衣人全部杀光,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精血中秘密。”明采薇解释道。   “鬼神宗的人死有余辜,我只是有点发愁该怎么处理这些尸体。”我说道。   明采薇朝着远方看了一眼,说道:“我觉得应该发愁的应该是杨家。”   “杨家有人在暗中监视?”我问道。   “嗯。不过你放心,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子,今晚绝对不敢再对你动手了。”   说完这句话,明采薇走向清涟江缓缓沉入水中…… 第87章   杨湛   夜游清涟江结束了,回去后我倒头就睡,再醒来已经是下午。   张屠夫去酒楼帮厨人不在家,我梳洗完毕,和妧妧一起简单吃了点东西,继续上民俗街出摊。   腊月二十四打工大部队返乡,民俗街上的神棍也少了一半,生意非常好。   无论是解卦看相,问真八字我全都来者不拒,能说的留一半,不能说的一个字不提。   当然我的主业依然是占卜寻物,因为算命其实很没意思。   命几乎不能改,算命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心理安慰。能改的是运,而运是随着心境变化,心境变了运也就变了。   相由心生,心境有没有变,是可以通过看相判断出来的。   所以,但凡算命很准的,通常都生着一双慧眼。   这世界最考究眼力的生意,一个是算命看相的,一个就是做古董生意的。   我混迹街头看似一无所成,但因为看了太多的众生相,心境也改变了不少,不像从前那么急功近利,但有些事却比从前更加坚定。   斩破百子图的时候,我心里还想着能够一鸣惊人从此大展宏图,夜战清涟江之后,我就再也没了这种想法。   如果我本身就已经是大人,别人怎样看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以前和楚馡开玩笑说自己比姜太公强,现在想来我远远不如姜太公,心境差太远了。   姜太公钓鱼不是在浪费时间,而是他根本不在乎时间。假如没有文王来请,损失的不是他,而是文王的八百年江山。   刚送走一对合八字的情侣,一个妆容精致的少妇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来到我的卦摊前。   “小兄弟,什么都可以找吗?”少妇问道。   “你想找什么?”我问道。   “孩子养了只灰色狸猫,昨天上午丢了,本来不是多大点事,孩子哭闹不休。就想着问问你,这猫还能不能找回来。”   母亲说话的时候,小女孩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对着她笑了笑,问她读几年级了,小女孩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说二年级。   然后我要她心里想着小猫咪,然后在纸上写一个字,写什么字都可以。   小孩子心思单纯,我要她想着猫写,她就在纸上写了个猫字。   猫这个字,左三右八。   现在是未时,离三为外应,结合时辰,八为坤变坎为六。   由此得外应本卦为水火未济,变卦从猫字的草字头出,为火风鼎。   我以梅花易数起卦,推演片刻告诉少妇,猫会自己回来,在家门口的冲西北位置放点猫喜欢吃的东西,明天日出前就能回来。   少妇将信将疑,小女孩追问一句,猫咪真的会自己回来吗?   “你告诉哥哥,猫咪是不是被你家人赶出去的?”我问道。   小女孩看了母亲一眼,点点头。   少妇则是脸色一红,解释道:“打翻了家里的盘子,被我给从窗外扔了出去。”   “嗯,卦象显示猫是负气出走,昨天上午被你给丢出去,然后上午又下了一场冷雨,猫有点伤心。”   “猫也会伤心?”少妇问道。   “众生有情,你说呢?”我问道。   少妇道了谢,拉着小女孩离开了。   妧妧伸出湿软的小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我低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用湿湿的眼神看着我。   想起我说的众生有情,妧妧一定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狐狸尚且懂得的道理,人却不懂。   猫不过是因为被女主人骂了几句,淋了场雨,就伤心负气不回家。   和牛宝相依为命的奶奶相比,猫的伤心又算得了什么?   猫打翻了盘子才被丢出门外,牛宝又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杨家和凌长宵要这么对他?   鬼神宗一群灭绝人性之徒,毫无因果报应观念,杨家先以百子图戕害楚家,又拿牛宝布下无辜童子下黄泉的风水煞,心肠之歹毒与鬼神宗又有何异?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   林城玄门第一世家,为了一己之私,犯下这等恶行,就算天道肯放过他们,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把这件事揭穿,说出来也没人信。   我想着杨家的所做所为,沉思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的年轻人站在我的卦摊前。   年轻人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杨家的天骄杨湛。   看到杨湛,我就知道昨夜清涟江的事情已经开始发酵了。   昨夜鬼神宗损失极为凄惨,前后十八条人命,外加两座法坛,全部死在了清涟江。   可惜,不管死多少人杨家都必须想尽一切手段遮掩。   鬼神宗是国家严厉打击的邪门歪道,宗门长老精英弟子几乎人人沾满了血腥。   要是给人知道杨家和鬼神宗勾结,绝对会成为林城玄门的耻辱。   现在杨湛就站在我面前,脸上戴着墨镜我也看不出他的神情,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杨湛是个很骄傲的人,楚家宴会上第一次看见他,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也有骄傲的资格,被风水局改过命,一身风水造诣尽得杨公真传。   七星打劫,杨家把未来元运全部加在他一人身上。无论这个人将来有什么成就,我都一点不会感到惊讶。   “猫真的会自己回来吗?”杨湛问道。   “卦象显示会回来。”我说道。   “你什么都可以找?”杨湛又问道。   “你想找什么?”我问道。   “我知道丢的是什么,但我不能说。”   “不能说也可以找,你心里想着丢失的东西,然后写个字。”   杨湛沉默一会,提笔在纸上写了个震字。   震为雷,声名远播响亮,所有人都能听到看到。   就像杨家现在的名声,即便不在林城,放眼天下杨公五字风水水也是登峰造极。   影响了不知多少风水流派。   同时震也代表动荡,新旧交替。   杨家多行不义,纵然有雷霆之威压也挡不住颓势,难逃败亡之灾。   一旦大厦倾倒,覆巢之下绝无完卵。   但是,仿佛是杨家人事先就有了预兆,以七星打劫局把杨家的未来元运给了杨湛。   这个震字如果是杨家别的人所写,主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乃败亡之相。   偏偏是杨湛所写,这说明杨家的气运纵然断绝一时,未来也必将会在杨湛身上重生。   这就是所谓的,不破不立。   我默默推算了很久,得知结果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杨湛问的不是别的,就是杨家的气运,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能不能找到?”杨湛问道。   “你想不想找到?”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   “想。”杨湛回答。   “想就能找到。”我说道。   “去哪里找?”杨湛又问道。   “随便去哪里都可以找到,唯独不能在林城找。”   杨湛不再言语,一直盯着我看。   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问道:“如果我一定要在林城找呢?”   “那就永远也别想找到!” 第88章   祭祖   我对杨湛说的很明确,杨家丢失的气运绝不能在林城找。   杨湛听完再次沉默,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久。   我的话他听得懂,就像是我不问也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   “谢鸢,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杨湛说道。   “好奇什么?”   “好奇你哪来的自信,你知不知道我若想让你在林城消失,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做到。”   “鬼神宗的法子只会比你更多。”我耸耸肩说道。   听我提及鬼神宗,杨湛神情转冷。   很显然他一定都不想听到和鬼神宗有关的任何消息。   “我不会离开林城的。”杨湛说道。   “很遗憾,我短时间内也没有离开林城的打算。”   “谢鸢,你会死的,而且会死的很惨。你身边那位比鬼神宗更加见不得光,道门如果知道了她的存在,绝对不会放过她。”   杨湛指的是明采薇,明采薇现在是不折不扣的鬼将,而鬼将是不被允许出现在人间的。   道门能容忍鬼神宗,却不会容忍明采薇。   而一旦道门对明采薇动手的话,我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因为为她封将的人正是我。   “如果我就此离开林城,道门就会放过她么?”我问道。   “但你可以躲着道门,只要不被抓到证据,道门也拿你没有办法。”   “那就等道门抓到证据再说吧,总之我现在不可能离开林城。”   “不见棺材不落泪。”杨湛咬牙说道。   “彼此彼此。”我耸耸肩说道。   杨湛走后,我开始为明采薇的事忧虑。   她现在是我手中的一把利剑,但却是一把双刃剑。   我可以让明采薇为我做很多事,可一旦被道门的人抓到她的存在,我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厉鬼凶魂道门不会管,但鬼将属于阴神。   如果只是神像供奉也就罢了,譬如杨家为了对付百子图的反噬请阴神进宅,最多被人诟病不会因此受牵连。   关键明采薇在人间行走,并且还动手杀生,这就犯了道门大忌。   道门那么多宗教神都不敢随意在人间显圣,怎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阴神行走人间。   其实明采薇根本不是阴神,她甚至一点鬼气都没有。   可这正是最令我担心的地方,该怎么和道门解释这件事?   道姐对我的血都难以抵挡,若是给道门晓得我的精血大有玄机,恐怕我的余生就只能用来放血了……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明采薇从我身边离开,隐遁起来。   可现在我已经把鬼神宗得罪死了,如果她现在从我身边离开,我拿什么来抵挡鬼神宗的杀劫?   我想不到办法,就给刘景烽打电话。   刘景烽说他当初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提醒我千万不要在人前暴露明采薇的行踪。   得知杨家已经知道了明采薇杀人的事后,刘景烽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带明采薇来白云观吧,我师父一定有办法保住你和明采薇。”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暂时不能离开林城。”   “为什么?”刘景烽说道。   “如果我走了,杨家和鬼神宗的人肯定会对楚家动手,现在和从前不一样,杨家已经不打算再回头了。”   如果我在林城,杨家和鬼神宗的目标就是我。   如果我走了,楚家肯定会遭殃。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楚家而起,杨家丢掉的气运也只能在楚家身上找回来。   栽赃嫁祸,也是风水术的一部分。   得知我不准备离开林城,刘景烽也没别的办法,只让我千万不要莽撞行事,他会尽快返回林城帮我。   后面这几天我依旧是照常出摊,鬼神宗和杨家的人都没有来找我麻烦。   期间,我和明采薇见了一次面,告诉她以后要更加谨慎行事。   其实道门想要抓到她也不容易,因为明采薇没有鬼气,一切搜魂招阴的法子对她都没有用,除非能抓现行,这是可以规避的。   过了小年,时间过的更是飞快,转眼就到了除夕。   除夕是祭祖的日子,华夏有慎终追远的传统,逢年过节都会举行祭祖仪式。   除夕祭祖是大事,一年到头家人团圆,自然不能忘记孝敬祖先。   林城虽然已经是现代化大都市,但是因为是山城的缘故,依然保持着优良的传统。   人们会在午后出城,前往祖先坟地祭拜自己的祖先。   就在这天下午,青龙山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杨公五字风水传天下,这天来祭拜杨公的可不仅仅是杨家子孙,还有从各地赶来的杨公风水术传人。   开始一切都好好的,摆贡品上酒水,上香烧纸钱一切都很正常。   可就在杨家当代家主杨寻带着杨家子孙跪下磕头的时候,本来晴得很好的天忽然阴云密布,继而风雷滚滚。   突然变天,令所有人都心感莫名。   但祭祖仪式肯定不能乱,杨寻继续带着杨家子孙磕头。   一个头落地,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天雷轰然落下,落在不远的一棵生长了数百年的墓柏上面,将墓柏从中劈开,一分为二。   杨家人全部惊呆了,随行来的各地风水师也全都傻了眼,各自面面相觑。   杨寻强行镇定下来,继续叩首。   第二个头磕下去,旋即从天上再次降落一道粗大的龙形闪电。   这道闪电直接劈在了杨公陵墓上面,当场炸伤了好多杨家子孙,杨寻自己也受了伤。   现场人再也不敢停留,祭祖仪式宣告失败。   如果说一道天雷还可以强行解释为自然巧合,数道天雷全部降在杨家的祖坟内,该怎么解释?   不仅没法解释,还没法隐瞒。   于是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林城都知道了杨家祭祖遭雷劈的事情。   就连平时不看新闻的张屠夫都知道了,还拿着手机过来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之所以会天降雷罚,全是因为杨家请了阴神进宅。   杨家祖上出过大人物,以杨公五字寻龙诀传世的功德,足以令他死后封神。   与其说是因为天罚,不如是祖宗显灵惩戒不肖子孙。   除夕夜,要吃年夜饭。   张屠夫收拾了一桌子好菜,刚端上桌,我的手机响了。   打开一看,是楚馡发来的信息。   谢鸢,新年好。   我回她新年好,然后问她什么时候解除了禁闭。   楚馡迟迟没有回应,忽然妧妧开始兴奋的摇起了尾巴,最后按捺不住,扒开窗户飞身一跃而下。   明知妧妧有道行在身,我也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   刚走到窗前,就听见熟悉的汽车轰鸣声…… 第89章   借人   我下楼的时候,楚馡抱着妧妧依靠在车门上,微笑着看着我。   除夕夜,街上挂了很多红灯笼。   灯光照在她脸上,本来对女人来说线条有些坚硬的面部轮廓也变得柔和许多,下巴微微扬起,美人沟万种风情。   初见她,身上还带有少女气质,现在的楚馡成熟了很多。   眉毛修的笔直,一双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下闪闪发光,就像是天上的两颗星子。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   楚馡今天穿的是件浅蓝色轻薄款的羽绒服,围着一条纯白毛绒围巾。   妧妧躺在楚馡胸前,围巾上面已经印上了两个小爪印,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瘦了。”楚馡说道。   我心里一酸,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眼圈都差点红了。   别人都只在乎我飞的高不高,只有楚馡在乎我飞的累不累。   “我还好……”   “我说的是妧妧,你把妧妧饿瘦了。”   “呃……”我邀请楚馡上去坐坐,她犹豫一下点头答应。   楼上,张屠夫才把新鲜牛羊肉端上桌,看到楚馡神情一怔。   “谢鸢,我忽然想起,酒楼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   “叔,今天是除夕。”我说道。   “张叔,来得匆忙没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楚馡说道。   “你来得好,每年过节都是我和谢鸢两个,难得有个人可以陪他说说话,来来,你先坐下。”   “在家吃过了。”楚馡客气的说道。   “随便尝尝,谢鸢的刀工寻常人见不到的。”   “好,那我先去洗手。”   楚馡一来,妧妧再也不和我亲了,等她落座后立马跳到她怀里。   我们三人一狐先品尝着桌子上的菜肴,楚馡没吃几口,大半时间都是在伺候妧妧。   有她在,好像孩子见着了娘,妧妧颐指气使,想吃什么,就伸着毛茸茸的小爪子要楚馡给她夹菜。   蟹壳,皮皮虾,这些东西最难处理,楚馡丝毫不觉得麻烦,很有耐心的剥开喂给妧妧吃。   等到火锅水烧开了,张屠夫要我亮刀工,楚馡和妧妧都好奇的看着我。   我握着餐刀,端起一盘羊肉。   有心在楚馡面前露一手,默默运转血气,与天地五行相合。   岁末凛冬,水旺木相。   血气五行与之相合之后,我取癸水之气入刀,暗中催发巽风之气。   这次我可没留手,直接利用五行气机变化,化为超自然之力,牵引羊肉片在空中盘旋飞舞。   刀意绵绵如流水,粉红透明的羊肉片,犹如一片片红雪。   红雪飞舞,缓缓飘落。   被氤氲水汽一蒸,尚未入锅已经熟了五六分。   楚馡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张屠夫提醒道:“快捞,沾水就可以吃了,多等一刻就老了。”   当初我为了让灵儿说出百子图的来历,露过一手隔空御物的本事。   天下万物不出五行,隔空御物对我来说不难,只是这种把戏太耗费血气能量,逆转五行违反自然之道。   但今天,我不仅御物,还以神魂操控刀意,激荡巽风。   轻薄一片羊肉,费尽我一身所学。   巽风起于春令,红雪飘落,又如花开时节。   一方羊肉切完,楚馡俨然失神。   “怎么不吃?”我问道。   “啊……”   她这才回过神来,夹起一片羊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谢鸢,你的刀越发精进了。”张屠夫感叹道。   “等我晋升亲道,还会再上一个台阶。”都不是外人我也没有谦虚。   楚馡开车来,不喝酒,我和张屠夫喝了几杯,有了几分醉意,说话也没那么忌讳。   我问她和家里的关系怎样,楚馡神情一黯,告诉我家里的长辈依然没有放弃和朱家联姻的打算。   “那你今天怎么能出来找我?”我问道。   “今天是除夕啊,太奶奶心软,我在她面前抹眼泪,她就放我出来透透气。”楚馡说道。   “不好意思,害你受这么多委屈。”我说道。   “没什么,早晚他们会明白,谁才是我们楚家值得结交的人。”   “或许他们已经明白了,不然也不会让你来见我。”   “明白什么?”楚馡怔了怔问道。   “杨家就是百子图的元凶。”   楚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接下来我从吴老找我为牛宝算命开始说起,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和楚馡说了一遍。   百子图是风水局,无辜童子下黄泉也是风水局。而杨家是风水世家,牛宝也的确是死在杨家收购的地皮上。   凌长宵死后,为了压制百子图的反噬,杨家与鬼神宗勾结请阴神进宅。   下午祭祖的时候之所以会有天降雷罚,就是因为阴神冲撞了祖先神灵,惹来祖先降下雷罚惩戒不孝子孙。   这些事说起来很复杂,还牵扯到了鬼神宗。   得知杨家和鬼神宗勾结的时候,楚馡再次被震撼,因为这不是驱虎吞狼,这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我实在想不通,杨家为什么这么做。”楚馡说道。   “因为杨家不想看楚家和朱家走到一起,朱家背后有青城派撑腰,而你们楚家什么都没有。”我说道。   “你说的这些是自己的推测,还是已经抓到了证据?”   “杨家做事滴水不漏,就算有证据,以杨家现在的权势也奈何不了他们。”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楚馡问道。   “现在还不到破局的时候,只能等事态继续发酵。”   “不行,你得罪了鬼神宗,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坐以待毙。谢鸢,你现在我就跟我回去,把这些事和太奶奶当面说清楚。”楚馡说道。   “说清楚又如何?”   听我这样一问,楚馡的神情再次黯淡下来。   楚家现在根本没有和杨家撕破脸的勇气,要是知道背后还有一个鬼神宗,就更加不会接纳我,反而会更加倒向朱家。   这也是为什么,楚家一直不肯放弃联姻计划的原因。   他们肯放楚馡出来见我,不过是想从我口中证实一些关于杨家的推测罢了,并非是想把我请回去。   现在无论是鬼神宗还是杨家,都把我当成生死大敌,楚家既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给我任何庇护。   “楚馡,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要你担心,也不是向你诉苦,而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楚馡问道。   “我知道你们楚家和湘西巫蛊道素有往来,所以我想找你借个养尸蛊的高手来帮我。”我提出自己的请求。   “你找养尸蛊的做什么?”   “鬼神宗的人不会放过我,杨家也不会,既然如此,我只能找人替他们收尸。” 第90章   张屠夫的桃花运   得知我的决心,楚馡深深的看着我。   杀人不是小事,人命关天,她想不通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严峻的地步。   楚馡知道鬼神宗可怕,却并不知道鬼神宗到底有多可怕。   清涟江上的两座法坛,不知道勾了多少惨死的怨魂,法坛中的阴兵更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我没有告诉楚馡我已经和鬼神宗发生过一场恶斗,我杀了鬼神宗两名宗门主力,明采薇杀了包括一名长老在内的十六名黑衣人。   玄门争锋,并不全靠名利地位等传统手段,背后也有阴暗血腥的一面。   杨家以百子图戕害楚家,看似罪恶深重,但在古代这种事很平常,本身就属于玄门斗法。   人要杀我,我必杀人,君师路上也少不了杀人见血。   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我才找楚馡借个养尸蛊的高手帮我。   尸蛊以尸体为食,能在眨眼间的功夫将一具成年人的尸体吞噬干净。   事后查无可查,用来毁尸灭迹最好不过。   但对楚馡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言,杀人行凶是暴徒行径,一时间无法接受。   “谢鸢,我见过你在阴凤坡斩鬼,但是杀人和斩鬼不一样。”   “鬼神宗和杨家的人来杀我,难道我就任由他们动手?”我问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玄门恩怨,只能靠玄门手段来解决。”   “你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这是我们楚家的事不是你的事。”   “如果我们没有遇见,我的确可以置身事外。”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会连累你。”楚馡怔了怔,愧疚的说道。   “这不叫连累,这叫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们会相遇,帮你分担劫数,成就我的前程。”我说道。   “我们的相遇,只和你的前程有关么?”楚馡问道。   “你说呢?”   楚馡若有所思。   时间不早了,我抱着妧妧送楚馡下楼。   未来一段时间内我都会有杀劫,妧妧留在我身边很不安全,我想让楚馡把妧妧带走,替我照顾几天。   楚馡很喜欢妧妧,但一直粘着她半天的妧妧却又不肯,跳到我怀里不肯下来。   “你不是一直很想她么?”我捏了捏妧妧的鼻子问道。   妧妧点点头,又摇摇头。   “去吧,跟着姐姐回家有好吃的。”   妧妧还是摇头。   “谢鸢,妧妧舍不得你,要不就把她留在你身边吧。”楚馡说道。   “留在我身边妧妧会有危险,而且我想……”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被鞭炮声打断,不远的广场上又放起了烟花。   在龙岭那种小地方,可没见过这么绚丽的烟花。   等到声音平息,我转过头看见楚馡的目光停在我脸上,被我才匆忙收回。   “我脸上有烟花么?”我问道。   “有。”楚馡想了想认真的回答。   “怎么会有?”   “你不是常自诩为龙岭之花么?”   “好吧,我可记得你说过,男人最优秀的品质可不是帅。”   楚馡先是一愣,很快又想起来几时说的这句话,瞪了我一眼说道:“原来你都偷听到了。”   “你一进杀猪馆我就注意到了,所以就不小心听到了。”   “为什么会注意我?”   “头生日月角下巴还生有美人沟的女人,可不多见。”   楚馡点点头,不假思索的说道:“原来你注意我不是因为我生的美,而是我能旺夫。”   说完才想起自己说的是什么,脸羞得比灯笼还红。   害羞一会儿,楚馡又想到了之前的话,问道:“你刚才说妧妧留在你身边会有危险,后面那句是什么?”   “不记得了。”我说道。   “好,我记住了,下次我也话只说一半。”   我把妧妧递给她,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们不能常见面,我想让妧妧替我陪你。”   这句话说完,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连妧妧都似乎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楚馡。   “谢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哦……”   楚馡点点头,身体却执拗着不动。   “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谢鸢,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放心好了,我很惜命的。”   又是一阵鞭炮声传来,当烟花再次点亮天幕的时候,楚馡突然凑过来,主动亲了我一下。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就像是一道温柔的风从我脸上拂过,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兰花香。   我还在回味,楚馡已经逃也似的跳进汽车。   伴随着一声低吼,玛莎拉蒂咆哮着奔向远方……   楚家能让她来见我,回去后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关她禁闭,因为楚家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杨家后续动作的消息。   回到楼上,张屠夫已经把餐桌收拾好,沏好了一壶茶。   “楚馡是个好姑娘。”张屠夫叹息着说道。   “的确是个好姑娘。”我说道。   “但我还是觉得,你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自古温柔乡英雄冢。”   “叔,这就是你坚持单身的理由?”我问道。   “当然,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张屠夫说道。   “有道理。”我点点头。   “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   “睿智……”   我对张屠夫伸出了大拇指。   但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就在张屠夫给我吹嘘拔刀秘诀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眉毛微微动了动,灯光下闪过一丝金色光彩。   眉毛耸动,光泽闪亮,这是要走桃花运之兆。   我心里哑然失笑,就让张屠夫写个字。   “干嘛?”张屠夫一脸警惕的问道。   “帮你看看姻缘。”   “谢鸢,你小子休要坏我道行。”   “来嘛,叔。”   “也罢,就当大过年陪你玩了。”   张屠夫嘴上说的干脆,但真提起笔来,神情又变得无比慎重。   落笔前,又连续看了我几眼。   “叔,算卦贵在心诚,你要是不诚心,我可看不出来什么。”   张屠夫悻悻的收回视线,认真的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看到这个字,我一口茶水差点喷他脸上。   张屠夫杀了一辈子猪,我让他写字,他居然写了一个猪字。 第91章   枭神夺食   “叔,你不对劲。”我说道。   “你让我写字,我心里就想到这个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好吧,我拆拆看。”   猪这个字,拆开是犬者,闻犬吠知人来。   农村几乎家家院子里养狗,院门也经常是开着的,听到狗叫声就知道有人来了。   张屠夫这个字问的是姻缘,又恰好是红鸾星动。   见星动,而姻缘至,这说明好事将近,而且来的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是他的本命正桃花。   心里有了数,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我这边小荷才露尖尖角,张屠夫的柿子已经红了。   看我表情不对,张屠夫脸一沉,问道:“谢鸢,叔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叔,我知道你爱刀如命,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刀法通神。正所谓,漫道雄关真如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外人坏了你的修行。所以我决定……”   “决定什么?”   “我决定大义灭亲,亲手把你的正桃花斩了。”   张屠夫楞了楞,闷了一大口酒说道:“谢鸢,这么些年,叔待你不薄吧?”   “叔,你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你未来的媳妇上咱家吃饭,叔也没给你丢脸吧?”张屠夫又问道。   “咱们说桃花的事,提楚馡做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敢情你媳妇上门我好酒好菜热情招待,我媳妇上门你不欢迎也就算了,还想给老子一棍子打跑?”   “叔,温柔乡,英雄冢。”我说道。   “呃……”张屠夫沉默。   “女人只会影响你拔刀的速度。”我继续说道。   “呃……”张屠夫继续沉默。   最后我又说了一句:“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   这一次,张屠夫没有再继续沉默。   起身站起来拉开门,给了我两条路,要么做个人,要么就赶紧滚。   我寻思这大过年的总不能露宿街头,还是做个人吧。   大年初一,我继续去民俗街摆摊算卦,新年的头一卦最准最灵也最吉利。   这会民俗街没什么同行,逛街的也少,白白坐了一上午,一单生意也没有做成。   不是没遇到问卦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新年头一卦算得好能给自己加气运,算不好自己也会跟着倒霉。   到了中午,吴老给我打电话,要我去他家里吃饭。   我正准备赶过去的时候,一个衣着得体,神情憔悴的中年女人走进了我的视野。   女人手中拿着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个漂亮女生的照片,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的女儿。   走着走着,女人来到我的卦摊前,问道:“小伙子,你见过我女儿没有?”   我摇了摇头。   女人满脸失望,正要走开又站住了脚步。   盯着我招牌看了会,问道:“你会占卜寻物,能帮我算算我女儿去哪了吗?”   其实,从女人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时候,我就猜她一定会来找我,但我真的不想算这一卦。   如果妧妧在我身边,或许我会考虑让她摇。   以我现在的境界,凡是遇到关系自己生死祸福的事情,都会提前有外应。   女人出现的时候,正好吴老打电话要我吃饭,这是夺食。   她为寻女而来,女命之母亲应的是枭神格。   枭神夺食是灾星的标志,现凶杀横祸。   可怜我等了半天的贵人,最后等来的却是我的灾星。   外应告诉我一旦我为女人起卦,必将卷入一场庚金杀劫之中。   而且,会在接下来的一整年中,都会杀伐不断。   在女人开口问我见过她女儿没有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实在是不想受牵连。   可她一旦开了口,我就再也无法拒绝。   因为我已经有了外应,如果我再拒绝,就是与天意相违。   我先让女人把女儿走失的经过说一遍,女人虽然神情憔悴,头脑还很清晰,很快就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女人叫王艳丽,林城人,女儿叫王婕,单亲家庭随母姓。   王婕是林城一所艺术院校的大一学生,今年十九岁,性格乖巧聪明伶俐,属于那种很传统但又很活泼的女生。   年前腊月二十五失联,也就是在学校放寒假的当天。   失联后王艳丽去学校找,各种同学朋友全部询问了一遍都没有消息,隔了一天报警,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线索。   “从你女儿的父母宫来看,生父还在,怎么你没有提他?”听王艳丽讲完我问道。   “我前夫是个赌徒,无赖,小婕也早就和她断了关系。”   “哦,你说一个字。”   “什么?”王艳丽茫然问道。   “你心里想着女儿的事,随便说一个字,我好起卦。”   “归……”   归,归来,身为母亲一心盼着孩子能平安归来。   我有所触动,取出三枚五帝钱开始摇卦。   得卦姤之地卦,五爻全动,只有初爻不动,正月见寅,初爻丑土月建休囚,说明人现在很不好,五爻全发唯一爻不动,主六神只余一神。   六神只余一神,凶险异常,生机一线之间。   姤卦一阴初升,如果不快点找到的话,恐一变再变,变至剥卦,有群阴剥阳之险。   得知了王婕现在的状况,我继续推演。   世爻临丑,位在东北,白虎持世。   王婕的失踪地点就在林城,我用手机查看地图,很快就在地图东北位置找到了最符合的地方,狮子山。   找到位置我在网上搜索关于狮子山的信息,然后我发现狮子山的开发商是杨家,半山别墅中还有许多空置的房产。   王婕的凶兆是群阴剥阳,而杨家不久前才请了阴神进宅,也就是王婕的失踪很有可能与鬼神宗有关。   先前我的外应是枭神夺食,预兆的正是此事。   难怪王艳丽会在今天找我,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年都是我与杨家和鬼神宗的生死之战,本就在庚金杀劫之中。   抬头看见王艳丽还在等我的答案,但是我却没法和她说。   王婕的命在鬼神宗手里,常规手段已经解决不了,这事只能由我亲自出马。   半山别墅是龙潭虎穴,我有硬闯的勇气,但我却没有信心能将王婕平安带出来。   沉思许久,我告诉王艳丽她女儿暂时没有下落。   王艳丽红了红眼圈,默默离去。   这时吴老又打电话过来催我,我把卦摊收好,准备去找他打听打听杨家最近的动向。   ——   作者有话说:   新的战斗即将上演。简单说下,本书可能会涉及一下卦辞之类的玄学术语,不影响阅读,读者只看字面意思就行,作者君已经写的很直白了。   如果有懂这个的高人,还请口下留情。儿童节快乐,晚安。(重要的是:喜欢本书的求个五星好评啊) 第92章   女神相   目送王艳丽离开,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收好卦摊我去吴老家里吃饭,吴老家里有亲戚在,来的是张阿姨的亲弟弟张泽,和她外甥女张雅涵。   说来也是真巧,吴老这位小舅子就住在北城,距离狮子山也不远。   张泽面相敦厚,谈吐随和,女儿年纪和我相仿,乖巧温顺,很有书卷气质。   吴老为我做介绍,得知我靠在民俗街摆摊算卦为生,张雅涵好奇的多看了我几眼。   “原来,就是你抢了我姑父的卦摊。”   “雅涵别乱说话,谢鸢的本事足够做我的老师。”吴老说道。   “这么年轻我才不信。”张雅涵撇撇嘴说道。   “姐夫,你说的可是真的?”张泽问道。   “那当然,谢鸢生而通神,默运天机为己用,言出法随,铁口……”   “吴老。”我听不下去了赶紧打断。   “咳咳,总之谢鸢如果肯收徒,我吴清海第一个愿意拜在门下。”   这句话说的严重了。   张泽更加好奇,张雅涵挑了挑眉毛,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一万个不服气。   吴老看了她一眼,对我说道:“谢鸢,我这个外甥女梅花心易也算登堂入室,要不开饭之前咱们先玩一场射覆,助助兴?”   他这一说,张雅涵的眼神立刻转移到我身上。   张阿姨也趁机说道:“谢鸢,天天听老吴说你占卜有多神奇,今天露一手给我外甥女开开眼界。”   “张阿姨,占卜看兆机,没有谁能百占百中。”我苦笑着说道。   “图个乐子,输赢无所谓。”张泽也来了兴致。   话说到这儿,吴老兴高采烈的领着我们去书房落座。   这场射覆由三个人参加,我,吴老,张雅涵,张泽是裁判,张阿姨负责出题。   稍微准备一会,张阿姨捧着个托盘走进书房,托盘上青花瓷碗扣着这局的谜题。   “张素珍女士,说个字吧。”吴老说道。   张阿姨瞅了外甥女一眼,说道:“今天雅涵来了,就说个雅字吧。”   说完,张阿姨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摆,射覆游戏正式开始。   吴老沉思一会开始摇卦,张雅涵则是拿出纸笔,一边出神的盯着青花瓷碗,一边有若无意的在纸上画圈。   她的动作令我想起了在射覆馆和莫家对赌的陈校长,梅花心易重外应,卦由心生。   看似杂乱无章的写写画画,兆机全在里面。   两人都开始占卜,我收回心思,开始推演,很快便在心中有了定数,正要说破之时,心中一动,莫名想起了王艳丽的事。   然后我继续推演,将这个外应融入先前的卦中,终于猜到了青瓷碗底下的东西。   过了一会,吴老落笔写下答案,满脸得意的看着我们。   我去看张雅涵,发现她也正巧在盯着我看,与我对视后,张雅涵咬着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在纸上写出答案。   “谢鸢,雅涵也有了答案,现在就剩下你了。”吴老说道。   “我也有了。”   我提笔在纸上写下答案。   三人都写出答案,张泽要揭碗底,被吴老拦住。   “先说说各自起的卦象吧。我先来,地水师变地泽临,互坤震。”   接着吴老说他起卦的思路,本卦地水师,卦中的地代表天圆地方,他先射了个方形物体。   卦中的水,水流动缠绕,以柔克刚,这里为斗智。   而师卦本身就有兴师动众的意思,所以他最先射的是个棋盘。   但是棋盘那么大,青花瓷碗根本扣不下,联想到互卦中出现的震木,所以最后他射的是一枚象棋棋子。   而他纸上所写的答案,正是棋子。   象棋棋子是木质的符合了震木,争斗,兴师动众。   只有物类不相似,但结合变卦为临卦,棋子反倒更加符合,因为棋子总要落在棋盘之上。   吴老解读完毕,张阿姨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看吴老的眼神里带着自豪。   老两口感情深厚,互相尊重又互相欢喜。   从张阿姨的表情可以看出,吴老是肯定射中了。   吴老解读完毕,轮到张雅涵。   张雅涵思索了一会,脆生生的说道:“我起的卦和大姑父相同,变卦亦同为地泽临。”   射覆同卦不稀罕,但变卦也相同就很少见了,不过这也正是梅花外应的神奇之处,倘若自身没有兆机,便可借他人的兆机为己用。   吴老先前已经说过自己的思路,张雅涵没有重复,针对变爻说了几句。   “地泽临,互坤震,大地震颤,意味着全军出击。兵书有云,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有粮草就有车。”   说到这,张雅涵故意停了下来。   吴老吃惊的看了他这个外甥女一眼,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只猜到是枚棋子,想不到雅涵居然连是什么棋子都猜到了。”   “姑父,我射的可不是车字。”张雅涵笑了笑说道。   “不是车是什么?”吴老问道。   “是个兵……”   张雅涵说她射的是个兵字,这次轮到我吃惊了。   因为我射的也是个兵字。   张雅涵先前的演卦都没有错,只不过粮草先行是战斗还没有开始,全军出击后取的是兵贵神速,所以肯定是兵先动。   但我好奇的是,她明明射的是个车,为什么临时变成了兵呢?   “我本来以为是个车,后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动用了相术。”张雅涵说道。   “哦,你从谢鸢的面相上看到了什么?”吴老又问道。   “他的面相玄机遮蔽,我只看到印堂上隐隐带有一丝血气直冲顶门,意为猛龙过江且有进无退,所以才临时改成了兵。”   老话常说,小兵过河当车使,张雅涵为此变车为兵倒也合情合理。   但令我吃惊的是,她居然能看出我面相中的玄机。   “谢鸢,忘记和你介绍,我这个外甥女不仅精通梅花心易,还是个女神相哦。”吴老像我解释道。   “佩服佩服。”   我站起来对着张雅涵拱手,她也急忙回礼。   接下来,张泽把青花瓷碗揭开,下面扣的正是一个兵字棋。   射覆结束,大家一起回到客厅。   张阿姨准备的宴席十分丰盛,下足了功夫。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期间张雅涵频频看向我,眼中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吃过饭,我陪着聊了一会天,顺便问吴老关于狮子山事,吴老不清楚杨家的产业,反倒是住在北城的陈泽给了我很多信息。   狮子山的半山别墅建成之后,一直没有对外销售,似乎杨家有意将其变成私人产业。   我又问了行车路线,张泽说了个大概。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告辞离开,张雅涵主动提出送我下楼。   到了楼下,我问她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有血光之劫,就在今晚,不动则无恙。”张雅涵说道。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阴阳不交谓之否,你面相玄机遮蔽,我看不到变爻,如果你一定要去,后果就不是我能推测的了。”   “你放心好了,变爻在我。” 第93章   黑夜杀机   离开吴老家,我直接打车回出租房。   张屠夫正在家看重播的春晚,看到我回来,有点意外。   我告诉他街上没人,就收摊回来了。   和张屠夫闲聊几句,我问他伤好的怎么样了。   “养得差不多了。”张屠夫说道。   “我看看……”   张屠夫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撩开上衣。   肋骨部位已经消肿,但是皮下还是一片青紫,要彻底复原还需要一段时间。   张雅涵都能看出我今晚有血光之劫,我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刘景烽不在,张屠夫有伤在身,今晚的行动我只能靠我自己一个人。   至于明采薇,身份太过特殊,我思考很久还是决定孤身应劫。   回到房间,我开始整理今晚行动需要用到的东西,不化骨小剑给刘景烽带走了,我手中能用的只有唐横刀和五帝钱。   五帝钱我用的最趁手,既可以破法还可以当做暗器来用。   把所有的五帝钱全部倒出来,数了数还有四十三枚,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   年前赚了不少钱,晓得以后少不了与人厮杀搏斗,我下血本购置了身黑色战术套装,足足花了我将近两千块。   脱下中山装换上黑色紧身战术套装,整个人的气质立刻为之一变。   想起自己天天穿着身洗变形的中山装在街头摆摊,心底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忍不住走到张屠夫跟前,扭扭捏捏的问道:“叔,我这身衣服咋样?”   张屠夫上下打量一番,淡淡说道:“可以……”   “好歹夸我两句行吗?”   “好吧,颜值无可挑剔,身材黄金比例。”   “真有那么好看?”   “当然,我家谢鸢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穿开裆裤上街照样迷死人。”   “叔,你够了。”   收拾完毕,我回房间把唐横刀用黑布缠好,顺着后背插进去,竖起衣领勉强遮住了刀柄。   和张屠夫打声招呼说要去山上练刀,他也没多问只叮嘱我早点回来。   走出门,一阵寒风吹在脸上。   想起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我抬头看了看天,果然已经起了阴云。   大过节的车少,等了半天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南城到北城用了一个半小时,开到狮子山下用了两个小时整。   半山别墅在狮子山南麓,我从北麓登山。冬天天黑的早,等我爬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站在山顶向下看,只见半山腰几栋别墅园林,稀稀落落点缀在山林间。   只有中央那座别墅园林有灯光,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山顶风冷,我穿得又单薄,只能靠盘膝打坐运转血气御寒。   冥冥中也不知道入定了多久,直到一片雪花落在我额头,我才恍然醒来睁开眼睛。   天已经黑透了,半山间灯火猩红如同鬼魅。   我循着山间小道慢慢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调整自己的气息和精神状态。   今晚的半山居无疑龙潭虎穴,也有可能是森罗地狱。能不能杀出重围,全看自己的心够不够狠,意志够不够强大。   阴凤坡我曾夜斩百鬼,而今晚我的对手大部分都是人。   曾经我也认为人命关天,自从我见证过有情有义的鬼魂,邪恶丑陋的人心之后,我改变了想法。   人类有人类的尊严和骄傲,但在天道眼中万物并无差别。   来到半山腰,我隐遁在密林和沟壑中,慢慢的向着亮着灯光的那座别墅园林靠近。   路灯幽暗昏黄,雪花漫天飞舞。   潜行来到别墅正门左侧墙外,我先观察一番,正准备翻墙,忽然从身后的山道上闪过来两道灯光,我只好继续躲进灌木丛中观察。   只见一辆黑色封闭货车开了过来,开到门口停下,从车里跳下两个人打开厢门,站在原地等待。   等了一会儿,从别墅园林中走出两名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合力抬着一个长条形的黑布包裹,与货车来的人低声说了几句,抬手就把黑布包裹扔进车厢里。   此时正好吹来一阵山风,风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闻到血腥味,我也终于明白黑布包裹中装的是什么了,是人的尸体。   本来我还想着尽量避开耳目,不多造杀孽,现在我改主意了。   杀人者当死,为虎作伥者同样当诛。   我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径直走向眼前这四个人。   才走到灯光下,立刻被四个人发觉,接着四个人同时拿出了武器。   两把冷钢匕首,一把长刀,一把手枪。   果然杨家的人是有枪械的,不待枪口瞄准我,我抬手朝着持枪那人的手腕打出一枚铜钱。   枪落地,这人弯腰去捡,与此同时持刀的那人冲我砍了过来。   我等他靠近,闪身避开使出一招袖钓入腰,抓着他的袖子一个背摔将他整个人轮砸在地上。   剧烈的撞击让他瞬间精神恍惚,我趁机夺刀,然后一刀切进他的气管。   刚解决一人,两个手持匕首的,一左一右朝我冲来。   此时我手拿长刀用力横扫,两人立刻避让,然后我直接对准右边那人把长刀掷了出去,刀尖戳进胸口只剩下一截刀柄。   电光火石间连杀二人,拿匕首的这人惊慌失措,忍不住后退。   而持枪的那名黑衣人,还在用颤抖的手试图瞄准我,我就地一滚冲到他身前,起身将他撞倒在地上。   随后一个虎扑冲上去,一拳砸在他的咽喉上。   只一下就将他的咽喉砸的凹进去半寸,然后我用双手抓着他脑袋用力一拧,听得咔嚓一声我重新站起来。   最后剩下那人终于反应过来,亡命般的朝着大门里面跑。   可惜他醒悟的太晚了,我捡起地上的匕首,对准他后背甩出,匕首像钉子一般钉进他的后背。   四人全部解决,我拉开车门,从头部撕开黑布包裹,顿时露出一张苍白浮肿的女人脸。   不是王婕,而是一个比她还要年轻的少女。   少女的眼睛睁的圆圆的,鼻梁骨坍塌,七窍流血,我顺着脖子往下看,赤裸的身体被刀割了不知多少道伤口…… 第94章   杀   帮少女合上眼睑,我从地上的黑衣人身上撕下一截黑布,遮住脸走进别墅。   走进园区,进入了监控范围,我本应该避让,现在却已经无所谓了,就怕他们不来人。   从看到惨死少女的那一刻开始,我今晚的目标就不再只为了王婕。   中央别墅是西式洋房共有五层,前院两侧还有两栋吊脚楼,花园假山那里凉亭走廊环绕。   后院起起落落,还有许多建筑。   正门这里出了事,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两座吊脚楼。   一时间灯光闪耀,伴随着电子传呼,东西两侧各有十几个人冲我这边走来。   今夜还很长,想到杨家有枪械,我决定暂时退出别墅,先在外面的山林中先打一场伏击战。   重新躲入密林,远远的朝门口张望。   只见一群黑衣人从别墅里冲出来,强光手电四处搜索。   有人在察看地上的尸体,还有人打开车厢看了一眼,很快混乱的场面就被肃清。   在领头的指挥下,黑衣人编成五支小队,开始向周围分散搜索。   此时我距离正门大约百米远,抬头看了看距离我最近的路灯,捡起一块石子将其打灭。   路灯熄灭立刻引起注意,两支小队朝这里迅速扑了过来。   而我也以最快的速度,顺着山道旁边的山坳向下奔跑,一边奔跑一边不断的用石子击打路灯,以此吸引黑衣人的注意力。   等到把这些人全部分散拉开成一条长蛇,我绕远路,重新潜回别墅门口。   此时门口还站着五个人,其中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在和人用对讲机通话,身边站着一个戴鬼脸面具的鬼神宗弟子。   “监控那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是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战术套装,脸上蒙着布看不清。”   “就他一个人?”   “是的,监控里只看到一个人,进来没多久就退出去了。”   关闭掉对讲机,西装男人对鬼神宗弟子说道:“目标无法确认,要不要和祖宅那边知会一声?”   “暂时不用,今晚宗门举行鬼祭,不宜惊动太多人。你继续派人搜索,我先去里面汇报下情况。”   说完,鬼神宗弟子走进园林。   接下来,西装男不断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等他身边的人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我从黑暗中走出来。   西装男第一反应是拔枪,但我的手比他更快。   他这边刚抬起手,我的铜钱已经破空飞向他面门。   西装男急忙躲闪,成功避开铜钱,再要举枪射击的时候,我的人已经来到他身前。   刀光一闪,西装男持枪的手臂从肘部截断。   鲜血喷涌而出,西装男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我一刀切断了咽喉。   战斗到现在,我已经先后杀死了五个人。   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凌长宵,当时我心怀满腔愤怒,杀他水到渠成,丝毫没有在心中留下芥蒂。   只因为人长善作恶易,正人君子好杀生。   但我今晚的所为,既不是君子,也不是侠客,更像是太史公笔下的刺客。   万事皆虚,万事皆允,不受道德礼法束缚。   长夜漫漫,愿吾手中的刀永远不会沾染无辜者的鲜血,愿杀机永远覆映吾身。   ……   解决掉西装男,我将大门周围的灯光全部打灭,然后隐身在黑暗中,等着搜索的人回来。   西装男的对讲机一直在响,久久无人回应,很快就有人赶回来察看情况。   先前我不断的用石子熄灭路灯,已经把搜索队伍阵型彻底拉散,回来察看的人也是三三两两。   而且因为失去了西装男的指挥,现在他们重新又变得混乱起来。   我将西装男的尸体摆成侧卧的姿势,挨着他躺在地上。   很快就有两名黑衣人赶过来,手电照在西装男的尸体上,立刻跑过来察看。   等他们两人走近,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唐横刀向前一扫,流水一般划破一人的咽喉,再顺势斩中另一人的脖子。   两人同时毙命,我换了个位置继续猎杀。   又伺机杀死三人之后,黑衣人开始试图集结,而我则又重新主动出击,在山道上连续搏杀数人。   待到主力集合完毕,我提刀隐藏在大门内侧。   杀到现在,门口和山道上已经留下十余具尸体,剩下的黑衣人早已被杀得胆战心惊。   最后决定放弃,先返回别墅再做打算。   我在大门内侧数着脚步,等队伍进来到一半的时候,我飞身跳入人群中,运转五行血气展开屠杀。   哀鸣惨叫,伴随着零乱的枪声,刀光与血光齐飞,直杀得黑衣人闻风丧胆,犹如修罗道场。   这场战斗从我暗夜伏击开始,到现在已经完全蜕变为单方面的屠杀。   我以铜钱为暗器,配合唐横刀的无坚不摧。   死从天降,无处可逃。   先天灵觉的强大,注定他们无法摆脱死亡的厄运。   终于,这群黑衣人被我杀的只剩下最后一个。   望着他那张惊骇欲绝的脸,以及那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我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进他的心脏。   黑衣人双手握着刀锋,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看得出他一定有话想对我说。   但我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接把唐横刀抽出。   鲜血激射,黑衣人气绝身亡。   不是我不尊重生命,而是他们根本不值得我尊重。   黑衣人一定很清楚他们在这里究竟在守卫着什么,而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既然他们选择守卫罪恶和肮脏,就别怪我为无辜和善良伸张正义。   直到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地,中央别墅中才有大群鬼神宗护法弟子闻讯赶来。   人人戴着鬼脸面具,最少有十人请了鬼祟上身。   凶神恶煞,鬼气滔天。   后面还有个鬼神宗的高手在开坛施法,显然准备召阴兵助阵。   清涟江之战中我已经见识过阴兵的厉害,当时我借助天时地利才把阴兵杀光,今晚天时不在我,地利也不在我。   一旦给他成功召出阴兵,我将会立刻陷入绝地,即便我能死里逃生也无力再继续深入。   眼前这些只是普通护法弟子,真正宗门主力都在别墅中参加鬼祭。   所以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杀掉护法弟子,不给后面那人召唤阴兵的机会。   念及此,我直接提刀冲了上去,与鬼神宗护法弟子正面冲杀。   被鬼祟上身的鬼神宗护法弟子身法极快,力道刚猛,鬼头刀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阵阴风。   还有人手持拘魂鞭,犹如毒蛇如影随形,只要被抽中就会有立刻神魂动摇。   飞箭、冥雷令、人皮鼓、拷鬼杖、招魂幡。   鬼神宗弟子的法器,带给我的压力比黑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仅可以攻击我的身体,还可以直接攻击我的神魂。   仿佛先前的战斗只是为了热身,现在的战斗才是真正的威胁到了我的生死。   最关键的是,我还不能打游击战拖时间,如果赶不及打断后面的阴兵召唤仪式,等到大群阴兵出战,等待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下我一边运转血气,一边将魂魄精神意沟通天地五行,直接催发刀意。   有了刀意加持,唐横刀本身的煞气也被全部激发出来,我又仿佛回到了古战场中。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顿时,无穷无尽的战意主宰我的身心,手中的唐横刀也更加一往无前,每次出刀都带有斩魂灭魄之威。   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当我全心投入杀戮之时,谢家刀法中的刀意也因为这滔天杀机再次精进,而我的个人气场也在随着刀意的变化不断提升。   我有种直觉,今晚倘若我侥幸不死,必然可以让气场突破师之道的瓶颈! 第95章   红衣鬼将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以最惨烈的方式上演,我用满腔战意化为冲天杀机,融入唐横刀的刀意之中。   鬼神宗护法弟子也同样用尽各种阴毒手段,向我发起致命攻击。   双方都在冲杀,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   我如同惊涛骇浪上的孤舟,一个失误就会葬身汪洋之中,鬼神宗弟子又何尝不是,没有人可以正面拦截我手中的刀。   但凡被击中,或者被刀意波及,都难逃杀身之劫。   虽然双方都用尽全力搏杀,但在战斗经验方面我占据强大优势。   太平盛世根本不会有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何况鬼神宗本就见不得光,论及战斗经验根本无法与我相比。   阴凤坡,吊虎沟,清涟江,只这三场恶战就已令我胜过别人一生苦修。   惨烈混战中,我优先击杀鬼祟上身的鬼神宗护法弟子,等把这些人全部杀光,剩下的人就再也无法威胁到我。   当战斗再次变成单方面屠杀的时候,鬼神宗护法弟子被我一步步逼向法坛。   舍命拦在法坛前,只等阴兵招出。   而我拼命杀到现在又怎会给他们召唤阴兵的机会,持刀继续向前搏杀,鬼神宗护法弟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拦截。   这会我早已杀红了眼睛,又有谁还能抵挡,拦截的代价只有死。   最后一名鬼神宗护法弟子倒地之时,招阴兵仪式也终于到了尾声。   黑雾已经涌现,只等念咒施法的鬼神宗高人挥动令旗,阴兵就会汹涌而出朝我杀来。   望着那人充满怨毒和讥讽的眼神,仿佛我先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为徒劳。   可惜的是,他还是得意的太早了。   我的刀来不及打断他手中的令旗,但是除了刀之外,我还有冥冥中的天机可用。   就在令旗挥动的那一瞬间,我张嘴念出一卦:“困……”   泽无水,困。   变爻六三,困于石,据于疾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这里的妻,代指的正是鬼神宗高人手中的令旗。   在招阴兵的仪式完成之前,阴兵等于被困在法坛之中。   现在仪式已经完成,只等他发号施令,阴兵便会蜂拥而出向我杀来。   而我要做的就是困住他手中的令旗,不为阴兵所见。   困字出口,鬼神宗高人手中的令旗陡然下沉,他努力想把令旗举起,但即使双手紧握,也难以止住令旗下坠之势。   天机牵引天地五行,让癸水之气陡然散尽。   就像是一条大河突然被抽干,河中的一切都要深陷泥潭之中。   令旗无法自控,我趁机上前一刀将令旗斩断。至于这位鬼神宗的高手,他已经不需要我再出刀。   没了令旗,阴兵已经招来却又无法现身,顿时化为狂暴鬼气涌入他的身体之中。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爆体身亡神魂俱灭,滔天鬼气也在他死后化为惨淡阴风消散于天地之间。   阴兵噬主法坛崩溃,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双方同时寂灭。   鬼气消散的那一刻我全身如遭雷击,气血翻涌神魂不稳,两眼一黑差点摔倒在地上。   稳住身形后,我单膝跪地,双手握住国殇的刀柄抬头看向天空。   漫天飘雪,本来就阴云密布的天空传出惊雷之声。   闪电在云层中穿梭,在我头顶上空云集。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悬在头顶上空的雷霆,感受着雷霆中蕴含的恐怖天威,忍不住扪心自问,终究还是我错了么?   先前我在民俗街曾默运天机为己用,坏了朱家大小姐十年大运,自身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次我根本没有兆机。   所谓兆机,指的是天机出现之前的征兆,有兆机才可以默运天机为己用。   上次我是先让妧妧摇卦,妧妧摇出一个坤为地,这就是我的兆机,这次我临时起卦,毫无征兆,天道是决计不会再放过我。   漆黑的夜空,闪电格外醒目。   地上尸横遍野,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我犯下的杀孽。   朱家大小姐的十年大运虽然被坏,但只要她能洗心革面广积功德,还可以补救。   而这些死在我刀下的人,却再也无法复生。   可是,如果今晚的事重来一次,我还是不后悔动手杀生。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雷电还在云集,闪电交错仿佛随时会降在我身上,而只要降下哪怕一道天雷,都会令我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这种雷劫,根本不是现在的我能渡的。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人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天道又为何要惩罚我。   我效仿英雄圣贤替天行道,可有错?   念及此,我从地上站起来,无视天雷滚滚,用唐横刀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写下两句诗。   不意天帝错怪恚,顾此是我所当为!   最后一笔写完,我凛然挺胸再次望向苍穹。   但见雷霆翻滚如潮,对准远方的山峰降下一道巨大的龙形闪电。   闪电降落,山峰崩塌,不知惊醒了多少人。   庆幸的是,就在这道巨大龙形闪电过后,雷霆之威开始减弱,最终全部消散……   再次逃过一劫,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提刀走向别墅。   连番血战过后,我体力和精神都严重衰竭,但是杀机并没有消退,而且气场更胜从前。   君师之道,重在气场。   我能不能再进一步,全在今夜能否善始善终。   走到门前,我双手用力一推,漆黑厚重的大门轰然分开,顿时涌出一股森寒之气。   一楼大厅黑暗深重,也不知潜伏着多少凶险的威胁。   我尚未进门,忽然从西北干位传来一道杀机,我低头看向胸前,恰好落下一道红点。   随之音爆传来,我奋起挥刀斩向正前方。   只听铮然一声巨震,巨大的冲击力差点令我握不住刀柄。   我暂时退出大门,查看唐横刀,发现刀刃上已经有了一个圆形缺口。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而是一颗破甲弹。   晓得狙击手带了夜视镜,我先以灵觉搜索狙击手的位置,确定好位置后,我一头冲进去。   不断的变换身形,成功突进到西北角。   狙击手知道自己暴露果断掏出手枪连射,我判断好位置抬手打出最后一枚铜钱。   铜钱击中狙击手的前胸,射击停滞,我近身一刀斩出。   杀掉狙击手之后,一楼大厅再无任何威胁,我顺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二楼灯火通明,整个楼层我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威胁,接下来的三楼和四楼也同样如此。   我继续向五楼进发,踏上五楼,只见整个五楼大厅都笼罩着一层妖异的血芒,中央围着一群身穿血色法衣,缠着红头巾的鬼神宗红头法师。   察觉到我的到来,所有红头法师齐齐转身。   其中一名老者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谢鸢,你来迟了。”   老者话音落地,人群自动分开。   然后我看到一个披着血衣的女人,抱着一个鬼神宗红头法师正在吸血,地上还躺着数具红头法师的尸体。   所有人的尸体鲜血都已经被吸干,但是他们的脸上却充斥着餍足喜悦之情。   这是一场邪恶的血祭,祭品正是最喜欢吸人血修炼的鬼神宗红头法师,他们的血充斥着邪恶狂乱之力。   女人四肢还捆绑着锁链,但已经全部断开。   吸了几口鲜血,女人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向我。   她的五官很清秀,眼神却极度凶恶阴寒,嘴角还有鲜血滴落,身上的衣服全部被鲜血染红。   卦象显示王婕六神只剩下一神,看到眼前的一幕,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剩下一神了。   古人将八卦六爻奉为六神,分别为青龙,白虎,勾陈,朱雀,玄武,腾蛇。   王婕仅存的这一神是腾蛇,而腾蛇主的正是阴邪作乱。   如果我能早来一会,还能斩蛇平乱,现在王婕已经被鬼神宗召唤的阴神夺舍,变成了最恐怖的红衣鬼将! 第96章   敕   红衣厉鬼几乎是人间最凶的鬼,红衣鬼将的战力可想而知。   正如老者所说,我来的太迟了。   王婕已经身死,现在的她是鬼神宗从幽冥界召来的阴神。   幽冥界绝不像民间传说中所讲的那般法度森严,忘川河奈何桥,十殿阎君枉死城。   那里绝对比人间还要混乱的多,充斥着大量的异鬼邪神。   一旦有人与之建立精神链接,便可获得它们的神念眷顾,而人间也从来不缺信奉它们的信徒。   红衣鬼将不是我能战胜的,鬼神宗舍得牺牲这么多红头法师,利用邪恶狂乱之血将这位阴神从冥界召来,也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对付明采薇。   明采薇的鬼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这位红衣鬼将已不知在幽冥界杀伐过多少年。   这种不该出现在人间的阴神,比黄泉厉鬼还要可怕的多。   杨家为了抵抗百子图请阴神进宅,只不过供奉了一座阴神的泥胎神像,而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不折不扣的阴神本尊。   王婕的肉身限制了红衣鬼将的战力,但是红头法师的狂乱之血足以弥补这个缺陷。   我想起张雅涵说的话,她从我脸上看到了否卦,阴阳不交谓之否,我当时还自信满满的告诉她变爻在我。   但是现在,我晓得我并非真的生而通神,也无法真正的做到窥尽天机。   红衣鬼将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战胜的,除非我现在就能把气场提升到亲之道,而我距离突破始终还欠缺着一缕机缘。   其实我现在还握着一张强大的底牌,就是在灵儿梦魇中念过一次的神咒。   我不确定这道神咒能不能对付红衣鬼将,只知道如果念出这道神咒的话,绝对会让自己神魂受伤,最后还是难逃红头法师的毒手。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会轻易念出这道神咒。   红衣鬼将直勾勾的盯着我,清秀的五官依然带着王婕的音容笑貌,但这具身躯现在已经充满了邪恶狂乱之血。   我紧握着手中的唐横刀,安静的与她对视。   鬼神宗的红头法师纷纷远离,空出整座大厅留给我们做战场。   事到临头我已经别无选择,唯有背水一战。   红衣鬼将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似乎已经将我从头到尾看穿,嘴角勾勒起一抹嗜血的微笑,缓缓朝我走来。   她走的很慢,脚上的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强大的森罗鬼气,还未近身就已经令我感受到刺骨的阴寒,浓烈的血腥更是在时刻提醒我这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终于,红衣鬼将在走到我距离我只剩下五尺距离的时候站定。   我手中的唐横刀令她察觉到了威胁,她开始用一种凝重的态度对待,不断的提升自己的杀机。   空气变得安静下来,安静的甚至可以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也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杀机,倾尽所有神魂之力,默默感知天地五行之气的变化。   忽然,一阵山风猛的吹过。   伴随着呜咽的风声,红衣鬼将抢先出手,血袖一挥,两条锁链同时破空而来。   而我也在几乎同时,对准红衣鬼将中门全力斩出一刀。   此时再计算得失已经毫无意义,只有以伤换伤以命换命才有机会抢夺一线生机。   唐横刀杀意坚决,红衣鬼将不敢硬接,身体向后一个空翻躲避,随后原地拔空飞起,人在空中向我甩出血袖。   锁链瞬息而至,我不闪不避继续持刀斩向红衣鬼将腰间。   红衣鬼将在空中做了个翻滚动作,另一只手继续朝我挥击,我速度没有她快,来不及躲闪被锁链狠狠的砸中左肩。   只这一下就将我重创,肌肤炸裂鲜血涌出。   空气中飘荡着奇异的香味……   因为不是精血,这种香味很淡,但已经足以令嗜血如命的红衣鬼将疯狂。   她停下所有的动作,再次死死的盯着我。   眼神中闪耀着邪恶贪婪的红芒,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我被她看得全身血液翻滚,脉搏喷张。   “想不到人间居然还有如此美味的鲜血……”红衣鬼将喃喃自语。   很快鬼神宗的红头法师也嗅到了我鲜血的味道,眼神同样变得疯狂灼热。   红衣鬼将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低下了头颅。   接下来,红衣鬼将开始对我发起更加疯狂的攻击,并且刻意避开我的要害。   我晓得她是想生吸我的血,但却一点没有办法都没有,师道的气场不足以令我对她构成生死威胁。   随着我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空气中奇异的香味越来越浓郁。   香味越浓,红衣鬼将越癫狂,出手速度越来越快。   知道这么拖下去自己终究难逃一死,我再无顾忌,一边持刀反抗,一边开始念诵神咒。   “天火雷神,三五之精。”   每念诵一句,我的神魂便虚弱一分,受到的伤也更多。   “一阳二阴,元气飞升,三阳四阴,天雷发声。”   伤势加重,手中的刀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但我依然咬牙坚持着,每当红衣鬼将靠近之时,我都会拿出所有的勇气以命相搏。   “五阳六阴,地雷震霆,七阳八阴,歼灭邪精。”   念到这里的时候,我的人被红衣鬼将一锁链抽打的倒飞出去,狠狠的撞击在墙壁上,张嘴喷出一蓬血雾。   唐横刀落地,人也软软的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的我全身上下已经遍体鳞伤,只因红衣鬼将要生吸我的血,才能坚持到现在。   看出我再无还手之力,红衣鬼将诡秘一笑,不再出手攻击。   径直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从地上又提了起来。   下一刻,红衣鬼将满意的舔了舔嘴唇,把头凑到我脖子上,就要开始吸我的鲜血。   伴随着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刺骨的阴寒入体。   我能感知到鲜血在急速从我体内抽离,意识也开始眩晕,但我还是一心想着把神咒念完。   “九阳老将,速运雷霆……雷神速降,护我身形!”   咒语终于念完,只剩下最后一个敕字的时候,我努力凑到红衣鬼将耳边,轻声念道:“敕……” 第97章   道姐招魂   一个敕字如同雷震。   红衣鬼将正在疯狂吸食我的鲜血,猝不及防被神符中蕴含的无上神威震的倒飞出去。   远远的摔倒在地上,七窍鲜血狂涌而出。   她死死的盯着我,眼睛里鲜血汩汩向外流,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怒吼。   红衣鬼将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是地上全是她流出的鲜血,她使不上力气也根本站不起来。   但她还是不肯放弃,手足并用,挣扎着朝我爬了过来。   身上的血衣被鲜血浸透,爬过的地面留下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   鲜血越流越多,就连她的头发都被鲜血湿成丝丝缕缕,凌乱的倒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   这惊悚诡异的一幕,看得令人头皮发麻,灵魂颤栗。   我念出的神咒已经重创了红衣鬼将的神魂,我能感知到她的神念越来越微弱,但是她的执念却越来越强大。   头发背后那双流血的眼睛,怨毒无比的盯着我,喉咙里的嘶吼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她的身体像蛇一样在血泊中扭动着,昂着脑袋,四肢扭曲怪异。   看着红衣鬼将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却只能依靠在墙壁上,既无法躲闪也无法反抗。   以前我神魂不强,念出神咒会透支我所有神魂,今天我神魂强大,但是神咒还是迅速将我的精神力压榨一空。   本来就极度虚弱的身体,更是无法承受神咒的反噬。我本以为我会立刻昏死过去,偏在最后一刻,灵魂深处传来轰然巨震。   神咒击溃了师道气场的壁垒,一举成功将我的气场提升到了亲道。   这本来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现在却成了我最大的遗憾。因为我虽然拥有了亲道的气场,但我的生命也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气场是对人散发的隐形能量的描述,指的是人能把握到的自然规律的多少。   越顺应自然规律气场就越大,越背离自然规律气场就越小。而所谓的自然规律,指的就是原始道家思想中提到的道。   当初我想跟着道姐学修行被她一口回绝,原因就在于君师亦有道,就在天地君亲师五字里面。   君师的道用气场来描述,道姐的道用神威来形容。   气场和神威本就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就好像古代老百姓既敬畏帝王也同样敬畏神明。   历史各朝各代都不乏手段通天的修行者,但是他们却一样要敬畏帝王。   原因就在于他们所掌控的神威,根本压不过天子气。   可惜,不管我的气场有多强大,现在都对我再也没有丝毫用处,因为死人是不需要气场的。   极度脆弱的身体,任何攻击都有可能令我当场丧命。   终于红衣鬼将爬到我跟前,再次昂起头。   属于王婕的清秀的五官已经扭曲变形,眼睛因为流血过多变成了两个恐怖的血洞,鲜血还不在不断的向外流。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红衣鬼将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反复说着血债血偿四个字。   她身上的血腥气令我作呕,恐怖骇人的样貌更令我感到彻骨阴寒。   眼看着她的脸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很快,红衣鬼将又咬住了我的脖子,开始大口吸血。   我的意识开始眩晕,前所未有的疲倦包围着我,我曾不止一次的直面死亡,只有这次最令我心酸。   星光不会再为我而闪耀,等待我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接着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沦,又像是跌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   无边的黑暗将我笼罩,伴随着彻骨的阴寒。   向下看不到大地,向上望不见天空。   我能感知到自己在一直往下坠落,却根本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直到上方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女声,穿越无尽黑暗来到我耳畔,温柔的念出了我的名字。   “谢鸢……”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但我却一时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   本来我一直在向下坠落,却因为她念出了我的名字,停留在黑暗虚空之中。   接着,女声又念了一句:“谢鸢,魂兮归来。”   然后我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感召之力,缓缓向上漂浮。   冥冥中也不知向上漂浮了多久,终于给我看到了天空。天空一片昏黄,黑色的闪电在阴云中往返穿梭。   看到黑色的闪电,我终于明白自己在哪里了。   人间根本没有黑色的闪电,只有冥界才有,这种雷叫做冥雷。   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   可是,是谁在人间呼唤我,阻止我的神魂跌落冥界呢?   这个问题我来不及多想,因为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避开冥雷的封锁重返人间。   重返人间有种种方法,冥界和人间存在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隐蔽通道。   其中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法子就是从空中逃离。   天空黑色的闪电密密交织着,犹如一张无边的电网,根本不给我穿行的机会。   除非有人能将电网撕开一个缺口,我才可以重返人间。   我还在向上漂浮,距离雷霆电网越来越近,已经感受到了冥雷中孕育的毁灭之威。   越来越近,我的神魂开始颤抖。   眼看就要被冥雷冭灭神魂,就在这最后一刻,从天空之上传来一道浩然剑意。   剑意直接斩破雷霆电网,撕开一道堪堪容我通行的缺口。   下一刻,我的人直接穿越了雷霆电网,重新回到我的身体中。   彻骨的阴寒消失,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我发现我的人躺在一个山洞里面,地上的灰烬还带着余温。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全身无一处不痛。   这时从洞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你最好等伤口愈合再动,我可没有多余的灵药再为你治伤。”   “你是……道姐?”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放肆,我是你的师父,岂敢胡言乱语相称,简直大逆不道。”   “师父,我错了,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哼……”   道姐走进山洞,站在我面前。   她脸上依旧蒙着面纱,穿着青灰色道袍,眼神雪亮仿佛可以看穿人心。 第98章   太上忘情   道姐默默看了我几眼,转过身去说道:“半年不见,你就招惹到了红衣鬼将,如果我再晚来片刻,血都要被她吸干,真到那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师父,我……”   “鬼神宗岂是现在的你惹得起的?”道姐打断了我的话。   “已经惹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说道。   “这次是我提前算到你今日必有一劫,下次可就没有那么好命了。”道姐叹息着说道。   “师父会出手对付鬼神宗么?”我问道。   “不会……”   “为什么?修道不就是为了惩奸除恶斩邪魔么?”   “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道。”道姐说道。   “师父的道是什么?”我又问道。   “天道无亲,自然无情,我修太上忘情。”   第一次见道姐,听我爷提过一句,说她想要性命双修证道,寻访道侣渡情劫。   想不到这么快她就舍弃了性命双修,重新选了条更难的道。   太上忘情出自道德经,核心即为天道。   天地至虚,是以天不老而地无尽,修行者当虚怀若谷,不为万物所累。   可是人毕竟不是天道,众生皆有情。   念及此,我问道:“师父,人真的可以做到太上忘情吗?”   “忘不掉就斩。”道姐说道。   “既然师父修太上忘情,又为何来救我?”   道姐沉默下来。   我一直等她回答,可是直到我因为精神虚弱昏沉沉睡去,也没等到她的答案。   再次醒来,道姐已经离开。   在我身边放着一瓶丹药,还有一对墨玉禁步,禁步上面刻着的是我的名字。   古人佩戴禁步,是为了提醒自己身法有度,君子鸣玉前行。   我摸索着这对禁步,心中感慨万千。   服下丹药,我开始打坐调息。这丹药是养神魂的,虽然只有一粒,但功效绝不在楚家的五个亿之下。   一个白天过去了,夜幕降临之时我睁开了眼睛。   我的神魂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后面只要好好静养就行,并且等到彻底养好后,一定会比从前更加强大。   因为我现在是亲道的气场,神魂也会随着气场而变强。   走出山洞看着满天星斗,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事实上,我也的确算是重生了一次。   红衣鬼将已经将我杀死,神魂跌落幽冥界。   若不是道姐为我招魂,又剑斩冥雷助我脱困还阳,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我检查过自己的身体,肩膀和胸口的几处严重外伤被她悉心处理过。   道姐为我做了很多事,事后又拂衣而去。而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连她在哪修行都不知道,我爷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正在我为道姐感慨的时候,忽然一阵阴风吹来,明采薇在我身边现身。   明采薇的到来我并不觉得意外,她要寻我有的是手段。   “这里是哪里?”我问道。   “龙洞山。”明采薇说道。   “狮子山半山别墅那里现在怎样了?”   “杨家放了一把火,烧毁了一切。”   一把火烧毁了一切杨家也是真心舍得,可惜的是王婕的尸骨也因此被毁。   再次印证了那句老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牛宝如此,王婕如此。   道姐可以太上忘情,我谢鸢誓要替天行道。   想起在我昏迷前五楼大厅中还有鬼神宗的红头法师,我问明采薇:“鬼神宗的红头法师呢?”   “她能将你救出,红头法师又怎么可能活下来。”明采薇说道。   “看来,你见过我师父了。”   “嗯。”明采薇点点头。   “你能看到她的时候,她也一定能够看到你,当时你什么反应?”我问道。   “我跑了。”明采薇淡淡的说道。   “机智……”   “我不懂道门的修行,如果按照冥界鬼修境界来看的话,你师父的战力应该在鬼王境界。”   鬼修有六个等级,分别是鬼卒,鬼差,鬼将,鬼帅,鬼王,鬼帝。   明采薇说我师父的修为在鬼王境界,再次刷新了我对她的认知。   难怪,连冥雷都敢用剑斩。   难怪她不去参加论道大会,天师府也会为她留名册。   这是真正的陆地神仙……   “谢鸢,如果鬼神宗知道你有这样一个师父,他们绝不敢再招惹你。”明采薇叹了口气说道。   “我自己选的路,也只能我自己来走。”我说道。   “半山别墅那么凶险,你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   “我没有想到鬼神宗会召唤红衣鬼将。”   “你还不是君师,也不能算尽一切,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拼命?”   “以后不会了,就算再有鬼将我也能应付了。”   “你破境了?”   “嗯。”   “那好,等你伤好后,我们切磋切磋。”   我的神魂无碍,但是身体的伤还需要时间愈合。   当晚我又在山洞内休养了一晚,顺便让明采薇去通知张屠夫,明天带着换洗衣物来山下接我。   狮子山的那场夜战,我身上这身战术套装先是被鲜血浸透,又被红衣鬼将的锁链抽得支离破碎。   两千块买的新衣服只穿了一夜,但和国殇被子弹击穿的缺口相比,后者更令我心痛。   第二天,张屠夫包了辆出租车上山寻我。   见到我少不得一阵担忧和抱怨,直到我告诉他,我已经把气场提升到了亲道境界他才闭嘴。   回到出租房我第一件事就是吃饭,两天没吃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吃饱喝足,我打开手机。   失联的这两天楚馡给我发了十几条信息,还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我给楚馡打过去,她急切的问我去哪里。我告诉她出了趟远门,手机没有带在身边。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撒谎,但楚馡只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多问什么。   末了楚馡告诉我,我找她借的人她已经联系到了,现在人就在林城。   如果我今天有时间,她可以带我们去见面。   我今天有的是时间,就让她开车来接我。   一个小时后,楚馡开车来到楼下。   车门一开,妧妧立马朝着我扑了过来,欢喜之情难以言说。   我抱着她坐上车,跟着楚馡去见那位养尸蛊的高手。   路上楚馡告诉我杨家出事了。   “什么事?”我问道。   “狮子山半山别墅园林失火,烧毁了一栋别墅。”   “没有人命伤亡?”   “没有。”   杨家的能量果然强大,黑衣守卫再加上鬼神宗弟子,死伤超过百人,就这么被一场大火全部遮掩。   不过他们也绝不敢报警追查,因为鬼神宗的事见不得光。   所以不管死多少人都是白死,打落门牙也只能往自己肚里吞。   完全可以想象杨家现在已经对我恨到骨子里,可惜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好对付我的机会。   在我把气场提升到亲道之后,便是红衣鬼将再来我也凛然无惧。   现在的我,差的是一位收尸人! 第99章   南宫姑娘   我问楚馡这次出来见我,家人有没有为难她,楚馡说没有,只让她尽量少和我来往。   “朱家那边什么动静?”我又问道。   “正月十五林城会举行一年一度的玄门大会,关系到各大世家的颜面,现在各大家族都在为这场大会做准备,朱家最近和我家来往很频繁。”   楚馡说,杨家接二连三出意外,玄门第一的位置已经出现动摇之兆。   朱家背后有青城派撑腰,大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财大气粗,杨公风水传天下,也不缺玄门高手投靠。   朱家想要再进一步,只靠朱青云这个青城派外门弟子的身份根本不够。   朱青云虽然已经正式皈依但毕竟还没有进入内门,青城派不可能因为一个外门弟子干涉世俗因果。   所以,即使被楚馡在拍卖会闹了那么大的难堪,朱家也没有放弃联姻的想法。   杨家失了气运,朱家若能和楚家联姻,借了楚家的财力和人脉相助,扳倒杨家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我有预感,正月十五的玄门大会中,朱家必然会搞出大动作。   “你们家的态度如何?”我问道。   “莫家气焰嚣张,少不得今年又要和我们家作对,而且我爹一心想着提升家族玄门地位,所以……”   “所以就想让你嫁给朱青云?”   “嗯。”楚馡点点头。   “那你会嫁么?”我又问道。   “我若愿意嫁给他,何必在拍卖会上闹那么一场戏。”楚馡幽幽说道。   “你自己不愿意,问题就好解决了。”我说道。   听我这样一说,楚馡减速慢行,把车子停在路边,挑眉问道:“怎么解决?”   “以前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实力也不够强大。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朱家逼婚,被家人软禁,却什么都做不了。”我说道。   “现在呢?”楚馡问道。   “现在只要你自己不愿嫁,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人敢娶!”   楚馡神情一怔,眼底的期待消失的无影无踪。   沉默一会,楚馡看了一眼妧妧,叹息着说道:“谢鸢,有时候你真的不如妧妧。”   “哪里不如?”   “妧妧生下来就不是人,这不是她的错,但你……”   “我怎么?”   “但你是真的狗!”   咬牙说完,楚馡一脚油门,玛莎拉蒂怒吼着冲向前方。   接下来的旅程中,楚馡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说。   我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只是在杨家的事没有彻底解决前,我没有办法说出她想听到的回答。   气场提升为亲道只是让我自身更加安全,更加游刃有余的与鬼神宗对抗。   但我却无法守护楚馡,也无法守护整个楚家。   我和杨家的仇怨是因百子图而起,但杨家最恨的人是我,鬼神宗更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如果楚馡因我受到牵连,她和楚家都会遭到杨家和鬼神宗的疯狂报复。   现在则不一样,朱家只要一天不死心,杨家就不敢再对楚家做什么,鬼神宗也绝不会冒着得罪青城派的风险对楚馡下手。   车穿过林城最有名的街区青岩古镇,停在一座风景清幽的民宅前,楚馡下车敲门。   民宅依山建造,周围邻居相隔很远。   门口一对青色的大狮子,黑色木门刷了生漆和桐油,空气中还飘散着浓郁的桐油味道。   木门两侧的石壁上刻着一副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   门匾上写着四个字:听雨小筑。   隔着墙能看到院子里栽种了很多青竹,林城又是个多雨的城市,一年四季阴雨连绵。   这处民宅我越看越是欢喜,可惜林城房价太贵,这里又是风景区,这处民宅绝对价值不菲,不在别墅园林之下。   楚馡敲了几下门,对我说道:“我帮你请的是个草姑婆,复姓南宫,你称她南宫姑娘就行,别喊错了。”   “好。”我说道。   停了会,也不见这个南宫姑娘来开门。   楚馡也没有继续敲门,从我怀中把妧妧抱走,说道:“这宅子记在我名下,是我的私宅。”   “你的私宅?”我问道。   “是啊,二十生日的时候太奶奶送我的。家里长辈也常说,女孩子要有自己的房子,就算将来嫁人也有个独处的地儿。”   “这地方不错,环境风水都很不错。”   “你也很喜欢?”楚馡问道。   “喜欢的……”   “喜欢的话可以长住,住多久都可以。”楚馡随口说道。   “住一辈子呢?”   我脱口而出,说完我就赶紧转过身去。   才泼了她冷水没多久,这会又说出这种暧昧不清的话。   身后传来楚馡一声轻笑……   等了半天,门才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比楚馡足足高出半个头。   年龄约莫四十左右,头发又黑又密,梳成圆髻,穿的是件青袍子。   五官看起来很秀丽,眉眼却格外冷。   “南宫姑娘,这位就是谢鸢。”楚馡怕我喊错称呼,赶紧介绍。   “在下谢鸢,见过南宫姑娘。”我拱手行礼。   南宫姑娘扫了我一眼,冷漠的说道:“进来说吧。”   进门后,南宫姑娘又把大门关好。   院子前后院,前院是典型的四合院,青瓦白墙,地面铺着青色的石板,院子里栽种着桂树枇杷,墙边栽满青竹。   大小十几间房子,显然都是空置的。   我们跟着南宫姑娘走向后院,后院走廊环绕,主体建筑是一座靠山建造的吊脚楼。   中央是假山池塘,花花草草。   湘西蛊师草姑婆多半都住在山里,住惯了吊脚楼,所以南宫姑娘来林城后,就被楚馡安置在这里。   她倒是真的心大,让养尸蛊的住进私宅,也不怕沾染晦气。   不过也由此可以看出,楚家对这位草姑婆的敬重。   进了吊脚楼,里面收拾的窗明几净,一色红木家具,墙上贴着字画。   落座之后,南宫姑娘给我们倒了两杯茶。   同一把茶壶,倒出来的茶水却是两种颜色,楚馡那杯是浅绿色,我这杯却是黑色的。   我看了茶水一眼,就知道她这是考教我来着。   蛊有阴蛊和阳蛊之分,阳蛊指的是有实体的蛊虫毒物,阴蛊没有实体,而是一种类似于阴风鬼气的负面能量。   南宫姑娘给楚馡的茶是普通的茶,给我的茶明显是放了阴蛊。   我如果不喝就是失礼,喝了就要中蛊毒。   所以,无论我喝还是不喝,都是一件很令人头痛的事。   我端着茶杯,开始苦思破解之法…… 第100章   祝由   在我沉思的时候,楚馡也注意到了我茶杯里的茶水有异。   她那杯茶就是普通的都匀毛尖,而我这杯茶是黑色的明显有问题,这令她很困惑。   “南宫姑娘,为什么他的茶水是黑色的?”楚馡问道。   “因为我在里面多放了一样东西。”南宫姑娘说道。   “什么东西?”楚馡又问道。   “蛊。”南宫姑娘坦白说道。   楚馡楞了一下,很快想明白她是在考我,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道家化解蛊毒可以开坛请圣,以神祝破掉灵媒。   中医能治阳蛊却治不了阴蛊。不过,中医的鼻祖祝由术倒是可以治阴蛊。   正史最早提及祝由见于黄帝内经:“黄帝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   祝由属于上古巫术,依靠神秘莫测的咒语和符文驱邪治病。   但是从来没有人对祝由使用的咒语和符文给出过正确的理解,它所使用的符号非常的神秘,几乎不可能被人理解。   祝由术传承方式是口传心授,师父传徒弟的时候也不会讲解其中的道理。   久而久之,这种无法被人理解的神秘巫术就渐渐失传了。等到道门建立,佛法东渡,祝由术和很多巫术一样被世人所遗忘。   当然,祝由术之所以没落主要还是在它本身。   上古祝由术可以医治百病,到了后来人们发现祝由术不灵了,治疗实病不如中医,治疗虚病不如黄老之学。   谢家古书中也提到了祝由,并且有个非常大胆的推测。   谢家祖先认为,祝由之所以很难被人所理解,是因为祝由术根本就不是人类创造的,也不是给人类来用的。   上古时期人神共居,神祇会帮助人类抵挡自然天灾,人类也会为神祇献祭牺牲,创造了大量的图腾。   后来颛顼帝绝地天通,神祇归天,但人间还留下许多半神。   半神是人神通婚的产物,身上流着一半神祇的血脉。   而祝由术正是由半神所创造,也只有半神才可以将祝由术的神异发挥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中的半神渐渐老去,他们的子孙虽然继承了半神的血脉,但越往下传血脉中的神性越稀薄,祝由术也越来越不灵。   等到半神子孙中的神性消失殆尽,彻底沦为凡人,祝由术也就从此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传说。   谢家古书中虽然对祝由术的来历做了分析,也记载了很多早已失传的祝由符咒。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无法使用这些神秘的符咒。   时至今天,民间还能使用并且广为流传的祝由术,貌似就只剩下闽南江浙一带的九龙化骨水,用来治疗鱼刺卡喉。   即便是这种最粗浅的祝由术,在使用的时候也不是百试百灵。   ……   见我一直端着茶杯没有动静,南宫姑娘说道:“你若再不喝,这茶就凉了。”   茶凉了,人也该走了。   她话里的意思很简单,不喝这杯茶她就不会帮我做事。   从楚馡对她的态度也可以看出,只要她自己不愿意,楚馡也没办法勉强她。   如果刘景烽在这里,他一定有法子破掉茶水里的阴蛊。   他不在,我没别的办法,只能用谢家古书中记载的祝由术冒险一试。   打定主意后,我把茶杯重新放在桌子上。   见此,南宫姑娘眼中流露出一抹轻蔑之色,她以为我已经放弃了。   楚馡也看向我,脸上带着浓浓的歉意。   我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左手比作剑指,虚空对着茶杯开始写字。   先写了一个尚字,接着又写了一个食字,最后写了一个明字。   尚、食、明。   三个字看似独立,其实是一个字。   只不过这个字没有读音,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字的意思,谢家先祖也没有解释这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这时候把它写出来,是因为这个字可以用来破蛊。   遗憾的是,茶杯里的水没有任何变化。   南宫姑娘眼中轻蔑之色更重了,在她看来我是在故弄玄虚,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很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祝由术,在这之前,我连九龙化骨水都没有画过。   光有字还不算完成,接下来我继续以剑指对准茶杯,开始念诵咒语:“天圆地方,律令九章,神笔一扫,万病消洋!”   咒语很短,很快就念完。   然而直到我把剑指收回,茶杯里的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自从我出世以来,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而且还是当着楚馡的面。   最后看了一眼,我转身就走。   才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南宫姑娘的声音:“且慢……”   我回头一看,只见南宫姑娘用一种极度震惊的神情盯着那杯茶。   但是茶杯里的水还是黑色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接着,南宫姑娘走到我跟前,神情郑重的对我一躬到底,说道:“今天我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见她神情不像是和我开玩笑,我说道:“我连你的一杯茶都喝不起,南宫姑娘的大礼我更是受不起。”   “你已经破了。”   “什么?”我吃惊的问道。   “你不知道?”南宫姑娘也很吃惊。   我走过去,把茶杯端起来认真看了看,终于安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茶杯里的水看起来依然是黑色的,但黑的不是茶水而是茶杯。   就在我念完咒语之后,阴蛊化为黑气融入白瓷茶杯之中,把茶杯染成了墨色。   这样就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茶水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   我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茶水一口喝干,然后看见白瓷茶杯果然变成了黑瓷茶杯。   楚馡瞪大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忍不住问道:“谢鸢,你怎么做到的?”   “我用的祝由术。”我说道。   “可是,祝由术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上古祝由术的确没有传世,我家先祖记录了一部分,其中就有破蛊的符咒。”   “祝由术是中医鼻祖,要是方便的话我也想学。”   说完,楚馡知道失言,又说道:“我知道这种秘术不传给外人,是我唐突了。”   “怕什么,你又不是外人。”我说道。   “那你先教我刚才破蛊的法子。”楚馡说道。   “好……”   南宫姑娘也很好奇,但她知道也知道法不轻传,正要规避,我让她留下来。   我把刚才所用的法子说了一遍,楚馡兴致勃勃的想要试试。   于是,南宫姑娘重新取了个白瓷茶杯倒了杯茶,楚馡先试,茶水没有变化,然后南宫姑娘自己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变化。   “谢鸢,你是不是藏私了?”楚馡问道。   “祝由术本身就很简单,就是念咒画符,念力集中就行,有什么好藏私的。”我说道。   “那你自己再试一次。”   我故伎重施,画字念咒,茶杯中的水再次变成清水。   “谢鸢,你肯定藏私了。”楚馡一口笃定。   ——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上古之人的确是带有神性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史前文明。   譬如三星堆,譬如亚特兰蒂斯。祝由术的确很神奇,我就认识一个会画九龙水的,很灵异。   这章中写的那个字,那段咒语也是真实的祝由术,至于灵不灵就不知道了。   小说家言,大家要相信科学,有病去看医生。在幻想的世界中,我们可以随便脑洞,但在现实生活中,大家要相信科学,切勿迷信。今天39°,作者挥汗如雨…… 第101章   君臣佐使   祝由术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去解释,就像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血到底有什么玄机。   但是南宫姑娘给我的这场的考验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或者说给了我一个契机,指引我踏上了一条和道门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   以前我真的对道门修行充满了渴望,特别是亲眼见证了道姐雨夜斩祟的一幕之后。   传说中,道门还有无上大神通,呼风唤雨敕雷谴电,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些我听说过,谢家古书中也提及过,但现实中我却从未见过。   直到我被红衣鬼将逼得魂落幽冥,看到她剑斩冥雷,我才相信道家真的有大神通。   可惜,道家有这种大神通,谢家却没有。   天地君亲师五字气场,讲的是英雄圣贤担当,不算真正的修行之法。   五行炼体术并不高深,神魂转化刀意勉强称得上玄妙。   而且这两者都对身体过于依赖,一旦身体出了问题战力就会立刻受到影响。   看似是在牵引天地五行之气为己用,其实真正依赖的还是自身。   这个道理就像是去银行贷款,你有多少资产,就可以去银行贷多少钱。   但是不管你能贷到多少钱,将来都要去还的。一旦资金供应链出了问题,还要被银行催债,甚至有破产的危险。   而道门修行就不同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家将天地看作是一座储存造化玄机的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无论取多少用多少都是自己的本事,根本不用去还。   谢家的修行困境我很早就意识到了,可是我一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道姐不肯传我修行之道,我只能继续提升君师气场,再反过来强化自身。   但今天,祝由术给了我很大的惊喜,给我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当初谢家祖先之所以花费大量的心血去研究祝由术,不是为了治病驱邪,而是看中了祝由术的核心法理。   祝由是中医的鼻祖,其核心法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中医理论中提到的君臣佐使。   根据谢家古书记载,半神创造祝由术时,仰观天文俯究地理,先从天地阴阳造化中汲取灵感。   光有阴阳造化灵感还不够,因为万物相生相克,还有刑克冲杀。   于是半神就把感悟到的灵感与人类战争相结合,把折磨人类的疾病和邪魔视为敌人。   打仗离不开兵将,半神以尚字为将,食字为兵,各对应字为先锋。   雨字为君,鬼字为臣,各对应字为佐使。   由此创造出大量祝由秘字。   秘字创出引发天地异象,天为雨粟,鬼神夜哭,格天心而慑鬼魅。   半神遂将创造秘字的经过,视为祝由术的核心法理,这就是君臣佐使四个字的由来。   我今天领悟到的是,君臣佐使之道既然可以用来治病驱邪,那么肯定也可以用来修行,因为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   以五行为兵,阴阳为将,以人心为君,天机为臣,默运天机为己用。   如果我能做到这一步,就相当于和道门一般掌握天地造化宝藏,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银行催债。   在祝由术没落的今天,这条路很难走。   但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能以祝由秘字破阴蛊,就说明我是可以掌控君臣佐使之道的。   我以祝由术破掉阴蛊,让南宫姑娘心悦诚服,态度转变。   但在得知我的敌人除了杨家还有鬼神宗之后,她的神情又变得慎重起来。   沉默许久,南宫姑娘开口说道:“如果你只要我为杨家的人收尸,我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但你还招惹了鬼神宗。”   “杨家的人要杀我,鬼神宗的人也要杀我。我不想死,所以不管谁来都一样。”我说道。   “不一样。相信我,鬼神宗绝对比你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有多可怕?”我问道。   “鬼神宗能开法坛招阴兵,还能请五鬼护法上身,据说鬼神宗的红头法师,连红衣鬼将都能召唤到人间来!”南宫姑娘说道。   “嗯,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点点头。   “道门千年打压阴山法,屡禁不止,鬼神宗一度销声匿迹,照样卷土重来。鬼神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为了追求私欲,不惜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邪恶之徒,根本不是个人之力能够对抗的。”   我等她把话全部说完,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南宫姑娘,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既然鬼神宗那么可怕,我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听我这样一问,南宫姑娘怔了一下,显然她的确忽略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   “你若愿意帮我做事,以后自然就会明白为什么,如果你担心鬼神宗的报复,我也绝不会勉强。”   为鬼神宗的人收尸不是小事,关系到身家性命。   我不愿意强迫任何人,如果她自己不愿意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南宫姑娘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沉思半晌才重新开口说道:“如果我早知道你们是想让我给鬼神宗的人收尸,我根本不会来林城。”   “对不起,我事先应该和你说清楚。”楚馡满脸歉意的说道。   “现在我既然来了,也就不会再走了。”   “为什么?”楚馡问道。   “因为我真的很好奇,他是怎么在鬼神宗的暗杀下活下来的。”南宫姑娘说道。   “好奇心太强,往往要付出代价的。”我说道。   “我自幼和尸体打交道,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只有死人才不会好奇。”   养尸蛊的人本来就有些阴鹜怪异,四十岁还要别人称呼她为姑娘,的确有点不正常。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她的名字就叫南宫颠。 第102章   张雅涵的礼物   回去的路上,楚馡脸上挂满忧虑。   南宫颠把鬼神宗说的那么恐怖,我知道她在为我担心,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狮子山之战我杀了那么多人,早就看淡了生死,也摸清了鬼神宗的底细。   可要是给楚馡晓得我现在满手血腥,不知道她会怎么看我。   车子开到楼下,楚馡没有急着下车,看着我认真的说道:“谢鸢,鬼神宗是不是真的像南宫颠说的那么可怕?”   “是。”我点点头。   “那你又何苦留在林城?”楚馡问道。   “我早晚要出山,总不能在祥云镇杀一辈子猪。”我说道。   “杀猪总好过杀人,你杀别人别人也能杀你。”   “那就比谁的刀快。”   “呃……”楚馡不语。   “放心,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要一如既往的信任我才对。”   “那是因为我原来不知道鬼神宗这么可怕。”   “再可怕也不过是一群番王小丑,还记得我在小白沟念的那首诗不?”我问道。   “我想想,新磨刃上七星文,谁敢锋前布阴云。黯黯凌空魑魅怕……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她能记住前三句,断然不会记不住第四句。故意问我,是想看看我是否真的对自己有信心。   我瞧破她的心思,故作怒拳紧握,厉声喝道:“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念出这两句诗,终于让楚馡暂时松开了紧锁的眉头,但隐藏在她心底的隐忧,我就没有办法消除了。   下车时,楚馡问了我一句,要不要搬到听雨小筑,我笑着挥了挥手拒绝了。   不是我故作清高,而是因为听雨小筑是楚家的产业,如果我现在搬过去就等于把楚家送上风口浪尖。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我依旧每天去民俗街出摊。   狮子山杨家和鬼神宗死了那么多的人,元气大伤,而且林城玄门大会即将召开,这段时间我估计他们不会再对我动手。   随着玄门大会的时间临近,林城玄门世家私下里的争锋愈演愈烈。   楚家和朱家越走越近,莫家则是在杨家的强力拉拢下彻底倒向了杨家。   正月初九这天,朱家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   青城下的奇门诸葛家来朱家做客,来了之后直接住了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诸葛家这是给朱家助威来了。   再联想到杨家最近连番出事,明显是失了气运,顿时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仅仅隔了一天,林城风云再次有了新的变化。   作为本次玄门大会东道主的杨家,突然宣布将本次玄门大会的召开地点,改为武陵山深处的杨家祖地飞星山中。   消息才一传出,满城震动。   当年杨公寻访天下龙脉,一眼相中了飞星山。   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经过前后几代人的努力,在山顶刻下飞星盘,飞星山也因此得名。   据说,武陵山是条苍龙脉,而飞星山正好坐落在苍龙脉藏精纳气的关口上。   龙脉灵气催发星盘转动可以帮人逆天改命,杨湛的命格就是在飞星山改的。   得知本次玄门大会在飞星山举行后,整个林城无不对杨家刮目相看。   杨公亲自选的祖地,蕴含无穷造化玄机,哪怕什么都争不到,去杨家祖地看一眼,对修行者来说都有莫大的好处。   林城玄门还未从杨家大手笔带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紧接着杨家又再次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家主杨寻亲自对外宣布,将会在这次玄门大会中开放寻龙密道,给各大世家子弟年轻人一个近距离感悟龙脉灵气的机会。   这个消息爆出来之后,整个林城玄门再次被震撼。   朱家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望迅速散尽,甚至背地里还有人耻笑不自量力,连带着楚家一并被人当成了笑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这一块祖地的开放,就让朱家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   先前对杨家失了气运做出的种种猜测也随即烟消云散……   就连楚家自身也开始怀疑,杨家到底是不是百子图的元凶。   楚馡打电话问我杨家的事,我告诉她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要她不要参加。   “不可能,我爹肯定会带我去的。”楚馡说道。   “因为朱青云也去?”我问道。   “是啊……”   “好吧,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跟你混进去?”   “很难,这次杨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对参会参会人员审查的很严格,而且我们楚家只拿到七个名额。”   “哦,那你自己小心。”我有些失落。   “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人参会,杨家不会做什么的。”楚馡说道。   “我担心的是鬼神宗暗中下手。”   “有朱青云这个青城弟子在,鬼神宗应该不敢作恶。”   “是啊,毕竟是青城道统。”   挂掉电话,我心里有些郁闷。   不是因为吃朱青云的醋,而是因为无法去参加玄门大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杨家的底细,但偏偏他们又做的滴水不漏。   正月十四这天中午,吴老给我打电话要我去他家吃饭。   到了吴老家,发现张雅涵也在,而且很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   吃过饭吴老将我俩带进书房,撂下一句你们俩慢慢聊,转身掩上房门离开。   “你有事找我?”我问道。   “先不说我的事,先说狮子山。”张雅涵说道。   听她提到狮子山,我心里莫名一阵心虚。   这事杨家对外说是山火,但是却瞒不过张雅涵,因为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向他们打听过去狮子山的路。   最关键的是,她还从我脸上看到了一个天地否的卦象,并且还追出来提醒我有血光之灾,我当时随口说了句变爻在我。   结果,就隔了一天狮子山就出事了。   见我一直不说话,张雅涵又说道:“不要告诉我狮子山的大火和你没关系,快告诉我你的变爻是什么?”   “上九,先否后喜。”我说道。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血光之劫应了没有?”张雅涵又问道。   我没说话,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印堂煞气隔了这么多天都还没有散尽,可见你不止杀了人,还杀了很多人。”   “你是第一个能看出我面相玄机的人。”我说道。   “这么说,我又猜对了?”张雅涵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眼一阵得意。   “说吧,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飞星山参加林城玄门大会。”   “什么?”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激动的问道。   “看来你也很想去,是不是又想帮心上人家出头?”张雅涵笑着问道。   “咳咳,为什么找我?”   “杨家给我师父两个名额,但是我师父说此行凶险莫测,不打算去。”   “你师父都不敢去,你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师父给我算了一卦,否卦,先否后喜,这才想起了你。”   “实不相瞒,我和杨家有仇,如果你带我一起去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个不是问题,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   说完,张雅涵取出一方木盒,盒子里装的是一副人皮面具。   这不是普通的人皮面具,不仅可以改变样貌,连面相玄机都能作假,保证无人可以识破。 第103章   家神动   有了人皮面具,我再也不用担心被杨家人识破。   当下,我和张雅涵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约好明天早上她来接我,然后一起前往飞星山。   送我下楼时,张雅涵有点难为情的说道:“谢鸢,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   “有话直说。”   “你能换身行头吗?”   “呃……”我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打扮,全身加起来不到两百块。   再想到这次玄门大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皮面具再好,也遮不住全身上下的寒酸。   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如果穿现在的衣服去,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难。   “我下午去买身衣服。”我说道。   “要不要我陪你去?”张雅涵问道。   想着这会楚馡也没时间陪我逛街,我点头同意。   “我自己有车,我去和姑妈说一声,咱们这就去吧。”   十五还没过,商业街却显得格外冷清。   我不知道买什么衣服,全凭张雅涵做主,她带着我走进一家男装店。   这家店装修十分奢华,衣服看起来就很有品味,当然价格也十分昂贵。   我假装无意扫过吊牌,买身休闲装都要差不多五千多块。   如果是买正装,估计要过万了。   这里不是我能消费的起的,可是张雅涵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的态度。   盯着模特上的那身黑西装看了几眼,就要我去试穿同款。   女店员附和道:“你眼光不错,这位先生的身材很适合穿这身正装。”   “谢鸢,你去试试吧。”   “不用了,我们去别的店看看去吧。”我说道。   “我真的觉得这身衣服很适合你,相信我的眼光,快去。”   “好吧……”   走进试衣间,我先查了查手机余额,确认绝对买不起之后,给楚馡发信息借钱。   楚馡问我借多少,我说两万。   到账信息很快过来,借的是两万,转过来的是十万。   安心换上新装,我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穿正装见人,心里有点紧张,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亲道的气场,令我无须羞愧于任何人。   张雅涵含笑看着我,女店员带着些许惊讶之色。   “怎么样?”我问道。   “先生,这身衣服真的很适合你,简直就像是为你量体打造的一样。”女店员立刻回答。   “他衣相内敛沉静,柔中带刚,穿黑色最适合。”张雅涵解释道。   “要是再搭配同款领带衬衫,选双合适的皮鞋,会更加完美。”店员趁机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   接下来,张雅涵又帮我挑了两件黑衬衫,一条黑白斜条纹的领带,选了双黑色系带皮鞋。   将所有衣服全部打包好,张雅涵要去替我结账,我抢先一步,自己把账单结了。   总计两万七千多,心痛无比。   “我果然没有看错,原来你真的有钱。”张雅涵说道。   “面相能看得出来?”我问道。   “是啊,我不仅能看出你有钱,还能看出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张雅涵笑着说道。   “从哪里来的?”我好奇的问道。   “妻财携世,除了楚家小姐,谁还会对你那么大方。”   “你倒是对我的事清楚的很。”我笑笑说道。   “那是,整个林城谁不知道美人赠刀。”   买好衣服,张雅涵送我回去,下车时把人皮面具给了我。   回到家,我告诉张屠夫明天要去飞星山。   “楚家肯带你去?”   “不是她,是张雅涵给了我一个名额。”   我把张雅涵找我的经过说了一遍,知道不能陪我一起去,张屠夫叹了口气,叮嘱我这次一定要带上明采薇。   到了晚上,我点上一根请魂香。   香火燃了一半,伴随着一阵阴风,明采薇在我房间现身。   我问她杨家最近的动向,明采薇告诉我鬼神宗又来了很多大人物。   “打听到什么没有?”我问道。   “阴神动了。”   “杨家祖宅的阴神?”   “嗯。”   杨家为了克制百子图的反噬,先将杨家未来的元运转嫁到杨湛身上,然后请了阴神进宅。   为此祖灵震怒,降下雷罚。   从此鬼神宗的阴神,也就成了杨家现在的家神。家神不肯轻动,一动就有影响家族气运的大事发生。   联想到明天的玄门大会,我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忧虑。   我能猜到明天杨家一定会出幺蛾子,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动家神,这是非常凶险的事情。   沉思许久,我说道:“看来,杨家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还不是怪你。”明采薇说道。   “怪我?”   “狮子山你杀人过百,你知道杨家为了摆平这件事背地里付出了多少代价?”   “那也不至于动家神。”   “是不至于,杨家有的是钱。但是你不止杀了人,还杀了鬼神宗的红衣鬼将。”明采薇说道。   “红衣鬼将不是我杀的。”我说道。   “你知道,我知道,杨家和鬼神宗知道吗?”   “不知道。”   道姐那种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如果做事不想给人知晓,根本无迹可寻。   所以鬼神宗红头法师和红衣鬼将的死,必定会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而且明采薇并未在狮子山之中出手。   “谢鸢,你已经把杨家逼上了悬崖,连带着羞辱了整个鬼神宗。”   “唉,事已至此,不管杨家怎么出招我都只能接着。明天我要去飞星山参加玄门大会,你今晚先过去打探一下,记得千万不要暴露行踪。”   “这个我自然晓得。”   明采薇离开之后,我给刘景烽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杨家动家神的事情。   我问他杨家到底在图谋什么,可惜刘景烽想了半天也给不出答案。   只告诉我千万要小心,家神最难招惹,绝对不是我现在可以对抗的,要我千万不要冲煞。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   换上新装,再戴上人皮面具。   这面具是一副年轻人面孔,除了眼神之外,五官和气质与我判若两人,张屠夫见了都认不出是我。   西装藏不住国殇,我去街上买了把黑色长柄伞,把国殇藏了进去。   才准备妥当,张雅涵的车子就来到了楼下。   看到我的新面孔,张雅涵笑着说道:“戴了面具就显得低调多了,不似昨天那般引人瞩目,这下杨家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是你。”   上车后,张雅涵又递给我一副金丝眼镜。   人皮面具能够遮挡面相玄机的,却遮不住眼神和气质,戴上金丝眼镜,我的人立刻变得文气很多。   张雅涵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我记得变声,不要给人听出破绽。   令我不由得赞叹她的细心。   先前我还以为张雅涵是跟着吴老学的易数,后来才知道她竟然是麻衣神相尚随风的衣钵传人。   尚随风名震西南,连我爷都知道他的名讳,张雅涵能拜在他门下,可谓福缘深厚。   不过,我真正佩服的还是张雅涵天生的灵觉,毕竟能从我面相上看出一二玄机的人,她还算是头一个。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杨家祖宅,张雅涵递上邀请函。   门卫没有多问,直接放我们进去。   走进杨家待客大厅,这里已经聚集了两三百人。除了玄门世家,还有从省内各地赶来的奇人异士。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楚馡。   她正在和朱家大小姐交谈,后者冷着脸一直在说,楚馡时不时的点点头。   中午十点钟的时候,一辆辆豪华大巴开进院子里。   宾客陆续上车,先前往武陵山集合,到地后再换乘直升机,分批次飞往飞星山。 第104章   莫家挑衅   乘坐在豪华大巴上,一路飞驰前往武陵山。   武陵山距离林城有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车程中我和张雅涵坐在后排低声交谈,听她讲解今年玄门大会的情况。   她年龄比我大两个月,正好这次我换了身份,和她以师门姐弟相称,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   张雅涵说,每年的玄门大会斗法都是主题。   各大玄门都有修行功法,即便是楚家这种医药世家也有自己的家传修行功法。   不过像玄门世家通常不会亲自下场,而是派遣招揽的门客代为出场,穷文富武败家子修行,豪门世家从来不缺修行高手附庸。   这次大会的地点在飞星山,飞星山与世隔绝本身前往就要费很大功夫,再加上杨家还准备开放寻龙密道,下足了本钱,所以名额并不多。   朱家这种声名显赫的大家族拿到了二十个名额,莫家有十五个,其它排名在前十的玄门家族名额都在十个左右,唯独楚家最少,只有七个。   楚家的名额比莫家少了将近一半,谁都能看得出杨家在有意打压楚家。   来的世家子弟中,以家族精英天骄居多,门客反而偏少,原因在于各大家族都想趁这次开放寻龙密道的机会,给家族年轻人近距离感悟龙脉灵气的机会。   如果有机缘引得龙脉灵气伐体,将胜过数十年苦修。   “飞星山是杨家祖地,寻龙密道也由杨家掌控,这么说杨家子弟的修行境界应该远超其它玄门才对,但似乎并不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我说道。   “寻龙密道只是一个入口,在地下龙脉灵气聚集之地隐藏着大量未知的威胁。万物相生相克,是机缘也是劫数。   杨家过去不是没有尝试过,但都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这一次公开寻龙密道看似是造福林城玄门,又何尝不是给林城玄门带来一场劫数呢。”   “原来如此。”   我就知道杨家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好心,寻龙密道这种好事也肯与人分享。   张雅涵很健谈,麻衣派不仅相术超凡,还擅长望气思存。   通俗点来讲就是通过观察事物气运的变化,继而来反馈到自我身上,以此来修行。   修行也不是为了术法,追求的是更加契合天心。   这是一种比术法修行更加入微的修行之道,不用万物但万物皆在心中。   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几乎都在和张雅涵聊天,她有着远超年龄的智慧。通过她的描述,我也更加清楚当今玄门的规则,修行者的现状。   尚随风行遍天下看尽人间百态,张雅涵也是生了一双慧眼,看问题非常精准,并且在很多观点上我们都不谋而合。   我有心问她关于杨家动家神的事,可是又担心给她带来灾祸,想想还是放弃了。   下午一点我们准时到达武陵山下,由杨家开发的风景游览区。   这里已经对外封闭,今天只接待玄门众人,享受完丰盛的午餐之后,杨家开始安排直升机接送参会的贵客。   三架直升机,轮流往返,每架直升机一次可以承载十人。   最先送往飞星山的都是林城玄门的大人物,譬如朱家,诸葛家这种,其次是孙家,程家,莫家等排名靠前的玄门世家。   楚家再次得到了冷遇排在最后面,而我也因此得到了和她同行的机会。   登上直升机,张雅涵主动和楚家家主楚镇业打招呼。   得知她是麻衣神相尚随风的衣钵传人,楚镇业对她十分敬重,连带着对我也十分客气。   楚家这次有七人参加玄门大会,除了楚镇业父女和陈知博陈校长之外,剩下的四人中有两位是楚家年轻杰出子弟。   剩下两人中,有一人气场强大而内敛,显然是楚家重金招揽的修行高手,另外一人是养尸蛊的南宫颠。   楚家带南宫颠参加玄门大会我不觉得意外,她的本事绝对不止是养尸蛊那么简单。   我戴了人皮面具,穿着西装革履,楚馡没有认出我来,和我礼貌性的点点头,南宫颠倒是多看了我几眼。   飞星山在武陵山深处,直升机飞行直飞也用了近一个小时。   如果是徒步翻山,恐怕要走上几天几夜。   武陵山石林耸立群峰相连,飞星山被诸峰环绕,犹如一把利剑直插苍穹。   怪不得杨公会选择在这里刻下飞星盘,因为只有这把剑才能镇得住武陵山的苍龙脉窍穴。   山顶已经被人工彻底改建,上面修建出一座座楼台,远观犹如一座天空之城。   不得不令人感叹,杨家为了建造这片祖地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下了直升机,有人带我们安排住宿。   因为我们是最后一批赶来的,又和楚家人分在同一处院落。   客人多房间少,楚馡、南宫颠、张雅涵三女住在一起,而我则是和楚家的两位子弟同住一屋。   玄门大会晚上开,现在是半下午。   安顿好行李后,宾客们纷纷走出房间,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武陵山云巅美景。   我倒是没心思欣赏这个,留在房间内打坐养精蓄锐。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楚家那两位年轻人愤愤不平的从外面回来,其中一人脸上高高肿起,显然是与人起了争执。   我没好意思问,但也很快从他们口中听了个大概。   挨打的这位叫楚远志,出手的是闾山派的一个姓沈的修行高手,言语纠纷引发冲突。   过了会,楚馡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看了看楚远志脸上的伤,心疼的说道:“我爹一直在叮嘱,杨家有意打压我们,要你们千万低调,你们又何苦和莫家这时候起争执?”   楚远志不说话,一旁的楚南星看不过去说道:“姓沈的若只是羞辱我们忍忍就是了,但是他羞辱的是你。”   “辱我什么?”楚馡问道。   楚南星回头看了我一眼,咬牙说道:“说你耐不住寂寞行为放荡,背着朱二少私下包养小白脸!”   楚馡本来皱着眉,却在听见小白脸三个字的时候,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浅笑。   很快又收敛形色,清了清嗓子说道:“下次再听见有人这么说我,不许再和人争执了。”   “为什么?”楚南星问道。   楚馡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有什么好争的,本来就是事实啊。”   “呃……”楚南星。   “呃……”楚远志。   偷听到楚馡的悄咪咪话,我起初很想笑。   但是一想到昨天才找她借了十万块,这钱多半是还不上了,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再联想到过去赠刀,赠药……   算了,躺平有时候也是一种素质。 第105章   盲派相师   楚馡前脚离开,楚南星立刻把门插好,郑重坐到楚远志面前,开始长吁短叹。   “哪凉快去哪,少在我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楚远志没好气的说道。   “我难受啊。”楚南星说道。   “挨揍的又不是你,你难受个什么劲儿。”   “我为家主难受,好不容易养了盆鸢尾花,天天浇水施肥一天看三回,给人连花盆都给端走了。”   “没听说丢花的事啊?”楚远志问道。   “我指的是楚馡,你说谢鸢看起来岁数也不大啊,怎么就那么老不要脸啊?”楚南星郁闷的问道。   “是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怎么下得去嘴?”   “人而无耻,胡不遄死?”   “人无廉耻,万将无敌!”   听到这两句古文,我直接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就往外走。   “兄台,干嘛去啊?”楚南星热情的和我打招呼。   “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我提着黑伞推门走出去。   是该透透气了,肺都要气炸了。   平生第一次被人骂成这样,偏偏还不能还口。   还好我戴着人皮面具,不然扛把关刀就可以战长沙去了。   我们住的小院比较偏僻,处于下山的山道边上,观景的位置也不太好。   云海听风,千峰争秀,都在山顶。   我决定去山顶看看,倒也不是真心想去赏景,主要是接触下林城玄门的大人物。   来林城的时间不短了,但我始终不算踏入林城玄门。   虽然私底下我能把杨家逼得穷途末路,但在林城玄门眼中我就是个摆摊算命的。   来到山顶,我发现人都围在山顶中央的飞星盘周围,隔着白玉栏杆瞻仰杨公当年留下的通天手笔。   飞星盘,又叫九宫飞星。   九宫按照洛书排布,每一宫皆有一颗星,九星对应九曜。   飞星轨迹以中宫为起点,按照洛书轨迹飞行,飞到哪一星就是哪一星当令。   每一颗星代表一运,一运是二十年。   结合三元九运可以看出,飞星盘主要体验的是风水轮流转的概念。   杨家用飞星盘改命,借的是武陵苍龙龙脉灵气的催发,寻龙密道就藏在这星盘之下。   此刻密道入口还没有开启,是因为群星还没有归位。   一定要等到群星归位后,才可以转动飞星盘打开寻龙密道,并且只有杨家家主才知道开启方法。   这里人多,我怕引人注意暴露身份不敢多作停留。   人皮面具能改变面相玄机,可是有些东西是没法改变的,譬如气场。   尽管我早已把气场内敛,但若遇到修行过道家法眼或者佛家天眼通的人,还是可以轻易看穿。   四处转了一圈,场景和朱家拍卖会上没有太多的变化。   杨湛依旧耀眼,上次是朱二少压了他的风头,这次又给他重新夺了回来。   不过朱二少身上的青城法衣,依旧是现场最引人瞩目的风景。   楚馡在拍卖会上的行为,并没有对朱二少的名誉造成多大的影响,受影响最大的是她自己。   杨家这次刻意冷落楚家,楚馡也受到了冷遇。   这边朱二少犹如众星捧月,她却在另一端背对人群,身边也只有南宫颠陪着。   我有心过去和她说说话,但是想到现在换了身份,想想还是压制住了心里的念头。   转头看见张雅涵半蹲在地上,陪着一个戴着墨镜坐着轮椅的老人说话,我好奇的走了过去。   看到我,张雅涵起身为我作介绍:“师弟,这位是玉老先生,盲派宗师巨匠。”   “晚辈刘风,见过玉老先生。”我很恭敬的行了个礼。   “老夫生平最恨藏头露尾之辈,但凡这种人出多少钱我都不算命,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玉老先生冷哼一声说道。   我非常尴尬,张雅涵抿着嘴,一副忍笑很辛苦的样子。   想想我是被两个八卦男给骂出房间出来透气,这才出来没多大会儿又挨了骂,心里气得不行。   “你还笑……”   “怪我咯,我可是特意提醒你,这位是盲派大宗师,是你自己没反应过来。”张雅涵吐了吐舌头说道。   “好,算你狠。”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我只记得道家法眼和佛家天眼通能够看破我身份,却忘记了盲派相师。   民俗街最不缺的就是算命瞎子,但不是所有的算命瞎子都能称之为盲派,真正的盲派相术高手是开了心眼的。   即所谓的眼盲心不盲,遇到这相术高手,不管我怎么隐藏他都能感应到我的气场。   老话常说,人的名树的影,名字本身也属于气场的一部分。   所以听见报出假名,再结合我的气场,玉老先生才会张嘴就骂我藏头露尾。   张雅涵将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报个八字给我。”   “你想让玉老给我算命?”我问道。   “他很准的,比我师父都准,这辈子就算错过一次。给一个老和尚算命最多再活三年,结果老和尚回去就开始辟谷,不死不活吊着一口气楞生生撑了十年才圆寂,把玉老给气得三年没算命。”   “那还是别给我算了,我怕他又生气,而且同行算命不好。”   “盲派百无禁忌,老天爷赏得饭碗,可以算的。”张雅涵说道。   “你干嘛那么执着要给我算命?”   “就是好奇啊,我看不透,就想试试玉老的心眼。”   “好吧,我只希望你别后悔。”   我把八字说给她,张雅涵几乎一路小跑着去找玉老先生。   又是锤腿又是捏肩,说了半天好话,玉老才答应算。   盲派算命有独门秘传的口诀,打小就背熟的,算命的时候掐算好八字张嘴就来。   “这个命啊,是个僧道命,不是僧就是道。”玉老说道。   “华盖坐命,的确和僧道有缘法,玉老你看他这是做和尚好,还是做道士好呢?”张雅涵点点头又多问了一句。   玉老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陷入沉思。   这一沉思,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开口就是脏话。   “张雅涵,枉我和你师父相交多年,你个小婊砸故意来坏我功德,老子回去就找尚随风断交!”   玉老这一顿骂,顿时引来无数围观,张雅涵的俏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而我因为本来就站的远,悄无声息的贴着山道溜了回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106章   鱼   黄昏落日,杨家在山顶祖庭庭院中升起帷幕,挂起明灯摆下流水席。   一年一次的玄门大会,也随着宴席一起开始。   饮酒赏月斗法论道本是人间风雅之事,但今年的这场盛会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玄门世家希望借这次大会提振家族声望,年轻人期盼着崭露头角,门客则是想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声望,荣誉,恩怨,财富,地位,美色……   但凡世俗纷争玄门皆有,而且手段更加简单而粗暴,丝毫不受道德律法约束。   不过,凡是比赛皆有规则。   除了正式的比赛规则,还有各种潜规则,潜规则有时候比规则更重要。   就拿杨家故意冷落楚家这件事来说,无论杨家怎么给楚家甩脸色,都不会有人去质疑什么。   因为杨家不仅是东道主,世俗地位和财富都在楚家之上。   至于其它世家,即使是和楚家争锋不断的莫家,在见到楚家家主时都必须给予应有的尊重。   现代社会玄门实力固然重要,世俗地位和财富同样值得考量。   只是,明面上的尊重不代表私下里的态度。   谁都能看得出来,杨家想要在这场玄门大会敲打楚家,继而震慑朱家。   所以,但凡与杨家有利益往来的人,都不会和楚家走得太近。   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按照常理,杨家敲山震虎打压楚家,一心想要和楚家联姻的朱家,应该主动站出来帮衬楚家才对。   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朱家似乎也在有若无意的回避楚家。   能来参加玄门大会的都是人精,看清朱家对楚家的态度后,就更加没人敢和楚家走近。   由此导致楚家在这场玄门大会上显得格外凄凉,堂堂豪门世家沦落到,与我和张雅涵这种年轻晚辈坐在一席。   楚镇业还能坦然面对,但楚家其他人则是满脸愤愤不平之色。   楚馡神情郁郁,就连她那位闺蜜童家小姐,都没有来邀请她入座。   南宫颠面色不变,楚家那位重金招揽的修行高手却明显乱了心境,一双鹰眼频繁打量参会的修行者。   真正的修行高手应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像他这样战斗尚未开始就先给自己施加压力,明显就是不够自信。   至于我身边这两位,楚天星和楚致远,修行境界比楚馡强不了多少,楚镇业把他们带过来估计也是想让他们跟着见见世面,提携下后辈。   总共只有七个名额,全力去争也出不了风头,索性放平心态带上两位年轻子弟,这才是家主应该有的心胸气度。   我一直都没有小看过楚镇业这个人,从他肯放楚馡见我就可以看得出。   可惜他的格局还是太小,洞察力不足。   不过这也是好事,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百子图的凶险,将我招揽进楚家,我后面也没有机会结识明采薇,更不会那么快就把气场从师道提升到亲道了。   和往年一样,饮宴期间斗法以文斗为主。   射覆这种曾被选为天文郎科举的玄学娱乐项目,也再次成为文斗的主题。   原因也很简单,射覆兼容冰包,梅花,奇门,太乙,紫微,铜钱课等,几乎一切阴阳术数都可以用来射覆。   而且无论哪家哪派,门下必定有精通巫筮占卜的人才。   文斗不许使用神通,不许使用磁场能量。   由于本次玄学大会还有重头戏,飞星盘和寻龙密道,射覆比赛从原来的十场缩减为三场。   覆有杨家人出,射中者除了可以当场赢得财物礼金之外,还可以获得一个进入寻龙密道的名额。   名额转赠有效,只要在场的人都有资格使用。原本有资格进寻龙密道的人就很少,因此这三个名额显得极为贵重。   开场之前,杨寻照例发表感言,简短说了几句,立刻宣布射覆开始。   随后,一个身穿白色汉服的少女,掀开帷幕走到宴会中央的八仙桌前,放下一方木盒。   白衣少女我在楚老夫人百岁寿宴上见过一次,当时她就陪在杨湛身边,神情冰冷满脸骄横之色。   这次依旧目高于顶,似乎根本不把满堂宾客放在眼中。   少女放下木盒就要走,杨寻说道:“晴儿,说个字再走。”   射覆的时候通常会给外应,字或者数都行,好给人作参考。   少女眼睛扫过全场,在楚馡身上停了一下,冷冷的说道“馡,楚馡的馡。”   馡字出口,饶是楚馡素有涵养,也被激得脸色泛红。   女孩子的芳名在古代可是隐秘,少女直接取她的名字做外应,显然是故意羞辱她。   而且一旦被作为外应,接下来楚馡就必须迎接各种打量的目光,接受别人对她评头论足,浮想联翩。   楚镇业的脸沉了下来,但最终还是忍着没有发作。   “杨婉晴太嚣张了。”楚天星捏着拳头说道,愤愤说道。   “说杨湛狂,她比杨湛还要狂。”楚远志应道。   “你们两个少说两句。”楚馡咬着嘴唇说道。   我在心底为她叹了口气,开始专注的打量八仙桌上的木盒。   寻龙密道肯定没我的份,如果我想进去,就只能从射覆上赢一个名额。   木盒一尺半,高两寸。   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材质,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   能在这种场合出现在射覆中的东西,肯定不会普通,众目睽睽之下天机必然隐晦难测。   沉默片刻,现场开始有人摇卦,陈校长和张雅涵先后拿出纸笔。   两人各自看了对方一眼,互相点点头,开始默默验算。   先前那个骂我藏头露尾的玉大师这会也在掐算,他看不见木盒的形状,全靠天机感应。   我从看到木盒之后就开始推演,起初并没有用到馡字。   但是,也不知为何,不管我怎么去推演,盒子里的东西都像是被一层云雾笼罩。   只能判定大致轮廓,却看不出真容。   无奈,我只好从馡字下手。   馡字,左边十画,右边八画,起卦兑上坤下,泽地萃卦。   现在是戌时,变雷地豫。   变卦兑变震,兑卦为泽,震卦遇水为鱼。   我刚想到鱼这个字,低头看见摆在我面前的菜恰好是一道名肴,乌江烤鱼。   难道,这木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条鱼? 第107章   武斗   我正要说破,场内已经有人站起来。   “上坎下巽得水风井,坎卦为鱼骨之象,巽为木有包容之象,射匣中之物为鱼。”   说话的正是玉老,盲派心算就是这么霸道。别人还在苦思冥想,他已经叫破玄机。   按照我所起的变卦,木盒中装的八九不离十就是一条鱼。   玉老出声,现场先是一阵沉默,继而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赞叹有人惋惜。   “我以馡字的笔画取卦,得泽地萃变雷地豫,震卦遇水乃鲤鱼跃龙门之兆,但龙门哪有那么容易,故此卦应的是鲤鱼。可惜啊可惜,还是被玉老抢先一步。”   “玉老是盲派宗师,取象应物比梅花心易还要快,输给玉老无话可说。”   “唉,早就该想到了,少女为兑,木盒为巽,上兑下巽泽风大过,此乃震宫游魂卦,不是鱼是什么?”   “少来事后诸葛,若不是玉老说到鱼字,你哪来的泽风大过震宫游魂?”   “哈哈,看透不说透,若非得了玉老先生点拨,我的确没那么快靠到鱼身上。”   “馡字带日,为圆润光泽之物,我本想射个夜明珠来着,差点贻笑大方。”   玄门大会上的射覆没那么多规矩,只要给出卦象或者兆机都可以公布答案。   谁先公布正确答案,谁就算获胜。抢占先机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特别的把握,越靠后反而越占便宜。   因为如果说错了,后面的人就可以用排除法重新占卜取象。   不过,从这些人的议论声中可以看出,他们都对玉老充满信心,很多人干脆直接放弃。   陈校长和张雅涵还在推演,过了一会,陈校长叹了口气停下笔。   “陈校长可有答案?”楚镇业问道。   “我取的也是馡字,本卦泽地萃,应爻青龙世临玄武,意为水中物。”陈校长说道。   “这么说陈校长所射之物也是鱼了?”楚镇业又问道。   “虽不中也不远矣。”陈校长叹息着说道。   陈校长选择放弃,张雅涵却还在继续。   她和在场的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都是取楚馡的馡字笔画起卦。   馡字取卦只能是泽地萃,本卦相同,变卦结合天时也基本都相同,泽地萃变雷地豫。   其实,兑卦变为震卦,并不是只应在鱼身上。   但是玉老抢先说了个鱼字出来,再结合木盒的长度和造型,等于是提前把变数锁定。   后面起卦占卜的人,很难不受他的影响。   张雅涵又推算了一会,最终摇着头放弃,眼神中流露着浓浓的不甘之色。   “怎么,不甘心?”我问道。   “如果不是被玉老叫破玄机,锁死变数,我肯定可以给出正确答案。”张雅涵说道。   “话虽如此,但你还是不应该这么快放弃。”我说道。   “嗯?”张雅涵挑眉看向我。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还会开启一扇窗。”   “什么意思?”   “变数被玉老锁死,就等于没有变数,所以这一卦根本就不存在变卦,只看本卦就行。”   听我这么一说,张雅涵先是一愣,继而开始迅速在纸上计算。   同一时间,陈校长也手脚麻利的拿起笔。   不过他们再快,也没我快,我在给出他们提示的时候,心中已有了答案。   本卦泽地萃,其中泽为金属利器,有杀伐之气,下临坤土。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土有承载包容的意思,所以本卦代表的是被包裹的金属。   张雅涵默默算了一会,说道:“我能算出本卦与金属相关,但是却始终绕不开吴老那条鱼。”   “为什么一定要绕开呢?”我问道。   “绕不开不就还是鱼吗?”张雅涵不解的问道。   “鱼和金本就为一体,这是一个重叠覆,想不到玉老也被杨家给蒙蔽了。”陈校长感叹道。   “看来陈校长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我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会儿就算有答案,也不及你早就窥尽天机,刘风兄弟,这一覆你赢了。”   我们在聊天的时候,楚馡一直在聆听。   听到陈校长说我赢了,楚馡好奇的问道:“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铅鱼隐刀。”   说完,我站起来,面朝杨家家主桌位置说道:“取馡字左十右八,得泽地萃变雷地豫,天机干扰变卦无效,盒中之物当为被包裹的金属,我射鱼隐刀!”   鱼隐刀三个字一出,玉老豁然起身。   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极力克制住,重重的坐下来。   听我说出鱼隐刀的时候,杨家家主杨寻也是一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派人上去把木盒打开。   盒子里装的是一条一尺来长的红鲤鱼,鲤鱼嘴巴张开含着东西。   待来人把鱼嘴里的东西抽出,里面赫然藏着一把长不盈尺寒光闪烁的匕首。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鱼隐刀。   鱼隐刀出自典故专诸刺王僚,专诸将匕首暗藏在鱼腹中刺杀吴王僚。   “本次射覆结束,获胜者为麻衣门刘风。”   杨寻起身宣布答案,接着就有杨家人捧着个托盘朝我走来。   托盘上放着本场射覆的彩头,一张由杨家家主签名的百万现金支票,和一块苍龙玉佩。   苍龙玉佩就是进入寻龙密道的凭证。   我刚把支票收好,就立刻有人向我询问是否愿意转让苍龙玉佩,开出支票同等价格。   寻龙密道名额有限,谁都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不惜耗费重金求购。   我直接拒绝,把苍空玉佩收入怀中。   拿到了名额,接下来的两场射覆我再没兴趣参加,开始闭目养神。   剩下的两场射覆,张雅涵赢得一枚苍龙令牌,陈校长赢得一枚。   三场射覆,获胜者全部出自我们这边难免引得他人嫉妒。   特别是杨家人,看楚家的眼神更加不对付,连带着我和张雅涵也遭了冷眼。   不过这也正常,陈校长的梅花心易登峰造极,张雅涵天生慧眼,灵觉远超普通人。   在场玄门中人虽多,但若只论巫筮占卜,没有人再比他们两个更强。   唯一的强者玉老,也在首场出师不利后选择放弃。   文斗结束,接下来上演的是武斗。   此时宾客也都吃饱喝足,随着杨家人走出庭院来到东南观星台。   观星台方圆十丈,由一块矗立在悬崖之外的巨岩雕琢而成,周围栏杆围绕,下面是万丈深渊。   用来斗法可谓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危险。   由此也可以看出杨家用心险恶。   玄门斗法有很多种形式,炼体,符咒,风水杀,奇门阵,扶乩,请神等,但凡与磁场能量或者神通术法相关的,都可以参与比斗。   比赛规则以和为贵,但涉及到玄门恩怨之争,死伤无论,往年争斗最激烈的时候也出现过惨烈的伤亡事件。   出战者可以接受挑战,也可以自由挑选对手,但通常不会跨越本门术法。   譬如精通风水杀的不会和精通神打的相斗,两者的战斗方式完全不同,根本分不出优劣高下。   当然,如果双方都同意另当别论。   宣布完比赛规则,但见众目睽睽之下,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赤手空拳登上了观星台。   此人是林城玄门孙家的门客,有着林城神打第一人之称的裴兴。 第108章   闾山五郎   和杨家同在北城的孙家,在林城玄门中排在第三位。   孙家是一个很另类的玄门世家,专门修行炼体术,将黄老阴阳学与传统武术相结合,与我们谢家的炼体术十分相似。   在招揽门客方面,孙家也偏重炼体术,过功灌顶,自然神打之类的人才特别多。   论术法神通孙家不强,但若论单兵肉搏厮杀孙家在林城无人匹敌。   不过孙家家底薄弱,重武轻商,财力和社会地位被杨家和朱家落下好大一截。   之所以还能保持玄门第三的威名,全在于孙家精诚团结勇武好斗,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就连杨家人见了孙家人都要忌惮三分,而孙家人也从来不把杨家当回事。   裴兴有林城神打第一人之称,祖籍威宁香炉山,所奉自然神灵为乌江黑龙神。   香炉山是乌江的源头,传说当初有仙人降临香炉山,看到这里百姓生活穷苦,常年为干旱天灾所困,遂抬手一挥,一条黑龙在崇山峻岭间现身,崩腾咆哮着向东而去。   黑龙所过之地,巨浪滔天,汪洋成海。   从此乌江诞生,黑龙神也成了两岸百姓供奉的自然神灵。   后来每当有大蛇修炼成形,想要走蛟入海化龙,也会不远千里来到乌江,期望可以获得黑龙神的庇护。   裴兴的黑龙神打,走得便是大蛇走蛟的路子。   先于香炉山发大宏愿供奉黑龙神,此后每年渡千里乌江。泅峡谷激流,跳瀑布深潭,靠着岩石和激流锻打一身铜皮铁骨。   并且因为长年累月以至诚之心祭拜黑龙神,在与人搏杀之时还能获得龙神之力加持。   孙家的裴兴登上了观星台,在场玄门修行者不知多少人皱起了眉头,胆小者甚至不自觉的往后退缩,生恐被裴兴点了名。   杨家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其它玄门世家则是齐齐沉默。   裴兴不仅是林城神打第一人,还是出了名的莽夫,与人厮杀必见血,动不动就以命相搏。   面对这种狠人,没有哪个修行者敢正面挑战。   更多的人则是为孙家感到不齿,头场比赛就祭出裴兴这种大杀器也不怕引发众怒。   斗法比赛是个人威名和世家门派声望之争,无人挑战的裴兴,在将个人威名提升到极致的同时,孙家的声望也将随之再次提升。   林城的玄门世家排名会参考各种因素综合考量,但斗法比赛无疑是其中占比最重的因素。   任你人脉有多广底蕴有多雄厚,要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如何在玄门立足?   裴兴出战,杨家主事人再三询问始终无人出战。   就在裴兴准备满载荣誉下场的时候,莫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头缠黑头巾的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穿的是闾山的法衣,先前一直和董天正交谈,从后者以及莫家人对他的敬重态度来看,此人道行绝不在董天正之下。   莫家有人挑战孙家的裴兴,人群中引发诸多猜测。   玄门早有传闻,莫家在过去的时间里大肆招揽闾山派法师,眼前这中年道士显然就是他们请来的高功法师。   若在以前,莫家就算有心提振玄门名望,也绝不敢公然挑战孙家。   但是现在,莫家已经和杨家结盟再没那么多的顾忌,挑战孙家无疑是莫家提升玄门声望的最佳途径。   等到中年道士正式登台亮相,很快被人叫破身份再次引发轰动。   “是他,闾山威灵道士岳章!”   “据说岳章是闾山唯一能请翻坛神将张五郎的高功法师,威灵法坛神威莫测。”   “想不到莫家居然连他也请来了,裴兴遇到劲敌了。”   “裴兴是林城神打第一人,名震黔西南,一身铜皮铁骨力大无穷,观星台那么小的地方,岳章怎么和他斗?”   “这你就不懂了,神将张五郎翻坛打庙降龙伏虎,正是黑龙神的克星。如果岳章能请来张五郎神威覆应,裴兴就只有挨打的份。”   林城虽然是西南名城,但毕竟只是一隅之地,而闾山曾在历史上大兴民间法教,甚至一度威胁到了茅山法的地位。   如果不是屡遭道门打击,整个林城玄门加起来也不是闾山派的对手。   想不到,不仅鬼神宗死灰重燃,闾山派也有出世之兆。   “师弟,我对闾山派所知不多,这岳章很厉害么?”张雅涵问我。   “传说闾山法坛有三座,天威坛招天兵,威灵坛招猖兵,通应坛招阴兵。岳章能开威灵坛,请翻坛神将张五郎上身,实力不容小觑。”我说道。   “这张五郎属于什么级别的神祇?”张雅涵又问道。   “天上至尊是玉皇,人间最贵是君王。天下鬼神皆敬仰,翻坛打庙张五郎。”   “这么厉害。”张雅涵吐了吐舌头说道。   “是吹的厉害,若真像他们所说的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连个正经山门都保不住。”   我和张雅涵这一问一答,也引起了楚家人的关注。   过去莫家和楚家一直争锋不断,如今莫家请来岳章这种大人物,楚家人的脸色十分难看。   观星台上,岳章和裴兴互相致敬后各自开始提升战力。   岳章能开威灵坛招猖兵,但这场比斗属于炼体术,禁止开坛做法,裴兴也不会给他开坛的机会。   所以两人之间的较量,就是各自请神上身再近战搏杀。   裴兴身材高大,脱去上衣露出黑色龙纹。   但见一条过肩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龙头盘踞在胸口做怒吼状。   龙眼睥睨万物,仪态张狂,令人望之心惊肉跳。   岳章中等身材,带阴沉险诈之相,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盯着裴兴,毫无惧色。   两人几乎同时念咒,裴兴最先请神上神。   伴随着一声刺痛耳膜的怒吼,裴兴踏着雷鸣般的脚步,双手握拳冲向岳章。   眼看裴兴就要近身,后者迅速念出最后一道咒语:“天威法坛传角韵,祗迎翻坛神将圣驾降来临!”   随后岳章整个人的气势立刻为之一变,五官像是被一层黑雾笼罩,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神念气息。   很显然,他成功请来了翻坛神将张五郎的圣驾。   爆发出的战意瞬间超越了普通鬼将,几乎与红衣鬼将旗鼓相当! 第109章   人心之毒   乌江黑龙神的神话传说来自于古老的自然图腾崇拜,如今图腾崇拜早已没落,没了念力来源神性也大为减弱。   裴兴的悍勇,更多的是来自于他自身潜能的开发,靠着岩石和激流锻打的一身铜皮铁骨。   但这张五郎可不一样,在闾山诸神中的地位仅次于法主闾山九郎,至今在湘西南一带还有很多人供奉他的木雕神像。   木雕神像用野葡萄藤雕刻,高一二尺,头下脚上呈倒立姿势。   神像雕成之后,在背上开一方孔,方孔里装着草药黄精,代表神的内脏、骨髓。   闾山法师供奉的木雕神像往往会用人血来供养,只要保持人血供应不断就可以用秘法请上身。   张五郎属于民间傩神,怪力乱神,这种神上身后非常霸道,极容易引发反噬。   所以,尽管翻坛神将张五郎的供奉方法很简单,但敢请上身的法师并不多,因为请神容易送神难。   要是不能平安送走,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不过,这倒也符合闾山法脉一贯风格。   闾山法脉霸道阴毒,与人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狠戾之处比鬼神宗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下岳章请了张五郎上身,爆发出堪比红衣鬼将的战意,惊得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肉跳,往年斗法比赛哪见过这种阵仗。   裴兴也感知到了岳章身上的神念威压,双目圆睁,一拳砸向岳章面门。   岳章一声冷笑,伸出右手闪电般的抓住了裴兴的拳头,五指成爪死死扣住,任凭裴兴如何用力都再无寸进。   两人体格相差悬殊,但在神力的加持下,力道却相差无几。   裴兴不敢受制,一声怒吼奋力挣脱岳章的掌控,接着双拳齐挥使出一招双峰灌顶,重击岳章双耳太阳穴。   双拳挥舞各有千斤之力,这一招要是中了岳章必死无疑。   岳章自然知道厉害,身体向后一缩,避开裴兴的双峰灌顶,裴兴一击不中,弓步向前左手使出顶心肘追击。   宁挨十拳不挨一肘,以裴兴的体格就算不用神力,常人也挨不了他一下。   现在他请神上身,这一肘顶出去就是石头也能震裂。   岳章再次后退一步,裴兴再次追击,这次换做右手使出定心肘,力道更加威猛无俦。   面对着裴兴拳肘交加,步步紧逼,岳章始终不与之正面相搏,步步退让。   最终被裴兴逼退到护栏边缘,再无退路。   眼看裴兴又是双拳齐发直取中门,岳章的身体突然向后一个空翻,赫然直接翻出了护栏。   观星台下面是万丈悬崖,掉下去就是逃粉身碎骨,请神上身也没用。   围观众人齐声惊呼,莫家家主脸色大变,谁都没想到岳章居然会用这种最愚蠢的方法躲避裴兴的追杀。   但我却一眼就看出他的歹毒心肠,不由得叹了口气。   裴兴看见岳章翻出护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冲了两步。   人冲到护栏跟前,忍不住低头向下张望。   就在此时,本已坠落台下的岳章突然从护栏缝隙中伸出双手,死死抓住裴兴的双脚脚踝。   五指如铁钩,倾注全身的力量,五指全部钩进裴兴的皮肉之中。   裴兴这会人紧紧的贴靠在护栏上,既无法向前弯腰也无法挣脱,只能双手紧紧抓住护栏。   鲜血很快把他的鞋子浸透,剧痛锥心让他忍不住一声声困兽怒吼。   如果他再不挣脱,双脚很快就会被岳章废掉。   但他的身形早就被岳章算死,前面被护栏阻挡,他只能松手向后仰。   可是如果他后仰倒地,就更加使不上力气挣脱岳章的一双铁爪,反而会把一双小腿也给拉出护栏。   一旦他鲜血流尽,岳章随时可以翻身上来杀他。   所以,他只能咬牙坚持,任凭鲜血喷涌却丝毫不敢松手。   没有人想到战局会以这种残忍的方式逆转,裴兴一声声压抑不甘的怒吼,听得在场女客无不色变。   不知多少人在心中,默默刷新了对闾山派的认知。   鬼神宗恃鬼行凶,伤天害理,但要论阴狠险诈,鬼祟如何与人心相比。   终于,孙家家主再也无法忍受,怒气忡忡的走到莫家家主面前,大声斥责岳章的奸险无耻。   莫家家主毫无惧色,直接拿出斗法规则说事。   场面一度混乱,眼看双方就要起冲突,杨家家主杨寻出来主持公道。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杨寻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孙家家主孙兆武瞬间无话可说。   往年玄门大会孙家人出手极重,对手非死即残。特别是裴兴,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   神打第一人的身份不是打出来的,而是杀出来的,如今被莫家扳回一局又有什么好说的。   但孙家到底还是意气难平,他们出手虽然重,却不像岳章这么阴毒狠辣。   听着裴兴怒吼转为哀鸣,怎不叫他们怒火攻心。   可这就是玄门斗法,莫家和岳章并没有触犯规则,如果孙家继续不依不饶反而失了体面。   战斗还未结束,但是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不会有人来阻止这场卑鄙阴毒的猎杀。   裴兴的惨叫声越来越虚弱,如此凌迟之痛根本不是人类的神经可以承受的。   鲜血大量流失,让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现在就算岳章肯放手,他这两条腿也注定废了。   又僵持片刻,裴兴忍不住开始求饶。   果然死亡面前最考验人性,谁会想到裴兴这种凶残暴戾的莽夫也会有求饶的时候?   不是他不够狠,而是狠人遇到了凶神。可惜他还是求错了人,闾山派高功可不是什么仁慈善主。   听见裴兴的求饶,岳章在观星台下发出一阵冷笑。   双手抓着裴兴的脚踝猛然发力,只听咔嚓两声,裴兴脚踝顿时折断痛到晕厥。   随后,岳章又从观星台下成功倒折翻回观星台上。   双目阴狠的扫过全场,无人敢与之对视。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比斗将会以裴兴的惨绝遭遇结束的时候,岳章忽然伸手抓住了昏迷的裴兴。   如同丢垃圾一般,随手将他扔下了悬崖……   全场震惊,落针可闻。   我再次叹了口气,与岳章这种人相斗,我宁愿自己面对的是红衣鬼将。   万丈深渊终有底,三寸人心不可量。 第110章   变天   岳章站在观星台上,面目阴森。   明明是个五官平庸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却比地狱的恶鬼还要可怕。   先是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打败裴兴,然后再将昏迷中的他直接丢下悬崖,惨绝人寰灭绝人性。   而他的神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   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岳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巧合的是,傩神张五郎在民间的身份正是狩猎之神。   麾下猖兵皆为山中凶兽所化,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望着岳章那张冷漠无情的脸,我心中一阵恶寒,从来没有如此的憎恶一个人。   一直过了很久,我的心才平静下来。   回头看向身边的楚家人,楚馡脸色苍白,情绪激动,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惊恐。   陈校长面色紧绷,今年是他第一次参加玄门大会。   楚远志和楚南星更是被骇得面无人色,那位重金招揽的修行者也恍若惊弓之鸟。   南宫颠还好,眼底一片愤怒。   家主楚镇业勉强还能保持平静,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忧虑。   身为楚家家主,他要比其他人想的更远。   但想得越远,心底越不安。   岳章的出现,代表莫家已经和闾山派有了更深层次的关系。   过去莫家和楚家一直争锋不断,现在岳章用一场残忍的猎杀告诉楚家,他们已经彻底输了。   楚镇业看了莫家家主一眼,后者也恰好正在看他。   莫家家主叫做莫海澜,年纪和楚镇业相差无几,多年的明争暗斗,让彼此都成为对方最熟悉的人。   此刻,莫海澜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看向楚镇业的如同看着一个多年的老友。   楚镇业很清楚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心情极度压抑。   从莫海澜身上收回视线,楚镇业看向朱家家主朱文昌,朱文昌正在和朱青云低声交谈。   先前楚镇业一直觉得困惑,他想不明白朱家为何突然变得冷淡。   现在他明白了,朱家不愿再和楚家亲近,是因为朱家一早就知道了岳章的存在。   过去的时间中,楚家一直盯着杨家的动向。   特别是在知道杨家暗中和鬼神宗勾结之后,楚家更是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应对杨家上面,以至于忽略了老对手莫家。   而朱家身为局外人,看的就很清楚了。   最后,楚镇业看向楚馡。   “馡儿,玄门大会结束后陪我去朱家走一趟。”   楚馡一怔,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楚镇业能想到的事,楚馡也基本上都能想到。   现在的楚家,不仅是杨家的眼中钉,也是莫家的肉中刺。   杨家有鬼神宗,莫家有闾山派。   而楚家什么都没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朱家身上。   ……   岳章杀了裴兴,震慑全场。   在场修行炼体术的人不少,却绝对没有人敢上台挑战他。   孙家开始还心有不忿,在看到岳章像丢垃圾一样把裴兴扔下悬崖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无论他们有多怒,都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   岳章没有下台的意思,他不下观星台后续的斗法比赛也无法继续。   其实,在看过他和裴兴的比斗之后,在场众人已经没了争斗的兴致,也不会再有人关心比斗结果。   嗅觉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林城玄门要变天了,莫家公然挑战孙家的背后是闾山派的高调入世。   在这之前,朱家已经从青城派得到了莫大的好处,现在莫家又直接拉了闾山派做靠山。   和臭名昭著的鬼神宗不同,闾山派弟子是可以入世的。道藏只是禁了闾山派的山门,将其贬为民间法教,并没有将其除名。   有青城、闾山这种强势外力介入,以后的林城玄门争锋已经变质了,斗法论道大会也因此失去了意义。   杨寻和莫海澜低声说了些什么,在莫海澜的示意下,岳章走下了观星台。   随后,杨寻召集在场的世家家主,各大玄门流派领袖,经过短暂商议过后,直接宣布本届斗法论道大会到此结束。   准备了一年的玄门大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之色,更多的还是震撼和不安。   现在时间还早,要等星光满天群星归位之时才能转动飞星盘,大多数人选择默默回房间等待。   今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谁都没了观星赏月的兴致。   回到院子里,楚镇业给楚家人开会,张雅涵趁机来找我聊天。   四下无人,张雅涵不再避讳,直接喊我的名字,说道:“谢鸢,林城玄门要变天了。”   “早晚的事,玄门积弱太久,有朱家开了先例,自然就有人在后面跟。”   “原以为一个杨家就够你头疼了,现在又多了个莫家,楚家这座大厦看来只靠你一个人是扶不起来了。”   “你觉得杨家和莫家谁更可怕?”   “以前我觉得是杨家,在看到岳章杀裴兴后,我觉得莫家更可怕,闾山派不是你惹得起的。”   “莫家有闾山,杨家有鬼神宗。”   “鬼神宗?”张雅涵吃惊的说道。   “百子图就是鬼神宗的手笔,我在狮子山杀的就是鬼神宗的人。”   我简单说了下杨家和鬼神宗勾结的事,以及我和鬼神宗结仇的经过。   这些事我从没和吴老说过,却不想瞒着她。   张雅涵听完先是震惊,继而深深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谢鸢,要不你先离开林城吧。”   “我不能走,如果我今天选择了逃避,君师之路也到此为止。”我说道。   “可是你现在考虑的不是证不证君师,是该如何活下来。”   “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因为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和张雅涵聊了一会,临走时她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真的值得你为她付出这么多么?”   这个问题,不久前张屠夫才问过我,我当时含糊过关没有正面回答。   现在张雅涵又问,我想了想说道:“我为她做事不存在付出多少的问题。”   张雅涵没有再追问,长叹一口气离开房间。   其实,我与楚馡的缘真的很奇怪。   我承认我开始对她有兴趣,完全出于好奇,以及青春生理冲动。   龙岭没有她那样的女生,林城我也没有看过和她同类的。   后来我晓得她应我前程卦,对她的好感在命运的加持下,变得越发强烈。   但真正令我为她动情,还是因为那天她敢站在我刀下,以及她后来说的那句话。   “我敢站在你的刀下,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觉得,就算被你杀了,也不会那么难过……” 第111章   寻龙密道   我不懂什么叫做爱情,我只知道从我见楚馡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有种感觉,仿若此生只为寻一人。   没有迂回百转情思纠结,也没有费尽心机投其所好。   遇见了她,很多事都变得顺理成章,我为了百子图不顾一切,而她又曾决绝的站在刀下。   事实上,在这之前我们接触的真的很少,只有阴凤坡那一夜。   我们接触的虽然很少,心意却一直是相通的。   朱家的慈善拍卖会上,楚馡冒家族大不韪,一个人做出抉择赠国殇给我。   这种行为别人无法理解,但我早就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   得罪鬼神宗那么危险的事,楚馡并没有坚持劝我离开,也没有因此感到愧疚,因为她内心很清楚我不会走。   张雅涵会指出我穿衣不和谐,带我去挑选合适的衣装但是楚馡就不会。而我能厚着脸皮找她借钱,也是因为我不需要在她面前感到窘迫。   我很难和别人去讲述这种感觉,只能告诉张雅涵,我为楚馡做事不存在付出多少的问题。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事。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遇见她时,我于山中经年磨一剑,期待有天带剑闯荡江湖。   偏巧她从江湖中来,从此我的江湖中就有了她。   ……   张雅涵离开后,我在房间内点了一支请魂香。   香刚点上,明采薇就在房间内现身。   “你一直都在附近?”我问道。   “嗯。”明采薇点点头。   她是无怨之魂,鬼气也被我用精血化去,寻常招阴追魂的法子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岳章杀裴兴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你觉得岳章的战力如何?”   “傩神张五郎借了他五成神威,他的战力与红衣鬼将不相上下。”明采薇想了想说道。   “与你相比呢?”我问道。   “我没有真形,恐怕不是他的对手。”明采薇说道。   明采薇不缺乏战力,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她没有真形。   面对同等级的对手,阴身很容易被打散。   鬼神宗的红衣鬼将也是如此,被我神咒冲撞了神魂后,就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动作。   我知道明采薇的先天缺陷,可要为她凝聚真形,我又不知该怎么做。   默然片刻,我问她有没有察觉到杨家家神的动向。   明采薇摇了摇头说道:“我怀疑家神可能附体了,我一直都感知不到家神的神念气息。”   “我也这么觉得,寻龙密道马上就要开启了,你随我一起下去。”   “你不怕我被人发现?”明采薇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笑了笑,指了指手边的黑伞说道:“请君入瓮。”   明采薇撇撇嘴,瞪了我一眼,化为一道阴风躲进黑伞中。   民间传说中伞是可以收魂的,特别是黑伞。   首先,黑伞可以遮阳,而鬼祟最怕阳气冲撞。其次,鬼祟害怕风雨雷电,而伞可以躲雨。   因为黑伞被人们赋予了收魂的特点,也由此诞生了种种禁忌。   譬如雨伞不能在室内打,怕冲撞了家神。   路边的雨伞就是好好的也不能拿走,怕里面藏了孤魂野鬼。   如果是用骨灰盒下葬,通常会用黑伞罩着。   一些室内游泳池也会悬挂一把黑伞,防止阴魂作祟淹死人。   我当初特意买了一把黑伞,就是想着或许可以用来让明采薇藏身,现在终于用上了。   明采薇藏好没多久,楚远志和楚南星回到房间。   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楚家得到了两个进寻龙密道的名额,分别给了楚馡和南宫颠。   原本杨家只给了楚家一个名额,后来楚镇业又花了三百万的天价买了一个。   对于把名额给了楚馡两兄弟倒是没什么意见,另外一个给了南宫颠,两人倒是颇有微词。   因为在他们看来,以南宫颠的年纪已经无法从龙脉灵气中得到好处。   龙脉灵气伐体是每个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机缘,但是这种机缘带来的好处需要时间来体现,而人的寿元是有限的。   还有就是,年轻人的身体还有脱胎换骨的机会,而对那些修行多年的人来说,他们的经脉骨骼都已经定型,强行变化未必就是好事。   他们只顾着抱怨自己失去了机缘,却没有想过机缘总是伴随着劫数。   亥时过半,杨家派人通知说寻龙密道即将开启,邀请众人到山顶观礼。   山顶群星闪耀,宾客云集。   岳章和裴兴一战让斗法论道大会提前终结,但在接下来的寻龙密道探险之旅中,必然还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上演。   毕竟涉及到机缘抢夺,谁都不会退让。   楚镇业特意安排南宫颠保护楚馡,就是为了防止私下里有意外冲突发生。   各门各派各大世家显然也都存了同样的心思,对于他们特别看重的年轻才俊都安排了高手保护。   和其它世家相比,楚家的名额无疑是最少的。   这令楚镇业忍不住为楚馡感到忧虑,特意放下身段恳请我和张雅涵,希望我们能够结伴前行,互相有个照应。   张雅涵点头答应,又对着我眨了眨眼睛。   眼神中的意思是,就算楚镇业不说这话,我也一定会豁出性命保护他女儿。   子时降临,月至中天。   杨家家主杨寻和天骄杨湛各自拿着一面风水罗盘,走到杨公雕刻的飞星盘面前。   按照惯例,起盘人应该是家主,但是杨寻却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杨湛。   现在群星已经归位,飞星盘上的九宫都被星光点亮。   九宫皆为玉石雕琢,对应紫白绿黑黄等九耀星辰颜色,且都是罕见的通灵美玉。   和杨湛交代几句后,杨寻退下。   杨湛手握罗盘走到飞星盘操盘位置,闭上眼睛默默感知天地元气流转,接引星光垂照。   但见美玉折射星光,神秘而梦幻。   寻龙密道尚未开启,如此神奇的一幕就已经令很多人感叹不虚此行。   随着星光流转,当值令星不断交接,吉凶祸福也随之变幻。   杨湛操盘神念瞬息万变,几乎没有人能看得清飞星的动向,更无人晓得其中的吉凶祸福。   “师弟,你能看得清么?”张雅涵小声问我。   “下元离火,廉贞破军已经先后失令。”我说道。   “这么凶?”张雅涵吃惊的说道。   廉贞失令主家破人亡,破军失令主刑克冲杀。   还好,飞星最终定在八白左辅星上。   离火主战争,所以才会有廉贞和破军先后失令。   左辅星五行属土,五行生克火生土,这才赋予此盘一线生机。   飞星停止变化,杨湛咬破中指,将一滴精血滴在罗盘上面,天池针顿时开始疯狂旋转。   等天池针最终停转动,指向飞星盘上的八白左辅星宫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飞星盘之下传出。   大地震撼中,代表左辅星宫的那块白玉开始缓缓下沉。   当白玉最终沉入地下后,一股浩然莫测的气息直冲九霄,寻龙密道正式开启。 第112章   真龙之气   寻龙密道开启,在场的年轻人无不群情振奋。   即使那些已经人到中年的修行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可这是属于年轻人的机缘,他们只能在心里叹气。   杨家开始宣布规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严禁内讧,决不允许出流血伤亡冲突。   地下凶险莫测,大家要团结一致,精诚合作,争取人人有机会得到龙脉伐体的机会。   这个规则的宣布,令众人对杨家刮目相看,同时也让很多弱小家族门派看到了希望。   我在心中忍不住冷笑,九死一生的飞星盘,定下这种规则简直就是多余。   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杨家动家神是为了什么,但从这个星盘来看,肯定和动家神脱不了干系。   现在的家神是鬼神宗的阴神,阴神出动必然会给人带来灾祸。   杨家被我逼上绝路,想用常规手段杀我又对明采薇投鼠忌器,想借鬼神宗出手,偏又给我在狮子山中直接把手斩断。   他们不晓得是我师父暗中出手,只把一切全算在我头上,所以才会投下重注动家神。   宣布完规则后,杨寻又对寻龙密道做介绍。   密道在山腹内,曲折盘旋通往地下,由于年代久远,密道中盘踞着大量蛇虫毒物。   穿行密道务必千万小心,稍有不慎就会有致命危险。   地底深处有暗河,过暗河要走悬魂梯。   悬魂梯也是一道凶险杀劫,暗河鬼气阴森怨气冲天,一旦失足坠河就再也上不来。   说到这里,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   毒物威胁还好说,这暗河令人忍不住联想到黄泉水,就是不知道这悬魂梯好不好走。   暗河对面鬼雾笼罩,鬼雾之中邪祟滋生,幽精聚集,几乎与冥界鬼域无疑。   不仅考验人的精神意志,同时也考验个人的实力修为。   穿过鬼雾笼罩之地,就会来到此行的最终目的地,龙脉峡谷。   龙脉灵气在峡谷中化为罡风煞气,冲击人的肉身和魂灵,越往深处走受到的龙脉灵气洗伐越强,同时也最凶险。   “杨家主,龙脉峡谷尽头是什么?”听完杨寻对寻龙密道的介绍,有人好奇的问道。   “所谓藏精纳穴之地,指的是龙脉的命门玄关,灵气从中溢出,化为罡风煞气冲刷地貌形成了龙脉峡谷,峡谷尽头自然就是武陵山这条苍龙的命门。”   “这么说,如果有人能够走到峡谷尽头,岂不是有机会盗取真龙之气,逆天改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再次动容,但很快就被精通命理的高人大声斥责。   龙脉先天成形,散溢为灵气造化众生。   但是这里所说的灵气只是单纯的自然造化之物,能强身健体脱胎换骨,但对人的命盘没有多大作用。   而真龙之气就不一样了,真龙之气绝对有撼动命盘之力。   命盘有很多种,大部分人的命盘中都有财有官。但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八字什么都有,还是会贫病交加呢?   这就涉及到一样很关键的东西,八字中的身。   这个身指的不是身体,是一种与生俱来,推动命盘变化的元力。   有些人命里带财,但是身弱财旺,胜不了财,财来了也担不动。   类似的还有身弱杀旺,比劫夺财等等,都是因为命宫元力不够强,争不过人家导致人财两空。   而真龙之气最大的价值在于,它可以强化这种与生俱来的命宫元力,无需贵人帮扶自己就可以撼动命盘。   “师弟,真龙之气的确可以逆天改命。”张雅涵说道。   “你需要改命?”我问道。   “龙为干,刚健之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算不为改命,也能让自己更加坚定,修行路上会少了很多心魔。”   “乾卦固然好,但谦卦才是六爻皆吉。”我说道。   “你命盘这么低,今年更是杀劫不断,我可不信你对真龙之气一点都不动心。”张雅涵深深望着我说道。   “我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我叹了口气说道。   “为何?”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龙脉的命门玄关,必然有险关守护,伴随着无上的凶险杀机。   我来这里是为了揭破杨家动家神的阴谋,可不是为了来自寻死路。   若能侥幸引得龙脉灵气伐体就是意外之喜,多生贪求必有烦恼。   为众人解释完寻龙密道下面的危险之后,杨寻留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做最后的准备。   这时候,各大世家门派都拿出了最后的名额。   莫家的人选最引人瞩目,岳章赫然也在其中。   看到岳章随行,孙家是咬牙切齿,楚家则是忧虑满腹。   不过想到龙脉灵气的重要性,以及杨家先前宣布的规则,再怎么忌惮此人,也不得不按照计划派人进入寻龙密道。   龙脉灵气,是他们无法拒绝的诱惑。   “馡儿,等下下去之后,千万低调行事,莫要与人起争执。”楚镇业说道。   “我晓得。”楚馡点头应道。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跟着朱二少他们一起走,毕竟是青城弟子,岳章再嚣张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做什么。”   “嗯……”   叮嘱完楚馡,楚镇业又和南宫颠说了些什么。   南宫颠对于岳章的反应倒是没有多厉害,倒是多看了我几眼,令我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杨寻宣布现在可以进入密道。   这次总计有七十余人获得进入寻龙密道的资格,超越历史最大规模。   代表左辅星的那块白玉沉入地下后,露出一道长长的楼梯,笔直向下通往下面的岩石大厅。   下去的人会先在岩石大厅集结,调整队伍次序,安排好行动计划,再正式进入山腹密道。   其实这九宫星盘,无论哪块玉石沉没,都会出现一道通往岩石大厅的楼梯。   但是因为玉石本身代表的令星时运不同,决定着前程的吉凶祸福,而杨家并没有公布本次飞星盘代表的时运。   人们只知道八白左辅星是太白财星,能给人带来功名富贵。却根本不知道在左辅星当令之前,先后失令的是廉贞和破军。   更不知道,从他们进入密道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九死一生的杀劫之中。 第113章   佳人同行   寻龙密道正式开启,最先进入密道的是杨家的人。   杨家一行共有十人,杨家主事杨铭和另一位长辈杨功霖走在前面,杨湛和杨婉晴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六名修行高手。   想到鬼神宗的人一直没有现身,我开始凝神观察这六人的气息神念。   很快我就看出有两人明显有异,他们的神念没有外露,气场也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封禁。   我仔细观看他们的面相,终于看出问题。   这两人年龄都在四十左右,个子略高的那位五官中心失衡,眉间到人中的那条中心线严重扭曲。   生有这种面相的人,性格冷酷,内心阴暗,且一定杀过人。   中心线扭曲的越厉害,手上沾染的人命越多。   另外一人低着头,嘴唇不由自主的轻轻颤动,这种面相叫做伏面沉吟,外邪攻心的特征。   但他的眼珠子却很稳定,眼神阴冷寒光闪烁。   “师弟,那个人不对劲。”张雅涵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说道。   “低着头的那个?”我问道。   “嗯,我能看得出他带有外邪攻心之相,但是眼神却又那么坚定。”张雅涵点点说道。   “这不叫外邪攻心,这叫心中有鬼。”   “养小鬼?”   “不是普通小鬼,起码也是个鬼将级别的凶灵。”   听我提到鬼将,张雅涵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寻龙密道是给年轻人争取修行机缘,但杨家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却只安排杨湛和杨婉晴兄妹进入密道明显不对劲。   想到先前明采薇说,家神可能已经附身,难道家神就附在杨家兄妹二人身上?   如果是,那么到底是在谁身上呢?   可惜阴神不是普通鬼祟,以我现在的修为根本看不出来。   杨家人全部下了密道之后,轮到朱家。   朱家有八个名额,四个年轻人,四名修行高手。   其中有个年轻人来自诸葛家,还有一名修行高手也是诸葛家的人。   朱家之后,是孙家。   裴兴被杀之后,孙家士气低落,一直憋着一股子怨气。   这次登场也十分低调,匆匆走下密道。   玄门世家默认按照排名进入密道,轮到莫家的时候引发议论。   莫家有七个名额,七个名额中闾山派就占了五个,剩下的两个,一个是莫子羽,另外一个是和他年龄仿佛的少女。   莫家之后接着就是楚家进场,楚家的家业仅次于杨家。   楚镇业的社会地位甚至还在杨寻之上,世俗人脉宽广,更因为世代行医问药广结善缘。   但是这次是玄门集会,楚家被杨家刻意冷落,名额也只有两个。   和宿敌莫家的七个名额相比,楚馡和南宫颠两个女子的出场,显得有些凄凉。   世家之后是林城各大玄学门派,轮到他们的时候就不怎么讲究次序了,我和张雅涵选择最后进入。   我们的身份是麻衣流派的相门弟子,相门弟子虽然也有修行之道,但修行法门薄弱,只有强身健体之效没有实战之功。   所以,在看到我和张雅涵进密道的时候,有人怀着酸葡萄心理出言讥讽。   说我们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浑水摸鱼也不看看场合。   这些话我不以为然,张雅涵脸皮薄耳根子都红了,强撑着走到密道入口,犹豫着说道:“师弟,我的确不适合进密道。”   “忘了你起的卦?”我问道。   “没忘,但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张雅涵说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也会努力保护你的安全,你要对你自己的卦有信心。”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嗯……”   这密道中的楼梯笔直向下,只能挨个下去,我让张雅涵先下自己最后。   楼梯最下层悬空,距离地面约有一丈。   张雅涵跳下去的时候,身体失衡摔了一跤引起一阵哄笑,更是羞得满面通红。   楚馡赶紧上去,把她拉到一边。   等我下来后,也跟过去和楚馡她们站在一起。   岩石大厅方圆十丈,四周燃烧着火坛,火焰在黑暗中跳跃,照的岩壁上人影幢幢。   向下的隧道开在白虎位,隧道入口幽暗阴森,看不到尽头。   杨家主事杨铭告诉大家,寻龙之旅会在天亮之前终结,天亮之后这石板就会重新封印。   封印后,要等下一次群星归位才能开启。   寻龙过程中,随时可以退出,但若有人到天亮还没有返回,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   众人听完沉默一会,均表示认可。   对年轻人而言,这次寻龙之旅不仅仅是为了机缘,也能充分满足他们的探险猎奇心理。   接下来杨家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给了大家一段时间自主协调队伍顺序。   进来前,楚镇业曾特意交代楚馡跟着朱家人一起走,楚馡抬头朝着朱家人的位置看了几眼,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南宫颠问道。   “我们和张小姐他们一起吧。”楚馡说道。   “也好。”南宫颠点点头。   队伍调整完毕,依旧是杨家人带队,率先走进隧道。   我们四人则是等他们全部进去后,留在最后进去。   隧道幽暗狭长,潮湿阴冷。   宽阔的地方能容纳十人并行,狭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勉强跻身而过。   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座驿站,或者是天然洞穴,或者是从石壁上雕琢出来的石室。   驿站中灯火经年不灭,还储备着一些探险专用器材,药品之类。   先前的天空之城就已经令人震撼于杨家人的手笔,现在看到这一座座驿站,更令人惊叹杨家到底付出了多少人力物力。   越往下,气氛越是阴森诡异。   隧道越来越难走,队伍前行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张雅涵晓得我和楚馡的关系,有若无意的和我保持距离,奇怪的是南宫颠也是如此。   俩人不知不觉中并肩同行,反倒是把我和楚馡留在后面。   嗅着她身上好闻的鸢尾花香味,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这黑暗幽土之下的隧道,也不再阴森可怕。   可惜她不晓得我是谁,一路走来,愁眉紧锁脚步沉重。   我有心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她之前的选择,忍不住问道:“楚小姐,先前你答应和朱家人一起走,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朱家人从来就不是我的选择。”楚馡说道。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问完我就开始后悔,因为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该去问这种私密的话题。   果然,楚馡怔了一下,陷入沉默。   就在我觉得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又重新开了口说道:“我的选择,整个林城玄门的人应该都很清楚。”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因为我无论怎么接她的这句话,等到身份揭破都会非常尴尬。   本来就骗她在先,再故意骗她袒露心扉,属实有些无耻。   见我沉默,楚馡问道:“怎么,你也觉得我的选择是个错误?”   “不,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最好的。”   “他便是最好的。”楚馡坚定的说道。   “你说是便是。”   聊到这里,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前行的队伍也瞬间停了下来,有人用惊恐至极的语气大声喊着,是狼蛛,血狼蛛。 第114章   血狼蛛   听到有人喊出血狼蛛,我心中一动,但却没有过分在意。   前面那么多修行高手,绝不可能连血狼蛛都收拾不了,可是在后面默默等了一会,队伍还是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看看。”我说道。   “师弟,小心。”张雅涵叮嘱我一句。   “嗯……”   这段隧道相对开阔,我从后面往前走,有人在原地等待,也有人和我一样往前想看看究竟。   向前走了差不多五十米,我看到人群停在一片空旷的溶洞前。   溶洞很宽阔,周围岩壁上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孔洞,黑幽幽的看不到头。   上方倒悬着钟乳石林,结着猩红色的蛛网。   地下有钟乳汁滴落形成的水潭,水潭里的水也呈现一种猩红色,像血一般鲜红。   我们走的这条隧道要从溶洞中央穿过,但是溶洞蛛网层叠,隐约可见潜伏着好几只硕大的血色身影,还能听见裂帛般的沙沙声。   从杨家人的反应可以看出,这种情形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   血狼蛛虽然凶残,但如果只有三五人通行,并不难过,甚至可以在血狼蛛反应过来之前,强行穿越溶洞。   但我们这次有这么多人,无论怎么小心都会惊动它们。   而且从血狼蛛发出的沙沙声可以听出,它们显然已经被惊动了。   我又认真查看蛛网,发现更多的血狼蛛隐藏在其中,最小的也有脸盆大小,大的像车轮一样大。   看清眼前的困境,我也暗暗皱眉。   在场的修行高手虽然多,但这怪蛛却是出了名的难对付。   谢家古书中有毒物篇,其中就记载过唐朝裴旻将军深山遭遇血狼蛛的事,后来李白为纪念裴旻,还把这件事写到了诗中。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血狼蛛能喷射蛛丝困人,蛛丝带有麻痹剧毒,只要沾染上就会瞬间陷入昏迷。   喷射毒丝是血狼蛛的主要攻击方式。除此之外,血狼蛛行动迅捷,反应机敏,只要被咬上一口立马剧毒攻心。   修行者也是普通人,磁场能量再强大也拿这种怪蛛没有办法。   完全不受咒语符箓攻击,什么阴阳五行方术都对它们不起作用,要斩杀他们只能靠炼体术来硬的。   但若冲上去肉搏,又容易被蛛网困住。   我在人群中看了一圈,要化解眼前的困局,恐怕还是要岳章亲自出手才行,换做其他人必然会有伤亡。   岳章能请张五郎的圣驾,张五郎有狩猎之神之称,他一定有办法对付。   杨家也很快想到这点,主事杨铭亲自去和岳章商议,哪知却被岳章一口回绝,理由是他在斗法的时候已经请过一次神,现在神念还没有恢复过来。   岳章不肯出手,杨铭同诸位主事者商议一番,决定各家出人集体参与猎杀。   人越多伤亡就越大,但个人面临的风险反而最小。   众人都是有备而来,都带着防身武器法器,所以谁都没有理由退缩。   做出决定,接下来就是人选问题。   豪门大派各出两人,中等世家门派出一人,楚家本来就只有两个名额,也被强制点名出人,我们麻衣派也一样。   至于那些孤身前来的散人,杨家倒是没有刻意为难,不过这种人总共也没几个。   这种选人方式看似公道,但对那些本来就名额稀少的人却极度不公平。   有人提出反对,反对的代价是寻龙之旅就此而止。   最终人员顺利挑选完成,共有十八人参与猎杀血狼蛛行动。   楚家是南宫颠,我们麻衣门自然是我。   这场战斗我不准备动用国殇,就把黑伞交给张雅涵。   “你准备赤手空拳上?”张雅涵问道。   我取出一枚铜钱说道:“我用这个。”   从龙岭带回来的五帝钱早在狮子山之中已经用光,后面我又随意买了些普通铜钱防身。   以我现在的修行,对付鬼祟普通铜钱也足够不用再刻意搜集五帝钱。   人员选出,其他人全部后退,只留下我们十八人站在溶洞前面集合。只等杨铭一声令下,我们就要集体冲进溶洞内。   “诸位,机缘也是劫数。历年来这寻龙密道中不知留下过多少杨家子孙的尸骨,所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意外,大家都要以平常心看待。”   这番话是说给那些不用出战的人听得,反倒是我们这些人中,有人听得胆颤心惊。   和后面的人说清之后,杨铭走到我们跟前说道:“修行本为逆天而行,五弊三缺四舍两劫。莫要因为一时的胆怯,失了修行的初心。”   接着,杨铭话锋一转,沉声说道:“临阵退缩者,自废修为,林城玄门除名。”   听到这句话,无人再敢面露怯意。   看我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杨铭果断拔出火焰枪,对准溶洞上方蛛丝射出一道火焰。   狼蛛的蛛丝不怕火,但是火焰却可以扰乱狼蛛的心神。   “上……”   随着杨铭一声令下,我们所有人立刻冲进溶洞之中。   这溶洞纵深宽广,能容纳近百人。   进来之前各人都选好了自认安全的位置,所以一起冲进去的时候,发生了冲突。   童家的一名修行者和孙家的修行者相撞,导致两人同时身形失控。   不幸的事发生了,童家修行者才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道蛛丝喷在脸上,立马响起惨绝的哀嚎。   才叫了两声,人就没了动静。   整个人都被猩红色的蛛丝包裹,变成了人形茧。   童家修行者遇难的同时,还有几人被蛛丝射中,但因为穿着衣服又及时处理的好,没有中毒。   蛛丝如血箭,修行者纷纷躲避。   人多分散了攻击,虽然凶险万分,一时间倒也没有人再被蛛丝困住。   但因为蛛丝太多,密集垂落下来犹如一道道血色瀑布,留给人躲避的空间越来越狭窄。   一旦血狼蛛发动袭击,必有人死伤。   我进来的时候是跟着南宫颠一起,见她一直冲进最里面的黑暗角落,我也跟了过去。   “现在不宜动手,否则必遭群蛛攻击,等它们下来再说。”南宫颠说道。   “嗯,你准备用什么手段对付?”我点点头好奇的问她。   “我不打算出手。”   “为什么?”我问道。   “鬼神宗那么多人都杀不死你,这些血狼蛛想必你也一定能够对付。”   “原来你早就知道是我。”   “你能瞒得过我,却瞒不过我的蛊。” 第115章   马蜂蛊   血狼蛛对普通修行者是生死大劫,对擅长养鬼为祸的鬼神宗的人来说也是一样。   鬼祟害人以怨念为主,只要强大的厉鬼才有能凝聚阴身。   即使有了阴身,也很容易被打散。   血狼蛛这种冷血生物,神秘而古老,有些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亿万年,比很多宗教神的起源还要古老的多。   它们根本不受鬼祟怨念攻击,也不受符箓咒语之类的神念影响。   对付它们只能进行实体攻击,刀刀见血。   此刻,血狼蛛还在疯狂吐丝,犹如一道道血色瀑布,困得人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狭小。   溶洞两侧的洞口最先被封闭,我们看不到溶洞外面的人,他们也看不到我们。   除了从外面透射进来的灯光,这里几乎已经被彻底封闭。   在这个封闭的洞穴中,我也无须再担心被人瞧破气场,开始运转五行血气。   混乱中,只听见又是一声惨叫声响起,一个中小世家的修行者被蛛丝缠住,还未等蛛网将他困死,就从溶洞上方顺着蛛丝爬下来一只巨大的血狼蛛。   这只血狼蛛有脸盆大小,通体赤红如血,步足粗壮,背上的绒毛像狼毫一样耸立着,颜色深浅不一组合起来像是背上长了一副鬼脸。   血狼蛛最可怕的不是背上的鬼脸,而是这种丑陋恶心的生物有八颗眼睛。   嘴巴上面并排长着四颗小眼,眼神阴毒,颈部高高耸起两颗恐怖骇人的主眼,背上还生有一对复眼。   八颗眼睛,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芒,中间的两颗大眼睛珠子的红光最盛。   血狼蛛顺着蛛丝下滑,发出沙沙的声音,动作飞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血狼蛛就已经爬到被蛛丝缠住的那名修行者头顶。   身体一耸,腾的从蛛丝上跳到修行者身体上面,张开黑色的獠牙轻而易举的刺破修行者的脖子,开始大口吸血。   但见修行者的鲜血疯狂涌入血狼蛛体内,半透明的腹部很快鼓胀起来。   如此恶心诡异的一幕,吓得很多人失声尖叫。我也看得背脊生寒,忍不住咽了记口水。   在这只血狼蛛疯狂吸血的同时,陆续还有人不断被蛛丝缠住,接着又从溶洞上面的蛛网中爬下来好几只血狼蛛。   蛛丝尚未吐尽,属于血狼蛛的狩猎行动已经开始了。   修行者陷入巨大的惊慌,甚至有人完全忘记了反抗,一声声惨叫,伴随着飞溅的鲜血。   不是每个血狼蛛都像第一只那么文雅,有的是直接张嘴大口吞噬血肉。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听着人类的惨绝哀鸣看着血狼蛛的嗜血疯狂,我再也无法忍受,抬手对准最近的血狼蛛打出几枚铜钱。   铜钱破空,只听噗嗤几声,铜钱打入血狼蛛体内。   血狼蛛吃痛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疯狂吞噬步足下的人类血肉。   “打它们的眼睛。”南宫颠说道。   我再摸出两枚铜钱,运转五行血气,对准血狼蛛的两颗硕大的主眼射出。   主眼被铜钱打中,腥臭的蛛血飞溅而出。   血狼蛛发出类似狼嚎一样的低吼,松开了身下的修行者蹒跚朝我爬了过来。   看着它流血的眼睛,狰狞的毒牙,我有点后悔没有把国殇带身上。   我低估了这种邪恶生物的生命力,铜钱打碎了主眼,还有几枚直接打进身体中,但还是没能杀死它们。   看着血狼蛛越走越近,南宫颠递给我一把两尺来长的护身短刀。   血狼蛛已经受伤,主眼被打碎,行动缓慢,我等它又往前走了几分,向前一个俯冲,一刀先斩断它左前侧的步足,然后再反手斩断右前侧的步足。   失去两对步足后,大量蛛血涌出,血狼蛛依然挣扎着扑向我。   我又疯狂对着它隐藏在狼毫下的脑袋狠狠斩了好几刀,血狼蛛才趴在地上,彻底断了生机。   杀一只血狼蛛就费了我这么大的功夫,望着正在溶洞内群起追逐猎杀修行者的血狼蛛群,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五人死于血狼蛛的疯狂攻击之下。   剩下的十三人虽然已经振作起来奋力反抗,但还是有人不断的受伤中毒,杀死的血狼蛛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短刀不堪大用,如果我有国殇在手,施展谢家斩鬼刀,一定可以多杀几只血狼蛛,这样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可若我提前暴露身份的话,我自己就会有很大危险。   鬼神宗的人不会放过我,岳章也不会,而且我还会因此错过调查杨家动家神的原因。   要怪只怪,我们都低估了血狼蛛的凶残。   这阵仗别说是我,就是岳章请张五郎上身也难以应付,除非他肯舍得开威灵法坛招猖兵。   当下我一边继续砍杀冲过来的血狼蛛,一边问南宫颠有没有办法对付它们。   “你专打血狼蛛的主眼,减缓大家的压力,我试试蜂蛊能不能对付它们。”南宫颠说道。   “好。”我点点头。   接下来,我用铜钱专门打血狼蛛的主眼。   混乱战斗中,不断响起铜钱破空声,以及血狼蛛的主眼破碎的声音。   失去主眼的血狼蛛动作变得迟缓许多,但却更加凶残。   打碎主眼之后,我盯着血狼蛛背上的复眼打,看到有生命危险的修行者,我还会以铜钱帮他们逃脱死劫。   血狼蛛灵识低下,但因为我频繁攻击,它们终于在混乱中找到了谁才是它们最大的威胁,齐齐朝我爬了过来。   危机解除后的修行者则是反方向后退,没有人趁机追杀,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血狼蛛为什么突然放弃对他们的攻击。   血狼蛛群以扇形散开,犹如潮水般朝我发起围攻。   被数十只狰狞丑陋的血狼蛛环伺,饶是我已经见过无数恶鬼凶魂,也被震撼的头皮发麻。   只能握紧手中的短刀,随时等着给它们致命一击。   蛛群还没围上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像是马蜂震动翅膀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只见南宫颠从随身携带的背囊中,取出一颗黑色的死人头骨。   一群群黑色的马蜂蛊,正从头骨的牙齿缝隙中向外涌出…… 第116章   空山   马蜂蛊开始很细小,迎风见长,很快就从谷粒大小长到指甲盖大小。   制作这种蛊,要在端午之时取四十九只成年马蜂后,将其装入大瓮之中,任由其自相残杀。   等到只剩下最后一只存活,再放入公蜂交配。   交配完成,再放入扎满针眼的死人头骨让其在头骨中产卵,再用蜂蜡把头骨密封,使其无法孵化。   血狼蛛还在向前冲,似乎一点没把马蜂蛊当回事。   但很快,随着马蜂蛊不断的从它们受伤的部位钻入体内,血狼蛛终于开始感受到了马蜂蛊的恐怖。   马蜂蛊在血狼蛛的躯体内疯狂窜动,甚至隔着狼蛛的腹腔,还能听见它们在里面震动翅膀的声音。   蛛群开始颤抖,发疯,四散出逃,甚至试图重新顺着蛛丝往上爬。   可是它们根本没有办法把马蜂蛊从体内驱逐,只能徒劳无功的发出凄惨的嘶吼。   不断有血狼蛛被马蜂蛊活活蜇死,八爪朝天缩成一团死去。   那些顺着蛛丝的血狼蛛,也纷纷从空中摔下来,摔得步足折断,满地流血。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血狼蛛的狼毫一样的绒毛本可以阻止马蜂蛊的攻击,但一旦受了伤再也无法阻止马蜂蛊的入侵。   如果说血狼蛛捕食人类称得上残暴,那么它们被马蜂蛊蚕食就只能用残忍来形容。   马蜂蛊逞威,血狼蛛群最终被一一残杀殆尽。   而那些猎杀它们的马蜂蛊,也在宿主死后,来不及从血狼蛛体内钻出就纷纷死去。   蜜蜂蜇人后会死,马蜂蛊也是一样。   它们不是真的马蜂,活着全靠一口怨气,一旦宿主死去它们怨气散尽也会死。   看到马蜂蛊全部死绝,南宫颠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死人头骨随手扔在地上。   幸存的修行者们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如果不是南宫颠放出马蜂蛊,他们很难活下来。   但是,马蜂蛊的阴毒可怕,又令他们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楚家的南宫颠,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的恐怖。   溶洞杀机解除了,地上全是血狼蛛和人类的尸体,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狼蛛死状凄惨,人类也同样如此。   有人被狼蛛啃光了脸上的血肉,有人被吸干了血,还有人被狼蛛吃空了内脏。   我将最先被蛛丝困死的那人身体外面的茧破开,发现他早已毒发身亡。   我们一共进来十八个人,死了九个人。活着的九人中,还有两人中毒三人受伤,战况可谓凄惨至极。   洞口的蛛网被清理,外面的人看到溶洞内的惨状无不心惊胆颤。   楚馡和张雅涵就在洞口,看到我和南宫颠无恙,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   接下来,杨铭安排人救治伤者,统计伤亡名单。   有资格来寻龙密道都是各大世家门派精英弟子,修行高手,这九个人的死无疑是对世家门派的重大打击。   五名中毒受伤的人不能再继续参与下面的探险,因为要赶时间,也没法安排人把他们送到上面的岩石大厅,只能简单包扎解毒后,暂时安置在最近的驿站内。   等大部队回去的时候,再把他们带上去。   没有人提出留守,即使那些伤者的亲友,也不想就此错过寻龙机缘。   重整队伍后,继续向隧道深处进发。   南宫颠以马蜂蛊大破血狼蛛震撼人心,同时也令很多人改变了对楚家的态度。   在这之前,楚家并没有得到应得的尊重。   直到此刻人们才恍然醒悟,楚小姐看似不声不响一直隐忍,原来身边还跟着这样一位狠角色。   草姑婆可是最难招惹的,特别是擅长放阴蛊的,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   我的表现也同样惊人,能在混乱血腥的战斗中,用铜钱精准的打中血狼蛛的主眼,无论是眼力手法都令人震惊不已。   麻衣门只出过尚随风这个名人,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修行高手。   而且我又那么年轻,难免有人好奇我的身份,不过这会也不会有人来询问什么。   倒是杨家另一位长辈杨功霖在看到满地铜钱后,有若无意的看了我几眼,令我心中暗暗警惕。   当初狮子山一战中,我可没少用铜钱杀敌。   接下来的路,我们四人依旧走在队末,只是这次换成了南宫颠和楚馡并肩同行,我和张雅涵一起。   见证了血狼蛛的凶残杀劫后,张雅涵的神情失去了平静。   她和楚馡不一样,我估计在这之前她连死人都没有见过,更没见过这种血腥恐怖的场景。   “师弟,我恐怕真的会成为你的累赘。”默默走了会儿,张雅涵幽幽说道。   “不会,龙脉灵气对你的慧眼大有好处,但凡有机会我都不想你错过。”   “你不要勉强,我可不是她。”张雅涵指了指楚馡的背影说道。   “当然不会勉强,帮你是顺势而为。”   “那,帮她呢?”   “明知不可为而为。”   隧道盘旋向下,虫蛇漫布,凶险重重。   不过最大的杀劫依然是先前的血狼蛛,后面虽然也频繁遭遇毒物袭击,但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似乎是想给闾山派挽回点声誉,在后面的杀劫中,岳章没有再继续袖手旁观。   有他压阵,再凶险的杀劫都能从容渡过。   朱家的朱二少没有参与血狼蛛之战,后面也频繁出手向众人展示了青城法剑的威力。   剑气凌厉卓绝,水桶粗细的大蛇都能拦腰斩断。   朱二少出手,杨湛、莫子羽、童英豪、孙驳等世家天骄也争先恐后出手。   斗法大赛仓促结束,令很多人失去了展现实力的机会,这阴暗隧道之下倒成了他们争锋的场合。   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来到地底。   地底寒冷湿重,溶洞相连。连续穿越几个溶洞,最后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地下暗黑空间边缘。   这暗黑空间犹如穹庐倒悬,向上看不到头。   来到这里,我才晓得原来这飞星山下面是空的,龙脉灵气一直被扣在地下,才没有散溢出去被人发掘。   不由得暗叹,杨公当真好算计,给杨家独享龙脉灵气好几百年。 第117章   悬魂梯   置身于飞星山山腹之中,犹如被一座山当头罩下,顿时感知到一股神秘强大的精神威压。   黑暗无边,寂静而空旷,仿佛前方等着我们的是一场黑暗梦魇。   稍事休整,我们跟着杨家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地下怪石嶙峋,石林耸立,黑水在石头缝隙潺潺流淌。   杨铭说,这黑水中有毒蛇出没,要我们注意脚下。   话音才落地,就有人喊道有蛇。   只见那人手电照射的地方,一条长满黑色鳞甲的怪蛇盘踞在一块大石头上。   怪蛇昂着头,吐着蛇信子,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   被连续好几道手电照射,怪蛇嗖的一声窜入水中,游向远方。   可是还没游多远,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猫头鹰大小的渡鸦,张嘴将它从水中叼了起来。   渡鸦全身漆黑,却生了一双惨白的眼珠子,几乎和人眼一样大。   当下只见渡鸦死死的叼住它的七寸,在石头上拼命摔打怪蛇的身体。   等到怪蛇没了动静,渡鸦先把怪蛇的两只眼睛吞进肚子里,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美餐。   我们继续往前走,前方渡鸦的身影越来越多,在我们周围起起落落,骇人的白眼珠子盯着我们的身影。   众人提心吊胆,默默在黑暗中前行,走着走着前方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流水声中还夹杂着诡异的哭声,凄惨哀怨不忍卒听。   “前面就是暗河渡口,大家小心。”杨铭沉声说了一句。   许久没人开口,他这一说话像是打破了某种平衡。   渡鸦全部扑棱棱的飞到空中,在我们头顶上空集结,犹如一团黑云将我们笼罩。   在民间传说中,渡鸦是死亡的化身,被渡鸦盯上代表死期将近。   头顶的渡鸦越聚越多,也不主动攻击,就那么如影随形的跟着我们,一直跟着我们来到暗河渡口。   暗河渡口由杨家人修建,中间是片铺着石板的空地,两侧筑起高台,高台上雕刻着高大的狻猊石像。   两头狻猊口中各自向前伸出一条粗大的锁链,锁链下方悬着四尺长的桥板。   先前杨家家主杨寻就说过,过暗河要走悬魂梯,想必眼前这座铁链桥就是他口中的悬魂梯了。   桥身长约三十余丈,一眼可以看到对面也有两座高大的狻猊雕像。桥下河水被黑雾笼罩看不出深浅,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各位,这里便是悬魂梯,也是我们此行最凶险的所在,大家千万要打起精神。”杨铭说道。   “这桥一眼就能看到头,能有什么危险?”程家一位年轻子弟问道。   他的话音刚落,但见一直盘旋在我们头顶的渡鸦,忽然朝桥上飞去,争先恐后的落在两侧的铁链上。   瞪着惨白的眼珠子看向我们,似乎是在等待着我们过桥。   那人使劲咽了口唾沫,顿时不说话了。   “杨主事,这悬魂梯该怎么过?”莫家一位长辈问道。   “悬魂梯看似简单,但其本身属于奇门之数暗合玄机,过桥的人如果心志不坚很容易迷失自我,到时候就需要借助渡鸦的帮助。”   “这桥上的渡鸦能帮我们过河?”   “不错。”   “怎么帮?”   “以身饲鸦,割肉问路。”   杨铭说,悬魂梯只能独行,上了悬魂梯就不能停下脚步,更不能回头。   如果有人迷失方向停止不前,就会遭招来渡鸦的攻击,停留的时间越久,招来的渡鸦就越多。   要是能及时醒来还可以继续往前,不然的话就只有等着被鸦群分食。   听杨铭说的解释,有人提出质疑。   这暗河也没多宽,杨家先祖为何要故弄玄虚在桥上设置阵法,这不是刻意刁难后世子孙么。   对此,杨铭解释道,悬魂梯之所以设计成这样,主要是为了应付河底的鬼祟。   众所周知,鬼祟生活在没有时空概念的空间。悬魂梯的作用就是扰乱时空,防止遭到鬼祟的攻击。   渡鸦虽然可怕,但最恐怖的还是河底的无数怨魂。   至于这悬魂梯到底摆的是什么奇门阵,杨铭说阵法不是关键,只要心志坚定就可以平安走过。   杨铭解释完毕,接下来就是安排人过河。   没有人愿意先尝试,大家都看着杨家人,想看他们怎么过。   杨湛第一个走出来,大步走上悬魂梯。   他的人才上桥,立刻引起了渡鸦的注意,惨白的眼珠子死死的盯在他身上。   杨湛丝毫不受影响,眼神专注的向前走。   开始走得很快,后来越走越慢。   但不管有多慢,他都没有停下脚步,直到顺利走完全程。   杨湛是杨家天骄,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他能顺利渡过,激励了在场的年轻人。   因为悬魂梯不考量实力修为,只考验人的心志。   杨湛过去后,接着是杨婉晴,杨婉晴比杨湛还小几岁,令人意外的是她似乎比杨湛走得还要从容。   后面又陆续走过几名杨家人,大家的心情越来越轻松,都觉得悬魂梯没想象中的难。   等到杨家人只剩下杨铭自己的时候,他示意其它人先过。   这时孙家一个壮汉迎着众人的目光登上了悬魂梯,壮汉身材高大健壮,五官英武眼神坚定。   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悬魂梯也随着他的脚步震颤不已,铁链上的渡鸦也被他惊得不断起落,瞪着的眼神越发怨毒。   从上桥开始,壮汉的步伐就一直很稳,大有一口气走到头的意思。   可是,当他走到桥中间的时候,仿佛遇到了什么强大未知的阻力,身体骤然一停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接下来壮汉的脚步越来越慢,几乎是贴着桥面向前一寸寸的滑行。   又往前走了几步,壮汉忍不住弯下了腰,大口喘气。   就在他脚步停下的那一刻,两侧渡鸦飞起,伸着尖利的长喙狠狠的啄向他脖子上的软肉。   只一下就鲜血飞溅,看得人心惊肉跳。   壮汉大声怒吼,伸手挥打渡鸦,越打飞起的渡鸦越多。   专门盯着他的头皮,脸,脖颈,手背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啄。   渡鸦越来越多,壮汉头破血流陷入疯狂。   孙家人看不下去提醒他赶紧向前走,但是壮汉充耳不闻,站在原地不动只顾着拍打围攻他的渡鸦。   直到两只渡鸦先后啄瞎了他的眼睛,壮汉终于昏迷倒地。   继而桥上的渡鸦全部飞到他身体上,竞相蚕食他的血肉…… 第118章   相认   短短片刻功夫,壮汉就被蚕食的只剩下一堆白骨,白骨也没剩下,连同衣服被渡鸦拖进水中,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望着如此惨绝的一幕,不知多少人骇得面无人色。   楚馡还好,经历过阴凤坡的恐怖,张雅涵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恐怖的场景,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孙家主事冲到杨铭面前,大声问他,为什么杨家人过桥没事,他们家过桥就会出事。   杨铭冷冷的说道:“悬魂梯考验的是本心,你们孙家子弟心志不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孙家人不服气,还要吵闹,岳章阴测测的说道:“色厉而内荏,欺世而盗名,所谓孙家猛如虎,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鼠辈罢了。”   岳章一开口,现场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说话的是他,还因为他这句话所蕴含的意思。   先前岳章杀裴兴的一幕,已经成为了孙家人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此刻又听他说出这句话,简直字字诛心。   “有岳章在,孙家人怕是一个也过不去悬魂梯了。”南宫颠忍不住感叹道。   “为什么?”楚馡好奇的问道。   “这悬魂梯最考验心志,桥底的怨魂,桥上的渡鸦都能带给人强大的精神压力,但凡心境出了问题,压力就会无限放大,很容易在悬魂梯上迷失自我。”南宫颠解释道。   “这岳章当真歹毒,不仅杀人而且诛心。”张雅涵说道。   听见她这句话,楚馡沉默着低下了头,岳章的阴狠让她忍不住为楚家的未来感到忧虑。   以前楚家就算争不过莫家,还可以从容脱身。   现在不仅有鬼神宗虎视眈眈,闾山派也牵扯进来,楚家再想回归世俗从玄门脱身都难了。   玄门如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岳章发声之后,孙家人停止吵闹,随后岳章示意莫家人先过桥。   莫家来了七个人,闾山派就占了五个,剩下两个一个是莫子羽,还有一个是他胞妹莫子绫。   当下闾山派弟子先过,过桥的时候念诵着闾山法咒,顺利通行。   轮到莫子羽兄妹的时候,岳章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符纸,两人怀揣符纸先后过了桥。   等莫家人全部走过,岳章冷冷的扫了孙家人一眼大步踏上悬魂梯。   望着岳章的背影,孙家人僵直在原地。   就连孙家天骄孙驳也失去了所有的骄傲,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莫家全部过去,接着是朱家人。   朱家人一共来了八人,先前血狼蛛之战中,朱家损失了一个修行者。   接着在过悬魂梯的时候,又损失了一名。   这人才走了三分之一就心生惶恐,想要掉头退回来,激起渡鸦的围攻。   哀嚎挣扎了片刻,便落得和孙家那位壮汉一样的下场。   先前莫家集体通行给了人们勇气,可是看到朱家这种豪门都有人过不去,又令很多人犹豫起来。   再往后过桥的人意外更加频繁,各种惨状都有。   有人被渡鸦攻击,被啄得全身流血还在往前冲,最终因为鲜血流尽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被渡鸦分食。   有人则是受不了渡鸦啄击的疼痛,主动跳进暗河里。   暗河堪比黄泉水,不能载物,跳下去就没了动静,连个水花都没有。   凄惨之中也不乏悲壮,有一名散修,上桥没多远就被渡鸦啄瞎了一只眼睛,后来又被啄的头破血流。   但他愣是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眶,顶着群鸦啄击的痛苦,咬牙坚持走过了悬魂梯。   遗憾的是,他虽然过了悬魂梯,却因为失血过多又得不到更好的救治,最终还是会难逃一死。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自己的勇气。   看着这一幕幕惨状,不知多少人信心动摇。   越来越多的人犹豫,直到再也没有人敢主动踏上悬魂梯。   见此,杨铭环视全场沉声说道:“时间紧迫,希望大家都能尽快渡过。当然,如果有人选择放弃,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他的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是眼睛看着的却是孙家人。   孙家主事抬头朝对岸看了一眼,说道:“前方鬼域还不知有多少杀劫在等着我们,龙脉机缘虽然难得,却不值得拿命来换,我们走。”   孙家人选择放弃,那些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也下定决心,随着他们一起离开。   人越走越多,到最后只剩下我和南宫颠、楚馡、张雅涵四人。   杨铭朝我们走来,走到楚馡面前说道:“楚小姐,孙家已经带人离开,你们楚家要是没胆子过,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我们不会走。”楚馡说道。   “那就请尽快过,时间不等人。”杨铭说道。   “杨主事要是着急可以先走,不用等我们。”我说道。   “别怪我们没有提醒你,前方鬼雾之中有阴灵邪祟出没,如果你们现在掉了队,后面跟过去也是送死。”   “这就不劳杨主事操心了。”   “哼,想不到麻衣门的人,也会如此识人不清,不识好歹。”   说完,杨铭上了悬魂梯。   等他走到对面,回头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便带人继续向前进入鬼雾之中。   所有人都离开后,周围终于清静下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等他们都过去,再让我们过?”楚馡看着我问道。   “过悬魂梯其实很简单,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们,但是前方鬼域却很危险。”我说道。   “就是因为鬼域危险,我们才更应该和他们一起走才对。”楚馡说道。   “楚馡不要多问,他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南宫颠说道。   楚馡不解的看了南宫婧一眼,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说到对他的信任,我们都不如你。”南宫婧笑着说道。   南宫婧这句话,让楚馡显得十分困惑。   看她困惑的样子,张雅涵幽幽说道:“我们只是相信他的能力,才选择和他做队友,你可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   “你可是很早之前,就连终身都给托付了。”   听见张雅涵这句话,楚馡先是一怔,继而开始神情专注的盯着我看。   越看越是迷惑,直到她看到了我手中的黑伞。   一把抢过来,抽出里面的唐横刀。   看到唐横刀,楚馡眼圈一红,泪珠子就下来了。   “谢鸢,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第119章   冥界的诅咒   从楚馡参加玄门大会开始,就一直神情郁郁。   杨家人的刻薄打压,朱家的冷漠疏离,以及玄门中人有若无意的与楚家保持距离,就向来交好的童家都不敢再和楚家的亲近,让这位豪门出身的大小姐尝尽人情冷暖。   这些都还好,楚家未来所有面临的危机,才是她忧虑的原因。   先前楚镇业说过,等出来后要带她去拜访朱家,其实在来这之前的杨家祖宅中,朱家大小姐已经暗示过她。   楚馡参加这次寻龙,意义不在于龙脉灵气本身,而是在于提升自己的筹码。   楚镇业依然没有放弃和朱家联姻的请求,所以才想着千方百计为楚馡提升自己的价值,好配的上朱家二少爷。   原因很简单,以楚馡现在的修行境界,就算侥幸引来龙脉灵气伐体,未来也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   楚家本身没什么精深的修行之道,楚馡也没有机缘得遇名师。   在和我相遇之前,她就是个普通的豪门世家小姐,心地善良单纯,喜欢探险旅游。   从百子图开始,楚馡一点点被卷入玄门恩怨之中。   她不甘心成为家族的棋子,又不愿看着家族被危机笼罩,在楚家都把家运赌在朱家身上的时候她选择了我。   一把国殇既代表了她对我的情意,也代表了她为楚家做出的选择。   看似隐忍柔弱的她内心其实比谁都要坚定,一旦做出了选择就绝不会再更改。   看到楚馡流泪,张雅涵和南宫颠识趣的走到一边,留给我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我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别哭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楚馡把头埋在我胸口,哭的反而更厉害,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道:“谢鸢,我以前没有后悔过,现在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什么?”我问道。   “一个鬼神宗就已经令你危在旦夕,现在莫家又和闾山派勾结在一起……对不起,我不该连累你,你走吧,趁现在还没有和闾山派结仇,离开林城吧。”   “如果我走了,你会嫁给朱二少,换取楚家的一线生机么?”我问道。   “我……我不知道。”楚馡摇摇头说道。   “楚馡,我不会走的。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生命,也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情。”   “可是我真的会拖累你,会害死你的……”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你是谢家君师,将来注定要做大人,我不想你为我误了前程。”楚馡撇过头去说道。   “馡……”   我念了她的名字,只念名字不念姓氏。   楚馡的身体微微一颤,却依旧没有回头,只用手捂住了嘴巴,在轻轻的啜泣。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你都听到了?”   “是啊,我不觉得留下来会耽误我证君师,君师早晚可以证,但我怕错过你自己再也见不到别的行客。”   “谢鸢……”   “走吧,再不走南宫姑娘该着急了。”   南宫颠和张雅涵一直在悬魂梯那里等我们,等我们走来,南宫颠道:“两位不在寒山中叙旧,终于想起下山办正事了?”   “南宫姑娘,偷听别人说话不好。”我说道。   “这也叫偷听?整条河的鬼都听见了。”南宫颠白了我一眼说道。   还好张雅涵没跟着一起打趣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脸往哪里搁。   “师姐,你有没有信心过这悬魂梯?”虽然亮明了身份,我还是习惯了称呼张雅涵为师姐。   “如果是开始我很有信心,现在没那么确定了。”张雅涵朝桥上看了一眼皱眉说道。   张雅涵是第一次目睹死人的惨状,这悬魂梯上血迹未干,她很难不受其影响。   “你撑着这把伞过桥,只管往前走,什么都不用管。”   说完,我把黑伞递给她。   张雅涵狐疑的接过伞,才一打开就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对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张雅涵撑着伞走上悬魂梯,开始心情还有点紧张,后来越走越轻快,很快就走到了对岸。   接着,我让南宫颠先过去。   南宫颠常年和死人打交道,过悬魂梯如履平地。   等她们二人先后走过,这边就只剩下我和楚馡。楚馡方才情绪波动厉害,一会哭一会笑的,我有点为她担心。   想起岳章曾用符纸帮助莫子羽兄妹二人过河,我把道姐留给我的墨玉禁步取出来,递给楚馡。   楚馡打量着禁步,看到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禁步,君子鸣玉前行,身法有度,你戴着它过桥,能帮你守住心神。”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还有个师父?”楚馡问道。   “我师父的名讳我不能乱说。”   “哦……”   楚馡戴着禁步,走起路来,发出叮当悦耳的声音。   声音带着令人安宁的力量,就连桥上的渡鸦听见了,都忍不住舒展羽翼,河水也静静的流淌。   望着楚馡脚步轻快的过了桥,我提着国殇踏上悬魂梯。   我精通易理,心志坚毅,原以为过悬魂梯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当我真的上了悬魂梯,我才知道我错了。   才走出几步,暗河中的鬼雾便开始翻滚,锁链上的渡鸦睁着惨白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河水突然开始暴涨。   暴涨的河水牵动着河底的阴森鬼气,鬼气上涌不断冲击着我的神魂,隐约能听见河底的鬼哭声。   现在鬼祟拿我没有办法,一旦河水漫过了桥,鬼祟就再也不受悬魂梯的气场禁止。   我知道危险,想抢在河水漫过桥身前通过悬魂梯,偏在这时候悬魂梯出现了幻觉,一片片桥板飞起来,我不晓得该往哪里落脚。   脚步停下,渡鸦振动翅膀开始向我发起攻击。   我只能持刀开始疯狂杀戮,渡鸦杀之不尽,杀死一群又有一群飞来。   不仅仅是桥上的渡鸦,暗河两岸的渡鸦全部被我吸引而来。   这要是全部杀死,怕是到天亮也杀不完。   渡鸦的尸体落进水中,又加倍吸引着水底的鬼祟,从上下两端全部汹涌而来。   只等河水漫过桥身,我便会被鬼祟群起围攻,拖入暗河之中。   原以为,我此行最大的杀劫是岳章,就算有危险也应当是在龙脉峡谷之中。   却没想到一座悬魂梯,就让我陷入绝地。   疯狂杀戮中,黑伞忽然从前方飘来,照在我头顶。   渡鸦很忌惮黑伞,暂时停止了进攻。   “我帮你挡住渡鸦,你抓紧时间过河。”明采薇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河水怎么会无缘无故暴涨?”我问道。   “这事和你师父有关,过了河我再告诉你。” 第120章   君师协议   有明采薇帮我抵挡渡鸦的攻击,我以灵觉专注的洞察悬魂梯上的玄机,很快桥板又重新落下,幻觉消失。   我加快脚步一口气冲到河对岸,人才跳下悬魂梯,暗河水就轰然一声漫过了桥身。   暗河中的怨魂向我发出不甘心的怒吼,却又无法从暗河中离开。   明采薇这时也从黑伞中出来,显化本体。   依旧是穿着那身破碎的藤甲,提着一杆梨花枪,气质冷漠,眼神清明。   乍一看到她,南宫颠后退几步,张雅涵先前已经察觉到了明采薇的存在,此刻突然看见明采薇本人还是僵直在原地。   只有楚馡,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明采薇。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明采薇,比我想象的要镇定的多。   “你倒是不怕我。”明采薇看着楚馡挑了挑眉毛说道。   “鬼是过去人,人是未来鬼,有什么好怕的。”楚馡说道。   “她就是明采薇。”我说道。   听我这样一说楚馡立刻露出思索的神情,很快想起了明采薇是谁,神情震动。   往前走到明采薇跟前,弯腰行了个礼说道:“见过采薇姑娘。”   “该是我向你行礼才对。”明采薇说道。   “你值得我的尊敬。”楚馡说道。   我让楚馡查过明采薇的事,当时她就告诉我说,明采薇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明采薇的一生,就像是一粒被上帝随手丢弃的种子,落在了砂砾和岩石中间。   没有埋怨没有委屈,她平静的接受了一切,然后开启了不屈抗争的一生,并且是以一种乐观积极向上的心态贯串始终。   她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生命的事情,也一直把自己当做一粒好的种子。   希望可以冲破岩石的封锁,生根发芽,迎接光明和雨露。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配不上她。   明采薇从楚馡眼中读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撑着黑伞转身走向河边。   “她是鬼将,我能感知到她身上带有鬼将的杀伐之威。”南宫颠走到我身边说道。   “嗯,采薇姑娘不是普通的鬼将,你应该能感受出来,她身上没有怨气。”我点点头说道。   “这正是我的疑问,她的鬼将是怎么来的。”   “自然杀出来的。”   “这要杀多少鬼祟,才能杀出一个鬼将出来?”南宫颠问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能在鬼神宗的攻击下活下来,很大原因都是因为得到了采薇姑娘的帮助。”   “原来如此,不过你如果想要和闾山派为敌,只靠一位鬼将恐怕不够。”   “楚家现在危机重重,我和你说这些是要你对楚家有信心,也对我有信心,也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走得更远。”   “君臣佐使,你这是在招揽我为你效力?”南宫颠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我话里的意思。   “你可以这么理解。”   揭破明采薇的存在,就等于暴露了我的底牌。   先前我能和南宫颠达成合作,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楚家。   但是现在的楚家已经无法再维系这种关系,杨家、莫家都可以给楚家带来灭顶之灾,我希望能够再次获得南宫颠的信任。   并且我这句话也不仅仅是说给南宫颠一个人听,同时也是对张雅涵说。   张雅涵是个罕见的相门奇才,一双慧眼连我的面相玄机都能堪破,我希望未来的君师之路上能够得到她的指引。   在没有动用祝由术之前,我本来只想着靠谢家薪火证君师之名。   现在我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君师之道也已经和时代脱节,我必须打破以前的想法,以君臣佐使之道来证君师之名。   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从你现在要做的事来看,你这是在要我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南宫颠说道。   “我暂时想不到什么好处,只是觉得如果我们一起走,未来可以走的更远。”   “若你不嫌弃,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张雅涵走来说道。   “我知道你精通麻衣相术,也生了一双慧眼,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他的命运我看不透,或许仅仅是因为好奇,才会不知不觉被他吸引。”张雅涵想了想说道。   “你说的不错,只有死人才不会好奇。”南宫颠点点头说道。   “所以我们这是算达成合作协议了么?”我问道。   “是。”南宫颠说道。   “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楚馡问道。   “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张雅涵笑着说道。   协议达成,我走向明采薇,询问她关于暗河水突然暴涨的事情。   暗河水不会无故涨潮,方才她说这事和我师父有关,但我却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采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神魂被冥界诅咒了。”   “诅咒?”   “这事要从你师父剑斩冥雷,为你招魂开始说起。”   明采薇说当初我被红衣鬼将打落幽冥的时候,事实上我已经死了,我的神魂属于冥界。   人死不能复生,亡魂想要重返人间就会被冥界意志诅咒。   如果我是用别的方式逃离冥界还好,冥界意志虽然无处不在,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为一个亡魂降下诅咒。   可惜道姐用的是最决绝的法子,直接剑斩冥雷。   冥界不能干涉人间的事,所以尽管我已经招来冥界意志的诅咒,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妨碍。   但是这暗河连通冥界黄泉水,冥界意志以操纵河中鬼祟追杀我。   “除了这里,冥界诅咒对我还有没有别的影响?”我问道。   “有,冥界的诅咒会降低你的运道,不断的给你带来灾祸,所有和你亲近的人也会受到影响。”明采薇说道。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摆脱冥界的诅咒?”   “以你现在的命宫元力很难摆脱冥界诅咒的影响,但是真龙之气可以帮你彻底将其抹去。”   冥界诅咒直接降在命宫之中,而真龙之气可以撼动命盘。   本来我对真龙之气没有念想,但是从明采薇的意思来看,我必须得到不可。 第121章   道姐的深意   死而复生通常不会招致冥界的诅咒,因为人不会记得自己死亡后发生的事情,只会把它当做一场梦境。   但是我不一样,我清楚的记得自己死后的场景。   我记得冥界的样子,冥界也记住了我,这就是所谓的冥界的诅咒。   冥界的诅咒直接降在我的命宫之中,不断的侵蚀我的命盘,只要诅咒还在我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影响。   给我带来灾祸,阻止我个人意志的实现,无论我做什么都不顺利。   凡是和我相关的一切,都会受到厄运的诅咒。   最关键的是,这个诅咒不是靠外力可以化解的,因为它是直接作用在命盘上面。   要化解只有一个方法,提升自己的命宫元力。   如果命宫元力够强大,那么我的个人意志就不会受到诅咒的影响,就像是明镜上的尘埃,随手就可以抹去。   命宫元力就是八字中的身,身强身弱先天就已经注定。   修行可以提升命宫元力,但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功德,不断的参悟命数,现在的我根本做不到。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也等不了那么久。   无法借助于修行,那么就只有打真龙之气的主意。   真龙之气可以直接提升人的命宫元力,做到某种程度上的逆天改命。   打定主意后,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想要得到真龙之气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不过,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无论多难我都要去做。   ……   过了悬魂梯后,接下来要进入的是大片被鬼雾笼罩的地域。   鬼雾之中聚集着大量的阴灵邪祟,精魄幽魂,正是它们在守护着通往龙脉峡谷的入口。   我按照飞星山的整体山形推算龙脉走向,判断好大致方向后,带着她们继续向前进发。   这是一段很危险的旅程,我们必须时刻警惕着来自黑雾中的威胁。   楚馡有墨玉禁步护身,我将黑伞交给张雅涵保管,必要时明采薇会直接出手。   我提着唐横刀走在最前面,南宫颠走在最后面。   越往前走黑雾越浓,阴风涤荡鬼影幢幢。   每当有鬼祟试图显化成形,我便会直接一刀斩碎它们的企图。   国殇煞气升腾,寻常鬼祟也根本不敢靠近。   往前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我在乱石中发现了两具修行者的尸体,空气中残留着鬼祟冭灭后留下的怨念。   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又发现一具尸体,都是这次参与寻龙密道之旅的修行者。   死在这里的无一不是修为精深,心志坚定之辈,一些年轻子弟更是代表着家族门派的希望。   这次寻龙之旅有岳章这种强者随行,杨家和莫家也都带了大批修行高手,按理说不应该再频繁出现这种意外伤亡。   很显然,杨家并没有那么大家所想的那么无私。   从进寻龙密道到现在为止,已经先后死了将近二十人,这些人的死对整个林城玄门都是沉重的打击。   走着走着我们走进一处山谷中,谷底散落着大量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   前方不远,还有数具新死未久的修行者的尸体,一群食腐鸦正在争相抢食。   山谷中的鬼气格外阴森,楚馡和张雅涵都流露出明显的惧意。   还没走几步,一只正在啄食腐尸的食腐鸦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动,发出一声怪叫,继而所有食腐鸦全部冲天飞起。   两侧山林中升起一团团幽光,缓慢的向山谷飘移。   与此同时,散乱在地上的骸骨也开始发出动静,腾的一声烧起鬼火照的山谷惨绿碧蓝。   先前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大战,但鬼气根本除之不尽。此刻幽精重返鬼火复燃,显然又已酝酿出了全新的杀机。   “不要怕,跟着我往前走。”我说道。   “要不要让采薇姑娘出来帮我们?”南宫颠问道。   “难得有这么好祭炼刀意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好,正好我也想见证一下谢家的斩鬼刀。”   我拔出国殇,一边运转血气,一边将神魂融入刀意之中。   国殇曾经被破甲弹打出过一个缺口,刀本身的煞气减弱了不少,好处是,残缺的刀更能将我的杀机宣泄出去。   天有孤虚,地阙东南。   追求完美固然是每个人的向往,但有时候抱残守缺也是一种处世之道。   刀的残缺,只会让我的刀意更加圆满。   现在的我气场已经提升到了亲道境界,神魂也因此变强,这场杀戮正是我检验自身战力的最好机会。   我紧握着刀柄,慢慢向前走。   幽精已经聚集不断向我飘来,每一个幽精都代表一个强大的阴魂。   当幽精吸收到足够的鬼气,阴魂就会突然显形各种形态,向我发起攻击。   正前方的幽精最先成形,显化为一头猛虎形貌,发出一声咆哮向我扑了过来,我双手握刀对着猛虎一刀斩出。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猛虎瞬间被刀意斩破了阴身。   此时幽精已经各自成形,山精野怪,妖灵邪祟层出不穷,冲我发起狂风暴雨般的围攻。   我在心中默默念着斩鬼刀心诀,不断将魂魄精神意融入刀中。   时而癸水滔天,时而离火燎原。   神魂祭炼为五行刀意,血气也随即与之同步协调。   身与神合,人与刀合。   只杀得山精野怪溃不成形,阴灵邪祟魂飞魄散。   亲道的气场赋予我强大的个人意志,强大的神魂又令我的刀意所向披靡。   杀着杀着,听见楚馡在我身后念道:“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第一次听他念这句诗的时候,我还想着他什么时候能真正做到,想不到才这么快他就已经做到了。”   “若不是他在河边问我,恐怕我真的要错过未来的君师了。”南宫颠叹息着说道。   “现在就已经这么厉害,如果将来谢鸢真的做了君师,又会怎样?”张雅涵问道。   “谁知道呢,君师只是传说,自从刘伯温奉旨斩龙脉以后,谢家就再也没有出过君师,距今已经有六百多年了。”南宫颠说道。   “为什么斩了龙脉就没出过君师呢?”张雅涵又问道。   张雅涵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奋力杀敌。   我本不该为她的话分神,但是听她这样一问,我脑海中轰然一震。   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以道姐的神通,不可能不知道冥界诅咒的存在,但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做。   现在看来,她是想让冥界诅咒来指引我寻找真龙之气。   我不仅想通了这一点,同时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在刘伯温奉旨斩断龙脉之后,谢家就开始退出玄门了。   因为谢家君师的修行之道,离不开真龙之气! 第122章   规矩   君子相时而动,原本我并没有对真龙之气有妄心。   有妄心就会有贪求,有贪求就会有烦恼,不仅不会得到,反而会坏了自己的心境。   我能从师道气场提升到亲道,是我几度生死拿命换来的。现在亲道尚未稳定,我甚至还不曾真正在一城之地扬名。   如果把我现在的心境比喻为一座花园,真龙之气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   不仅不会让我得到雨水的滋润,甚至还有可能连根拔起。   但因为我晓得自己的处境,从未真的生出过妄心,看似征凶实为无咎。   心如明月,纵有风雨吹桃园,风雨不忍伤桃枝。   念及此,我心中再无困惑。   手中的刀越发写意自如,犹如行云流水,尽情挥洒。   待到最后一只鬼魅冭灭,我才恍然警觉人已经杀遍了整座山谷。   阴风吹过,额头一片冰凉。   楚馡走过来,用纸巾为我擦去脸上的汗水。   擦完发现南宫颠和张雅涵都在看她,又不觉红了脸。   “君师提刀,刑克鬼神,今日我才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南宫颠说道。   “你的马蜂蛊也同样令我大开眼界。”   “用蛊终究是小道,比不得谢家君师。”南宫颠谦逊而恭敬的说道。   “走吧,我们继续吧。”   寻龙之旅只有一夜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如果我们继续耽搁下去,很有可能天亮赶不回去。   还好,最危险的路已经过去,后面一路通畅。   出了山谷又翻过了一道山岭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位于两座山峰中间的龙脉峡谷。   远远就看见杨铭、杨功霖以及各家主事站在峡谷入口朝着里面张望,还有很多年长的修行者留在外面,至于那些年轻子弟则是一个不见。   没有看到那两名鬼神宗的人,岳章和闾山派的人都不在。   我让张雅涵把黑伞给我,把国殇重新收入伞中,走向峡谷入口。   看到我们,杨铭瞪大了眼睛。   方才我们穿过的山谷有多危险杨铭很清楚,所以看到我们四人毫发无伤的现身,由不得他不震惊。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杨铭问道。   “就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我说道。   “路上就没有遇到什么幽精邪祟?”   “怎么,杨主事就这么盼着我们出事?”   杨铭明显不信,但又无话可说。   “杨主事,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进去了。”我说道。   “等等,龙脉峡谷已经人满为患,你们现在进去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你们先在外面等着,等下有人退出你们再进去。”杨铭说道。   “杨主事说笑话了,他们都可以进去,轮到我们就只能在外面等?”南宫颠冷冷的说道。   “先前忘记和你们说明,龙脉峡谷罡风伐体,风石乱转,避风港有限,且已经分配完毕,你们现在进去要么无处立足,要么就必然会与他人交涉。”   “如果我们一定要进去呢?”南宫颠挑眉问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有人敢坏规矩的话,便是与我们杨家为敌,也是和整个林城玄门为敌。”   话说到这一步,杨家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   如果说先前在斗法大会上,杨家有故意冷落楚家的嫌疑,现在他们就是明摆着不把楚家放在眼中。   而且因为关系到各家天骄才俊的前程,其它家族门派的修行者也都用不耐的眼神盯着我们。   多进去一个人,就等于多一个人抢夺机缘,没有人希望我们进去。   南宫颠动了怒,抬眼看向我。   “寻龙密道是杨公留下的,杨家的确有资格立规矩。”我说道。   “算你小子识相。”杨铭冷哼一说道。   “杨家有杨家的规矩,但我也有我的规矩。”   我的话刚说完,立刻有人出言斥责:“大胆狂徒,放肆。”   “尚随风怎么收这种人做徒弟,如此不识眉眼高低,就不怕给师门惹祸?”   “年轻人有勇气固然可嘉,但一味的逞强好胜就是愚蠢。”   “林城玄门,什么时候轮到麻衣门的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   “当面顶撞杨主事,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完了,我倒要看看尚随风该怎么厚着脸皮给杨家赔罪。”   “不知所谓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在谁说话,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   寻龙密道是杨家的,在场的人都承了杨家的情。   所以听见我说的那句话,一个个争着抢着出言斥责,以此来博取杨家的好感。   就连朱家的人都露出几分轻蔑之色,诸葛家那位老者更是直接撇过身去,仿佛看我一眼都受到了羞辱。   羞于同行,不值一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杨铭反倒是沉静下来,故作大度的挥了挥手。   等到众人沉默下来之后,杨铭看着我问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谈规矩?”   “嗯。”我点点头。   “好,大点声告诉我,你的规矩是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全部看向我。   眼神带着讥讽,轻蔑。   楚馡紧张的看着我,眼里带着担忧。   我对着她点点头,然后走到众人面前,缓缓转身背对人群,慢慢的揭下脸上的面具。   把面具重新收好放入怀中,我再转过身来。   楚家宴会上我露过一次脸,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而且今天来的和那天去的也不是同一批人。   是以,很多人都不认得我。   别人可能不认得,但杨家人一定认得,就算化成灰他们也记得。   乌鸦坡我杀凌长宵,详情不为人知,清涟江我连破鬼神宗两座法坛,也只是让杨家惊讶于我的实力。   接下来,就是狮子山的那场夜战。   一场夜战,我杀人破百,冭灭阴魂不计其数。   杨家动用了枪械,鬼神宗出动了大批护法弟子。   最后的结果是,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杀鬼我最拿手,杀人我也一样。   就连牺牲无数人召唤来的红衣鬼将,也魂飞魄散,一丝怨念都没有留下。   杨家不惜一切动家神,正是因为被我逼上了绝路。   我给了杨家如海的深仇,但杨家却欠我一个成名的机会。   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杨家只字不提,林城玄门至今以为我谢鸢就是个笑话。   坑了楚家五个亿后,在民俗街帮人找钱包找钥匙。   美其名曰占卜寻物,实际混迹街头走投无路。   连带着楚馡都被人当成笑话看待,朱家宴会上美人赠刀之举,不知多少人骂她的愚蠢和短见。   但我知道我不是笑话,她也不是。   此刻我当着一众玄门众人的面,揭下了脸上的面具,以本来面目出现在杨家人面前。   我想知道,杨家这次还要怎么掩饰。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在询问我的身份,接着有人说出了我的名字。   对于他们的反应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我在乎的是杨家人。   杨铭以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眼睛越睁越大,嘴唇不由自主的在颤抖。   身边的杨功霖也一样,眼底甚至还带着几分释然之色。   这说明,先前他就已经对我有所怀疑。   至于杨家其他人,就没这两位那么淡定了,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满了恐惧。   很快,众人也都从杨家人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他们不理解杨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这时候不是应该大声斥责,教育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吗?   “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我问杨铭。   后者依然处于强烈震撼和巨大的恐慌之中,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直到我把唐横刀从黑伞中抽出,杨铭终于回过神来。   看见唐横刀,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颤声说道:“谢公子,请。”   什么叫做规矩?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玄门争锋,实力为尊。   这就是规矩! 第123章   拥抱   亮明身份后,杨家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从高高在上,变得诚惶诚恐。   谁都能看出杨家人对我的畏惧,便是面对岳章的时候他们都不曾如此惶恐。   来到这里的都是修行多年的高人,拥有远超常人的心志。   所以,他们无法理解,杨家人为何对我怕成这样。   杨铭从未将楚家人放在眼中,此刻却喊了我一声公子,挺直的脊梁也弯了下来。   这种震撼人心的场景,其实才是我理所应得的尊重。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把国殇重新插入黑伞中,和楚馡她们继续向龙脉峡谷中走去。   龙脉峡谷的入口被一层迷雾笼罩,直到我们的身形彻底消失,身后才陆续传来众人的轻声细语。   “谢鸢,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杨家人对你害怕成这样?”南宫颠问道。   “你对鬼神宗那么了解,应该能知道我要想活下来有多么的不容易。”我说道。   “所以,你把那些要想要杀你的人全杀了?”   “嗯。”我点点头。   “杀了多少?”   南宫颠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楚馡和张雅涵也都在看着我。   楚馡知道我杀过人,而张雅涵是从狮子山失火后猜到了我杀过人,但是她们都不知道我杀过多少人。   具体有多少,其实我自己也不记得。我修行不是为了杀生,本身也不是好杀之人。   只是当命运需要我拔刀的时候,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我只希望我的刀不会沾染无辜者的鲜血,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禁忌。   见我一直没有回答,南宫颠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我们都知道杀人是一种罪,如同鬼祟不能在阳光之下显形。   这时,楚馡向我走来,用力抱住了我。   当我的心因为杀人回忆而变得冷漠的时候,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不会令我觉得温暖。   所以楚馡给了我一个拥抱,那样用力的抱着我,却一个字也不说。   拥抱许久,楚馡松开了手,淡淡的说道:“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穿越迷雾,前方便是龙脉峡谷。   站在入口向里面张望,但见峡谷中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吹得人胆战心惊。   飞星山犹如一座石钟,扣住了武陵山苍龙龙脉的藏精窍穴,导致龙脉灵气千年不散。   龙脉灵气的无法冲出,就在地下深处化为罡风煞气。   所谓的引龙脉灵气洗髓炼体,指的就是以肉身去承受罡风煞气的冲击,激发人体内部的潜能。   有修行在身固然可以走的更远,但修行越强大,对龙脉灵气的排斥力就越强。   有时候不仅不会得到好处,还会有祸端。   除此之外,人都有寿元极限,而龙脉灵气对人体的提升也需要时间来体现。   峡谷中罡风怒吼,光线昏沉。   两侧山壁因为常年累月被罡风冲击,变得光滑如镜,想找个避风港都看不到。   谷底也没有可以挡风的巨石,只有一条条被罡风吹出来的沟壑。   寻龙之旅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罡风无休无止,若是连个避风港都没有很难一直走下去。   “谢鸢,你能带我来这里,我已经十分感激,接下来的路我要自己走了。”张雅涵说道。   “师姐天生慧眼道心坚定,一切随缘就好。”我说道。   “清静经中的道理我懂,师弟不用为我担心。”   时间有限,张雅涵也不想多耽搁我们的时间,和我们打了声招呼,便向着龙脉峡谷深处走去。   罡风吹得的她长发飞舞,背影越发显得单薄。   我认识她的时间不算久,但却像是认识了很多年。   修行相术就是这样,可以把一个人看得很深刻,直接看到命运里面。   传说中的真正的天眼通,还能看穿过去和未来。   罡风嘶吼,乱石奔走,张雅涵必须集中精神防范,才能不被砂石击中。   她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   最终一步步走进峡谷深处,消失在我们眼前。   就像她所说的,我带她来这里就已经仁至义尽,能够夺得多少造化机缘全在于她本身。   若我们继续同行,便会因为分心他人的缘故,谁都得不到好处。   “谢鸢,我也要进去了。”楚馡望着我说道。   “专心体悟龙脉灵气,不要为别的事忧虑。”   “你也是,不要为我分神。”   “嗯……”   简短说了几句话,楚馡便逆风朝着龙脉峡谷走去。   她的体质比张雅涵要好,还有修行在身。   我能想到她一定会比张雅涵走得更加轻快,但却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显得无比从容。   张雅涵在面对罡风的时候,拿出的是一种持重而谨慎的态度,这种心态虽然没有错,却还是在和自然对抗。   但楚馡却不是这样,她不是在对抗而是在调整和适应。   就仿佛她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只要适应了就可以和自然融为一体。   修行追求天人合一,楚馡远远达不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她身上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这一点,我在祥云镇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当时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她在看风景的时候自己也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今天,我又再次找到了当初的那种感觉。   越往前走罡风越强大,楚馡的脚步不仅没有慌乱反而越发从容。   她穿的是件黑色的户外紧身服,十分彰显身材。   腰身狭窄,臀部浑圆挺翘。修长匀称的长腿,搭配黑色战术靴,让她整个人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生命力是万物生发之机,生命力多,人就会显得充满激情,生命力少,人就会萎靡不振。   而生命的张力,则是和人体的潜能有关。   唤醒潜能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通过修行阴阳之道,阴阳孕育万物是一切生命的起源。   另外一种方式就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靠人体的本能反应来激发。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经常会有迥异平时的反应。   此刻楚馡所彰显的生命张力,正是其自身潜能被激发时的外在表现。   短短几步路,楚馡就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潜能。   而她的龙脉峡谷之旅,也才刚刚开始。 第124章   峡谷深处   我并不过分担心楚馡和张雅涵,进入龙脉峡谷的人,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与罡风对抗。   若是因为外物分心,害人不成终害己。   而且里面罡风乱窜,暗无天光,想要分清敌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总之,在张雅涵和楚馡从龙脉峡谷出来之前,她们最大的敌人是天灾而非人祸。   至于她们能够从中汲取多少机缘,也全在于她们本身的潜能。   张雅涵和楚馡先后进去,南宫颠却一直未动。   “你不进去?”我问道。   “我修得是巫蛊之道,山下有风谓之蛊,这里与我犯禁。”南宫颠说道。   龙脉峡谷在飞星山地下深处,峡谷中有罡风,对应的正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山风蛊卦。   南宫颠本身的就是巫蛊之道,制蛊而不受制于蛊。   所以,她只适合旁观。   贸然进去不仅不会从龙脉灵气中得到好处,还会因此坏了自己的修行。   我默默感应天机,得蛊卦变爻为上九。   上九处于蛊卦的最上面,处蛊的顶点,蛊已经发展成了大气候。   爻辞为,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意思是掌权者的恶行已经败坏到了极致,这时候与之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所以只能选择离开危险的环境,明哲保身避其锋芒。   不事王侯,并不是说君子贪生怕死,而是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为了这场寻龙之旅,杨家动了家神,莫家请来了岳章。鬼神宗和闾山派同为旁门左道,杨家和莫家的联合绝非偶然,暗中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图谋算计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只要阴谋得逞必然会给我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我按照本卦行事,这时候就应该远离龙脉峡谷,甚至远离林城。   但我不能走,不仅仅是为了楚家也是为了自己。   冥界的诅咒只有真龙之气可以化解,如果这次我错过了可能就永远错过了。   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飞星山,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杨公。   山风蛊上九爻变,变卦为地风升。   大地生长树木,逐渐成长,日渐高大成材,是为升卦。   若只看本卦,我此行涉凶灭顶。   若从变卦来看,我还有一线生机,这一线就系在真龙之气上面。   升卦属于震宫,龙为干,在天发声为震,所以震宫也代表龙宫。   只有得到真龙之气,我才有入主龙宫的资格,把山风蛊变为地风升。   推演到这里,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真龙之气并非只因冥界的诅咒而来,本身就是我不能错过的一线生机。   见我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南宫颠忍不住问道:“谢鸢,时间不早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峡谷?”   “我现在就进去,进去前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嗯,你说吧。”   “我进去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归来,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回,我想请你替我照顾好楚馡。”   “你本事那么大,这罡风煞气困不住你的。”南宫颠语气轻松的说道。   “如果我只是为龙脉灵气而来,这罡风煞气是困不住我,但我不是。”我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是为什么而来?”南宫颠好奇的问道。   “真龙之气。”   真龙之气这四个字一出口,南宫颠立刻睁大了眼睛。   盯着我看了很久,才重新开口说道:“谢鸢,真龙之气不是随便可以觊觎的,我希望你只是随便说说。”   “我知道,但我已经别无选择,我现在已经猜到岳章为什么而来了。”我说道。   “为什么而来?”   “翻坛打庙张五郎有降龙伏虎之威,岳章来这里就是为了降龙,帮助杨家人得到真龙之气。”   “你是说,杨家这次开启寻龙密道是为了真龙之气?”   “是的。”   南宫颠再次沉默下来,杨家如果得到了真龙之气,楚家必然会第一个遭殃,而我也在劫难逃。   因为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杨家得到了真龙之气,我们就成了触碰逆鳞的人。   沉默片刻,南宫颠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就不再劝你什么。我会替你照顾好楚馡,也希望你能顺利得到真龙之气。”   “谢谢你……”   我向南宫颠道谢,然后朝着龙脉峡谷走去。   罡风刺痛眼目,吹得人遍体生寒。   我学不来楚馡的从容,也不想学张雅涵那般负重前行,我用我自己的方式不断的向前走。   五行血气运转,魂魄精神意与之同步协调。再以君臣佐使之道,去感悟天地自然之力化为己用。   渐渐的,我仿佛真的找到了龙的脉搏,感知到了真龙的气息波动。   我尝试着将自己的血气运转频率,与真龙的气运波动相合,罡风煞气中蕴含的杀机顿时减弱。   杀机减弱的同时,似乎还有丝丝缕缕的能量涌入我体内。   这种感觉就像是道家修行者吞吐运气,吸收日精月华,接引星辉灌体。   和道家用自然之力洗髓炼骨相比,龙脉灵气伐体给人的提升更直接也更霸道。   受得住便有莫大的好处,受不住便是身死道消。   涌入我体内的能量越来越多,罡风煞气也越发难伤我,我大步向前走脚步也越来越快。   龙脉峡谷深处极为宽阔,中间风力最强,两侧闪避处稍弱。   我取中直行,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更不知楚馡和张雅涵她们人在哪里。   越往深处走,罡风煞气越发肆虐。   风声嘶吼,吹起乱石大如斗,只要被砸中就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走着走着,我感知到前方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磁场能量波动,似乎有人正在用自身的修为与罡风对抗。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出了这个人的身份,朱家二少朱青云。   此刻朱青云整个人趴在地上,五指深深的扣进石头缝隙里,道髻已经被罡风吹散,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看得出,他很想继续向前走,接引更多的龙脉灵气。   即便是用这种不雅观的方式,爬着前行,他也毫不在意。   我从他身边走过时,朱青云努力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眼神中充满了震惊,疑惑,更多的还是羞恼。   嘴唇蠕动,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处于一时心善,对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摇了摇。   意思是这里罡风太强,莫要随便开口。   但朱青云似乎对我有着很严重的误会,眼中怒火中烧,忍不住开了口:“谢鸢,你……”   一阵罡风灌入口中,朱青云急忙闭嘴。   但因为分神的缘故,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被罡风瞬间连人从地上吹起,疯狂翻转着退向后方。   林城一代天骄,就因为一场误会,惨淡退出了寻龙之旅…… 第125章   死亦为鬼雄   望着朱二少的身影,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情莫名大好。   从来参加斗法论道大会到现在,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依仗着天生的宿慧,我推演出了很多隐藏在幕后的玄机,知道的越多,越是为前程而忧虑。   特别是在我心里还有了牵挂的人之后,很多烦恼一半是君师之道一半是为了她。   杨家动了阴神又和闾山派的人勾结,冥界诅咒更像是一把悬在我头顶上面的刀锋,不知何时会给我致命一击,将我斩落凡尘。   现在我每一步都是在负重前行,且压上了身价性命做赌注。   在这种情形下,龙脉伐体都不曾令我心情好转,直到我看到了朱二少。   展眉一笑,豁然开朗。   晓得这是自己必须要走的路,又何必让自己再苦着一张脸?   我继续向前走,越往前走峡谷的地形越狭窄。罡风肆虐乱石奔走,打在两侧石壁上发出金铁之声。   龙脉峡谷是龙脉藏精之地散溢而出的灵气冲刷而成,这里罡风这么强,说明距离藏精纳穴之地已经很近了。   罡风煞气难以伤我,但是这乱石密集如雨,绝非我肉身所能抵抗。   我尝试用唐横刀开道,无论我的刀法有多快,都斩不破这乱如雨的罡风杀阵,而且越往前走杀机越强。   想不到办法,我只能暂时停下脚步。   就在我苦思无策的时候,黑伞中传来明采薇的声音。   “谢鸢,这里你过不去。”   “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杨家和莫家的人,他们是怎么过去的?”我问道。   “招猖兵,我能感知到这里有猖兵死后留下的怨念。”明采薇说道。   “猖兵只有阴身,根本扛不住这里的罡风。”   “一个猖兵挡不住,一群猖兵呢?”   “看眼前这阵仗,怕是要上百猖兵群涌而上才能与罡风对抗。”我说道。   “恐怕不止。”   闾山派的威灵道士开始开坛招猖兵,猖兵和阴兵不同,阴兵出自于横死的怨鬼,猖兵是精怪妖兽死后留下的阴魂所化。   但凡能在死后阴魂不散的妖兽精怪,生前就有了一定的道行。   被祭炼成猖兵后,战力也比阴兵强大的多。   缺点是祭炼猖兵很难,特别是在现代世界,天地灵气减弱,妖兽精怪越来越少,即使有也隐遁深山大泽不出。   寻常道士能招三五个猖兵就已经很厉害,上百猖兵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而听明采薇话里的意思,岳章招出的猖兵不止一百。   问题是,如果仅仅是为了帮助杨家得到真龙之气,岳章舍得拿出这么大手笔?   要知道,这些猖兵招出来也只是用来做炮灰,等到阴气耗尽就会被罡风吹得魂飞魄散。   “采薇,你有没有办法帮我过去?”   “我这个鬼将有名无实,麾下一个阴兵也没有,怎么帮你?”明采薇说道。   “难道我的寻龙之旅就这么结束了?”   “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只要你肯舍得。”   “舍得什么?”   “国殇。”   明采薇说,国殇这把刀煞气重,是因为刀身中封禁着无数战死的亡魂意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亡魂战死千年灵识早已泯灭,但他们的意志却被国殇所吸收。   如果把亡魂意志召唤出来,她便可以汲取龙脉峡谷中的阴煞之气,祭炼一支属于自己的鬼兵。   记得我第一次握住国殇这把刀的时候,当时就给我一种置身沙场的感觉。   但是,明采薇所说的亡魂意志,我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想到这,我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国殇中封禁着亡魂意志的?”   “意志寄托在刀身中与刀完全融为一体,先前我也不知道,最近我一直和国殇待在一起,才从刀锋的缺口处发现了这个秘密。”   “看来,国殇这把刀一定大有来历。”   如果真如明采薇所说,那么国殇这把刀的价值被严重低估。   能够让战死的亡魂甘心皈依,说明当初国殇的主人必然是位身经百战驰骋沙场的名将。   无论是当做法器来用,还是其背后所代表的历史,国殇都是一件价值连城宝物。   估计连楚家人自己都不知道国殇的价值,不然也不会拿到慈善晚会上拍卖。还好被楚馡一人抉择,不惜忤逆家族意志,将它送给了我。   我没有犹豫太久,直接让明采薇现身。   她只有阴身没有真形,现身后只能躲在我身后,才能不被罡风伤到。   “我若用这把刀招阴兵,国殇将会失去它最大的价值,彻底沦为凡铁。”明采薇说道。   “那些亡魂意志呢?”   “亡魂意志也会随着阴兵一起消散……”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意志千年不灭寄存于刀身中,就这么消散实在可惜。   但若不这样做,我根本无法继续前进。   我把国殇递给明采薇,明采薇把刀接过,转身朝向我们来时的峡谷,峡谷中依旧罡风呼啸,光线昏沉。   罡风是龙脉灵气所化,阴煞则是来自于地下。   这里本身就在地下深处,阴气滋生煞气凝聚不散,随着罡风一起化为杀机。   明采薇在山河图中证得鬼将之名,清涟江之战结束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展露杀机。   此刻她手持国殇,战意充斥全身。残破的藤甲,无损她鬼将的威严。   梨花枪被她插在地上,手中高举国殇,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这个看似瘦弱却又倔强的背影,在我眼中不知不觉变得高大起来。   无论为人为鬼,明采薇从不向命运屈服。   长刀扬起,山谷中的阴煞之气瞬间呼啸而至,化为惨淡阴风,吹得明采薇长发飞舞。   “谢鸢,助我。”明采薇头也不回的说道。   “要我做什么?”   “念一遍国殇。”   国殇是屈原写的祭文,祭奠楚国战死的士兵。在得到国殇这把刀后,我也深深记住了这篇祭文。   略微思索,我大声念道:“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随着我的语声,整座龙脉峡谷的阴气越发深重。   阴风呼啸,悲怆莫名。   我的情绪也被感染,声音越来越响,语速也越来越快。   很快就把这篇祭文念诵到末尾,念诵最后四句的时候,明采薇与我声音相合。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最后一个字落地,明采薇把国殇用力插在地上。   人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犹如一座雕像般,目视前方…… 第126章   藏玉之地   明采薇把国殇插进地下,刀中的亡魂意志融入地脉中,不断的吸收阴煞之气,凝聚阴神。   地上升起了黑雾,罡风也无法将黑雾吹散。   接着,黑雾中出现了一个个身影,面容模糊,只能隐约看清穿着打扮。   头戴折上巾身穿明光甲,脚踩乌皮靴腰悬唐横刀。   这是一支很特别的军队,明光甲是唐朝最贵重的铠甲,乌皮靴更是只有将军才有资格穿。   除此之外,唐横刀也鲜少作为沙场兵器,因为造价昂贵。   有资格穿这种军服的唐军,要么战功显赫满载荣誉而归,要么就是即将冲锋陷阵,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开战之前,便已经心存死志。   我没想到明采薇用国殇召唤出来竟然是这样一支唐军,前后不过三百人,每一个人都煞气冲天,悲壮激昂。   随着吸收的阴煞之气越来越多,阴兵的形体也更加凝实。   待到最后一个阴兵成形,明采薇拔刀从地上站起来,默默的看着眼前的阴兵。   提灯照山河图中,她不知斩杀了多少阴兵,但那些阴兵是凌长宵画出来的,吸收的是乌鸦坡战死的亡魂。   虽然一样煞气深重,却没有亡魂意志。   眼前这些阴兵,乃是旧日战场千年不灭的亡魂意志所化,煞气之深根本不是凌长宵笔下的藤甲兵所能比拟的。   明采薇看向阴兵的时候,阴兵也在看向她。   他们神情冰冷,眼神冷漠。   但是,他们牢记自己的天职,将手持国殇明采薇看做是统兵之将。   只需要明采薇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锋陷阵。   看着眼前的三百阴兵,明采薇露出不忍神情,她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这些阴兵,生前就做过死士。   明知必死,却依然视死如归,这才能在死后留下千年不灭的亡魂意志。   而现在,她还要再次让他们成为死士,再一次去送死。   虽然知道他们的神魂早已冭灭,灵识也早已磨灭。   可是当他们以龙脉峡谷中的阴煞之气,再次重聚生前的模样的时候,明采薇还是被深深的触动了。   她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手持国殇走到阴兵阵前,和他们站在一起。   此时她面朝着罡风,但罡风已经无法再伤到她。   因为她身后的阴兵,已经为她提供了强大的军威煞气,足以令她面对一切强敌。   默然片刻,明采薇将国殇指向前面的峡谷,大声说道:“战必胜,攻必克!”   三百阴兵,齐声回应,同时呐喊:“战必胜,攻必克!”   随后,明采薇再次喊道:“杀!”   三百阴兵顿时化为滚滚煞气,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冲向峡谷深处。   罡风杀阵乱石如雨,但阴兵无所畏惧。   煞气冲破了罡风,阴身抵挡了乱石,在他们身后留下一条安全通道。   看到明采薇还站在原地,我拔起梨花枪,走到她身边说道:“时间不多,我们走吧。”   明采薇沉默着点点头,接过梨花枪把国殇重新还给我。   失去了亡魂意志后的国殇,似乎不再像从前那般煞气深重,但终究是百炼宝刀寒光依旧耀眼。   有阴兵在前面开道,接下来的路我走的无比顺畅。   但是,心情却是无比的沉重。   越往前走,峡谷越窄,罡风也越强,阴兵不断的伤亡。   阴神溃散后,亡魂意志也随之湮灭。   意志就是意志,它不属于灵体,而是一种不死的信念。   最初这份信念寄托在国殇中,当明采薇将之释放出来炼化为阴兵,信念也就随之失去了根。   三百阴兵最终全部冭灭,而我和明采薇也恰好从龙脉峡谷中走出。   从峡谷中出来,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幽幽洞窟,黑暗之中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幽光。   龙脉峡谷罡风肆虐,但这里却是一片祥和,看来这里就是苍龙脉的藏精纳穴之地,而我们刚才经过的罡风杀阵便是苍龙的逆鳞。   不过破了逆鳞不代表就没有危险,我能感受到眼前这洞窟之中依然暗藏杀机。   明采薇回首看了山谷一眼,表情依然是无比的失落。   没有人比她对阴兵的死更加感同身受,而且这些阴兵还都是以她的名义召唤来的。   “他们早就死去,千年之下灵识也早已磨灭。”我说道。   “我不是为他们的死而伤感,我伤感的是我们的宿命。战无休而祸不息,为兵为将者,是不是只有战死沙场才是唯一的宿命?”明采薇问道。   “战争无处不在,并不是只在沙场中,所以上古祝由术才取君臣佐使之道济世救人。”   “你的意思是只要活着就要打仗,至死方休?”明采薇想了想又问道。   “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也不用那么悲观,打赢了就好。”   将军和士兵的战争是护国安邦惩奸恶,修行者的战争是道法自然斩邪魔。   普通人的战争更是每天都在生活的各个层面上演,工作,学习,家庭,人情往来,这些处处都是在打仗。   不与人争的时候就与天争,争命,争寿。   虽然战争无法避免,但是老祖宗早就留下了至理名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战争未必就一定要打打杀杀,不战也能屈人之兵。   若能运筹帷幄之中,亦可决胜千里之外。   进洞窟前,明采薇再次化为一股黑气隐入到黑伞中。   本来我想着她不用再隐忍,因为我只要出现在这里,不管我是谁都会成为杨家和莫家的生死大敌。   但想到岳章这人实在太凶险,还是给他来点意外之喜比较好。   在洞窟外我就看到里面有幽光闪烁,走进去我立刻被震撼到了,石壁上到处是玉石结晶,水晶玛瑙,翡翠玉英,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玉矿。   这要是全部开采出来,价值不可估量。   珍贵是珍贵,可惜生错了地方,与这里蕴藏的真龙之气相比,玉石和普通顽石也毫无区别。 第127章   玉龙   洞窟中有隧道婉转向下,洞顶钟乳石犹如春笋倒悬,上面凝聚着水滴。   石壁玉石闪耀荧光,石笋水滴折射,给这神秘洞窟增添了几分绮丽迷幻之色。   五色光华流转,细细感知还有五行之气在缓缓流动,灵气之浓郁简直到了骇人所思的地步。   现代社会因为工业化原因,环境变差,天地灵气也大为削减,但这里的灵气却无比的浓郁,道家在此修行辟谷之术完全可孕养五脏之所需。   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先前穿越龙脉峡谷令我耗费了大量的血气和精神,这才进来片刻功夫就已经全部恢复。   如果说龙脉灵气有易筋炼骨的功用,这里的灵气则可直接造化五脏内腑之中。   每一种颜色的玉石中,都蕴含着浓郁的先天五行之精,所谓天地灵气指的是,能够被人体直接感悟吸收的先天五行精元。   黄玉蕴含季土之气,碧玉有春木之气,白玉有秋金之气,黑玉有冬水之气,红玉有夏火之气。   五行对应五脏,行走此间一呼一吸中,便可将先天五行精元造化于五脏六腑之中。   不愧苍龙脉藏精之地,果真藏着先天五行之精。   行走此间,我的脚步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以近乎贪婪方式的汲取这里的先天五行之气。   龙脉峡谷中我已经吸收了大量的龙脉灵气易筋炼骨,此时又将大量先天五行之气吸入体内造化五脏。   两者互相作用,令我全身血气激荡,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神魂犹如喝醉了酒,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连自己为什么而来都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明采薇一声叹息将我唤醒,我才从这种痴迷的状态中醒来。   “谢鸢,你若再继续汲取这里的五行精元,只会越陷越深。”   “多谢采薇姑娘提醒,我差点误入歧途。”我羞愧的说道。   “五行精元虽好,但对现在的你来说价值远远不如真龙之气。”似乎是担心我再次迷失,明采薇又补充一句。   “的确如此,是我不该起贪念。”   五行精元虽然珍贵,提升也仅仅是肉身,而且就算肉身成圣也无法突破寿元的极限。   对佛家而言,不过是多烧出几颗舍利子而已。   一个人有多少寿元是定数,即便修行得道也无法改变。   除非能修成白日飞升羽化成仙,才能打破凡人寿元的极限,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久视。   除此之外的一切修行辟谷篡改寿元之法,都是假象。   就拿盲派大师玉老先生给老和尚算命来说,玉老先生算定老和尚最多再活三年,但是老和尚辟谷修行硬撑了十年。   看似是玉老先生算错了命,但其实他并没有错。   因为人的一生吃多少口饭,甚至连呼吸多少口空气都是有定数的,老和尚能多撑十年是他把三年所吃的饭,呼吸次数,延展到了十年。   换句话也就是说,老和尚只改变了生命的宽度,而没有改变生命的长度。   同样的道理,我在这里贪婪的吸纳先天五行精元,看似可以让我的身体得到莫大的好处,但对我的命运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只要冥界诅咒还在,我未来该有的灾厄一样都不会少。   最关键的是,得不到真龙之气,我可能根本就做不成君师。   接下来,我继续向前走,越往里面走,先天五行之气越浓郁。   玉石越发光芒璀璨,令人目眩神迷。   就连头顶上空的钟乳石上凝聚的水滴,都仿佛蕴含着无比充盈的灵气。   但只能看不能取,心里不由得暗道可惜。   先前我吸纳先天五行精元就让神魂迷失,如同喝醉了酒,再动贪念怕是会一醉不醒。   隧道盘旋向下,走了约莫半小时,我终于走到地底。   地底是一座极为宽阔的天然岩洞,地面铺满了五色玉石,四周岩壁也变成了通体流光的玉壁。   空气中的先天五行真元浓郁的无以复加,几乎到了液化的地步。   岩洞中央盘亘着一座深绿色的玉山,玉山狭长犹如巨龙横卧,龙首位置长满玉石丛生,犹如博山尺木。   所谓尺木,指的是真龙头上的角,龙无尺木不升天。   看到这座龙形玉山,我知道自己终于来对了地方,这玉山为深绿色,代表的正是苍龙的颜色。   而这条玉龙,正是由武陵山苍龙龙脉所化。   此时我现身在龙尾处,高大巍峨的龙躯挡住了我的视线,等我从一侧走到前方,才发现龙首前方的空地上站着一行人。   杨湛,杨婉晴,莫子羽,莫子绫等人,包括鬼神宗和闾山派的人,全部都在这里。   地上散落着几具尸骨,死状极其凄惨,有人被钟乳石当胸击穿钉死在地上,有人则是被巨石碾压成肉糜。   鲜血在白玉地面上流淌,渗入到玉石深处,玉石染血。   来之前我就猜到杨家有人被阴神附体,但我一直都不知道是附在了谁身上,现在我一眼就看出来,阴神就附体在杨婉晴身上。   这些人个个脸色惨白,神情惊惧,唯独杨婉晴的脸上一片阴鹜,眼睛死死的盯着正前方的玉龙。   我巡视一周,也没有看到岳章。   就在我困惑的时候,忽然察觉到头顶上空传来一股强大的杀机。   我抬头向上一看,正好看到岳章头下脚上,双手抱着一块钟乳石,满脸怨毒的盯着我。   头上脚下正是翻坛打庙张五郎的神像造型,很显然岳章已经请神上身。   被岳章发现后,我也无意继续隐匿身形,直接朝着杨湛等人走去。   看到我,这些人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   人皮面具早已经摘下,这些人中很多都认得我。   “是你,谢鸢!”莫子羽怒视着我说道。   “是我。”我说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莫子羽问道。   “峡谷尽头,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问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还想继续往下背诵陶渊明的千古名篇,莫子羽直接爆粗口打断了我的文思。   但我丝毫不以为意,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杀我,就说明自身现在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岳章已经请神上身,杨婉晴也露出了阴神附体之兆。   从地上的尸体也能看得出来,先前一定发生过一场险恶的战斗。   令我好奇的是,和他们交手的人是谁。   难道,就是他们面前的玉龙? 第128章   地发杀机   莫子羽出言不逊,闾山派弟子也对我怒目相向,但是杨家的人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同。   杀了那么多杨家和鬼神宗的人后,杨家人对我的恐惧已经烙印到骨子里。   杨湛倒没有那么恐惧,更多的是困惑。   杨婉晴也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脸色越发阴毒,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憎恶和杀机。   杨家的家神是鬼神宗的阴神,而我杀了鬼神宗那么多人,其中不乏长老级别,还杀了红头法师拿命召唤的红衣鬼将。   鬼神宗对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但是,尽管杨婉晴对我杀机满腹,她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这更加说明他们现在正陷于巨大的困境之中,现在根本不敢妄动分毫。   我朝着空中的岳章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迈步,当我即将走进玉龙视线范围之内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无匹的神念威压。   玉龙明明是死物,即使承载了苍龙的真龙之气也绝不可能孕育生灵。   可若真是死物,这强大无匹的神念杀机又是从何而来?   我的直觉告诉我,只要我再往前一步就会被玉龙的杀机锁定。   见我没有继续往前走,莫子羽脸上露出几分失望之情,其他人的表情也都带着失望。   唯独杨湛神情不变,似乎早就猜到我会停下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谢鸢,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你怕我抢夺本该属于你们杨家的真龙之气?”   “你觉得你有机会?”杨湛问道。   “有没有机会我都要试试。”我说道。   “谢鸢,我知道你很强,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强,但只要你敢再向前一步,同样会必死无疑。”   “你在激我?”我皱眉问道。   “不,我是在救你。”杨湛说道。   “为什么救我?”我好奇的问道。   “投桃报李。”   听他这样一说,我想起那天他去民俗街找我的事。   当时我正好帮人测字找猫,杨湛临时起意让我帮他测了个字,然后问我能不能找到丢失的东西。   我告诉他可以找,但是不能在林城找。   想起这事,我说道:“你并没有听我的话离开林城。”   “其实你在劝我的时候心里就很清楚,我绝不可能离开林城。”杨湛问道。   “你呢?”我问道。   “我当然也知道无论我怎么劝你,你都不会走,就算明知是龙潭虎穴你也一定会闯进来。”杨湛说道。   “为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得到真龙之气就必须直面玉龙杀机。”   “唉,你倒是很了解我。”我叹了口气着说道。   “我当然了解你,但我还是很好奇,你要真龙之气做什么。”   “要真龙之气,自然是为了改命。”我说道。   “以你的实力,只要证得君师,自己就可以撼动命盘。”杨湛说道。   “如果没有真龙之气,我根本做不成君师。”   说完,我向前一步进入玉龙的视线范围,身体立刻被玉龙杀机锁定。   神魂开始颤抖,恐惧如潮水般席卷我的身心。   这杀机浩瀚无边,犹如山海将崩。   仿佛只要我敢乱动分毫,就会立刻被山海杀机淹没。   此刻我终于明白杨湛他们为什么一直不敢动了,因为根本动不了。   看到我终于踏入杀局,莫子羽嘴角露出了微笑,面带讥讽的说道:“谢鸢,你终于还是来送死了。”   我懒得理他,看着杨湛问道:“龙脉不可能生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脉自然不会生灵,无论多少年都不会,但你若看过阴符经,就会明白为什么玉龙会变成活物了。”杨湛说道。   听杨湛提及阴符经,我开始回想阴符经的经文。   阴符经为黄帝所著,短短三百余字,演造化之秘,阐性命之幽,为古今来修道第一部 真经。   我依着记忆,在心底默默回想。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   ……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回忆到这里,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玉龙会变成活物了。   答案就藏在“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这八个字里面。   这句话的意思是,地球上发生了毁灭性的灾难,龙蛇就会逃离它们赖以生存的穴居之地。   飞星山已经悬空了太久,而万物皆有运,杨家不会无缘无故开放寻龙密道。   这次舍得拿出血本,不惜请动家神,原因就是因为飞星山即将崩塌。   山崩地裂,是地发杀机之兆。   这里是龙脉的藏精之地,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转移另寻他处。   玉龙之所以会降下如此强大的神念杀机,便是杨家和莫家的人想要拦截它!   想通了这一点,我看着杨湛问道:“飞星山何时崩塌?”   “明日辰时。”   古人将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十二时辰按照十二生肖中动物出没时间来命名。   辰时,正是传说中群龙行雨的时刻,也是龙脉转移的最佳天时。   难怪杨家要所有人在天亮之前离开寻龙密道,只因到了辰时飞星山就会崩塌,届时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谢鸢,玉龙每拖延一刻,杀机就会凝重一分,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杨湛说道。   “你想要我帮你们对付这条玉龙?”我问道。   “帮我们也是在帮你自己,先前你也有机会离开,现在你深陷玉龙杀局之中。”   “真龙之气怎么分?”   “玉龙身死,真龙之气各凭本事。”   杨湛的话令我陷入犹豫,翻坛打庙的张五郎都降不住这条玉龙,更不是我能对付的。   与虎谋皮固然凶险万分,但是不这样做我根本没有机会得到真龙之气。   在我沉思的时候,莫子羽对杨湛的自作主张表达不满。   “杨兄,这里咱们要听岳前辈的吩咐,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拉拢谢鸢?”   空中传来岳章的回应:“杨湛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杨婉晴也冷冷的开了口:“恩怨暂且放下,一切都屠龙之后再说。”   先后得到岳章和杨婉晴的保证,我也没了什么后顾之忧,当即说道:“我答应你们。” 第129章   逆鳞   玉龙生灵,来自于阴符经的注解。   同样所谓的真龙之气也可以用阴符经的一段话来解释,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   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   所谓盗机,在这里指的就是真龙之气这种能够逆天改命的机缘。   而我们所有闯到这里来的人,都可称之为天贼。   此谓,天贼盗命。   与杨湛达成协议后,我开始认真观察我现在的处境。   此时杨湛等人处于龙首正前方,直面龙睛。   岳章倒悬在空中,正对着玉龙的博山,虽然他也被玉龙杀机锁定,人却不在玉龙视线范围之内。   我现在位于玉龙的左侧下颌位置,玉龙能用眼睛余光注意到我。   看着看着,我有所醒悟。   先前玉龙杀机已经爆发过一次,现在双方暂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玉龙可以迸发杀机杀死位于正前方的杨湛等人,但头顶上的岳章一定会趁机攻击它头上的尺木。   龙无尺木不升天,如果尺木全部折断,飞星山崩塌它也无处可逃。   平衡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流逝玉龙的杀机越来越盛,等玉龙把杀机充满整座岩洞,届时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看出问题的关键,我问道:“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谢鸢,等你看清你现在的位置,你就知道我们要你做什么了。”杨湛说道。   听完他的话,我再次观察我现在的位置。   当我抬头向上看向玉龙下颌的时候,我发现玉龙咽喉下方覆盖着一块羊脂白玉。   白玉一尺见方,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蕴含着血丝。   看一眼我就明白这块白玉代表什么了,它就是玉龙的逆鳞。   玉龙不是活物,乃武陵山龙脉藏精化形而成。本为先天造化之物,却因着地发杀机赋予后天之灵。   有了灵识,也就有了逆鳞。   “你们想让我触碰逆鳞?”我问道。   “谢鸢,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本来我还没有想到要你做这件事,要怪只怪你出现的位置实在太巧了,或许这就是天意。”杨湛说道。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我说道。   “我们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为了真龙之气你必须付出点代价。”杨湛说道。   现在杨婉婷等人被玉龙杀机盯得死死的,就算要动逆鳞也没有机会。   岳章是屠龙的关键,他也不可能来触碰逆鳞。   正如杨湛所说,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我恰好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上。   当下我一手拿着黑伞,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按在国殇的刀柄上。   刚有所动,笼罩在我身上的玉龙杀机又瞬间暴涨,压迫的我神魂摇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努力放松,慢慢的调准好呼吸节奏。等到身体适应了新的杀机后,我抬头看向玉龙的那块白玉逆鳞。   此时我人在玉龙右侧,逆鳞在我右上方一丈处。   我要先跳到空中,才有机会触碰到逆鳞,而在此之前绝不可动用神魂转化刀意,也不能运转五行血气。   “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快点。”杨婉晴冷冷的看着我说道。   就算她不催促,我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判断好逆鳞所处的位置,以及我的出手轨迹后,我深吸一口气人从地上跳起来,一刀斩向白玉逆鳞。   由于不能施展炼体术,我跳得并不高,手臂伸展再算上国殇的长度,才勉强用刀尖触碰到逆鳞,甚至都没能在白玉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但这已经足够了,刀尖触碰到逆鳞的那一刻,玉龙身体骤然震动,如同玉山崩塌。   瞬间从龙躯中崩裂出无数玉石碎片,同时山顶的钟乳石也被仿佛被龙威所操纵,落石如雨。   此时我的人还在空中,无数玉石碎片从玉龙胸口处朝我袭来。   我奋力用国殇斩落,但还是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击中小腹,接着我的人就被强大无匹的冲击力撞飞出去。   剧烈的撞击令我腹痛如绞,喉咙一阵腥甜,我努力把翻涌的血气咽进肚子里。   玉龙杀机爆发,整座岩洞罡风四起。   破碎的玉石,纷纷从玉龙山上剥离,化为刀兵杀向所有人。   头顶上空的钟乳石,也如利剑一般,不断的刺向岩洞中的每一个人。   由于是我触碰的逆鳞,玉龙用它那双血玛瑙龙睛死死的盯着我,大量飞玉如流星般朝我袭来。   无论我躲到哪里,玉石流星就飞到哪里。   我拼命运转五行血气,同时把魂魄精神意化为五行刀意。   高速挥舞着国殇,一边绕着玉石岩壁来回奔走,一边拼命斩落轰击我的玉石碎片。   还好我先前在龙脉峡谷汲取了不少龙脉灵气,又在龙窟中吸收了大量五行精元,彻底激发了身体潜能,否则我恐怕连一刻也撑不住就会被飞玉瞬间轰杀。   但即使如此,我的处境也危险到了极致。   玉龙杀机无止无休,我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神念和精力都在加速损耗。   混乱中,不断响起惨叫,不断有人受伤。   闾山派弟子纷纷念咒施法,但在这玉龙的龙威面前,一切符箓咒语都失去了效果。   只听一声女声惨叫,莫子绫被一块玉石碎片击中了大腿。   还未等她从地上站起来,便从天上落下一根石笋,刺向她胸口。   闾山派的人心肠冷漠,鬼神宗的人更是只有私欲,没有人肯对莫子绫伸出援手。   莫子羽正在仓皇躲避玉石追杀,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妹妹。   眼看莫子绫就要死在石笋之下,偏在石笋距离她只剩下三尺的时候,杨湛从一侧飞身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石笋。   莫子绫死里逃生,而杨湛因为撞击石笋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哪里还有心情多管闲事。”阴神附身的杨婉晴冷冷的说道。   “我做事不需要你指手画脚。”杨湛擦了擦嘴角的血说道。   追杀我的玉石碎片越来越多,很快就到了令我无法抵挡的地步。无奈之下我只好撑开黑伞,让明采薇助我抵挡玉石碎片的轰击。   但她的能力也有限,黑伞也不是什么法器,很快就被激射而来的玉石碎片打得支离破碎。   明采薇失去了寄身之所,索性直接现身,挥舞梨花枪和我联手应对玉龙杀劫。虽然有她的帮助,但只要玉龙杀机不停歇,我们两个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还好,就在明采薇现身没多久,岳章终于出手了。   只听一声爆喝,岳章单手高举一物,犹如夜枭一般俯冲而下。   临近玉龙头顶,岳章反手将手中高举之物狠狠的砸向博山上的尺木。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继而玉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玉龙嘶吼,整座岩洞都在颤抖。   本为死物,通灵一怒爆发出天崩地裂之威。   瞬间不知多少玉璧崩裂,多少钟乳石齐根而断从空中坠落。 第130章   败鳞残甲   岳章一出手,就将玉龙的杀机推向巅峰,人人自危。   但见博山之上,轰然一声不知摧折了多少尺木。   此时的岳章犹如张五郎再生,怒目大张神光四射,宛若真有降龙伏虎之威。   而我也终于看清他手中所拿的到底什么,正是当初董天正拿来做赌注的九龙番天印。   九龙番天印被岳章激发,周身闪耀着清光,隐约可见九龙绕着方印奔走。   随着岳章一次次的重击,博山上的尺木寸寸折断。玉龙也顾不及再追杀我,昂首再次发出一声嘶吼,头顶散落的尺木全部冲天飞起,刺向岳章。   岳章在玉龙尺木中辗转腾挪,将杀机一一避开,手中动作不停,不断的用九龙翻天印轰击玉龙博山上的尺木。   玉龙怒意磅礴,但因为到底是死物无法移动。所谓的龙吟怒吼也只是来自于腹腔中的气流共震,既无法躲闪也无法逃避。   真龙杀机攀升到最高峰,宣泄不出化为雷鸣音爆。   山体玉石纷纷破碎,岩洞四周玉璧深处无数裂纹,钟乳石纷纷坠落,玉石碎片化为漫天流星。   除了玉石杀机,玉龙所化的雷鸣音爆也在重创着所有人的神魂。   明采薇无法承受来自玉龙的神威,一张脸变得煞白无比。   我竭尽所能将她拦在身后,国殇高速挥舞化为一团刀光,为她抵挡来自雷鸣音爆的音浪冲击。   而她则是倾尽全力守护着我,不让尖利的玉石碎片割破我的肌肤。   因为她晓得,我不能流血。   即便不是中指精血,我的血也带有令鬼神无法抗拒的力量。   岳章还在用九龙番天印奋力撞击玉龙的尺木,玉龙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把杀机宣泄在我们身上。   惨绝的哀鸣声不断的响起来,有人受伤有人死去。   杨湛先前为了救莫子绫受伤,连续被玉石碎片击中数次后,终于倒下。   一块尖利的翡翠玉片插在他的大腿上,右肩血肉模糊。   杨家人已经先后重伤惨死,剩下两名鬼神宗的人,因为请鬼上身的缘故还在拼死争命,却既不会也没有余力来守护他。   意识到死劫将至,杨湛的脸惨白如纸,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向杨婉晴。   他看得是那么专注,眼中全是浓浓的爱惜和不舍。   杨湛是个骄傲的人,但杨婉晴给人的感觉的却比杨湛还要骄傲。   杨婉晴的骄傲并不在于她本身有多强,而是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杨湛都会站在她身后。   此时,杨婉晴正准备攻击玉龙的逆鳞,好配合岳章尽快杀死玉龙。   折断尺木能让玉龙失去升天的能力,令其神威大减,攻破逆鳞才能重击玉龙的心脏,将它彻底杀死。   仿佛是察觉到了杨湛死前的目光,杨婉晴在即将出手攻击前突然回头看向杨湛。   待看到杨湛已经重伤倒地,即将丧命当场之时,杨婉晴原本冷漠阴鹜的脸上,顿时涌现出无尽愤怒和懊悔的神情。   她冷冷的看了两名鬼神宗的人一眼,立刻下令让他们守护住杨湛。   “上神,杨家人不值得我们鬼神宗做出牺牲。”一人看了杨湛一眼,阴森说道。   此时正好有一块巨石从空中坠落,但见杨婉晴突然冲到那名鬼神宗的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身体将他掷向空中。   巨石与那人相撞,速度顿时减缓。   杨婉晴趁机冲过去,把杨湛抓起来扔到剩下那名鬼神宗的人脚下,说道:“如果他死了,你也死。”   那人一愣急忙冲到杨湛身边,竭尽全力为他抵挡玉石碎片的冲击。   “阴神阁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为无谓的人浪费时间。”博山之上岳章对着杨婉婷说道。   杨婉晴冷哼一声,拔空飞起一掌拍向玉龙的逆鳞。   这一掌出自阴神的手笔,掌心吞吐幽冥之气,一掌拍在白玉逆鳞上面,留下一个乌黑的掌印。   逆鳞受此一击,玉龙顿时陷入无尽狂怒之中,继而杀机全部爆发。犹如狂风横扫落叶般卷起满地玉石,化为滚滚杀潮席卷所有人。   闾山派弟子开始重伤减员,莫子羽全身浴血亡命逃窜。   混乱中,又是一阵玉石碎片朝着莫子羽袭来,惊慌失措的他,随手抓起一个倒在地上的人,朝着玉石碎片扔了出去。   只听一道惨绝女声哀鸣响起,莫子羽才晓得自己扔出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妹妹莫子绫。   莫子绫先前就已经受了伤,后来又被玉石碎片击中数次倒在地上,正好莫子羽逃到她身边,随手拿她挡劫。   玉石碎片瞬间没入莫子绫的身体中,人在空中就已经鲜血飞溅,还有不少鲜血溅射在莫子羽脸上。   莫子羽一愣,挥手抹去脸上的鲜血,继续亡命逃窜。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妹妹的尸体一眼。   不会有人为莫子绫的死哀伤难过,但所有人都会因此记住莫子羽。   “谢鸢,若有机会我必杀此人。”明采薇咬牙切齿的说道。   “一样。”我说道。   罡风煞气无休无止,越来越狂暴。   眼看所有人最终都难逃一死,只听岳章一声爆喝,将九龙番天印狠狠的砸向玉龙博山上的最后一根尺木。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接着便是玉龙痛苦至极的嘶吼。   尺木全部断尽,玉龙神威不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武陵山造化生灵又何止千万年。   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玉龙愤然摇动了身躯。   玉龙本为一座龙形的玉山,这一动山石崩裂,犹如败鳞残甲满天飞舞。   杀机不仅没有因为尺木断尽而减弱,反而更胜从前。   杨婉晴被一块玉石轰然击中胸口,她的人立刻倒飞出去,一直撞到玉璧上才停下。   她一直在攻击白玉逆鳞,牵动的玉龙杀机最盛。   打飞杨婉晴之后,玉龙将杀机锁定在岳章身上,岳章反应机敏,立刻顿足拔空向上飞起。   然而他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玉龙含怒而发的杀机。   那些被他用番天印折断的尺木,纷纷向他攒射而出,岳章人在空中根本无法全然闪避,番天印也只能护住要害。   饶是他已经请神上身,还是被玉石击打的连连吐血不止。   连续吐出两道杀机之后,玉龙将神念投射在我身上。   此时无论是阴神附体的杨婉晴,还是请神上身的岳章都已经身受重伤。   在场还能让它感受到威胁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山石雕琢的龙首,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动作回头,两颗浑圆的血玛瑙龙睛死死的定在我身上。   眼中蕴含无尽的怨怒,和绝望。   尺木折断,纵然地发杀机,它再也无法另择生地。   现在它要做的就是毁灭,把所有闯进这里的人全部杀死,与它一起葬身在这山腹之中。 第131章   胡不归   岩洞内,罡风煞气已经停歇。玉龙把所有杀机收回,全部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   此时,岳章重伤坠地一时起不了身,杨婉晴背靠着玉璧,嘴角沁着一缕鲜血。   杨湛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一直守护他的那名鬼神宗的人也已身受重伤。   四名闾山派弟子死了两个,剩下两人中,一人被石头砸断了腿,另外一人头破血流,还被玉石碎片打瞎了一只眼睛。   除了我和明采薇之外,唯一还能保持站立的姿势的人,只剩下莫家的莫子羽。   当玉龙将神念杀机集中在我身上的时候,幸存下来的这些人也都目光盯在我身上。   玉龙尺木已经全部折断,现在我将直面它最后一道杀机。   如果我能活下来,便有资格争夺真龙之气。如果我死了,真龙之气就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这些人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血玛瑙龙睛,因为无法承载玉龙的怒火出现了裂纹。龙首下方的白玉逆鳞,也因为先前遭受杨婉晴的疯狂攻击,裂纹漫布似乎随时会破碎。   逆鳞之下是龙的心脏,是龙的命门。   玉龙别扭的转头望向我,继而缓慢而持重的抬起了龙首。   本为玉石之山,龙抬头犹如山岳悬空。我要面对的也不是什么神话传说中异兽,而是一座即将崩塌的玉山。   玉龙杀机未吐,但我已经猜到了它要怎么杀我。   可惜我现在已经被玉龙的神念彻底锁死了身形,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谢鸢,我来挡它,你找机会逃生。”   说完这句话,明采薇就从我身边冲出去,手持梨花枪直面玉龙。   然而这玉龙杀机何等威仪,本身为地脉之中何惧阴灵。   明采薇根本承受不住来自玉龙的神念威压,只往前走了几步,就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旋即,阴身也出现了涣散之兆。   这根本不是她能够直面的神威,即使是杨家的家神也不得不选择附身在杨婉婷身上。   在玉龙神威冲击之下,明采薇的身体开始虚化,人影越来越淡。   我看得哀痛无比,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的消失。   就在明采薇彻底虚化,人影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艰难的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表情充满了愧疚,眼神却又无比的决绝。   我很快读出了她眼神的含义,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明采薇!”   可惜,还是太晚了。   就在明采薇回头看了我一眼之后,她便动用所剩无几的力量化为一道黑气,朝着玉龙的逆鳞撞了过去。   逆鳞早已裂纹漫布,明采薇所化的黑气撞在上面,发出一声轻微的碎裂声。   声音很轻微,不用心根本听不见。   接着,逆鳞上的裂纹迅速扩大,以逆鳞为中心迅速传遍整座玉山。   先前玉龙在尺木尽毁之时,就已经出现了残鳞败甲满天飞的场景,此刻龙躯龟裂代表玉龙也即将彻底瓦解。   玉龙发出悲鸣,但对我的杀机却依然还在。   便在明采薇所化的黑气消散的那一瞬间,我还来不及为她而悲痛,整座玉山便向我而崩塌。   这是来自龙的威仪,也代表一座山的愤怒。   龙发杀机,排山倒海!   玉石滚滚犹如瀑布洪流,向我倾泻而下。   如果不是明采薇破了玉龙的逆鳞,此刻我绝对死劫难逃。   现在玉龙生机已尽,镇压我的神念也随之解除,我又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我没有选择向外逃生,而是双脚踩在玉璧上面逆着玉石洪流向上攀登。   如果我在地上向外逃,无论逃向哪里,都会被玉石埋葬。   唯有上方,在玉龙双目之间还有一处逃生的缺口,也是我要争夺的一线生机。   这个缺口很小,只有两尺见方。   我先是憋着一股劲踩着玉璧向上冲,待到这股冲劲耗尽,我把国殇插进上方玉璧之中,身体借力向上一个提纵,换成双脚踩在刀身上面。   再用力向下一踩,我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上方的缺口。   我的人才从缺口处逃脱,玉山便与玉璧相撞,发出轰然一声巨震,地动山摇碎玉成粉。   短短一瞬间的功夫,我先前立足的地方就被玉石洪流埋葬。   玉山崩塌之时,所有人都四散逃离,生恐被波及,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是怎样逃生的。   或许在他们的潜意识中,我已经必死无疑。   “谢鸢,你怎么还活着?”莫子羽大声问道。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闭上眼睛释放出灵觉,开始搜索明采薇的神念。   黑雾已经散尽,但我能察觉到她的神念还没有彻底消散。   玉龙山崩导致此地气场紊乱,五行之气也变得混乱不堪,我始终无法锁定明采薇的神念。   接着,我想起了祝由术的君臣佐使之道。   抬头望向插在玉璧上的国殇,重新攀登上去把它从玉璧上抽出来。   然后,我用国殇对准虚空开始书写。   我先写了一个雨字,以雨字为君,接着我写了一个鬼字,以鬼字为臣。   最后我写了一个明字,明代表明采薇。   秘字书写完毕,我大声念道:“采薇采薇,胡不归!”   随着我的话音落地,空气中立刻传来一股异样的波动。   明采薇神魂破碎后散落的神念,全部被我感召而来,顺着国殇刀刃上的缺口涌入到刀身中。   国殇这把刀无法容纳她的魂灵,但却可以寄存她的神念。   等把明采薇的最后一缕神念吸收到刀身中,我把国殇小心翼翼的收入鞘中。   明采薇神魂破碎,我虽然将她的神念全部收集,但要让她重聚神魂就不是我能做到的了。   我既不懂太阴炼形,也不知如何为她重聚神魂。   在我为明采薇招魂的时候,岳章一直在冷冷的看着我。   等我把仪式完成,他才说道:“君师之道,祝由秘法,谢鸢,我不得不承认,你越来越让我感到吃惊了。”   说完,岳章从地上站起来。   岳章伤势恢复,但先前还活着的那两名闾山派弟子,现在则是气息全无。   在射覆馆我见过董天正借精气神,而岳章则是直接借命。   用他人的生机,来为自己疗伤。   岳章站了起来,几乎在同一时刻,阴神附体的杨婉晴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的伤势恢复比我想象的要快的多。”岳章看杨婉晴一眼说道。   “彼此彼此,你也不慢。”杨婉晴说道。   从两人说话的口气可以听出,他们之间的合作似乎已经结束。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没有人可以抗拒真龙之气的诱惑。   “岳前辈,玉龙已经伏诛,怎么没有看见真龙之气?”莫子羽问道。   “因为时辰未到。”岳章说道。   “那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用不了多久,只等龙脉重新凝聚成灵……”   岳章的话才说到一半,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立刻抬头看向空中。   只见位于岩洞中央最高的那根钟乳石上,正有五色光华流转,隐约可见一层荧光正在缓缓向下流动。   流到钟乳石的笋尖上,化为一滴闪耀着异彩的水珠。   水珠悬而不落,似乎在有意等人采撷。 第132章   滴天髓   看到这滴水珠,我终于明白所谓的真龙之气究竟是什么了。   大明建国,刘伯温奉旨斩尽天下龙脉。   晚年,刘伯温以毕生精力,撰写命理学千古第一奇书,取名为滴天髓。   至于为什么叫做滴天髓,刘伯温没有说,历代命理学大师虽然有过各种各样的解读,但却从来没有人可以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我读过滴天髓,也曾认真揣测过书名的意思。   其中天,应当指的是天道玄机,髓指的是精华,也象征着最深刻,最核心的秘密。   俩字联合起来的意思是,深入骨髓的命理精华。   我能解释天和髓,但是我却想不通刘伯温为何要把一个滴字放在天和髓的前面。   直到我看到真龙之气所化的水滴,我才幡然醒悟,刘伯温会用这个字,是因为他见过真龙之气。   所谓真龙之气,就是滴天髓。   将属于龙的刚健意志,深深植入人的骨髓之中,化为命宫元力,以此来撼动命盘。   望着钟乳水的水滴,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神情凝重,眼光也变得格外灼热,没有人可以拒绝真龙之气的诱惑。   沉默中,杨湛发出一声呻吟,努力睁开了眼睛,很快他也注意到了钟乳石上悬着的真龙之气。   略微思索,喃喃说道:“原来,真龙之气就是滴天髓。”   “滴天髓?你指的是刘伯温写的那本命理奇书?”莫子羽问道。   “嗯,难怪世人都想不出书名的意思,可谁又能将其和真龙之气联系在一起呢。”杨湛点点头说道。   “如果真龙之气就是滴天髓,那么改命的事也一定是真的了?”莫子羽神情激动的问道。   杨湛轻轻点点头,把视线转移到杨婉晴身上。   杨婉晴被阴神附体,此刻属于她本人的意志已经被阴神全面压制,阴神阴鹜,贪婪的盯着悬在空中的那滴真龙之气。   看到杨婉晴现在的表情,杨湛发出一声叹息,继而看向岳章。   岳章以两名闾山派弟子的生命为代价换来伤势恢复,神念也圆满如初,随时可以再次请神上身。   斗法论道大会上,岳章斗杀裴兴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不久前他又以九龙番天印,硬生生将玉龙的尺木全部折断。   如此恐怖的实力,无疑是争夺真龙之气最有力的竞争者。   最后,杨湛收回视线看向我。   “谢鸢,我先前一直认为你没有机会得到真龙之气,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杨湛说道。   “为什么突然对我有信心?”我说道。   “因为在你们三人中,你的实力最弱。看似你最没有机会,但却是最有机会的一个,他们两个肯定不会先对你动手。”   杨湛这句话刚说完,岳章和杨婉晴齐齐看向我。   两道杀机同时锁定在我身上,令我瞬间压力倍增陷入绝地。   我压下心头的惶恐,故作轻松的问道:“如果我现在死了,你们谁有机会得到真龙之气?”   岳章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将杀机缓缓收回。   他有降龙伏虎之威,但杨家的家神隐藏的太深,所以他宁愿留着我这个祸端,也不想做没有把握的事。   岳章放弃杀我,杨婉晴自然也不会再对我动手。   杨湛故意激他们杀我,但两人的想法显然都一样,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都想留着我这个变数。   滴天髓悬在钟乳石尖上,神光丰盈,似乎随时会落下来。   空气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安静,落针可闻。   岳章已经暗中请张五郎上身,此刻一边盯着钟乳石上的滴天髓,一边默默提升杀机。   杨婉晴也在做着同样的事,现在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全身散发着恐怖至极的鬼气,空气温度也随之骤然下降。   虽然我不知道鬼神宗为杨家请的是哪位阴神,只从现在杨婉晴所表现的气场来看,实力绝不在红衣鬼将之下。   杨湛说的没错,三人中的确以我的实力最弱。   亲道气场不如红衣鬼将强大,更不如翻坛打庙张五郎的神威。   不过,他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论及气场我不如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但我还有神咒可以用,就是不知道会用在谁身上。   时间在流逝,气氛越来越压抑。   悬在我们头顶的滴天髓只有一滴,给人的压力却比一座大山还要沉重。   岳章的神情越发狰狞,杨婉晴的眼睛则变得越来越红,我全身血气运转到极致,魂魄精神意也已全部祭炼为刀意。   事关命理,同时也是我证君师之道的关键,我根本做不到心境平和。   三人都把杀机提升到极致,死死的盯着滴天髓。   终于,滴天髓汲取了所有的龙脉意志,飘然从数十丈高的钟乳石上落下。   滴天髓坠落的速度极快,很快就落到了离地面十丈高的地方。   十丈,九丈,八丈……   待到只剩下最后三丈高的时候,岳章张开双臂,犹如夜枭一般冲向滴天髓。   同一时刻,杨婉清全身爆发出黑雾,闪电的般的飞向空中。   岳章速度极快,距离滴天髓只剩下数尺远的时候,张嘴用力一吸,滴天髓在空中转向,幽幽向他口中飘去。   眼看就要被他吞入腹中,杨婉晴一声爆喝,双掌对准岳章的小腹发出两道幽冥鬼气。   感受到杨婉晴的致命袭击,岳章只能含怒放弃。   继而把杀机全部宣泄在杨婉晴身上,居高临下,伸出右掌对准杨婉晴的脑袋狠狠拍了下去。   张五郎有降龙伏虎之威,岳章这一掌力贯千钧,只要被拍中阴神或许能逃,但杨婉晴本人必死无疑。   如果肉身被毁,阴神就再也和滴天髓无缘。   岳章一掌拍下,杨婉晴人在空中来不及变招,只好举掌相迎。   双掌相击,只听怦然一声,杨婉晴的人被岳章从空中打落,岳章则是借力向上一冲,张嘴就要把滴天髓纳入腹中。   就在这时候,我双脚猛然发力飞到空中,双手握刀奋力斩向岳章。   他可以吞掉滴天髓,代价就是被我一刀斩尽生机。   “庶子,敢尔!”   岳章发出一声怒吼,却只能再次含怒放弃。   滴天髓还在下落,我趁着余力冲过去,张嘴吸纳滴天髓。   此时,岳章已经无法阻止我,杨婉晴才被岳章打落,也来不及阻拦。   可就在我信心满满的要将滴天髓吞进口中的时候,忽然从下方冲出一道阴森鬼气,目标不是我而是滴天髓。   滴天髓被鬼气一冲,瞬间向上飘去……   至此,我们三人都各自全力出手过一次,但谁都没有成功。   天亮还早,属于我们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133章   惨   滴天髓被杨婉晴的鬼气冲到空中,属于我们的战斗也重新回到了起点。   岳章怒意磅礴,看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懊悔。   看向杨婉晴的神情则是格外复杂,高手相争只在一念之间,方才那一念他就已经看出了杨婉晴的实力。   如果开始他直接动手杀我的话,杨婉晴肯定不会阻止,现在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滴天髓重新开始下落,我们三人一边盯着滴天髓,一边互相提防。   没有人开口说话,杀机默默流转。   很快滴天髓又落到了距离我们十丈高的地方,岳章俯身弯腰,脚下石头深深凹了进去。   右手撑在地上,左手抓着九龙番天印。   方才他差点成功,杨婉晴和我连番出手才没有让他得逞。   这次岳章直接祭出了翻天印,是存心亡命一搏。   滴天髓下落的速度非常快,到距离地面还剩下五丈高的时候,岳章双足发力便要拔空飞起。   就在这一刻,我和杨婉晴心照不宣,同时对着岳章出手。   此时岳章的心神全部放在滴天髓上面,哪里想得到我俩居然会突然联手突袭。   我一刀斩向岳章腰身,杨婉晴爆出两道鬼气打向岳章面门。   岳章空掌迎接鬼气,随后祭出九龙番天印硬撼我的刀锋。   我不舍得拿国殇和翻天印硬撞,临时变招,横扫岳章下盘,岳章似乎早已算到我会抽刀,身体突然拔空,继而举起番天印朝我头顶砸了下来。   杨婉晴一道鬼气被岳章挡下,继而又是一掌对准岳章的小腹拍出。   此时岳章若是继续拿番天印砸我,就再也无法躲避杨婉晴的攻击,无奈之下只好用番天印砸向杨婉晴。   杨婉晴身形一矮就地翻滚躲开,而我因为没了番天印的威胁,身体向前突进到岳章身体下方,继而猛然回身,使出一招反手上撩。   这一次,人在空中身法用尽的岳章再也没法闪避,只听噗嗤一声,刀锋划破他的小腹,留下一道深刻的血痕。   岳章负伤坠地,如果杨婉晴再趁机出手,我们两人绝对有机会将他杀死。   但,滴天髓距离地面只上下最后两丈,简直唾手可得,杨婉晴第一时间冲过去,或者说她就地翻滚躲避番天印的时候,就已经算好了滴天髓的轨迹。   杨婉晴往前冲了几步,身体拔空飞起,犹如飞燕投林,张嘴欲衔。   岳章来不及阻止,抬手将番天印对准杨婉晴后背打了出去。   九龙番天印连玉龙的尺木都能折断,至刚至阳,杨婉晴要是被打中,当场就会粉身碎骨。   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危险,正准备躲闪,忽然从角落里飞来一样物事,朝着番天印撞了过去。   是杨湛出手了,用杨公风水盘生生撞得番天印改变了运行轨迹。   见此,杨婉晴再无犹豫,继续飞向滴天髓。   眼看着她就要吞下,我将国殇脱手飞出。国殇在空中旋转着飞向杨婉晴的脖颈,只要她敢吞下滴天髓,旋转的刀扇就会立刻将她斩首。   杨婉晴不得不闪,眼睁睁看着滴天髓继续向下坠落。   她距离滴天髓最近,却因为闪避刀扇无力再追,岳章最远且还受了伤。   现在三人中,只有我最有机会得到滴天髓。   五行血气加速燃烧,我以最极限的身法速度冲到滴天髓下面,刚要吞下去忽然想到一件事。   岳章想杀我,杨婉晴也绝不会放过我。   如果我把滴天髓吞下,该怎么从两人的围攻之下逃生?   念及此,我含恨朝着滴天髓一掌击出,将其重新打回到空中。   “谢鸢,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杨湛说道。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心里万分难受。滴天髓是我费尽千辛万苦争夺来的机会,但我却只能让它再次远离。   如果明采薇还在就好了,有她在我们两人联手绝对有机会逃生。   滴天髓重回空中,战斗再次回到起点。   连番两次交手,现在我们都对各自的实力了如指掌。   现在我手中无刀,岳章手中无印。杨婉晴本身就不用兵器,反而显得越发占据优势。   “杀他,还是杀我?”岳章冷冷的看了杨婉晴一眼问道。   “滴天髓于我有大用,可以助我修炼真形,享受人间香火,你若肯割爱死的就是他。”杨婉晴说道。   “如果我不肯呢?”岳章问道。   “那就继续战斗吧,谁生谁死全看机缘。”   话说到这里,就是没得谈。   滴天髓可以助我化解冥界诅咒,坚定我的君师之道。   杨婉晴得了可以凝聚真形,而明采薇最大的梦想就是凝聚真形,行走在光明之下。   至于岳章,他若得到了滴天髓,玄门之中无人能与之争锋。   闾山法术本身就霸道无匹,与人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得了滴天髓强化命元,谁还敢与他争命。   当滴天髓再次下坠之时,我开始在心中默念神咒。刚才我已经错失过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再错过。   默念神咒,将会耗费我大量的精神力,虽然我现在的神魂已经今非昔比,也不是轻易可以承受的。   我向后退了几步,把战场暂时让给他们两人。   察觉到我的动静,杨婉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我若是你,现在就开始逃命,因为我们无论是谁得到滴天髓,你都必死无疑。”   先前几次出手都是看准时机和方位,攻其不备,无论是杨婉晴还是岳章都没有将我当做他们的生死威胁。   但因为我屡屡破坏让他们错失机缘,所以他们又对我恨之入骨。   我默默的看了杨婉晴一眼,转身向外走。   神咒已经默念完毕,只差最后的敕令便会即刻生效,现在的我处于极度虚弱状态。   滴天髓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岳章和杨婉晴隔空对峙。   突然,两人同时拔空飞起,并且同时向对方出手。近身相搏拼的就是速度和力量,两人在空中拳脚相加,电光火石间不知攻击了多少次。   阴森鬼气弥漫,将两人的身体同时笼罩。   外人无法看清两人交手的具体情形,只见滴天髓距离他们两人越来越近。   混乱中,只听一声杨婉晴一声爆喝,接着便看见岳章捂着小腹倒飞出去。   岳章小腹挨过我一刀,此刻再次被杨婉晴重创,伤势加重鬼气入体,一张脸也变得煞白无比。   杨婉晴也不好过,虽然打飞了岳章,但她自己也连着后退好几步。   肩膀到前胸衣衫撕裂,一片血肉模糊。   “你赢了。”岳章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说道。   “你放心,阴山派和闾山派唇齿相依,素无罅隙,我得了滴天髓后也不会为难你。”   战斗结束,杨婉晴神情骄傲的盯着滴天髓,只等它自动落入口中。   岳章已经无力再战,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   可惜她刚才战斗的太过投入,无暇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看起来是在向外走,但真正的目标却是玉璧。   从岳章倒飞出去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全力加速踩踏玉璧向上攀登,等冲力用尽,我双足用力一蹬,骤然转身射向杨婉晴。   察觉到来自我的杀机,杨婉晴怒吼一声出掌拦截。   我这会神魂虚弱,全靠从空中坠落的冲击力叠加杀机,怒拳与杨婉晴的双掌相撞。只听咔嚓两声,我两手腕骨硬生生折断。   我连着后退好几步才站稳,而杨婉晴的人则是直接倒飞出去。   她本就受了伤,这次伤势再次加重,摔倒在地上,无论如何努力也起不了身。   极度愤恨之下,阴神怒而出窍,化为一道黑气朝我扑来! 第134章   最终归宿   此时,滴天髓距离我只剩下三尺距离。   杨婉晴的肉身已经到了极限,阴神注定无法得到滴天髓,满腔愤恨化为杀机,朝我汹涌扑来。   黑气如此强悍,蕴含着无尽阴煞和怨毒。   我冷冷的盯着黑气,等到黑气临近,我大声喊出一个敕字。   神咒早已默念完毕,所孕育的强大的雷霆之威,顿时化为一股极为刚猛的神念杀机,冲向黑气。   阴神想不到我还有这等杀招,再想躲避已经为时已晚,神咒携带的神念杀机直接重伤她的魂灵,黑气也瞬间溃散。   但是,阴神并没有被神咒杀死。   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之后,溃散的黑气又重新凝聚,杀机虽然不如从前,但也足够杀死我。   念出神咒让我神魂极度虚弱,我根本挡不住阴神的亡命一击。滴天髓此时还剩下最后一尺的距离,但我已经注定无法得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要怪只怪我不该来,压根就不该动这份贪念。   罢了,左右是个死字,能在死前尝一尝这滴天髓的滋味也不枉白来一场。   我不再试图对抗阴神的杀机,倾尽全力准备在死前吞下滴天髓。   可令我想不到的是,阴神对滴天髓的执念,竟然比我还要深重,最后关头她放弃杀我,黑气直接冲向滴天髓。   滴天髓最大的价值是提升人的命宫元力,鬼神无法直接吸收。   黑气席卷滴天髓,然后朝着杨湛悠悠飘了过去。   没有人想到鬼神宗的阴神,居然会如此眷顾杨家人。杨湛自己也没想到,愣了一下才努力从地上站起来,准备迎接滴天髓。   “莫子羽,你还不出手!”   岳章一声暴喝,莫子羽瞬间醒悟,立刻朝着滴天髓冲了过去。   杨湛身负重伤,能勉强起身已经用尽了全力,又哪里争得过莫子羽。   滴天髓只有一滴,但对鬼神来说却有千钧之力,阴神全力托浮滴天髓,根本没有余力再阻止莫子羽的褫夺。   可要她放弃,又绝不甘心。   决绝之下,阴神怨念爆发,再次将滴天髓冲到空中。   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杀向莫子羽。   莫子羽的修为境界,即便现在的阴神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也死劫难逃。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莫子羽瞬间从怀中掏出一根木雕,木雕为葡萄藤所制,一尺来长,雕刻的正是翻坛打庙的张五郎神像。   莫子羽把神像对准阴神,同一时刻岳章散尽神力,张五郎的神念瞬间回归到神像之中。   神像显灵,神威彰显。   阴神猝不及防被张五郎的神威当头棒喝,黑气再次溃散,只逃出一缕残魂重新回到杨婉晴的身体之中。   失去了神力的岳章起不来身,阴神更是只剩下残魂,杨婉晴重度昏迷。   杨湛重伤之下支撑不了太久,又重新倒在地上。而我现在虽然还能保持站立姿势,却也再无力争夺滴天髓。   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只有莫子羽还保持着几分战力。   极度的兴奋令他彻底癫狂,他迫不及待的冲到滴天髓下方,张开嘴巴只等滴天髓落入口中。   年年苦恨压金线,尽为他人做嫁衣。   没有人想到滴天髓居然会落到莫子羽这种人手中,或许这就是命运……   都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莫子羽何德何能,得此天大的机缘?   最嘲讽的是,飞星山即将崩塌,地发杀机龙蛇起陆,我们这些人个个重伤在身,怎么逃命都是个问题。   而莫子羽,不仅会得到滴天髓,还能平安从这里脱身。   杨湛撑起身体,望着我说道:“谢鸢,你现在什么感觉?”   “你呢?”我问道。   杨湛苦笑着朝上空看了一眼,默默竖起了中指。   他还好,起码还能对着老天竖起中指,而我两只手全部折断。   “你很生气?”杨湛又问道。   “当然。”我说道。   “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想杀人。”   “巧了,我也一样。”   说完,杨湛再次从地上站了起来。   而我也在同一时间,强撑着虚弱的神魂,朝莫子羽走了过去。   滴天髓这次被阴神冲到了最上空,直到现在距离地面还有十余丈高。莫子羽神情专注的盯着滴天髓,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和杨湛正在向他靠近。   岳章倒是看的很清楚,但他却一句话也没说。   或许,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矛盾,滴天髓这种圣物落到莫子羽这种人手中,无疑暴殄天物。   其实无论被谁夺得,只要不是自己都会有怨气。因为这就是人性,自己得不到,也不想看着别人得到。   杨湛距离莫子羽最近,很快就走到距离莫子羽三尺远的地方,即使莫子羽再专注,有人进了三尺之地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杨湛,不要逼我对你动手。”莫子羽咬牙切齿的说道。   杨湛没有说话,死死盯着莫子羽,继续向前走。   莫子羽对他有很深的忌惮心理,同为林城玄门天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莫子羽都被杨湛压在头上。   但是,面对滴天髓这种天大的诱惑,他无须忌惮任何人。   有句话叫做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所以,他对杨湛的忌惮很快就全部转化为杀机。   不等杨湛先出手,莫子羽一拳狠狠砸向杨湛面门。   杨湛被这一拳打得身体一歪,鼻骨断裂,鲜血喷涌。   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有倒下,随后莫子羽又是一拳打中杨湛的胸口,这一拳直接将杨湛重击倒地,张嘴呕出一大口鲜血。   “杨湛,这都是你自找的!”莫子羽阴狠的说道。   杨湛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努力挤出一个带血的微笑。   “你笑什么?”莫子羽问道。   “我在想,谢鸢断了手该用什么手段杀你。”   听杨湛提及我的名字,莫子羽瞬间转身,可惜还是晚了,我已经近身,一头撞向他的胸口。   莫子羽来不及反应被我一下子撞倒在地上,但又瞬间从地上爬起来。   一脚踹在我胸口,将我踹倒在地上。   正要追过来对我下死手,冷不防被杨湛从身后抱住了小腿。   这一冲,他直接扑到地上。   此时,滴天髓已经即将落地,莫子羽一边用力猛踹杨湛的头部,一边死死的盯着滴天髓往前爬。   杨湛被莫子羽踹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但却死死的不松手。   有他牵制莫子羽,我再次看到了机会,振奋精神朝着滴天髓即将下落的位置爬了过去。   “不,滴天髓是我的!”   莫子羽一声爆喝,挣脱了杨湛的手臂,朝着滴天髓冲了过去。   此时滴天髓距离地面只剩下三尺,一旦落地就会立刻与地脉融合,莫子羽猛然向前一扑,想要抢在滴天髓落地之前将其吞入口中。   时间不够距离也不够,我注定要与滴天髓错失机缘。   但,我就算是拼着死,也绝不让滴天髓被莫子羽这种人得到。   等到滴天髓距离地面只剩下最后一尺距离的时候,莫子羽的也恰好冲到滴天髓面前。   兴奋欲狂的张开了嘴巴,就要一口吞进腹中。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倾尽最后的力气对准滴天髓挥动手臂。   腕骨折断,手掌无力下垂。   但是,当我倾尽全力挥动手臂的时候,软绵无力的手掌依然带起了迅猛的罡风。   罡风将滴天髓从莫子羽眼前卷走,朝着岩洞入口方向飞了过去。   “谢鸢……唔……”   ——   作者有话说:   所谓的机缘,不拼命怎么争夺?但有时候全力去争了也未必能够得到。   前章有部分改动,昨天热的头晕脑胀,稍作了下修改。写到这里,滴天髓之争也算结束了,觉得精彩,认可作者的朋友,请给个五星好评。码字,我一直很认真,并且投注百分百的专注和激情。谢谢…… 第135章   悟   这一挥耗尽了我几乎所有的生命力,我一头朝地上栽倒。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不为我所知。当我再次醒来,我的人在一座装潢古雅的房间中。   窗户用的是油纸,上面描绘着工笔画,窗外下着雨,雨声稀稀落落。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房间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想起身,但是全身没有一处不痛。   默默躺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   听着雨声,我开始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从进密道开始,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再由自己掌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我们一步步走向贪欲的深渊。   血狼蛛死了很多人,接下来的悬魂梯又死了很多人,鬼域迷雾之中又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   但最惨烈的杀劫莫过于龙脉藏精之地,玉龙化生所在的岩洞。   有资格进入岩洞的人都是参与寻龙之旅的巅峰高手,岳章的实力毋庸质疑,杨家所请的阴神比红衣鬼将还要强悍几分。   闾山派弟子,鬼神宗弟子,放在林城玄门之中都是巅峰级强者。   但是凡人之力想要屠龙何其凶险,触碰逆鳞的代价就是死。   在我进入岩洞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人被玉龙神威震杀,即便岳章请了有降龙伏虎之威的傩神张五郎,并且祭出了闾山法宝九龙番天印,也奈何不了玉龙。   我的加入成为了破局的关键,但却害得明采薇魂飞魄散。   逆鳞被破,玉龙先后重伤岳章和被阴神附体的杨婉晴,最后将所有杀机全部宣泄到我身上。   玉龙身死滴天髓现身,我与岳章、杨婉晴三人生死相争,最终的结果却令人无限唏嘘。   岳章腹部中刀又被鬼气入体,率先出局。   我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与阴神对拼,直接逼得她阴神出窍。   阴神出窍后,先被我以神咒重伤,后来又惨遭莫子羽以傩神张五郎的神像镇压,最终只逃出一缕残魂。   至于我自己,早在玉龙未死之前,我就已经被玉石碎片击打的遍体鳞伤。与阴神对拼的那一记,不仅双手腕骨齐折,还直接伤到了五脏。   念出神咒令我神魂极度虚弱,莫子羽当胸踹我那一脚,令我胸骨多处骨折,脏器破裂。   为了滴天髓,我们三人手段出尽,更是连命都拿来赌。   可惜,最终却还是输给了命数。   反倒是一直在旁观战的莫子羽,成为最有机会攫取滴天髓的人。   莫子羽这人材朽行秽,失德无道,纵然天道再无私,也绝不会把滴天髓送给这种人。   所以杨湛怒而起身,我拼死相阻,就连岳章都不再为莫子羽出言示警。最终莫子羽还是没能得逞,以毫厘之差错失无上机缘……   仅仅是回忆过去一夜发生的事情,就令我出了一身的虚汗,犹如刚从一场沉重的梦魇中醒来。   从前我所经历的恶战全部加起来,似乎也不及过去的一夜令我疲惫。每一道神念都被压榨到极致,每一分体力都毫无保留。   最关键的是,当我拼尽一切努力去做,最后却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何其残忍,又何其现实。   刘伯温在滴天髓一书中,把命分为天命和人命两部分。   天命指的是,出生年月,国家政策,家庭环境等,这些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人命指的是人后天的境遇,高低贵贱,贫富差异。   滴天髓这本书最大的意义在于让人认清天命,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里,然后再去努力追求,以此改变自己后天的命运。   有人出身在穷苦的家庭,那么生来受穷就是他的天命,努力赚钱养活自己就是天命给他的指引。   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改变命运,很多时候努力了却依旧得不到汇报。   就拿我自己来说,背负冥界诅咒只有真龙之气可以化解,命运给我的指引就是去寻找真龙之气。   我努力去做了却没有得到,满腔希望换来遍体鳞伤。   如果努力注定是徒劳,命中没有的东西强求不得,刘伯温写滴天髓的意义何在?   我为此而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这种困惑要比我身上所受的伤给我的打击更大,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如此身心俱疲的原因。   直到我再次想到刘伯温给千古命理奇书命名滴天髓的原因,我才幡然醒悟。   刘伯温一定见过真龙之气,并且也一定用尽手段去争夺,更或许斩龙脉是假,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滴天髓。   我背负的是冥界的诅咒,刘伯温背负的是泄露天机太多引发的天谴。   但饶是他神机妙算,手段通天,最终却没能如愿,如果他得到了滴天髓,晚年绝不会那般凄凉。   看似刘伯温的努力也是徒劳,但他却因此写下了滴天髓这本千古命理奇书。   阐微发隐,正本清源,使命理学返回大道。   影响无数后世命理师,被推崇为命理学中的圣经。   这就是他努力的意义,相比较得到滴天髓颐养天年,写下这本名为滴天髓的书要更有价值的多。   其实我也一样,看似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空,但我其实并没有白白的付出。   经历噩梦般的一夜之后,我的身体潜能被龙脉灵气激发,五脏被先天五行精元造化,神魂也变得比从前更加强大。   最关键的是,我的心志也比从前更加坚定。   我千辛万苦去寻找真龙之气,所求的不就是让自己的心志更加坚定,以此摆脱冥界诅咒的影响吗?   或许冥界诅咒还会对我造成影响,但我现在已经有信心去面对命运里的一切灾厄。   努力未必就有直接的回报,但只要去努力,就绝不会白白付出,命运会在别的地方给出应得的补偿。   想清楚这个道理,我心中再无任何困惑。   恰在此时,门子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净明派弟子刘景烽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鸢,你居然在笑?”   “烽兄,好久不见。” 第136章   楚馡的机缘   再次看到刘景烽,令我心中稍微安定。   虽然知道自己捡回来一条命,但是这条命到底是怎么捡回来的,我心中一直存着很大的疑惑。   “烽兄,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你猜。”刘景烽神秘一笑问道。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有心情去猜吗?”我苦笑着问道。   “这里是听雨小筑。”刘景烽说道。   “听雨小筑?”   这名字我听着耳熟,忽然想到,听雨小筑不是楚馡的私宅么?   难道救我脱困的人是楚馡?   想到她,我立刻追问道:“烽兄,快告诉我,楚馡人在哪里?”   “她现在在朱家。”刘景烽说道。   “朱家?”我又问道。   “唉,等你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会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朱家了。”   接下来,刘景烽给我讲述了在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龙脉峡谷是由武陵山苍龙脉散溢的龙脉灵气冲刷而成,玉龙身死玉山崩塌,龙脉峡谷内的罡风煞气也戛然而止。   当时楚馡就在峡谷深处,她本身就拥有着强大的潜能,再被龙脉灵气激发后,走得比别人要深入的多。   罡风煞气停滞,楚馡从峡谷中走出,发现了龙窟的入口并且第一个闯了进去。   当初我在龙窟之中被天地五行精元诱惑,差点迷失,但是楚馡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她几乎感知不到五行精元的存在。   进了龙窟之后,她便一路婉转前行,最终来到位于地底的岩洞。   当时我正用尽全力阻止莫子羽得到滴天髓,一道罡风将滴天髓卷走,朝着洞口位置飘了过去。   楚馡进来看到我,张嘴喊出我的名字。   便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滴天髓好巧不巧正好落入她口中。   说到这里,刘景烽摸出一沓面巾纸,凑过来温柔的说道:“谢鸢,咱俩不用见外,实在想哭就哭吧。”   “楚馡得到了滴天髓,我哭什么?”我问道。   “我知道你对楚馡情有独钟,但那可是滴天髓,你心里就一点波澜都没有?”   “没有。”我淡淡的说道。   “刘伯温为了寻找滴天髓斩尽天下龙脉,而且滴天髓还是证道君师的关键,你心里当真一点波澜都没有?”刘景烽瞪着眼睛问道。   “如果一定要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三伏天吃到了哈根达斯。”   “好,算你狠。”   刘景烽继续往下说,楚馡得了滴天髓,莫子羽当即就红了眼睛。   楚馡挂念着我的生死,心中也是愤恨至极,于是两人便在岩洞内开始一场生死搏斗。   莫子羽修行比楚馡要强上不少,但楚馡因为潜能被彻底激发出来,俩人的战斗从一开始呈现势均力敌的状态。   而且越往后,楚馡占据的优势越来越大。   不过还没等到俩人分出胜负,又有人来到了岩洞,张雅涵先进来,接着是那些在龙脉峡谷中攫取机缘的年轻子弟。   这些人进来后,看到满地死伤,无不震惊当场。看到楚馡和莫子羽正在大打出手,更是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直到南宫颠和那些守在峡谷入口的玄门修行者相继到来后,俩人才停下战斗。   杨家人最关心的是杨湛和杨婉晴,发现两人只是受了重伤,性命无忧后,杨铭开始询问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时,一直沉默的岳章说话了,张嘴告诉杨铭,楚馡得到了滴天髓。   起初大家还没什么反应,等知道滴天髓就是真龙之气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楚馡,现场一片死寂。   除了张雅涵和南宫颠,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对楚馡表达了嫉妒和愤恨。   接下来杨铭开始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岳章看了莫子羽一眼,示意他来描述。   莫子羽捏造黑白,将杨湛和杨婉晴受伤昏迷的罪名全部安在我头上,杨家本就对我恨之入骨,看到我还活着当场就要杀我。   楚馡守护身前,拦住杨家的人。   而南宫颠则是趁机走到杨湛跟前,当场为杨湛种下本命尸蛊。   尸蛊不仅仅可以用来吞噬尸体毁尸灭迹,同样也可以用到活人身上,以子蛊入心脉,母蛊由蛊师自己掌控。   一旦母蛊死亡,子蛊瞬间攻心。   杨家自然不舍得拿杨湛和我以命换命,只好先让楚馡、南宫颠、张雅涵三人带我离开。   回去的路顺畅无比,鬼雾中的阴灵邪祟消失的无影无踪,悬魂梯上的渡鸦踪迹不见,就连河中怨魂也没出来作祟。   地发杀机,龙蛇都要自寻生路,这些地下生物精怪幽魂又怎敢滞留。   何况,地底之所以会凝聚这种种杀劫,皆是因滴天髓而起。现在滴天髓已经认了主,这些杀劫也当随之烟消云散。   重回地面之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辰时飞星山就会崩塌,等进入寻龙密道的人全部上来后,东道主杨家立刻安排直升机接人离开。   不是杨家顾惜众人性命,而是这次寻龙之旅死伤惨重,如果再因为山崩出事,杨家在林城将再无立足之地。   重回林城后,楚馡直接将我带到听雨小筑,先让南宫颠为我治伤,然后又火速联系刘景烽。   这次我的伤比上次更重,好处在于,我自身在龙脉峡谷和龙窟中已经得到了莫大的机缘,寻常药物便能医好,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   楚馡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但同时也将楚家推入绝地。   无论是杨家和莫家,现在都一心想置楚家于死地,将其连根拔起。   楚镇业惶恐之余,只好带着楚馡向朱家求助。   说到这,刘景烽再次停下,问道:“你猜朱家提出了什么条件?”   “联姻。”我说到。   “不错,朱家这次的态度很直接,只要楚馡肯嫁给朱青云,朱家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楚家。”   “他们倒是算得一笔好账。”我冷冷的说道。   “朱家开出的条件可不仅仅如此。”刘景烽叹息着说道。   “还有什么?”我问道。   “只要楚馡肯嫁,他们还会安排她进青城派修行。”   “所以,楚镇业答应了?”   “嗯。”刘景烽点点头。   “楚馡呢?”   “楚馡答没答应我不知道,我知道自从楚镇业带她进了朱家的大门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137章   明采薇封神事宜   说完楚馡的事,我问刘景烽现在林城玄门的情况。   刘景烽说,这次的斗法论道大会让林城玄门彻底变天,闾山派的介入让莫家的声望水涨船高。   杨家因为事先隐瞒飞星山崩塌事件,又因为寻龙之旅死了那多人。   一时间整个林城玄门无不对杨家心生怨言,来自孙家的攻吁最为尖锐。   而且杨家之所以能坐稳玄门第一的位置,也和飞星山祖地脱不开关系,现在飞星山崩塌,杨家祖地也化为乌有。   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声望,家族底蕴也大为削减。   现在杨家和鬼神宗勾结的事还没有曝光,一旦曝光,杨家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烽兄,杨家和鬼神宗勾结的事,朱家心知肚明,为何不趁这个机会公开?”   “因为朱家还不想现在就和杨家撕破脸,鬼神宗的势力可不止你眼前看到的这么点。别忘了,鬼神宗只是阴山法脉的一个分支,背后还有整个阴山法脉。”刘景烽说道。   “阴山法脉现在还有别的宗门存世?”我问道。   “阴山法主嫡系那一脉压根就没断过传承,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听刘景烽这样一说,我对杨家家神的身份有了新的疑惑。   在没有和她打照面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鬼神宗请来的阴神,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鬼神宗是赤裸裸的邪道,灭绝人性臭名昭著。   而阴神身上却带有人性的光彩,譬如在她自己错失滴天髓机缘后,还能想着把滴天髓送给杨湛。   先前担心杨湛安危,还以性命要挟鬼神宗的人去照顾他,完全不符合鬼神宗的行事作风。   我略微思索了一会,把阴神的事和刘景烽说了,他也觉得杨家所请的阴神有些诡异。   最直接的证据是,若阴神来自鬼神宗,杨家绝不可能为她辛苦谋划滴天髓凝聚真形。   因为鬼神宗的阴神只有恶念和贪欲,压根不懂知恩图报。   讨论完杨家阴神的事,我又问起了莫家和闾山派。   “烽兄,闾山派有什么动作?”   “岳章这次伤的很重一直没有公开露面,闾山派倒是派了不少人来林城,看来是下定决心扶持莫家上位了。”刘景烽说道。   “难怪楚家急着要找靠山,莫家上位必然会先拿楚家开刀。”我说道。   “楚馡现在人就住在朱家,而且朱家已经对外放出风声,未来打算送她入青城修行,所以只要楚馡的人还在朱家,楚家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   听刘景烽介绍完林城玄门现状,我开始思索未来的局势发展。   林城现在风起云涌,朱家,莫家都想着上位,而杨家的阴神倘若是阴山法脉嫡系所出,杨家的地位短时间内依然无人撼动。   即便楚馡真的嫁了朱二少,朱家楚家联盟,朱家坐不稳头把交椅。   因为莫家和杨家随时可以再度结盟,青城派除非决心高调入世,否则朱家根本无法应对来自鬼神宗和闾山派的双重威胁。   现在杨家和莫家暂时撕破脸,主要是还没从滴天髓事件中缓和过来。   阴神和岳章生死相见,莫子羽又对杨湛痛下杀手。但这并不算什么深仇大恨,因为没有人可以抵挡滴天髓的诱惑。   或许,未来的林城将会三分天下。   杨家,莫家,朱家,三家都有问鼎的实力,但谁都别想一家独大。   “谢鸢,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林城?”我正想着,刘景烽突然问了我一句。   “离开林城?”   “杨家,莫家,朱家,这三家,哪一家不将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先前你能一直安然无恙,是因为采薇姑娘一直在背后守护着你。现在林城玄门已经变了天,以她的实力已经护不住你了。”   刘景烽提及明采薇,我心头一阵哀伤。   明采薇何止无法再守护我,能不能重聚神魂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她的神念被我封禁国殇中,我立刻问他国殇在哪里。   刘景烽说国殇在张屠夫手中,他出去买药,这会也该回来了。话音刚落,张屠夫从外面推门而进,身后还跟着南宫颠。   国殇被张屠夫背在背上,他知道那把刀对我很重要一直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看到我醒来,张屠夫眼圈泛红。   我爷走后,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么多年相伴情同父子。   “对不起,叔,又让你担心了。”我惭愧的说道。   “是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爷,都是叔没用。”张屠夫语声哽咽的说道。   看见他掉眼泪,我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我这次回来,浑身是伤,两手腕骨骨折,脏器破裂,也难怪他会如此的内疚。   看到他背上的国殇,我告诉刘景烽明采薇神魂离散,神念就封禁在国殇里面,问他有没有办法为她重聚神魂。   “谢鸢,你们在岩洞中到底经历了什么,采薇姑娘的神魂怎么会离散?”刘景烽吃惊的问道。   我将岩洞中发生的先后两场恶斗说了一遍,三人听完全部静默下来。   他们所知道的是都是来自于楚馡和南宫颠的描述,此刻听我说完,他们才知道我当初经历了什么。   “谢鸢,你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刘景烽感叹道。   “采薇姑娘还能重聚神魂么?”我问道。   “她本来就是阴灵之体,犹如浮萍无根飘荡在天地间,想要重聚神魂千难万难。”刘景烽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   “法子也不是没有,关键是她神魂无处可归,除非能想办法为她立神龛。”   “立神龛就要有神位,现代社会谁能为她封神?”南宫颠说道。   封神是古代帝王才能做的事情,而现代社会早就没了真龙天子。   至于民间所封的淫祀傩神,需要大量的民间信仰为根基,否则神位根本立不起来。   “立神龛未必就一定需要重新封神。”刘景烽沉默半晌说道。   “你的意思是,鸠占鹊巢?”南宫颠眼神一亮问道。   “不错。”刘景烽点点头说道。   “问题是,天下神龛都是有主之物,又去哪里找无主的神像?”   “别的地方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青鸾山就有一个。”   刘景烽说,白云观建观之后,青鸾山山神就不知所踪。   主要是,山神庙争不过道观的香火,当初白云观的祖师又手段通天,山阴封魂笔敕令鬼神,说白了就是混不下去了。   山神不在其位,但是山神庙却一直都还在。   “我觉得可以试试。”我说道。   “就算试也要等你伤好了再说,封神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刘景烽说道。   “为什么只有我能做?”我问道。   “封神可不是小事,要担大因果的。她为你而死是因,你为她封神是果,有因有果天道不涉,换做别人必遭天谴。” 第138章   白云观   我这次伤的很重,但恢复的却极快。   开始,刘景烽说我能在十天内下床就不错了,事实上我从醒来到恢复行动,前后也只用了五天的时间。   除了龙脉灵气伐体给我带来的好处之外,还有先天五行精元的滋养,但这两样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我的命宫元力发生了变化。   命宫元力先天成型,后天几乎不会再有提升,但这句话不是绝对的。   当死亡都无法去剥夺一个人的心志的时候,即使这个人并未死去,也可以让命宫元力获得如同新生般的蜕变。   只不过这种变化不如滴天髓那般的明显,需要时间来积累。   正所谓点滴成海,积羽沉舟。   但只要我能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不断的在生死之战中磨砺自己的心志,即使没有滴天髓也一样可以证君师之命。   身体能够行动之后,我又在听雨小筑多住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我几乎不眠不休,让自己的身体处于一种深度空灵状态。   通过天人交感,将我在龙脉峡谷和龙窟内所得到的机缘全部炼化,大幅度提升了身体潜能,同时也比从前更加坚韧。   五行血气运转更加顺畅,牵引的天地五行之气也更加强大。   君子不患无量,见大则量大,与阴神和岳章的那场争夺战,也让我的人变得更加有自信。   现在我即使不用神咒,也有信心与他们一战。   三天的时间,让我对自己现在的修为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同时也让我明白只靠我自己,根本无法在林城站稳脚跟。   楚馡现在被困在朱家,短时间内我不用再为她担心,正好抽身去趟白云观给明采薇封神。   未来我要以君臣佐使之道来证君师之名,少不了明采薇这位征战杀伐之将。   走之前,我和南宫颠有过一番深谈。   “谢鸢,你准备怎么对待楚馡?”南宫颠问道。   “她现在很安全。”我说道。   “有朱家守护她当然很安全,我指的是你们两个的事。楚馡得了滴天髓,青城派肯定想将她收入门下,未来很有可能会派人下山来促成她和朱二少的婚事。”   “这要看她自己的心意,她若一心念我,青城来人又能如何。”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青城派可是千年大道统,每年都会获得天师府的邀请参加论道大会。你招惹鬼神宗这种见不得光的旁门左道也就算了,要是和青城派为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南宫颠说道。   “天师府每年给青城派几个名额?”我问道。   “一个。”南宫颠说道。   “千年大道统也只有一个名额?”   “你当天师府有那么好进。”南宫颠白了我一眼说道。   “那就没事了,你放心好了,青城派的人绝不会对我下手。”   “嗯?”南宫颠问道。   “如果我是因为青城派出了事,从今往后青城派就别想再踏进天师府一步。”   “你和天师府现任张天师有亲?”南宫颠问道。   “没有……”   “你和终南山全真教掌教很熟?”   “不认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谁给你的勇气说这话?”   “静茹祖师。”   天师府不好进,但有些人是天师府想请也请不来的。   离开听雨小筑,我带着国殇和刘景烽直接包车前往青鸾山。   坐上车我心中一阵感慨,等有空了去学个驾照,现代社会没车寸步难行。   我们早上出发,黄昏来到青鸾山。   青鸾山在蜀地西南,地方偏僻周边也没有什么大城镇。山势也谈不上有多峻拔,而且山道十分难走。   下车后要徒步走上十几里才能找到上山的道,就冲这点,白云观的香火就旺不起来。   我的内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但是伤到骨头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疼,走不快,我和刘景烽边聊边走,一直走到晚上九点才来到白云观。   白云观比我想象的还要老旧,只有主体三清殿还完好无损,偏殿和舍房破败不堪。   除了三清殿还有烛火,其它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刘景烽先带我去后院拜见法心道长,顺便讨论下关于给明采薇封神的事。   法心道长的房间倒是窗明几净,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沏茶,显然已经算到了我们的到来。   灵儿也在,看到我,灵儿眼中一片惊喜。   冲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腰,脑袋紧紧的贴在我骨折没彻底愈合的胸口,逼着我露出比哭都难看的姨母笑。   刘景烽赶紧将灵儿拉到一边,我走到法心道长面前,先恭恭敬敬的给他举了一恭,然后双膝噗通跪在地上,给他行了个大礼。   当初如果不是他用七星续命之法救了我,我不可能活到现在。   法心道长先是一愣,继而安稳受了我的大礼。   在谈正事之前,法心道长先问了关于滴天髓的事,我不做任何隐瞒,把龙窟中所见到的一切和他说了一遍。   “想不到世上真有滴天髓这种神物存在,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刘伯温终其一生求而不得,杨公以飞星山谋划布局数百年,反倒给楚家女娃得到了滴天髓。”法心道长听完感叹道。   “万物有灵,自择其主。”我说道。   “非也非也,是楚家女娃福缘深厚,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法心道长摇了摇头说道。   “青城派已经看上她了。”刘景烽插了一句。   “跟着青城派修行能有什么前途,阴阳采补与大道无缘,简直就是误人子弟。”法心道长冷哼一声说道。   青城派也在蜀地,从法心道长的语气来听,他似乎对青城派有着很深的怨念。   青城派虽然是千年大道统,但其修行法门中的阴阳采补之道,一直以来为道门所诟病。   其实,早期的青城派采补之法与阴阳无关,是采天地之气以补我之气,采天地之精以补我之精,采天地之神以补我之神。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地灵气的削弱,很快有人发现阴阳采补更有成效,对修为的提升十分显著。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青城弟子开始修行阴阳采补之法。   但青城派毕竟是道门正统,虽然修的是阴阳采补之法,却是男不宽衣,女不解带。   只采男女气场中的元气,不和身体接触,这点还是和旁门左道有着明显区别的。   谈论完滴天髓,我对法心道长提出为明采薇封神的事。   法心道长听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们想的这个法子不错,但是这事却做不得。”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青鸾山的山神并没有失踪,她一直都在。” 第139章   问道遇阻   我们会来这里,完全是因为刘景烽说青鸾山的山神不在其位。   现在法心道长说山神一直都在,我当场就愣住了,抬眼去看刘景烽,发现他也是一片迷茫。   “师父,山神庙香火都断了好几百年,从来没有听说有山神显灵的事,山神怎么可能还在?”刘景烽问道。   “今天已经很晚了,他有伤在身,你先带他去休息吧。”法心道长说道。   法心不愿多谈这事,我们也只好暂时离开。   白云观后院无比清幽,客房也是事先收拾过的,我当晚住下一夜睡到天明。   早上起床洗漱完毕,刘景烽做完早课,喊我去吃饭。   白云观主张清修,一日三餐极简,每人一碗白粥,配一碟腌菜,灵儿也只是比我们多了一碗鸡蛋羹。   吃过饭,刘景烽自顾去收拾碗筷,灵儿很懂事的帮她收拾,我则是跟着法心道长去山间散步。   正月末,冬笋破土,万物生发至极。   我们走到竹林深处,这里有一座木制的凉亭,环境十分清幽。   凉亭内一张石桌,两把石凳。   法心道长走进去,招呼我坐在他对面。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问吧,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法心道长说道。   “我可以问修行么?”我问道。   “你要问我修行?”法心道长似乎有些意外。   他肯定以为我要问的是鬼神宗或者闾山派的事,但相比较这些事,我更关心的是修行问题。   解决了修行问题,未来我才可以继续往前走下去。   我站起来对着法心道长躬身行礼,真诚的说道:“前辈,我最近在修行中遇到了问题,想请前辈帮我解惑。”   “谢鸢,别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唯独你的道我教不了。”法心道长张口回绝。   “为什么?”我问道。   “没有为什么,教不了就是教不了。”   法心道长的话我觉得耳熟,认真回想,当初道姐也是这么回答我。   听他这话,我就知道自己无法在法心道长这里找到答案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黯然,忍不住说道:“当初我师父也是这么说。”   “谢鸢,你有师父?”法心道长诧异的问道。   “嗯。”我点点头。   “谢鸢,你是谢家君师之后,天下玄门中有资格做你师父的人恐怕不多。”   “我师父不是玄门里的人,是道门中人。”   “福生无量天尊,敢问令师如何称呼?”   “家师李寒清。”   这是我第一次对外人提及我师父的名字,说之前还犹豫了一下。   听见李寒清三个字,法心道长起初没什么反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胸口起伏不定,嘴唇也在不由自主的颤抖,满脸震惊的看着我。   我晓得我师父一定在道门很有名,却没想到清修多年的法心道长竟然会如此失态。   “李寒清真的是你师父?”法心道长激动的问道。   “正是家师。”   听我再次确认,法心道长依然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我。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突然露出微笑,继而笑容扩散,眉宇舒展,脸上的每一个皱纹都充满了笑意。   坐下来一边轻叩着桌子,一边咂着嘴巴说道:“万万想不到你师父居然是她,可惜我已经戒酒多年,不然今天必当痛饮一坛。”   “前辈认识我师父?”我问道。   “素未蒙面。”法心道长摇了摇头。   “看来,我师父在道门中一定很有名。”   “何止有名,你可知天师府是怎么形容你师父?”   “怎么形容?”   “搏风整羽云霄上,千山不见李寒清。”   这两句诗化用全真龙门祖师丘处机的道韵,又带着柳宗元江雪的古意。   把道姐比喻为道门惊鸿,寻遍千山不见踪迹,足见评价之高。   可惜道姐不肯教我修行,而我现在所修炼的五行炼体术,除了对自身的依赖性太强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严重的弊端。   从前我感触不深,是因为我没有到那个境界,在吸收炼化了龙脉灵气和先天五行精元之后,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表面看起来,我的身体比从前更加坚韧,生命潜能被激发,引动的天地五行之气也越来越多,但这些都只停留在实境。   修行有实境和虚境之分,实境代表身体和外物。   一个人在实境中能掌握的东西,要受天道制衡的,强行夺算就会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影响。   和离开祥云镇时相比,我现在的实力可谓天壤之别,但我的生活却并没有变得更加美好,反而比从前更加困难。   等我再回林城,还不知会有怎样的敌人等着我。   而虚境则不一样,虚境代表着无限,不受天道制衡。   天生万物,万物互相制衡。而虚境本就无物,又何来制衡之说。   实境用的是五行之气,而虚境用的是五行本源,五行本源就是金木水火土这五个符号。   五行之气可以计算多少力量,但五行符号根本无法去描述其所代表的力量。   至于符号中蕴含着什么无法去描述,无法去描述,也就代表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   回过神来,发现法心道长依然沉浸在对道姐的仰慕之情当中,他本来就不愿帮我解惑,知道我是李寒清的徒弟后就更不会帮我。   恰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吹断了一根林外的孤竹,目睹此状更令我感同身受。   谢家的修行之路,就好比这山间的竹子。   竹子还小的时候受到山风之力也弱。当竹子越长越高大,受到的风力也越来越强。   风充盈天地无休无止,而竹子不可能一直坚韧如初。   总有一天,竹子会被风吹断。   我想,谢家之所以会没落,恐怕也也不全是滴天髓的原因。   如果谢家修行之法从实境突破到虚境,不管多么盛极一时,最终都会和眼前的孤竹一般,早晚被风摧折。   谢家五行炼体术本身就不算高明,神魂衍化五行刀意也只勉强算得上精妙,之所以会给人很强的表现,全在于君师气场的提升。   可是君师气场只能在世俗中修,必然会因此招致各种强敌。   师道,亲道还好说,君道那可是直接与九五至尊的帝王犯冲,稍有不慎就会闯下弥天大祸。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法心道长说道:“谢鸢,修行的事你只能自己解决。”   “我现在危机重重,你们都不肯教我,即便将来我能自己想明白,眼前的难关又该如何化解?”   “你只要报出你师父的名号,无论是阴山还是闾山,绝没有人敢动你分毫,包括青城派。”   “这么做的话,我也永远做不成君师。”   “谢鸢,有句话我知道我不该讲,但就你现在所面临的困境而言,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君师之道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时代了。”   “前辈,您说的我自己也意识到了,但身为谢家子孙,若是不能证君师之名,终究会成为我一生的缺憾。”   法心道长轻叹一声,没有再劝我什么。山风越来越大,我们起身往回走。   走到道观后门,进门前法心道长对我说道:“这几天你先安心养伤,到了十五团圆夜我带你去见山神。” 第140章   三月通神   法心道长肯带我去见山神,说明为明采薇封神的事还有着落。   现在距离月圆夜还早,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安心住在白云观自己参悟修行之道。   其实我向法心道长问道,问的是道家的五行虚境修炼之法。   谢家五行炼体术也是从道家的五行生克之道中体悟出来的,但只有实境部分,没有关于虚境的修炼,而我现在实境已经到了瓶颈期。   谢家祖先中的君师有滴天髓这种东西来强化命格,而我没有滴天髓。   倘若这样决绝无悔的继续强化自身,继续夺算实境中的天地五行之气,自己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灾厄之中。   因为我的仇家实在太多,而我的命也不够硬。   就像风吹孤竹,折断只是时间问题。   法心道长不肯教我道家的五行虚境修炼之法,我就只能自己来领悟,从魂魄精神意开始。   谢家祖先其实也意识到了五行炼体术中弊端的存在,所以才在斩鬼刀中尝试使用魂魄精神意来替代五脏。   只不过,魂魄精神意并没有深入到虚境中,依然是靠夺算天地中本身就有五行之气来演化刀意。   虚境的妙就妙在一个虚字,这个虚指的不是无物,而是具备诞生了有的可能。   实境中的一切是天生就有的,虚境的东西需要自己来创造生成,不管生成多少都是自己的事,不受天道制衡法则约束。   道姐能剑斩冥雷而不沾因果,就是因为她使用的是自己的力量。   道家通过在虚境的修行掌握五行本源之力,再将五行本源之力投射到现实中,驱动实境中的五行之气,就是所谓的御五行大遁。   呼风唤雨,敕雷谴电等道家大神通,都是以这种手段来施展。   施展神通之术不会引发天道制衡,但是会直接遭天谴,因为这根本不是属于凡人的力量。   所以那些身怀大神通的道门修行者,绝不轻易在人前显圣。   除非其本身所行之事合乎天道的要求,或者其本身有大功德在身,才可以施展神通。   不然的话,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世间早就乱套了。   上面这些道理都是我从前通读道藏的时候领悟出来的,简单一句话,道家神通的关键在于五行本源。   神通两个字反过来叫做通神,因为只有神才能掌控五行本源之力。   这个神指的不是神祇,而是由魂魄精神意在虚境进入五行生克循环后,释放出来的一种意识能量。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的修行了有了大致的规划。   先从入定开始想办法让魂魄精神意全部进入虚境,然后再引导其进入五行生克循环,最后再把这个神给找出来。   我在竹林的凉亭中打坐,凝视鼻尖缓缓合上双目,以自然呼吸之法迅速进入到空灵状态。   虚境每个人都有,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去的。必须对魂魄精神意有着极为深刻的理解,才能找到破虚的入口。   其中的关键在于意,意为土,土为万物生长之基,同时也是万物终结之墓。   土居中为得位散于四维方向便化为墓,所以人们消除杂念的契机,在于将意识自然分散到四肢。   等到意识消隐,便可达到一种寂静的状态,成功进入虚境。   今天山风不起,竹叶倏然而落。   很快我就找到了消除杂念的契机,意守中宫进入了虚境。   意土是滋生念头的土壤,随着时间的累积,意土的不断加重渐渐的下沉,于土中诞生出了魄金。   由于我本身就有魄,意土中生出魄金,指的是我的魄被意土引入虚境中。   意土不断消沉化为魄金,土消而水现。精为水,水的出现代表我的精也进入了虚境。   水蒸而化气,水气就是风水,风水流动草木茂盛。木为魂,代表我的魂也进入了虚境。   精水灌溉魂木,木盛便可成为火源。   而神为火,至此我的魂魄精神意全部进入到了虚境之中。接下来我要做的是,让魂魄精神意进入五行生克循环。   意土生魄金,魄金生精水,精水生魂木,魂木生神火,继而神火燃烧魂木,灰烬再次化为意土,进入下一个循环。   五行生克循环看似始终守恒,但是神火燃烧的时候会释放出一种强大的能量,这个能量可以解脱五行的束缚不断的上升。   当能量在虚境中不断的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诞生出意识,神也由此诞生。   只有挣脱五行的束缚,才具备掌控五行本源的能力。   由于神的诞生需要能量的不断累积,所以这需要一个漫长的修行过程。   可是,当我第一次感知到这种能量存在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极为熟悉的念头,我对这种能量竟然丝毫不觉得陌生。   接下来奇迹发生了,我的魂魄精神意五行循环开始疯狂运转,神火燃烧魂木生出的能量也开始疯狂积累。   我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也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冥冥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能量叠加到足够多的时候,量变引发质变在虚境上空引发一场爆炸。   爆炸过后,星云诞生,虚境上方变成了一片浩瀚的星空。   又过了不知多久,星空中的一颗星子忽然开始闪烁,接着一道星光跨越无数星辰,直接投射到实境中的我身上,准确的说是投射到我额头的神庭穴上面。   继而眉间一阵刺痛,我从虚境中醒来。   当我睁开眼睛,意识先是一阵眩晕,眉间犹如针扎,然后我听见灵儿在大声呼喊:“谢鸢哥哥,你终于醒啦!”   接着眩晕消除,视线变得清晰。   我看见灵儿在兴奋的看着我,然后又看到漫山翠绿,到处都是新发的竹节。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景烽便匆匆赶了过来。   “烽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刘景烽啥也不说,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   脸也越贴越近,等近到连灵儿都觉得她师父不对劲的时候,我赶紧把他推开。   “谢鸢,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入定了多久?”刘景烽问道。   “多久?”   刘景烽没有说话,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我问道。   刘景烽摇了摇头。   “三个月?”我又问道。   刘景烽重重的点点了头。   道家辟谷之术,普通人最多一个月,修为高深者能达数月,甚至还有人可以经年不醒。   辟谷三个月其实并不算什么,问题是我这根本不是辟谷。   我是在虚境中过了三个月……   ——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十分硬核,普通读者可以直接跳过去,看末尾谢鸢醒来后的事。   至于书里所写的修行之道,猎奇就好。记住,我们要相信科学!   今天还有更新,我先去吃点东西,回来咱们就去白云观祖师墓中找山神谈判。 第141章   一朵杜鹃花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在虚境中诞生了神,也不晓得那道星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些事我现在根本不会去想,我需要思考的是过去的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入定前法心道长和我说过,月圆之夜带我去见山神,这都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圆之夜了。   “烽兄,你师父说要在月圆之夜带我去见山神,你怎么不来喊醒我?”我问刘景烽。   “我倒是想,师父不让。”刘景峰说道。   “为什么不让?”我问道。   “师父说,每个月都有月圆之夜,山神也不会离开,但是如果我把你喊醒就会坏了道心。”   “的确如此,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师父。”我点点头。   如果刘景烽真的在虚境中把我唤醒,我的心境一定会出问题,下次进入虚境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而且,虚境中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会随着心境的变化而变化。   有人看见过云海,有人看见的是高山。   我曾在书上看到一个佛家修行者的描述,她在虚境中看到的是莲花。   相比较看到别的东西,我宁愿是星空。   因为当初明采薇告诉我,她从我的精血中看到的就是一片星空。   一入虚境便是三个月的春光,三个月不和外界通连,也不知道现在的林城玄门有什么变化。   “烽兄,林城现在什么情况?”我问道。   “闾山派正式入驻林城,莫子羽被岳章收为亲传弟子。杨婉晴现在执掌杨家,家主杨寻退居二线,杨湛去了武当山。”刘景烽说道。   “杨湛去武当山做什么?”我又问道。   “杨婉晴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杨湛赶出家门,杨湛的子午阴阳诀是武当道士所传,这次去武当自然是去正式拜师。”   “杨家没有得到滴天髓,气运无法逆转,杨婉晴把杨湛赶走为他好。”我想了想说道。   “这你都知道?”刘景烽吃惊的问道。   “当然,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亲厚,而且当初杨家用七星打劫布局的时候,已经把杨家的未来的元运转移到了杨湛身上。”   “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刘景烽没有继续介绍林城的事。   我最关心的是楚馡,可是看他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想提,这令我心中十分疑惑。   “烽兄,怎么不继续往下说?”我问道。   “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了。”刘景烽还在装傻。   “你当然知道我最关心谁。”我说道。   “哦,她的消息我觉得你一定不喜欢听,所以就别说了吧?”   “说。”我沉声道。   “好吧,朱家宣布端午节摆下订婚宴,宴请林城玄门,青城派也会派人来参加这场订婚宴。”   “楚馡同意了?”我皱眉问道。   “青城派都来人了,你觉得还会有人在乎她的意见么?”   “烽兄,我要马上赶回林城。”   “谢鸢,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现在回去……”   “你能理解个狗屁。”我瞪了他一眼狠狠的骂道。   说完我起身就往道观走,三个月不动身,这一动差点栽在地上。   刘景烽先是被我骂的一愣,继而赶紧过来把我扶起来,说道:“谢鸢你就算回林城,也要等过了明天再回去,明晚就是月圆之夜。”   “好,我先去见你师父。”   一回道观我就准备去找法心道长,刘景烽又把我拦住,说道:“你确定不先收拾收拾自己?”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三个月打坐不动,一身的尘土灰。   摸了摸下巴胡子扎手,头发也有半尺来长。   回房先打水洗漱一番,来的时候没有带换洗衣服,问刘景烽找了身道袍先换上。   胡子刮了,头发略微收拾一下,直接扎成道髻折了根竹枝插在上面。   收拾完毕,我去见法心道长。   “谢鸢,你在虚境中看到了什么?”见面第一句话法心道长就这样问我。   “一片星空。”我说道。   “星空?这倒是不常见。”法心道长说道。   “很罕见么?”   “星空太过浩瀚,不是寻常修行者能够观想的,不过你能看见星空我也不觉得意外,早在我用七星灯为你续命的时候就有所感知。”   “前辈感知到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也不敢妄言。”   法心道长不肯说我也没有多问,和我的血一样,我爷死活都不肯告诉我有什么玄机。   我问法心道长关于山神的事,他告诉我山神一直就没有离开青鸾山。   “山神不在其位,那她在哪里?”我问道。   “在白云祖师的墓里。”法心道长说道。   “墓里?”   “等明晚我带你进去看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现在是黄昏,从法心道长房间离开后,我准备再去山上走走,看一看真正的星空。   三个月不眠不食,我只在开始的时候身体出现了短暂的不适应之外,其它都还好。   走到门口,灵儿追过来要陪我一起去。   “谢鸢哥哥,你不饿吗?”灵儿拉着我的手好奇的问道。   她不问我还好,这一问我还真有点饿了。   灵儿促狭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藏好的五月仙递给我。   白云观栽种了很多桃树,五月仙正当季。   我咬了一口,又脆又甜,摸了摸灵儿的脑袋夸赞道:“灵儿真乖。”   我们走得很慢,等走到山顶,星星也全都出来。   见我又摆出盘膝打坐的样子,灵儿吓了一跳说道:“谢鸢哥哥,你千万别再睡着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我哭笑不得,只好从地上站起来。   明日月圆,今晚皓月当空,夜风温柔,繁星点点。   看着灵儿专注的凝望星空的神情,我心中的烦恼也减缓了不少,可是对楚馡的思念却更加深刻。   我不晓得她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经历了什么,也不晓得她是否已经改变心意。   这些事我也不愿再从任何人口中去打听,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站在星空下,我开始感知自己的身体变化,龙脉灵气和先天五行精元,让我的身体更加坚韧,从虚境归来后我察觉到身体又有了新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是在于意,身随意转。   我盯着三尺外的一朵杜鹃花看,默默看了一会,我对灵儿说道:“灵儿,哥哥给你表演个戏法。”   “好啊,好啊。”灵儿鼓掌欢迎。   “哥哥站在这里脚步不动,身体不弯,就能把那朵杜鹃花摘下来。”   “这么远,我可不信。”灵儿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可看好了。”   说完,我意念一动,闪电般的出手。   再收回来时,杜鹃花已经被我擎在手中。   我距离那朵杜鹃有三尺远,手臂伸直也要差上半尺左右。   但是这半尺的距离却形同虚设,我成功摘到了杜鹃花。   “谢鸢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灵儿吃惊的问道。   “你好好跟着你师父修行,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摘花的道理和灵儿没法去解释,看似是我在伸手摘花,而当我伸手未及,超出我能力之外的时候,我于虚境中诞生的神显圣了。   是神,帮我摘到了那朵杜鹃。   这就是神通。   ——   作者有话说:   本章写的妙不可言,关于剧情进度不要着急,这里所写的神通才是真正的清新脱俗。   关于虚境,每个人所见的都不一样。一些中国神话描写,其实有很多都是修行者在虚境中所见。我越来越喜欢谢鸢了,傲娇鬼。 第142章   白云观祖师   本来我不确定那道星光是否真实存在,山顶为灵儿摘下那朵杜鹃花后令我心中终于大石落地。   谢家的道是天地君亲师,但是这个道和修行无关,而是一种精神或者说是一种信仰,对外展现出来的就是五种气场。   至于具体的修行功法,只有五行炼体术和神魂斩鬼刀。   所以,谢家的君师之路很坎坷,需要滴天髓这种神物来辅佐,否则就会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   实境中能掌握的东西是有限的,滴天髓可以帮人夺算,但是该有的灾厄却不会减少,只是增加了胜算而已。   现在我在虚境中通神,不再受天道制衡,同时也让我掌握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假以时日,我也可以修炼出自己的神通。   真到那时候,我将来可能会比谢家祖上任何一位君师都要走的更远。   第二天吃过晚饭,法心道长带我去了白云观祖师的墓宫,墓宫在青鸾山璇玑洞,位于青鸾山背阴的山坡上。   白云观没有别的道士,灵儿无人照看也跟着我们一起去。   明月初升照在山林中,竹影斑驳。   一路走过,吹着山风,听着虫鸣鸟叫,令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轻快。   青鸾山不大,也不是什么天地钟灵修之地,但却给人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   远离尘嚣,怡然自得。   我能在这里三月通神,足以证明这里很适合修行。   “谢鸢,等你将来证得君师之名,千万不要和人说,你曾在青鸾山修行三个月。”刘景烽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   “要是给人晓得你是在白云观窥入虚境门庭,我担心白云观会被道藏除名。”   “时代变了,君师不再是从前的君师,道门也不是从前的道门了。”我说道。   “这话说的也是。”   山路不好走,我和刘景烽轮换着背灵儿。   小姑娘的个子长得很快,五官越发清秀,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刘景烽很在意自己这个徒弟,法心道长也将她视若珍宝,师徒两人不遗余力的为灵儿开悟,大有将白云观衣钵传给她的意味。   说来也是巧,灵儿在书画造诣上展现了惊人的天分。   刘景烽把山阴封魂笔带回来了师门,但无论是法心道长还是他都对书画不精,如果没有意外,这山阴封魂笔早晚也是传到灵儿手中。   “谢鸢,你看过灵儿的八字,你觉得她将来成就如何?”刘景烽又问道。   “纯阴命本就适合修行,又是运交华盖,将来能在修行路上走多远我看不出来,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废柴?”刘景烽皱眉问道。   “没有,我从未轻视过你,毕竟不是谁都有铁肩担道义,虽天下人吾往矣的气魄。”我轻笑着说道。   “那是,苟利道门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刘景烽挺起胸脯骄傲的说道。   说着话,也不觉得山路远,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璇玑洞。   璇玑洞是一座天然溶洞,白云观祖师生前将其改为修行洞府,羽化之后,又被后世弟子修建成了墓宫。   洞口被藤萝遮蔽,乍一看就是一面普通的岩壁。   法心道长站在岩壁前,先对着岩壁拜了拜,然后启动岩壁上的机关,示意我和刘景烽合力把墓门推开。   墓门轰然开启,露出一方六尺高四尺宽的入口。   看着里面黑漆漆的,灵儿露出几分畏惧的神情,法心道长和蔼的说道:“灵儿莫怕,里面安葬的是咱们白云观祖师,祖师绝不会害你的。”   灵儿点点头,紧紧的抓着刘景烽的袖子。   “走吧,我们进去吧。”   通向墓宫的甬道石壁上悬挂着油灯,法心道长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将油灯陆续点燃。   走了约莫七八丈远,我们来到一座宽敞的石室。   法心道长将石室内的油灯点燃,只见室内桌椅齐全,四周石壁上悬挂着各种字画。   桌子有好几张,有的堆满了玉石,有的放着笔墨纸砚,有的是符箓法器,还有各种古雅精美的乐器,看得出来白云观祖师生前是个颇有情趣的雅人。   玉石那桌上放着玉雕和摆件,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只是玉胚。   灵儿好奇的翻动着,忽然惊喜的说道:“师父,这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说着,灵儿拿起桌子上一对玉佩朝我们走来。   这是一对青玉禁步,上面果然刻着陈灵两个字。   “福生无量天尊,祖师有灵,祖师有灵。”法心道长见状立刻念道。   刘景烽也喜不自胜,赶紧叮嘱灵儿等下见到祖师爷画像要诚心磕头。叮嘱完灵儿,刘景烽看我一眼问道:“谢鸢,作何评价?”   “白云观祖师能算到灵儿会成为白云观弟子,占卜之术已经通神。”我说道。   “说不定祖师也能算到你的到来。”   刘景烽随口一说,法心道长朝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祖师能算出灵儿,却一定算不出他。”   “为什么?”刘景烽问道。   “没有为什么,算不出就是算不出。”法心道长说道。   在石室耽搁一会,法心道长推开一道石门,石门后门是一道螺旋向下的石梯,一直走到底才是真正的墓宫。   墓宫有两间石室大小,中央放着一具石制棺椁。   棺椁正前方靠墙摆放着一张石案,石案上方悬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人只有背影,画的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   道士站在山崖上,背着一把斋蘸法师剑,手中握着山阴封魂笔,正对着虚空书写。   山崖上云雾缭绕,道士的人也仿佛随时会踏入虚空,御风而去。   “画中人便是我们白云观开派祖师,祖师姓林,道号青玄。”   说完法心道长先给祖师画像上香,把香火点燃插在石案上的香炉中,然后带着刘景烽和灵儿给祖师磕头行礼。   我也要跟着随礼,却被法心道长拒绝了。   “师公,为啥谢鸢哥哥不用磕头?”磕完头灵儿问道。   “我怕祖师爷受不起。”法心道长苦笑着说道。   灵儿听得满头雾水,她还不懂受不起什么意思,但是刘景烽却明白,眼神复杂的看了我几眼。   给白云观祖师行过礼,法心道长看着我说道:“谢鸢,我答应带你来见山神,但是见山神要征得祖师爷的同意才行,如果祖师爷不同意这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师父,为何见山神要征得祖师爷的同意?”刘景烽问道。   “因为山神就在祖师爷的棺椁中,祖师爷不同意咱们就带着外人来开棺,岂不是大逆不道。”法心道长说道。   “前辈,我该怎么做?”我问道。   “你心里想着山神的事,给祖师爷鞠一躬吧,你有事相求,鞠躬之礼祖师爷当受。”   我依着吩咐,整顿好衣冠走到石案正前方,心里默默念着明采薇封神之事,解下国殇将之恭敬的放在石案上面。   后退两步,对着白云观祖师青玄道长的画像,深深一躬到底。   一躬到底尚未起身,墓宫内就起了变化。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急风,吹得白云观祖师画像猎猎作响。   法心道长目不转睛的盯着画像,刘景烽则是吃惊的看着我,灵儿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风来得很急,吹得画像翻转不定,最终将画像整个翻了过来。   原本画上的白云观祖师只有一个背影,画像翻过来后,变成面对着我们。 第143章   花神   画像翻转过来后,风也停了。   白云观祖师正面对着我们,这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道士,比我想象的要年轻的多。   剑眉星目,山根丰盈,眼神清明,眉宇间带着一股渺万里层云的气魄,骨相中却又是那么的文雅随和。   既有得道高人飘然出尘的神仙范,还有文人的儒雅和风骨。   看到祖师爷画像翻转,法心道长又赶紧拉着刘景烽和灵儿跪下磕头,这一跪就再也不敢起身。   开始我心里一片不安,不是担心别的,是怕惊扰了白云观祖师的亡魂,毕竟这里是他死后的安眠之地。   但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白云观祖师的眼神似乎在看着我,像是早就算到了我的到来。   在画像右下角还写着两行小字,字迹很小,我努力才能看清,看清之后我直接震惊了。   写的是:生前不见君师,死后君师见我。   白云观祖师生前谢家就已经没落,再无君师,所以他生前是没有机会见到谢家君师的。   在他死了数百年后,我来到这里,应了他后半句话。   先前法心道长还说白云观祖师不可能算到我的到来,但这画上的字说明他已经算到了。   看完这两行小字,我再看白云观祖师的画像,心神一片安宁。   “前辈,烽兄你们起来看看。”我说道。   “看什么?”刘景烽问道。   “画像上的字。”   两人起身,等看清画像上的字写的是什么后,各自露出震惊无比的神情。   “师父,我就说祖师爷一定能算到谢鸢的到来。”震惊过后,刘景烽得意的对着法心道长说道。   “福生无量天尊,弟子有眼不识祖师爷神通,弟子有罪。”   说着法心道长又对着画像连着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惴惴不安的站起身。   “前辈,祖师爷是不是同意我见山神了?”我问道。   “祖师爷既然算到了你的到来,说明他是允许你见山神的,开棺吧。”   开棺不是小事,我对着棺椁连着三次一躬到底。   我站在棺椁的一头,刘景烽跪在另一头,然后我俩合力将棺椁上面石板轻轻抬了下来。   棺椁打开,里面却无尸骨。   只有一身青色道袍,一把斋蘸法师剑,一顶子午冠,一对禁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长方形的木盒。   法心道长说,当初白云观祖师算到自己寿元将尽之后,便让白云观子弟依着他的嘱咐,在璇玑洞设衣冠冢。至于他自己的道体,还归于青鸾山,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谢鸢,你把木盒取出,山神就在里面。”法心道长说道。   我恭敬的把木盒取出,放在石案上。   “打开吧。”法心道长说道。   “嗯……”   我点点头,缓缓开启木盒上的八卦锁。   盒子里放的是一幅画卷,和我先前在心中预想的一样。   取出画卷我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去看白云观祖师画像右侧的石壁,果然在上面看到一根玉楔子,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   我走过去,把画卷上的铜扣挂在玉楔子上,然后再缓缓展开。   山神画像和白云观祖师画像尺寸一致,笔法也是出自同一人,都是白云观祖师亲手所绘。   画中是身穿红衣的妖娆女子,侧身站在一丛杜鹃花前。   杜鹃花开如火如燃,满山春光,女子似乎已经沉醉其中,闭着眼睛轻嗅着花香。   墓宫本来一片晦暗,但是看到这幅画,仿佛我们的人也随着女子来到了春光明媚的山林间。   画像上面还写着一首诗,写的是李商隐的那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自古山神皆为山精野怪所化,看到画像我也猜出了山神的来历,她不是什么妖兽,而是一位花神。   看着看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红衣女子似乎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看向其他人,发现法心道长和刘景烽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灵儿像是受到了惊吓,捂着嘴巴一脸震惊的看着画上的女子。   见此刘景烽问道:“灵儿,你看到了什么?”   “山神娘娘睁开眼睛了。”灵儿说道。   “灵儿说的没错,的确是山神显灵了,我感知到了她的神念波动。走吧,我们出去吧,山神既然不愿为我们所见,便是不想我们留在这里。”法心道长说道。   “谢鸢,我们先去外面的石室等你,这里可是我们祖师爷的墓宫,你可不要乱来。”刘景烽说道。   “我知道。”我点点头。   法心道长和刘景烽带着灵儿离开后,山神也在画中转过身来,睁着一双澄清美眸望着我。   我与鬼神宗交恶以来,见过恶鬼凶魂无数,也见过阴神鬼将。闾山派的岳章能请翻坛打庙张五郎上神,我也等于见过民间所封的傩神。   更早之前,我还在阴凤坡见过死去的蛊神。   鬼神见过不少,但今天却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地祇。   所谓地祇属于地面上所有自然物的神化者,包涵土地神、社稷神、山岳、河海、五祀神,以及百物之神。   眼前这位既是地祇中的花神,同时还有青鸾山山神的神位。   神位不知哪朝哪代所封,已经无法考证,但这花神的神性,却如画中的杜鹃花一般扑面而来,映得满室内春意盎然一片红。   被山神盯着看,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察觉到她眼中只有疑惑,没有恶意,心中更是觉得有愧,不觉低下了头。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就在我斟酌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想借山神娘娘的神像一用。”我抬起头看着山神娘娘说道。   “做什么?”山神娘娘又问道。   “为一个无辜消散的亡魂重聚魂灵。”   “你想要借我的神位封神?”山神娘娘吃惊的问道。   “嗯。”我点点头。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先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天道会同意么?”   “山神娘娘有所不知,我做此事天道不涉。”   说完,我先把明采薇生前的事说了一遍,才说到一半,就看见画中的山神娘娘动情落泪。   最后我说出明采薇的死因,山神娘娘再次落泪。   “地府不肯收,天道不敢谴,你做这事的确天道不涉。我可以将神位借你一用,但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山神娘娘说道。   “山神娘娘请讲。”我说道。   “林青玄托体青鸾山,我要你帮我找出他到底葬在何地!” 第144章   书生与花   山神娘娘提出了一个请求,要我帮她寻找白云观祖师的遗体。   白云观祖师神机妙算,他的遗体若是不想给人瞧见,就是把整个青鸾山全部翻个遍也找不到。   “山神娘娘,你是这青鸾山的山神,难道连你也不知道白云观祖师葬身何处么?”我问道。   “我若能从这画中出去,又何必要你帮忙。”山神娘娘说道。   “你被困在画中?”   “他故意以画布下法阵,引我入画便是要将我囚禁在这画里,我不过草木之精,哪有本事从他笔下逃脱。”山神娘娘幽幽说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道。   “开始我也不晓得他为何要这么做,后来这几百年我才渐渐明白。可惜,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接下来,山神娘娘给我讲了她和白云观祖师的故事。   听完我才晓得,为什么白云观出了林青玄这种不世出的大人物,香火为何一直不旺。   为什么山神庙破败不堪,偏又能屹立数百年不倒。   两人的故事,要从林青玄开始说起。   大明永乐八年,白云观祖师林青玄第一次来青鸾山。当时的他尚未入道,来青鸾山也只是为了游山玩水。   当时正值春末时节,青鸾山杜鹃花开,满山红遍。   林青玄背着画箱,独行上山,一路行来乱花渐欲迷人眼,却始终没有提笔作画的兴致。   直到他来到一片颜色格外鲜红的杜鹃花海前,这才动了心神。   林青玄以山泉水调色,对着杜鹃花海挥毫泼墨,他天生丹青风骨,下笔极为传神。   一朵朵杜鹃花渲染在纸上,鲜活灵动,就像是真的一样。   杜鹃花不计其数,林青玄笔墨不停,全心投入其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直到天黑才想起来回家。   到了第二天,林青玄一大早又来到了青鸾山,这一画又是一天。   如此连着画了六天,到了第七天林青玄再次来到这片杜鹃花海前,眼前的场景令他大吃一惊。   杜鹃花有两个月的花期,青鸾山依旧满山红,唯独他对着落笔的这片花海一夜凋零,枝头还有未凋谢的残花,却也颜色尽失。   林青玄想不出原因,瞅着满地残红心中格外伤感。   瞅着为数不多的几朵残花,便想着画下来做个纪念,下山后也好与人说起这桩异事。   正要落笔的时候,忽然一阵山风吹过,将画纸吹走。   林青玄伸手去抓,一脚踩空,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接着便是脑袋一阵剧痛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直接昏死过去。   冥冥中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明月当空。   林青玄晓得在山上过夜不安全,便想着去把画箱收拾了,趁着月色明亮赶紧回家。   可是,当他来到平时作画的地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那里居然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姑娘。   望见姑娘的背影,林青玄心中悚然一惊。   这荒郊野外大半夜的不可能有人来这里,更何况还是一个姑娘,不是山精就是鬼魅。   再仔细一瞅姑娘脚下,果然是没有影子的。   林青玄站在原地不敢动,想逃又怕惊动了姑娘。一直站到两腿发软,终于坚持不住硬着头皮走上去。   一直走到姑娘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对着姑娘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个礼,说道:“小生无意惊扰仙子清静,误入此间,还请仙子见谅。”   他一开口,姑娘的身体就抖了一下,似乎受到了惊吓。   等他把话说完许久,姑娘才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林青玄瞬间怔住了。   月色照在姑娘的脸上,但见一双澄澈美眸,倒映着漫天星辰。   琼鼻秀口,眉目如画。   哪里是什么山精野怪,分明是姑射仙子下凡。   林青玄打量姑娘的时候,姑娘也在看着他,神情羞怯晕生双颊,眼底又带着几分幽怨。   俩人就这么痴痴的对望着,反倒是姑娘最先别过头去,细不可闻的说道:“我在这山中清修,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公子又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林青玄听得一头雾水。   “公子连着画了我六日,令我一甲子的修为付之东流,如此也就罢了,偏要赶尽杀绝毁我灵根。我与公子无冤无仇,何苦如此害我?”   听到这里,再看着姑娘背后的那片凋零的杜鹃花海,林青玄终于明白了姑娘的身份,顿时心中惭愧不已。   再看着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更是怜意大生。   就要跪下磕头认错,姑娘隔空伸手向上一抬,林青玄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公子无须惭愧,你虽然毁了我一甲子的修为,但我也得你丹青妙笔点化,渡过了人劫,只盼公子念我修行不易,莫要赶尽杀绝就好。”   “原来如此,姑娘请放心,先前我不知晓,以后绝不会再做这种事。”   把缘由说开,两人也互相卸下了心防。   精怪修炼有成,想要化形为人就必须渡人劫,以人类的言灵之力相助。   动物讨口封还好说,草木之精最难。大凡草木之精修行得道,必然凝结一身日月精华,本身就是罕见的通灵地宝。   如果给人晓得成了精,肯定会想尽办法褫夺其精元造化。   除此之外,还因为草木之精本身法力低微,即使修炼千年也比不上妖兽百年修为,如此就更加令人肆无忌惮。   杜鹃花精初化人,羞怯不敢示人。林青玄是初次识妖,内心也带着几分惶恐。   但在这朦胧的月色下,两人越说越投机,到分别时,互相都有了依依惜别之情。   由于杜鹃花今年元气大伤,于是两人相约明年今日再来相会。   可是第二年林青玄却并没有来赴约,因为在这一年,他家中出了变故,不得不为生计奔波。   一年过后又一年,此后一年年过去,林青玄像是彻底忘记了那天晚上的约定。   杜鹃花年年花开如火,却再也不见当年提笔作画的书生。   转眼十年过去了,这天到了约定的日子,杜鹃花精又和往年一样翘首期盼。   从白天到晚上,就在她觉得今年书生也一定不会再来的时候,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45章   山神的由来   十年之前的书生,再上山已经换了身道袍。   再见林青玄,杜鹃花精惊喜交加,后者也是一样,两人就站在十年前约定的地方,互相凝望着对方。   人类寿元有限,十年不见,当初的书生也已不再年轻。   杜鹃花精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为人之苦,但见林青玄眼底的风霜,便晓得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如意的事。   过去的经历他没有主动说,她也没有刻意去问。   两人谈论着当晚的月色,青鸾山的美景,任由月光如水照在身上。   精怪即使化人,因为没有真形的缘故不可白日显形,天亮分别,杜鹃花精欲言又止。   想要再次约定,又恐物是人非,年年空等。   她倒是不怕等,怕的是伤心。   林青玄也没有说什么承诺,淡淡一笑下了山。   又是一年过去,虽然两人没有什么约定,但到了那一天,杜鹃花精又开始翘首期盼。   明月越升越高,杜鹃花精的心却在一点点的下沉。   她为自己感到难过,又为林青玄感到担心,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   月到中天之时,忽然从远方传来一道奇异的呼唤,让杜鹃花精的心神莫名一颤。   这呼唤声带着令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她忍不住向山下回首。   才转过头,她的人便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不由自主的向着山下飘了过去。   这呼声让她惊慌失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命运的呼唤,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抗拒。   直到她来到山下,发现山下不知何时修了一座庙。   庙很小,依山而建。   庙门敞开着,里面供着一方神龛,神龛上面供着一尊泥胎神像。   神像描绘的栩栩如生,与她本人别无二致。   就在杜鹃花精思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神像突然睁开了眼睛,接着她的人瞬间化为一道清光,飞入神像之中。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当杜鹃花精的神识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天地一下子变得广袤无尽。   她可以看得更远,神念舒展,整座青鸾山都仿佛在她视野范围之内,所发生的一切她都能感知得到。   侧耳聆听,虫鸣鸟叫皆有耳闻。   从前她只安静的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远。   原来青鸾山这么大,原来青鸾山上养育了这么多的生灵。   接着,她将视线向上看,一直看到山顶。   然后她看见了林青玄,此刻林青玄正身穿五色法衣,披发赤足,手持一把法师剑,步罡踏斗向天祈祝。   但见那天雷闪电萦绕他头顶,仿佛随时会降落。   林青玄犹自凛然无惧,任凭天雷滚滚,咒语念诵不停。   直到雷光消隐,林青玄转身看向山下的庙宇,口中大声念出一个敕字。   一字如惊雷,杜鹃花精神魂巨震。   继而有无数道清光涌入体内,神魂越发丰盈,神念越发壮大。   她察觉到自己和从前有了很大不同,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同,直到林玄青从外面走进来,燃起三根香火插在神龛的香炉中。   杜鹃花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此时的她已经彻底洗脱了妖身,不再是草木精怪,而是做了能受香火供奉的地祇。   简单来说,她被封神了,神位便是这青鸾山山神。   封神之后,她的神魂再无阻碍,可以顺畅出入神像。同时,只要在青鸾山内,她都可以随意显化成形。   说到这里,山神娘娘暂时停下来,凝望着我说道:“这便是我神位的来历,但是只有神位不行,因为我没有功德,配不上山神之名。”   “所以,他便又在青鸾山建造了一座白云观。”我想了想说到。   “是啊,能做的他都为我做了,我寸功未有,他便以自己的功德来助我。无人为我供奉香火,他便将白云观的香火全部给了我……”   说着说着,山神娘娘又再次流出了眼泪。   问世间情为何物,山神娘娘和林青玄的故事,令我想起了姬梦歌和楚天河。   白云观祖师以山阴封魂笔超度亡魂无数,却将一身功德全部给了一人。   “你说我,我值得他为我付出这么多么?”山神娘娘问道。   “值得。”我说道。   “可是他欠我的早已还清了,即便是为了情,也不值得他这么做。”山神娘娘又问道。   “如果你晓得他在人间行走时所做的事,就会明白他为什么肯为你付出这么多了。人晓鬼恐怖,鬼知人心毒。没有人比超度亡魂的道士更懂人心的险恶。”   度亡魂能立无上功德,但却很少有道士愿意这么做。   原因在于越是做这事,越是会对人心感到绝望,久而久之就会染上心魔。   所以佛家才有这么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白云观祖师并没有入地狱,因为他心中始终留着一方净土,盛开着一朵永不凋零的杜鹃花。   尘世中,可有女子如杜鹃花精一般纯净?   被人毁了一甲子的修为,不生怨怼之心,痴心等人十年,而毫无一句怨言。   她没有惊天动地的本事,也不曾为人间立下功德。   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桩无上的功德。   所以,白云观祖师为她封神,又为她倾尽毕生心血立功德。   “当时他做这幅画的时候我只觉得欢喜,他要我进来我便进来,进来后就再也出不去。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那时他便晓得自己将要离去……现在想来,他是担心我无人守护,所以才将我封进画中。”   “你错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我说道。   “那你说他的本意是什么?”   “他算到了我的到来,之所以将你封在画中,就是为了等我。”   “等你做什么?”   “现在我已经知道他葬身在哪里了,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见到他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第146章   销魂独我   我猜到了白云观祖师葬身在何处,但是怎样把山神娘娘带出去有点麻烦。   她没有办法从画里出来,我只能把画一起带出去。   可是当我准备这样做的时候,看了白云观祖师的画像一眼,又令我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   白云观祖师算到了我的到来,想必也一定算到我有办法让山神娘娘脱困。   再想到明采薇救过我的命,是为了救我才牺牲了自己,只要能够为她重聚神魂,我自己什么都舍得。   见我一直没有动静,山神娘娘说道:“你不是要带我去么,现在就把画收起来吧。”   “画像就留在这里,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出来。”我说道。   “真的吗?”山神娘娘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这就是她最真的地方,随口问的这句并不是怀疑,而是因为先前没有想到。   她很容易相信人,单纯如稚子,也难怪白云观祖师为了她什么都肯做。   我让山神娘娘把眼睛闭上,然后自己咬破中指。精血流出,空气中又飘起了那股奇异的香味。   香味越来越浓郁,我看到山神娘娘的眼皮子动了动。我轻轻一笑,将中指上的精血点在她的额头。   精血才点上就立刻消失,然后山神娘娘的额头上多了一个朱红色的杜鹃花印记。   白云观祖师的丹青墨笔本来就将她勾勒的栩栩如生,额头多了杜鹃花印记后,山神娘娘的形象更加鲜活生动。   仿佛只要她肯睁开眼睛,就会瞬间从画中走出来。   “山神娘娘,你现在可以把眼睛睁开了。”我说道。   “嗯。”山神娘娘点点头,睁开了眼睛。   但见画中忽然升起一阵烟霞,我后退几步,等到烟霞散尽,山神娘娘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模样与画中的她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在于画上的她又恢复了原状,真实的她额头还带着朱红色的杜鹃花印记。   从画中脱困山神娘娘似乎有些不习惯,原地怔了怔,问道:“公子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我的秘密。”我笑着说道。   “唔,是我唐突了,多谢公子出手助我脱困。”山神娘娘神情郑重的向我福了福说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   “嗯。”山神娘娘点点头。   我收起国殇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   走到外面,法心道长三人看见山神娘娘各自露出吃惊的神情。   山神娘娘的眼神平静的从法心道长和刘景烽脸上扫过,落在灵儿身上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   法心道长赶紧扯了扯灵儿的袖子,灵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白云观弟子陈灵,拜见山神娘娘。”   山神娘娘赶紧伸手将她扶起来,柔声问道:“膝盖痛不痛?”   灵儿鼓起勇气看了山神娘娘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小声说道:“不痛……”   “前辈,烽兄,我要和山神娘娘去了断一桩因果,你们就不用跟着一起去了。”我说道。   “那我们在这里等你?”刘景烽问道。   “你们去山神庙等我就好,这里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我继续领着山神娘娘向外走。   来到外面,山神娘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为何我还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他就在你们相会的地方,当初的那片杜鹃花海。”我说道。   这次换做她在前面领路,我在后面跟着。   月色朦胧照不出她的影子,山风吹过从她身上飘来杜鹃花的香味。   以她的神通,瞬间便可赶到那里,但是她走得并不快,在山道间徐徐前行,遇到难走的路还会停下来等我。   “和从前相比,这天地间的灵气似乎减弱了很多。”山神娘娘说道。   “是啊,如今的人间已经鲜少有草木之精,妖灵鬼魅也少了很多。”我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山娘娘问道。   “有人说和刘伯温斩龙脉相关,龙脉斩尽,同时也斩断了天地之间的灵根,但我觉得这个不是主要原因。”   “公子以为原因是什么?”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   “这是阴符经里的经文,先前我听他讲过。他还说人摄取天地万物太多,天地失衡星辰失色。”山神娘娘说道。   “嗯,是这个道理。”我点点头说道。   我们一路边走边聊,说的最多的还是白云观祖师。   山阴封魂笔画过无数亡魂,功德无量,若用来修行足以令他肉身成圣,甚至羽化飞升都有可能。   用来传名也能让白云观跻身于大道统之列,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籍籍无名。   最后山神娘娘领着我来到山顶,山顶就有一片杜鹃花。   巧合的是,这里正是昨夜我和灵儿来过的地方,我还折了一朵杜鹃花。   “是这里么?”我问道。   “这里就是我们当初相约的地方,可是他又在哪里?”说了一路的白云观祖师,山神娘娘这会心中只挂念着他。   “他就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兵解之地。”   “兵解?”   “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他成仙了?”山神娘娘激动的问道。   “嗯。”我点点头。   得知白云观祖师已经兵解成仙,山神娘娘勾起嘴角,将满满的喜悦之情都写在脸上。   笑着笑着,又流出了眼泪。   “我从前一直都充满愧疚,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几乎把一生功德全给了我,我觉得自个儿成了累赘,误了他的修行。”   “若不是因为心中有你,他也未必能立下那么多的功德。”   “他能成仙得道,我今生也再无遗憾。”   “真的一点遗憾也没有?”   我随口问了一句,不问还好,这一问,山神娘娘的泪珠子更是断了线一样,拼命往外流。   成仙就不属于这人间,也可以理解为去了另一个时空。   山神娘娘虽有地祇之名,却植根于人间,仙凡永隔,也就意味着他们就再也没有相见之日。   山神娘娘这一哭再不能止,很快天上就起了云。   乌云滚滚而来,云中闪电交错。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粗大的闪电破开乌云,将整座青鸾山照的亮如白昼。   山神娘娘被雷电惊醒,转身对我说道:“这里要下雨了,你先回去吧。”   我看了看天,心里觉得奇怪,今晚的天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雨的样子。   难道,这山雨是山神哭出来的?   雨我倒是不怕,但我强窥天机的事做的有点多,就怕打雷。   和山神娘娘道了谢,匆忙往山下赶。   走着走着,我有点为山神娘娘担心,她这个山神名分不正,我担心她遭雷劫。   回头一看,发现山顶多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背着一把斋蘸法师剑,不是白云观祖师又是谁?   白云观祖师和山神娘娘执手相望,含情脉脉。在他们头顶上空天雷交错,电光轰鸣。   也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但见白云观祖师足下升起一团云雾,遮蔽了两人的身形。   接着,便在这电闪雷鸣中,云雾升腾,摇摇离开了山顶。隐约可见云雾中两人的身影,山神娘娘似乎还在对着我招手……   瞅着俩人飞升,我心中感慨万千。   转而想到我来这里是为了给明采薇封神,可是封神的事还没着落,他们就这么走了。   白白忙了大半夜不说,还损失了一滴精血。   就在我为此懊恼不已的时候,忽然从天上落下一样物事,落在我身前的草丛里。   我捡起来一看,是一枚令牌。 第147章   祖师爷上身   这枚令牌是木制,颜色暗红,雕刻着杜鹃花图案。图案精致优美,每一朵花瓣都无比生动。   虽然一个字没有没写,我也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青鸾山的山神令。   上面的杜鹃花图案出自白云观祖师的手笔,整块山神令由青鸾山草木之精凝聚而成,代表的是一座山的风物人情。   我把山神令收起来,向着山下的山神庙走去。   等我走到庙前的时候,天上风雷消隐,明月当空,白云观祖师引发的天象变幻重归于平静。   山神庙前,法心道长他们正在等我。   “谢鸢,刚才的风雷是怎么回事?”刘景烽迎上来问道。   我看了刘景烽一眼,又看了看法心道长,然后我发现两人都对白云观祖师显圣的事一无所觉,等着我给他们解惑。   见此,我便知道白云观祖师不愿给人知道他曾回来过的事。   “没什么,山神走了。”我说道。   “去哪了?”刘景烽追问道。   “烽兄,我拿到了山神令,现在可以给明采薇封神了。”   “当真?”刘景烽眼睛一亮问道。   “嗯……”   我转移了话题,刘景烽也没再继续追问。相比较山神,他更关心的是如何为明采薇封神。   山神庙依山而建,几百年风吹雨打,早已破败不堪。   推门进去才知道山神庙真的很小,几乎从未受过任何香火供奉,山神娘娘的神像上也落满了灰尘。   神像穿的是一身红衣,红衣也随着时间褪色,很多地方露出了泥胎。   看着山神娘娘的容颜,想着今晚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如今斯人已经离去,神像中再也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默默看了一会,我把国殇抽出来,默默感知明采薇的神念。   以灵觉牵引,将她的神念从刀身中全部释放出来,很快庙堂中便充满了她的气息。   我一手持刀,一手持着山神令。   将刀指向山神娘娘的神像,口中大声念道:“明采薇,速速归位,敕!”   敕字出口,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神念,瞬间全部朝着神像归去。   等最后一丝神念归隐于神像中,神像本身毫无变化,但却有了气息波动。   这股气息十分的虚弱,就像是一盏微弱的烛火,经不得一丝风雨,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明采薇魂灵破碎,山神娘娘的神位可以为她重聚神魂,却无法修复她神魂中的伤。   来之前我一直想着能够让明采薇重聚神魂,最好还能恢复如初,然后在林城助我一臂之力。   看着如此脆弱的她,我才明白不是什么事都会随着我的心。   在她决绝走向玉龙时,曾经回头看过我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愧疚。   或许那时候她便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路我注定要一个人往下走了。   明采薇封神成功,原本属于山神娘娘的山神令,也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斯人已去,山神令中也再无神性残留。   我为明采薇封神是假,重聚神魂是真,我既没有封神的本事,她也担不起山神之名,等到神魂恢复她就会离开。   可是看她现在虚弱的样子,等她神魂恢复估计要很久以后了。   从庙里走出来,刘景烽急忙上前问道:“谢鸢,你为采薇姑娘封神成功了么?”   “嗯。”我点点头。   “怎么不见她出来?”刘景烽又问道。   “她现在神魂很虚弱,要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   说完,我走到法心道长面前,把山神令递给他,说道:“这枚山神令是白云观祖师亲手雕刻,还请前辈收好。”   法心道长接过山神令,仔细察看一番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我问道:“谢鸢,你说这山神令是祖师爷亲手雕刻。难道,当初山神娘娘的神位也是祖师爷敕封的?”   “前辈猜得没错,山神的确是白云观祖师所封。”   白云观祖师做的可不止是封神,还把毕生功德,连带着白云观几百年的香火全部给了山神娘娘。   只是这些事,我没法和他们说,我怕全部说出来会坏了他们的道心。   要是给他们晓得,他们的祖师爷不仅是个多情种子,还坑了徒子徒孙好几百年香火,不知心里该作何感想。   灵儿对山神令很好奇,央着法心道长给她看看。   法心道长对她宠溺有加,随手就把山神令递给她。山神令刚递到灵儿手中,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一道清光从中飞出,瞬间没入灵儿的神庭穴中。   还没等我们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灵儿的眼神就变了,乌溜溜的眼珠里闪耀着清光,神情也变得无比陌生。   刘景烽喊了她两声,她却看也不看他,反而一直盯着我看。   看灵儿的模样分明是撞了邪,可是偏偏又从她身上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妖邪之气。   我和法心道长、刘景烽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灵儿腰间悬挂的禁步,再想起这山神令的来历,难道这山神令中藏有白云观祖师的神念,灵儿被神念夺舍了?   我刚想到这,就见灵儿对着刘景烽伸出手。   无论刘景烽怎么问,她都不说话,就一直伸着手,似乎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烽兄,你身上是不是带着山阴封魂笔?”我问道。   “嗯。”刘景烽点点头。   “你把山阴封魂笔给她。”   “不行,山阴封魂笔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至宝,可不能再有任何意外。”刘景烽盯着神色明显有异的灵儿,满脸警惕的说道。   “烽兄,难道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灵儿被祖师爷的神念上身了么?”我问道。   听我这样一说,法心道长最先反应过来。   仔细看了灵儿几眼,噗通跪在地上,口中念道:“白云观弟子弟子法心,拜见祖师爷。”   看到法心道长都跪了下来,刘景峰反应再迟钝,这会也知道该做什么了。   挨着法心道长跪在地上,先给祖师爷磕了三颗响头,然后双手捧着山阴封魂笔呈上。   灵儿微微一笑,接过山阴封魂笔,走向山神庙。   庙门已经被我关上,她也没有走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口看了看两侧石柱,隔空提笔写下了两句诗。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最后一笔写完,山风骤起,但见满山红遍的杜鹃花瞬间失去了颜色。   被褫夺的生机在空中化为红色流岚,全部朝着山神庙涌去。   等到流岚全部涌入其中,灵儿转身看着我,开口说道:“一滴血换来满山红,现在我们已经两清了。”   说完这句话灵儿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148章   红衣采薇   我本以为白云观祖师已经离开,却没想到他还会在山神令中留下一道神念。   只有一道神念做不了什么,人皆有气场,除非是信仰虔诚,请的是自家供奉的保家仙或者家神,否则根本无法上身夺舍。   偏偏今晚我们带着灵儿来了,而灵儿恰好是纯阴命。   白云观祖师将神念依附在灵儿身上,以山阴封魂笔留下两句诗。   召来草木之精化为艳山红汇聚到山神庙中,从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可以猜到,这草木之精必然是用来帮明采薇养育神魂。   鬼五行属木,草木之精可养鬼魂。   灵儿昏迷,法心道长和刘景烽急忙冲过去查看。   “精神有些虚脱,回去睡一觉就能复原。”法心道长说道。   “谢鸢,刚才说话的真是我们白云观祖师么?”刘景烽看着我问道。   “除了白云观祖师,还有谁会夺舍灵儿肉身只为写下这两句诗词呢。”我说道。   听我说完,刘景烽和法心道长师徒二人,开始用心揣摩刻在山神庙石柱上的诗文。   这是白云观祖师亲手所刻的诗文,由不得二人不慎重对待。   默默看了半晌,刘景烽转头问法心道长:“师父,人生愁恨何能免,祖师爷这句诗,可是指看尽人生百态?”   “你说的不错,但格局还是小了。祖师爷行走人间,超度亡魂无数,看透的又何止是人生?”法心道长含笑看着刘景烽说道。   刘景烽一怔,很快便醒悟过来,惭愧的说道:“都怪弟子愚钝,竟然忘了祖师爷一生所为。”   “亡魂是因为执念难消才滞留在天地间,忍受风吹雨打受尽苦楚。但人生愁恨难免,若执念深重而不自知,必当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师父,要怎样才能消执念?”刘景烽问道。   “人生执念皆为情故,情生则境生,境生则妄生,妄心便是执念。”法心道长说道。   “师父的意思是,消执念要修忘情之法?”   “六欲不生,三毒自灭。”   “多谢师父教诲,徒儿必当铭记在心。”   师徒二人研究完第一句,开始研究第二句,销魂独我情何限。   研究第一句的时候,师徒二人还能将其和太上老君的长清静经的经文对照参考,甚至还推敲出太上忘情的结论。   我一直很努力忍着笑,竖着耳朵等着听他们解读第二句。   但这第二句俩人瞅了半天,却是谁都说不出话来。因为这句诗非但和太上忘情扯不上关系,甚至还有以情证道的意思。   “师父,祖师爷这第二句该怎么解释?”刘景烽问道。   “祖师爷微言大义,高深莫测,为师也参悟不透其中的道理。”法心道长说道。   “谢鸢,你怎么看?”刘景烽转头问我。   “我初中学历,只能看得懂字面意思。”我淡淡的说道。   “那你说说字面意思是什么?”刘景烽继续追问道。   “众生有情,以情证道。”   “胡说八道,从来只有太上忘情,哪来的以情证道的说法。”法心道长立刻驳斥。   “就是,祖师爷一生未娶,从不涉男女私情。”刘景烽也跟着说道。   师徒二人把白云观祖师奉若神明,却根本不去想,白云观祖师若是无情,又怎么会在死后让弟子把山神娘娘的画像放在棺椁中。   他们明明已经看到了画像,也看到了画像上李商隐的那首无题诗,偏偏骨子里还是不肯相信。   或许他们心里也是有疑惑的,只是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因为这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我没有继续解释,也不打算说出白云观祖师和山神娘娘的故事。   太上忘情对普通人来说虽然难,但只要下定决心还可以做到。而要想以情证道的话,就不是靠个人主观意志能够实现的了。   首先你要相信世上有那么一个人,其次你们还要有缘相遇。   到了这一步,还不算最难的,世上从来不缺感人至深的爱情,但大多数都是以悲剧收场。   以情证道最难的不是相遇,而是相惜。   杜鹃花在花开最美的时刻遇见了白云观祖师,此后年年空等却从无怨言,说明她很珍惜当初的遇见。   她很珍惜,白云观祖师比她更加珍惜。最初的十年白云观祖师并没有来见她,是因为他知道人妖殊途,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他把最好的十年用来修行,再以通天手段为杜鹃花精封神。   光有神位还不够,他还把一身功德全部给了她,甚至还搭上白云观后世几百年的香火。   从这点来看,白云观祖师其实很自私。   可是如果没有他,青鸾山又从哪里来的白云观?   我才想到这里,忽然听见庙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接着一身红衣的明采薇从山神庙中缓缓走出。   才一现身,强大的鬼将气场就给人带来无尽的威压。   法心道长和刘景烽再也顾不上研究白云观祖师的诗词,抱着灵儿退到一边,如临大敌般的盯着明采薇。   刘景烽对明采薇本来就十分忌惮,法心道长虽然修为高深,可是今天明采薇所展现出的神念气场,远远超出了普通鬼将。   她穿的是一身红衣,乍一看和山神娘娘的很相似,但是却煞气十足。   传说中红衣厉鬼,受女娲娘娘的护佑,天不谴地不收,但明采薇不是厉鬼,她已经在山河图中被我封为鬼将。   红衣鬼将,拥有丝毫不亚于阴神的神威。   而且她这身红衣,不是裙装而是戎装,红色流纱下面是赤金甲胄,脚下穿的也是一双描绘着杜鹃花图案的战靴。   背后插着一杆梨花枪,枪缨如血。头上戴着王侯冠,插的不是雉鸡翎,而是青鸾尾。   她的脸和从前一样,眼神却更加阴冷,站在庙门缓缓扫视一周,最后把视线定格在我身上。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明采薇收起了神威,眉间煞气也消散了。   深深看了我一眼,明采薇缓缓朝我走来。走到我身边,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神情郑重的说道:“末将明采薇,见过谢君师!” 第149章   回来了   以前明采薇对我没有这么生分,我虽然给过她一滴精血,但她同样为我做过很多事,我们是朋友。   可是今天她突然对我转变了态度,令我十分不解。   我赶紧将她扶起来,说道:“采薇,我现在还不是君师,就算是也不值得你拜。”   “从前你不值得,是因为你还没有进入虚境。”明采薇说道。   “和虚境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你忘了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么?”明采薇反问道。   “什么?”   明采薇瞥了不远处的刘景烽和法心道长一眼,凑到我耳边轻轻的说道:“你在虚境中看到的星空,便是我曾经从你的精血中看到的同一片星空。”   明采薇重生归来,令我郁结心头的块垒瞬间消散。   刘景烽同样为明采薇的重生感到高兴,只有法心道长显得有些感慨。   虽然知道明采薇不是什么恶鬼凶魂,可是红衣鬼将毕竟是阴神,阴神行走人间道门却隐遁不出,大有道消魔长之意。   回到白云观,明采薇随我进了房间。   这里没了外人,我问她怎么知道我进入了虚境,又怎么知道我和她看到是同一片星空。   明采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怔怔的盯着我看。   看着看着嘴角勾起笑意,说道:“以前我是在你的精血中看到了星空,现在我从你的眼睛中也可以看到。”   听她说完,我立刻去找镜子。   镜子里的我,眼神明亮,清澈的瞳仁中倒映的只有我自己,以及房间里的光影。   盯着镜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她所说的星空。   莫说星空,一颗星子也没有看到。   “我怎么看不到?”我问道。   “你用眼睛看当然看不到,只有用最虔诚的心才能看到。”明采薇说道。   “什么意思?”   “我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只能生活在黑暗幽土之下,直到你用一滴精血,折射出漫天星光。从那时起,你就成了我的信仰。”   说着,明采薇再次单膝跪倒在地上。   眼神虔诚的看着我,坚决无悔的说道:“愿为君师手中的匕首,誓死捍卫君师的尊严。星辰亘古永存,此志亦永不改悔。”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拜我,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精血是怎么回事,虚境中的星空又是怎么回事,但想到连道姐都无法抗拒其中的诱惑,我又何必再妄自菲薄。   何况,明采薇曾为我舍身赴死,她已经做过一个虔诚的信徒当做的事,我也不需要再继续回避。   今后我将更加努力的修行,坚定自己的道心。   君师不是我修行的终点,未来还有一片更加广袤深远的天地。   她视我为星光,我就有义务引她走向光明。   接下来,我和明采薇说明天回林城的事,过去的三个月中林城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我最牵挂的还是楚馡。   白云观祖师为一朵花做了那么多事,楚馡对我情深一片,而我却三个月音信全无。   按照刘景烽的说法,现在整个林城玄门的人都以为我不会再回林城,杨家不会放过我莫家也不会。   而我得罪的不仅仅是这两家,还有幕后的鬼神宗和闾山派。   就算是当初的谢家君师都不会如此莽撞,一举得罪两大旁门左道。而我不仅得罪了,还和他们结下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我没有杀过闾山派的人,但是阻止岳章得到滴天髓,不仅断了他的修行路,同时也几乎毁了闾山派重开山门的希望。   现在我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我受到了白云观的庇护。   白云观虽然香火不旺,但毕竟是净明派的山门,鬼神宗和闾山派再猖狂,也没胆子闯净明派的山门。   虽然今人提到道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全真道和天师道,但是净明派的法理同样是道藏修行主流,开派祖师许逊在民间的地位并不比天师张道陵差多少。   听我的介绍,明采薇说道:“你明天回林城的话,我今晚就要先回去了。”   “林城现在对我来说犹如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不劝我?”我有点意外的问道。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有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明采薇问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是因为你这棵树还太小,等你长成参天大树,我看还有谁撼得动你。”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我笑着说道。   “当然……”   说完,明采薇化为一阵阴风飞出窗外,飘然远去。   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饭,我和刘景烽收拾完毕,与法心道长和灵儿告别。   看得出来灵儿很想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她不去求刘景烽,反而扯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   不管刘景烽怎么劝说,她都不肯松手,见此刘景烽只好把山阴封魂笔取出来。   灵儿这才松开手,神情激动的打量着山阴封魂笔。   “留在山上,好好跟着师公修行,莫要辜负了祖师爷对你的期望。”   “嗯嗯。”灵儿用力点点头。   “唉,小小年纪就这么多鬼心思,长大了还得了。”刘景烽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她这个年龄一派纯真,心无旁骛,你这时候不传她山阴封魂笔,还想等到什么时候?”我问道。   “我就是担心她年龄小,驾驭不了山阴封魂笔。”刘景烽说道。   “放心就是,别忘了她可是被你们祖师爷亲自选中的衣钵传人。”   下了山,我和刘景烽又走了很远的山路才来到镇子上,到了镇子上再找车进城,再辗转包车前往林城。   折腾到中午,才坐上了前往林城的车。   明采薇可以一道清风,来去自如,我和刘景烽肉体凡胎往来太不方便。   这也让我下定决心,等有时间一定去考个驾照。飞星山射覆赢了杨家百万现金支票,拿来买车绰绰有余。   回到听雨小筑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光景。回来前我和张屠夫通过电话,这会他一早就在门前守候。   三个月不见,张屠夫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新买的衣装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他本来就不丑,这一捯饬很有中年男人的魅力。   “叔,你等我回来,不用穿的这么正式吧?”我笑着问道。   “谢鸢,你快告诉我,叔这身看起来如何?”张屠夫走过来,满脸期待的问道。   “我觉得还可以,很有气质。”刘景烽中肯的说道。   “当然,我叔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穿开裆裤上街也能迷死人。”   张屠夫愤怒的瞪了我一眼,举起手就要揍我。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阵女声狂笑。   伴随着笑声,南宫颠来到我们面前。   先看了我一眼,温和说了句:“谢鸢,你终于回来了。”   接着又瞅了张屠夫一眼,再次狂笑不止。   至于张屠夫本人,一张脸憋得比猪血还要红,我估计拿我当猪宰的心都有了。   对此我只能说活该,因为当初他就是这么说我的。 第150章   玄门追杀令   再回听雨小筑,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青鸾山中三个月的入定,令我无论是心境还是修为都和从前大不相同。   白云观祖师和山神娘娘的一段因果,令我感同身受,像是一下子穿越回到了他们的年代。   山神娘娘深情的诉说,月光下的杜鹃花,衰败经年的山神庙。   随着仙劫而来的漫天惊雷,惊雷之后的映山红。   山神显灵,祖师上身,推开庙门走出来的红衣鬼将明采薇……   那一夜发生的事如梦如幻,至今回想起来犹自觉得不可思议。   人生自是有情痴,想到白云观祖师的故事,更令我无比牵挂着楚馡的现状。   三个月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张屠夫预先知道我回来,提前烧了一桌子的好菜。   接下来,我们边吃边聊。   “谢鸢,你这时候回来,想必也知道了朱青云和楚馡即将订婚的事。”南宫颠知道我关心楚馡,开口说的就是这件事。   “嗯。”我点点头。   “楚馡得了滴天髓,青城派对她十分看重,朱家对楚家也不遗余力的拉拢。”   南宫颠说,滴天髓举世罕有,楚馡得了滴天髓的消息传出去后,不仅玄门震动,同时还惊动了道门。   这才有了青城派强势插手,一力促成朱二少和楚馡订婚的事。   “你有没有见过楚馡?”我问道。   “半个月前见过一次,当时订婚的事还没有传出来,订婚的事出来后,朱家就再也不让她见外人。”南宫颠说道。   “谢鸢,其实楚馡的态度根本不重要。”刘景烽说道。   “对你们而言,楚馡的态度无足轻重,但对我来说不一样。”我说道。   “就算楚馡不同意,就现在这个局面你能为她做些什么?先不说她有没有和家族决裂的勇气,你真的有勇气挑战青城派吗?”刘景烽问道。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们,我真的有。   但是,除非事情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否则我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李寒清是我师父。   在和法心道长谈话之后,更让我坚定了这一点。   搏风整羽云霄上,千山不见李寒清。   要怪只怪我师父实在太有名,如果给人晓得她是我师父,我就会在无形之中被她的羽翼所遮蔽。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君师本身就是参天大树。   见我沉默下来,南宫颠转移了话题:“谢鸢,端午还早,这件事咱们先不讨论。你先说说,该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玄门追杀令吧。”   “玄门追杀令?”我问道。   “张雅涵得来的消息,杨家和莫家联名对你发出玄门追杀令,你这时候回来就是直接撞到枪口上。”南宫颠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请你来做什么?”   “你要我替你毁尸灭迹。”   “嗯,接下来你就准备好做这些事吧。”我说道。   张屠夫听得皱起眉头,深深看我一眼说道:“谢鸢,你其实真的不用急着赶回来的,你的路还很长。”   “证君师我可以等,但有些事是不能等的。”   “唉,你打小就是这个性格,我也知道劝不动你。只是,我听南宫姑娘说,玄门追杀令对天下玄门都有效果,只要不撤销就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杀劫。”   “就怕他们不来。”   “好吧,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张屠夫问道。   我认真思索了一番,觉得扛着玄门追杀令再去民俗街摆摊算命,未免给人一种太过狷狂的感觉,而且很容易惊扰世俗。   老话常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打打杀杀这种事,我总觉得还是隐蔽点比较好。   思索许久,我对张屠夫说道:“叔,我想先考个驾照。”   ……   吃过饭,南宫颠回楚家打探消息,刘景烽去了苗楼村。   灵儿没有跟着回来,托他给爹娘带话。   我翻出手机拨通了张雅涵的电话,自从龙脉峡谷一别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听见我的声音,张雅涵显得格外兴奋,要我在家等她,她马上开车过来。   见面后,张雅涵盯着我一直看。   “谢鸢,我以为得了龙脉灵气伐体后,必然可以看清你面相中被遮蔽的玄机,可是现在我反而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进入了虚境。”   “什么?”张雅涵震惊的看着我。   何止她吃惊,我自己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快进入虚境。   “走吧,先带我去买几身衣服,然后咱们去驾校。”   “去驾校做什么?”张雅涵问道。   “当然是报名考驾照。”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考驾照?”   “那你说我这会应该做什么?”   张雅涵皱眉深思,深思一番得出结论:“还是先考个驾照吧。”   路上,张雅涵亲口说起了玄门追杀令的事。   自从消息发出去后,林城就来了很多玄门里的人。   法治社会,没有人敢公然行凶,但是玄门中人自有玄门杀人的手段。   “悬赏多少?”我问道。   “莫家给出的赏金是五千万,杨家翻了一倍。”   “何时生效?”   “从你回到林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生效了。”张雅涵说道。   买完衣服,张雅涵带我去花溪驾校报名。   报完名,她问我接下来做什么,我要她开车带我去趟朱家。   从见面到现在,张雅涵只字不问关于楚馡的事,这会儿听我提到朱家,终于忍不住说道:“谢鸢,你真决心与青城为敌?”   “不,青城派现在应该还没有把我当做敌人。”   “你说的没错,他们现在的确没有把你当成敌人,因为在他们眼里,你还没有资格做青城派的敌人。”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我有资格。”   “呃……”我最欣赏张雅涵的一点就是,她从来不去劝我什么。   因为她很早就从我的面相中看出,我是一个意志坚定而专注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会再更改。   车子开到朱家豪宅马路对面,张雅涵说道:“谢鸢,我不能陪你进去,你自己千万小心。”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我说道。   “我去前面路口等你。”   “好……”   下了车,我整理好衣装,朝着朱家正门走去。 第151章   凤凰木   林城的四月,空气微凉。   时间已经是黄昏,我拖着长长的影子踏上朱家大门的石阶。   这是我第一次来朱家,两扇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狻猊雕像高大威猛,不怒而威。   过去我曾令杨家手段出尽,也在龙窟之中让岳章恨的咬牙切齿。   进龙脉峡谷前,杨家对我表露出的畏惧,刷新了林城玄门对我的认知,那时他们才明白,我并不只会摆摊算命。   或许他们更多的只是感到疑惑,因为关于我的很多故事都只是传闻和猜测。   直到玄门追杀令的到来,总计一亿五千万的赏金非常清楚的告诉他们,我的命比他们想象的要值钱的多,而我的人也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可怕。   今天我穿着一件新买的短款风衣,白衬衫,经典系带皮鞋。手里提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国殇藏在其中。   下车的时候我刻意解开了发髻,任由过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不是我有意遮掩,而是我觉得这样可以让我的人显得更加成熟沧桑些,免得朱家人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涉世未深,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就像在祥云镇卖肉的时候,镇子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只知道我笑起来很好看,却根本不知道我杀猪的时候心有多冷。   我刚站在门前,还没敲门,门就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两名黑衣警卫,盯着我上下看了几眼,其中一人开口问道:“你是谁?”   “谢鸢。”我说道。   警卫神情一怔,继而很快想到了什么,立刻脸色大变,警惕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麻烦两位通报一下,我想见朱雨欣。”   “你走吧,大小姐不会见你这种人的。”警卫说道。   “你错了,大小姐一定会见我,说不定还会亲自到门口来接我。”我淡淡的说道。   朱家的大门不好进,在来之前我就想好了理由。   如果我说我来找楚馡,估计门都进不去,要进也只能一路打进去。   找朱青云的话,他未必有胆子见我。   只有朱雨欣,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羞辱我的机会,尤其是我自己主动送上门的时候。   和我搭话的警卫还在犹豫,另外一人说道:“大小姐这会在家,要不我去问问?”   “去吧,顺便也去二少爷那边知会一声。”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我听见里面传来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   接着门再次打开,穿着印花短款旗袍的朱雨欣出现在我面前。   看到我,朱雨欣最直接反应是厌恶,极度的厌恶中带着轻蔑和讥讽,但很快她就变了脸色,嘴角上扬露出几分笑意。   和我猜想的一样,她真的很愿意见我。   “谢鸢,想不到你还有胆子回林城,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还有胆子找到这里。”   “我们就在这里说话?”我问道。   朱雨欣朝马路上看了一眼,看到外面人来人往,淡淡的说道:“进来吧……”   朱家豪宅的建筑风格十分复古,垂花影壁,四面抄手游廊。   院中甬路相衔,宅院错落有致,房屋鳞次栉比,也不知楚馡住在哪一间。   前庭就有许多楼阁亭台,待人接物也很适宜。但是朱雨欣却一直领着我往后院走,最后来到一座栽满了开花乔木的园林中。   小叶紫薇,木兰,夹竹桃,石榴花,木棉,蓝花楹,中央生长着一棵足有十五米高的凤凰木。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只这一棵凤凰木,便将朱家的豪门贵气彰显的淋漓尽致。   凤凰木下有座凤凰亭,亭中放着两杯茶,茶水没有凉透,还在冒着水气。   “请……”   朱雨欣招呼我坐下,还用了一个请字,令我觉得意外。   等我坐下来后,朱雨欣微微一笑,看着我说道:“你现在坐的位置,就是楚馡方才坐过的。”   听她提到楚馡,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直将我带到这里。   桌子上有两杯茶,说明刚才坐在这里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楚馡,另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见我沉默不语,朱雨欣脸上的笑意更浓,眼神中似乎还流露出一丝期盼之色。   我以灵觉洞察四周,但见杀机此起彼伏,浓郁的无以复加。   龙脉峡谷中,朱青云亲眼看见我走到最深处。   后来我能从龙窟生还,也说明杨家和莫家当时都没有能力除掉我。   朱家的行事风格向来谨慎,莫家和杨家联手对我发起了玄门追杀令,朱家就更不会再轻视我。   就在我默默计算园中到底藏有多少杀机的时候,朱家佣人走了进来。   收起朱雨欣面前的茶杯,给她换了杯新茶。   等要给我换茶杯的时候,朱雨欣伸手阻止,看了我一眼说道:“你那杯虽然楚馡已经喝过,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介意,所以也就不用再换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羞辱,这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朱雨欣就是在故意激怒我,就像当初她去民俗街找我算卦时候那样。   只是,那天我还能默运天机为己用,但今天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这里是朱家的地盘,地利天时都不由我掌控。   假如我现在和朱雨欣翻脸,满园杀机就会立刻爆发,届时必然死伤惨重。   杀鬼神宗的人我从不手软,是因为他们该死。   但我不能因为泄愤而杀人,更不愿让自己的刀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风吹过,一朵凤凰花飘进亭中。   朱雨欣伸手夹住,送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花香,满脸陶醉的说道:“凤凰花往年都没有这么旺盛,有人说这便是楚馡给我们朱家带来的气运。”   我看着凤凰木,的确开的如火如荼,灿若丹霞。   再看着这园中美景,想起不久前楚馡还和朱青云坐在这里喝茶,满腔怒意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继而一阵惆怅涌上心头。   倘若她对我情深无悔,我就是为她仇满天下也值得。   但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亦或者说她曾为此有过片刻的动摇,我为她所做的任何事都变成了多余。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白云观祖师为何要让杜鹃花精空等十年了。   或许,今天我根本就不应该来。 第152章   妧妧的泪水   如火如荼的凤凰木,灼伤了我的眼睛。   同样是盛开,青鸾山的杜鹃花诠释的是真情的来之不易,可这比杜鹃花还要显眼的凤凰木,却令我心中一片哀伤。   楚馡得到了滴天髓,命宫元力提升巨大。   她的个人意志几乎不可能再受任何人左右,因为命宫元力本身就是提升个人意志。   除非是她自己愿意,否则朱家不可能真的囚禁得了她。   滴天髓又称为真龙之气,从风水学上来讲,楚馡来到朱家等于是青龙进家宅,越是善待青龙家宅就会越兴旺。   如果苛刻的对待青龙,青龙就会蛰伏。   青龙蛰伏,与之相对的白虎便会趁虚而入导致家衰弱。   眼前的凤凰木最能反应朱家的家运,凤凰木怒放说明朱家的家运正处于上升阶段。   从这点来看,朱家并未胁迫楚馡,所有的一切都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我进门的时候怀着满腔豪情,甚至不惜与青城为敌,现在我满腔怨愤却无处可以诉说。   从进门到现在,我一直在忍受着朱雨欣的言语相激,始终没有回应。   现在对楚馡起了疑惑,更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瞅着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我不想再留在这里,起身站起来就往外走。   才走出几步,就被朱雨欣喊住。   “谢鸢,你当我朱家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我转身看着她,从未觉得她如此的令我厌恶。   一再言语伤我,我可以假装没有听见,男子汉大丈夫,我没有必要和女人争口舌。   楚馡自己的选择,我也无意迁怒他人,要怪只怪自己爱错了人。   但如果朱雨欣偏要在我伤口上撒盐的话,我真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谢鸢,你想走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朱雨欣冷冷的说道。   “什么事?”我问道。   “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不再纠缠楚馡,我就放你离开。”朱雨欣说道。   我没有立刻回应,沉思片刻问道:“这是你个人的要求?”   “是我的要求,也是我们朱家的要求。”   “那就可惜了,如果这话是出自楚馡之口,我谢鸢今生今世绝不会和她再有半点联系。”我说道。   “呵呵,你又怎知这不是她自己的要求?”朱雨欣冷笑着说道。   “这话要她自己说才可以,总之你要我死心很简单,让她自己亲自出来和我说。”   说完,我继续往前走,这一次朱雨欣没有再阻拦我。   如果她的目的是让我和楚馡之间的感情出现裂隙,她已经达到了。   再无休无止的激怒我,朱家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我可以保证现在的朱家绝对负担不起。   我大步往回走,快走到园林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呜咽。   声音令我觉得耳熟,我转身寻声望去,只见一道白影跳下游廊,四肢几乎不着地朝我奔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发出呜咽的哀鸣。   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全是泪水,随着她的跳跃洒落。   我没想到会突然看到妧妧,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原地张开怀抱等她跳进来。   此时,我和妧妧之间相隔有十余丈,中间还隔着一片低矮的木兰,妧妧几乎是踩着木兰的花冠奔跑。   眼见她就要跑到我身边,只听朱雨欣一声令下。   从木兰花丛之下迅速窜出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一只黑色的猎鹰,高高跃起一把抓住了妧妧的脖子。   任凭妧妧如何挣扎,那人死死的抓着不松手。   他抓的很用力,以至于妧妧连呼吸都很困难,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   “先带下去关笼子里饿几天,等调教好了,再给少奶奶送过去。”朱雨欣说道。   “这么做,我怕少奶奶会生气。”那人说道。   “无妨,少奶奶这会正痴迷青城修行之法,哪有心思顾得上这不成气候的狐狸精。”   两人口中的少奶奶,指的正是楚馡。   原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也让我再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痴迷青城修行之法,连妧妧都顾不上了,到底是何等痴迷?   转而想到法心道长提及过的青城采补之术,虽说男不宽衣女不解带,只采补气场元气。   但以我往日对楚馡的了解,要亲密到何等程度她才肯这样做?   罢了,罢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楚馡的事从此我不会再过问,但妧妧的事我非管不可。   妧妧曾跟着我在民俗街摆摊算命,朱雨欣不可能不知道她和我的关系。   一再激怒我,我隐忍不发。   终于赶在我离开之前,为朱家闯下了弥天大祸。   此时妧妧距离有七丈左右的距离,我可以冲过去,但我不确定黑衣人会不会伤到她。   所以我把目标选为朱雨欣,她将为她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进入虚境之后,我的身法比从前更加灵动,心念一动,我的人就立刻出现在朱雨欣面前。   朱雨欣犹自没有反应过来,怒目盯着我张嘴就要发作。   我用手狠狠的扼住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直接提了起来,五指发力死死的扣住她的脖颈。   血脉断流,呼吸也戛然而止。   朱雨欣用力挣扎,用脚踢我,被我反手一个耳光抽在脸上。   一掌抽得她眼神迷乱,继而眼底涌出无尽的恐惧。   “放下妧妧。”我看着黑衣人冷冷的说道。   黑衣人这会已经明显失神,直到我的声音将他唤醒。   朱雨欣无法开口说话,也在拼命的对他眨眼睛。   黑衣人把手松开,妧妧迅速跑到我身边,我用另一只手将她抱起来。   妧妧趴在我怀中呜咽不止,眼泪很快浸透了我的衣服。   “妧妧,别怕。”我轻声安慰。   这园林中杀机漫布,看到朱雨欣被我挟持,全都跳了出来、“谢鸢,如果大小姐有事,朱家一定不会放过你。”为首的一名老者沉声说道。   “谢鸢,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大小姐放下。”又有人说道。   朱雨欣这会早就被死亡的恐惧吓破了胆子,一张脸憋的黑紫,鼻涕眼泪齐流。   我真有杀她的心,但是杀了她之后,等着我的是什么,我心里也很清楚。   所幸妧妧只是受到了惊吓,不值我当场杀人泄愤。   “你们应该庆幸妧妧没有受伤,否则我会让整个朱家为她陪葬。”   说完,我将朱雨欣用力朝着木兰花丛丢了进去。   朱家人急忙去接,乱作一团。   朱雨欣大口喘气,等到心神恢复,先前受到的恐惧悉数化为愤怒。   死死的盯着我,咬牙切齿的说道:“杀了他……” 第153章   先死为敬   朱雨欣一个杀字出口,就代表今天这件事再难善了。   满园杀机早有预谋,此刻全部爆发出来,说明朱家早就对我动了杀心。   感受到浓郁的杀机,妧妧担忧的看着我,眼中泪光闪烁。   我把妧妧放下来,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我将国殇从黑伞中抽出来。   现在的我已经无须再用魂魄精神意演化刀意,那一缕星光赋予我的通神之能,可以让我直接感应天地五行之气。   实境为阳,虚境为阴。   当来自虚境的星光投射到实境中的我身上的时候,我便从此有了通神之能。   因为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不测谓之神。   时节春末,木旺火相。   我将园中巽木之气引入刀中,玄机发动刀身豁然一轻。   接着我再将离火之气引入刀中,离火燃烧巽木,刀意爆发犹如烈火中烧。   刀意蓄满,我以灵觉洞察四方。   朱家人四面合围,这些人中有普通武者也有玄门高手。   西北和东北两角还有两道极为强烈的杀机,带有离火融金之相。   离火融金,明显是动用了枪械火器。   若在以前,枪械火器的存在必然会成为我最大的杀劫。现在我有了通神之能,灵觉也变得格外强大。   除非是大规模杀伤武器,或者密集型的枪林弹雨,单纯的点杀已经不足以致命。   虽然不会致命,但还是会对我的心神造成严重的困扰,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做好预判,毕竟一个人的身法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缓缓下坠,将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有风吹过暗香浮动,杀机随着花香飘散。   忽然,从园林外飞来一只燕子,燕子想要归巢,却又被这满园杀机惊得飞走。   便在燕子仓皇飞走的那一刻,一道杀机从我左后方爆发。   我猛然转身,只见来人形如猛虎,挥动两只利刃打造拳套,朝我凶狠的扑了过来。   他的眼睛散发着妖异的凶芒,五官也格外狰狞。   只看一眼,我便看出他用的是东北仙家的通灵术,请了猛虎之灵上身。   猛虎最凶,杀机也最难藏。   我站在原地不动,冷静的看着他高高跃起,人在空中对准我伸出利刃拳套。   他手上所戴的拳套,利刃雪亮有半尺来长。   便在他的身影将我笼罩,拳套上的利刃只差半尺便可切入我脖颈的时候,我身体骤然一矮双手握着国殇奋力上撩。   刀身上撩的同时,我的身体也随之向后空翻。   猛虎男杀我在先,同时在我身体右侧,还有一团雪亮的暗器紧随而来。   我如果只专心应对猛虎男的杀机,就会被这团暗器袭中腰腹,所以我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上撩的国殇,精准无误的切入猛虎男的小腹之中。   不等鲜血溅出,下一刻,猛虎男的身体就被国殇顺势往前一带,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从右侧袭来的暗器也被我以后空翻完美的躲避。   当我的人重新站在地上的时候,听见朱雨欣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猛虎男就摔在她眼前,国殇一刀切腹等于直接将他开膛破肚,血流满地。   朱雨欣养尊处优,嚣张跋扈,又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   震惊的不止是她,还包括眼前这些想杀我的人。   他们费尽心机在此设局杀我,可是在当今社会,他们中又有多少人真的杀过人见过血?   关于我杀人的事朱家一定听说过,但很显然朱家并没有真的听进去。   如果他们真的听进去了,就会明白为什么杨家与鬼神宗结盟,却依旧对我发起玄门追杀令。   为什么莫家明明有岳章坐镇,还要紧随杨家对我发起玄门追杀令。   不是他们没有办法杀我,而是他们知道杀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龙窟之战中我还没有进入虚境,就已经有了和岳章一战的实力。   现在我明知林城遍地杀机,还敢从白云观回来,就足以说明我有决心应付一切。   猛虎男还在地上抽搐,身下已经血流满地。   他被我一刀切腹,虽然看起来很惨,但并不会当场毙命,如果抢救及时还可以活下来。   我不知道他在朱家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我只知道从我一刀将他斩落之后,满园杀机已经陷入了停滞。   有资格参与这场杀局的人都是有一定阅历的人,能在电光火石间对杀机做出最精准的判断,同时给出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我的实力已经显山露水。   至于是山穷水尽,还是冰山一角,我把探索权利重新交给了他们。   今天的事,朱家已经彻底惹恼了我。   只要我还在林城,只要我还坚持君师之道,将来我必然会把朱家连根拔起。   但是,对付朱家我将来有的是手段,不是非要动手杀人。   时间在流逝,我安静的看向朱雨欣。   此刻,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正满脸怨毒的看着我。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问道。   朱雨欣没有说话,眼底的怨毒更加深重。   见此,我将国殇重新插入黑伞中,抱着妧妧转身向外走去。   一边走,我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当我走到第七步的时候,西北的狙击手叩响扳机。   枪响的那一刻,我反手挥刀,国殇精准无误的把子弹砍飞,同时子弹又在刀刃上留下一个缺口。   其实在猛虎男舍身朝我扑来的时候,我完全可以一刀将他生机断尽。   我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是奉命行事,是朱雨欣要她杀我,他才会以门客的身份对我出手。   现在园林中其他人都已经放弃了杀我的念头,包括朱雨欣对我也只剩下怨毒。   潜伏在西北角的狙击手依然对我叩响了扳机,说明是他自己对我起了杀心。   我重新转过身来,很快便锁定了他的位置,然后朝他走去。   一刀斩飞子弹,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只剩下震惊,明知我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再阻拦。   狙击手就躲藏在西北角的一丛南天竹后面,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我能看到他影子在轻轻的颤抖。   他手里还握着枪,枪口也正在指向我。但在我的气场笼罩之下,他已经失去了开枪的勇气。   我隔着南天竹看着他,他不敢与我对视,低下头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   透过南天竹,我看到的是一颗阴暗丑陋的灵魂。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杀我,但请你先死为敬。”   语毕,我挥刀斩向南天竹。   夕阳下,南天竹殷红如血。   血花飞溅,比南天竹更红。 第154章   雅涵解卦   一刀斩杀狙击手后,园林中的气氛变得安静而诡异。   先有猛虎男被我一刀切腹血流满地,接着便是狙击手身首两异,陈尸南天竹下。   当我再次经过朱雨欣身前的时候,她已经不敢再与我对视。   “记住,你们朱家没有资格羞辱我,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底线。”   说完这句话,我抱着妧妧大步离开。   经过某处宅院的时候,妧妧回来下头发出一声呜咽。   我停住脚步,顺着妧妧的视线望了一眼,问道:“她在那里么?”   妧妧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希冀,还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似乎是想让我去找她。   我真要去见楚馡,朱家现在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国殇依然握在我手中,可我已经无法确定,她还是不是当初那个一意孤行的姑娘。   或许是我闭关太久,三个月的音讯断绝令她对我彻底伤心失望。   更或许,朱家和青城派对现在的她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   谢家的君师之道已经和时代脱节,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很迷茫,不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与其说我是个孤胆英雄,倒不如说我是个迷途的浪子。   滴天髓能够撼动命盘,也可以让人更加清晰的预见未来,她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也很正常。   看到妧妧还在用那种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我,我轻轻的说道:“我们走吧。”   听我这样一说,妧妧眼中顿时露出困惑的神情。   “她是她我是我,即便我曾经欠她什么,也早在龙窟之中就还清了啊。”   妧妧的神情更加困惑,但我却不想就此多做解释。   不是我不再相信她的感情,而是凤凰木怒放的红,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如果先前我只是起了疑心,后面朱雨欣和那人一口一句少奶奶,便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抱着妧妧往外走,妧妧频频回顾。   就在我即将走出朱家大门的时候,妧妧忽然从我怀中跳下来,一路奔跑朝着楚馡所在宅院而去。   我怔在原地,心中更加失落。   原来不止是楚馡离我而去,连妧妧也是如此。   离开朱家,我穿过马路茫然的往前走,直到张雅涵开车从后面追上来喊我的名字,我才恍然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她的车子。   “谢鸢,发生了什么?”看出我神情不对,张雅涵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我说道。   “哦,那我现在送你回听雨小筑?”   “听雨小筑?”   我差点忘了,我不仅没有实力背景,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听雨小筑是楚馡的私宅,是她先前借我居住的。   念及此,我心中又是一片苦涩。   见我沉默着不说话,张雅涵试探着问道:“要不今晚我带你去我家吧?”   “去你家做什么?”我问道。   “唉,我看你难受我也难受,正好我家最近只有我一个人,不如去我家喝酒。”   说到喝酒,我动了心思,就让张雅涵带我去她家。   张雅涵家在北城高档小区,客厅装修精美时尚,很有现代化气息。   招待我坐下后,张雅涵取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说她平时一个人也喜欢小酌几杯,今天难得有人陪,要我陪她多喝点。   下午在朱家发生的事令我心情痛苦又悲伤,杀人的事我不想和张雅涵说,关于楚馡的事我更不想和她提。   俩人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很快一瓶酒就空了,张雅涵又取了两瓶出来。   药不治假病,酒不解真愁。   我越喝心中越烦,张雅涵则是越喝眼睛越亮,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你看我做什么?”我问道。   “因为你长得好看。”张雅涵不假思索的说道。   “嗯?”   “好吧,我是想看看你喝醉的时候,面相会不会有破绽。”   “别看了,有看相的功夫不如帮我解卦。”   “好啊,我去拿铜钱。”   张雅涵把铜钱拿来,我心中默默念着和楚馡的感情,摇出一个水火既济变水天需。   先前便已经说好,我只负责摇卦,她来解。   所以看到这个卦象出来后,我强迫自己忘记,不去思索其背后蕴含的玄机。   张雅涵盯着卦象看了一会,问道:“你要算的是不是姻缘?”   “嗯。怎么看出来的?”我点点头问道。   “妻财携世,说的就是你和楚馡之间的关系。”   “那你说我们两个现在的感情是什么状态?”   “如果说之前,你们两个处于一种特别融洽的状态,水火既济,就是特别的融洽,水乳交融。”张雅涵说道。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想起从前,我脱口念出了这两句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彼此都将对方放在心中。”   “那现在呢?”我又问道。   “现在你俩处于水火相煎的状态,所以才会生出水天需这个游魂卦。”   “水天需怎么解?”我问道。   “水火相煎,化为云气升腾在天为云,如果落雨,你们还会回到水火既济状态,雨不落就……”张雅涵迟疑着说道。   “就如何?”   “雨不落,天水和地火也将永无交集。”   张雅涵的解卦到此为止,换做任何一个易理大师,都不会将这一卦解的比她更加精准。   按照张雅涵的说法,我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弱势地位。   因为我在水火既济中代表水,她代表火,火旺才能把水烧成云气。   这同时也对应着我和她的地位差别,她是富家千金,而我却只是个街头摆摊算命的,我们的感情去留也必然是由她主导。   但是,落不落雨是由云来决定的,只要云气够重就会化成雨。   所以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势,变强了就不会再有风把云吹散,而雨早晚都会落下。   念及此,我站起来向张雅涵道谢,谢谢她美酒款待,也谢谢她为我解卦。   谢过之后,我便向她告辞,准备打车赶回听雨小筑。   张雅涵问我为何又改变主意,我告诉她:“水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   她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就想到了我这句话的意思,叹息着说道:“果然,遇到你什么卦都做不得数。” 第155章   青城来人   算卦就是这样,卦象不可更改,但是每个人的解读方式却不尽相同。   张雅涵看到的是水火相煎,为我而忧虑,这也很符合我当时的心情,因为当时确实对楚馡有了怀疑之心。   而我看到的则是云气不断在天空凝聚,待时而降。   降雨的前提是云气足够厚重,也就是说我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隐忍,我需要不断的蓄势壮大自己。   心中有了决断,那些因爱而生的怨气也瞬间消散。   接下来的几天,我除了在驾校约定的课程之外,我闭门不出潜心体悟通神的妙用,并将其与祝由术的君臣佐使之道相结合。   第一次见南宫颠的时候,我用祝由术破了她的茶中蛊。   那时起我就动了用祝由术修行的念头,以阴阳为将,五行为兵,心为主宰一身之君,默运天机为己用。   这个想法很好,但我却始终不得要领。   要想以五行为兵的前提是先把阴阳二将找出来,可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   直到我成功进入虚境,体悟到虚境和实境的区别,才明白所谓阴阳的二将其实指的就是虚境和实境。   而所谓的通神,指的就是虚实相交,将来自于虚境的星光,投射到实境中我的身体之上。   正因为我成功找到了阴阳二将,所以才可以御五行为兵,将天地五行之气纳入刀法之中。   以前我为灵儿演过一个戏法,以人体内本身的五行之气与天地五行交感,引动天地五行之气去推动外物的气场,由此让铜钱在桌子上跳了起来。   现在我若还想让铜钱跳起来,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在我面前放着一杯茶,水汽氤氲升腾,变化万千不可琢磨。   我静静的盯着茶水,看着看着我心中一动,氤氲的水汽立刻聚合,化为一座山峰。   随着我的信念转动,山峰上出现了草木亭台,更少不了仙雾缭绕。   当刘景烽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奇特的景象,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谢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有回答,神随意动,水汽所化的山峰重新变化,化为一把水雾缭绕的小剑,朝着刘景烽刺了过去。   刘景烽双目紧盯着小剑,等到小剑近身,伸出两指夹向剑身。   便在他两指并拢之时,小剑突然化为游蛇。   顺着他的手指萦绕而上,刘景烽急忙甩手,要将水汽所化的游蛇抖落。   可游蛇犹如跗骨之蛆,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抖落。直到水汽散尽,游蛇消失在他袖口间。   开始刘景烽只是震惊,现在看我的表情已经带着几分惊悚。   “谢鸢,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刘景烽再次问道。   “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不测谓之神。”我说道。   “你通神了?”   我笑着点点头。   刘景烽震惊的无以复加,死死的盯着我看了很久,才颓然叹了口气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白云观入定的那三个月。”我说道。   “谢鸢,你瞒得我好苦。早知你已经通神,我也不用天天为你捏着一把汗。”刘景烽埋怨道。   “对不起烽兄,不是我有意瞒你,我也是最近才确认这件事。”我解释道。   这点我倒不是骗他,我的确是在白云观中通神,但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神该怎么用。   朱家的那场战斗,是我第一次动用通神之能。   从朱家回来后的这些天里,我一直在研究通神的妙用,并将其与君臣佐使之道相结合,直到今天方才有了几分心得。   现在我只是将茶杯中的水汽幻化,调用的是先天癸水之气,距离道姐的敕雷谴电相差十万八千里。   但与过去的我相比,修为已经有了质变。不能法天象地,却足以震撼人心。   因为在当今玄门中根本没有人可以通神,甚至连踏入虚境的人都找不出几个。   道门虽然有入虚之法,但掌握通神之能的人也属凤毛麟角。   法心道长很早之前就已经进入了虚境,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在虚境中孕育出神识,怕是终其一生也很难做到了。   “好吧,总之你现在已经通神,今晚上的杀劫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今晚的杀劫?”我问道。   “根据我得来的消息,今晚玄门中会有人对你动手。”   “有多少人?”   “很多,具体有多少要等他们来了才清楚。”   玄门追杀令早已生效,但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一直没有人来打我的主意。   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忌惮我,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将明采薇的身份也泄露了出去。   他们不敢来杀我,怕的不是我而是明采薇。   刘景烽告诉我,这次他们专门从苗疆古地请了个拘魂师,又从关外请了两名萨满教的巫师,都是为了对付明采薇。   至于我自己,并没有被玄门杀手们放在心上。   杨家将我掩饰的太好,鬼神宗本身就见不得光。   至于发生在龙窟内的战斗,虽然打得惊天动地,外界却一无所知。   刘景烽才把今晚玄门杀手要来杀我的坏消息转达完毕,接着从楚家回来的南宫颠又给我带来了第二个坏消息。   青城派的道士提前下山了,一行七人已经住进了朱家。   青城派是大道统,一次性派了七名弟子下山,这在过去可不多见。   但令人奇怪的是,朱家并没有趁机造势,反而低调的保持沉默。   “朱家的反应很奇怪,这并不像他们以往的风格。”刘景烽分析道。   “我也觉得奇怪,七名青城弟子同时入住朱家,这份尊崇足以对杨家和莫家的嚣张气焰造成沉重的打击,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做。”南宫颠说道。   “谢鸢,你怎么看?”刘景烽转头问我。   “朱家保持沉默很正常,因为这些青城弟子是为我而来。”我说道。   “为你而来?”   “不久前我去过一趟朱家,后来和朱雨欣起了争执,然后……”   “然后你就动手了?”刘景烽急切的问道。   “我杀人了。” 第156章   断竹   我不是第一次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从杀凌长宵开始,我就已经预见到君师路上会有多少血腥。   “谢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刘景烽问道。   “我知道……”   “朱家奈何不了你,但你别忘了朱家背后还站着一个青城。”   “就算我能隐忍一时,五天后就是端午节,到时候青城派依然会对我动手。”我想了想说道。   端午节就是楚馡和朱青云订婚的日子,也将是我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刘景烽和南宫颠同时沉默下来。   “谢鸢,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   刘景烽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其实后半句他不说我也能猜到,他要说的是如果这一切都是楚馡自己的选择,我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对此,我没有解释什么。   有些事时机不到多想无益,我只想把自己当做的事情做好。   眼前最需要我做的,就是怎么应对今晚的杀劫。   本来这件事并不难,以我现在的修为再加上明采薇,不管玄门来多少人我都有信心让他们饮恨此间。   玄门只晓得明采薇是鬼将,却根本不知道她已经穿上了红衣。   现在青城弟子已经来了林城,明采薇就不能再出手。   其实,关于她鬼将的身份在玄门中已经不是秘密,只是道门一直没有人来管这件事。   就像鬼神宗死灰复燃,闾山派岳章的高调入世,道门也同样没有回应。   但如果明采薇今晚出手杀人,青城派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朱家消息灵通肯定也知道今晚玄门会对我动手,说不定青城派弟子就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我在朱家杀人,属于玄门恩怨。   所以尽管青城已经来了人,也不能来找我清算这笔账。   但要是给他们抓到我和鬼将勾结的把柄,他们就会以雷霆手段对我下手,一劳永逸的铲除我这个后患。   明采薇不能出战,刘景烽也不能。   他是净明派弟子,白云观未来的衣钵传人,还是灵儿的师父。   玄门追杀令一旦生效,未来就有无穷无尽的杀劫等着我。   就算刘景烽想帮我,我也不愿意他越陷越深。   南宫颠也是一样,她现在的身份依然是楚家的门客。玄门追杀令只对我一人生效,与楚家没有任何关系,和她更加没有关系。   而且我当初找她帮我,是要她帮我处理尸体,并不是要她动手杀人。   张屠夫这会不在家,他如果知道今晚的杀劫,肯定会义无反顾的帮我,但我也同样不希望他出手。   玄门准备这么久才动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杀机莫测排山倒海。   我既不想他出事,也不想让自己为他而分神。   过去的我已经隐忍太久,何止是外人,就连最熟悉我的刘景烽都不清楚我杀人的手段。   玄门杀劫犹如一场山雨,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我要做的是让这场山雨更加猛烈,倒转折回血洗整个林城。   胸中杀机爆发,令我整个人的气场为之一变。   距离我最近的刘景烽忍不住后退两步,南宫颠也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烽兄,南宫姑娘,我想请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我看着他们认真的说道。   “什么事?”南宫颠问道。   “今晚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希望你们插手。”   “你要一个人应对?”   “嗯。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今晚你会看到答案。”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黄昏。   张屠夫从外面回来,得知今晚玄门会对我动手,忧虑重重的来找我。   当时我正站在前院的一片筠竹前,聆听风吹竹叶的声音。   白云观中我见过被风折断的孤竹,想着今晚自己要做的事,未来不知有多少风雨因我而起。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   “谢鸢,我们一起面对。”   “不行。”我摇了摇头说道。   “为什么?”张屠夫问道。   “泽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我这句话刚说完,无端来了一阵急风。   吹得筠竹摇摇晃晃,竹叶飘零。   “谢鸢,我知道你的决心。但你现在表现的越强势,越会为你招惹更加强大的敌人,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张屠夫还在继续劝说。   这个道理我懂,天生万物,万物互相制衡。   但这是实境中的规则,而我已经踏入虚境,不再受这个天道法则的限制。   其实,该来的还是会来,区别在于心境的转变。   从前我看到的是无休无止的风雨,现在我看到的是风雨过后的坚韧。   一个注重于结果,一个在于注重于过程。   进入虚境让我明白,修行是没有尽头的,既然没有尽头,又何必太在意结果?   风越来越大,只听咔嚓一声,一根筠竹从中折断。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屠夫感叹道。   “没关系,叔,我内秀。”   内秀两个字,让我想起了我爷。   还记得那天他领道姐回来,道姐见我之后给出的评价是平平无奇。   我爷立马为我辩解说,我孙子内秀。   这些过去了,也不知我爷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想到我爷心中难免一阵伤感,我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夜幕降临,听雨小筑一片安静。   刘景烽、张屠夫他们都在后院的吊脚楼上,把前院留给我做一个人的战场。   此时,风已经停了,我又来到那片筠竹前。   然后我看到黄昏时被风吹断的筠竹,被人用绳子重新接了上去。   绳子密密匝匝,绕了一圈又一圈。   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张屠夫做的。   我叔看起来粗犷,但他为人很细心,是个内心温柔的男人。   这么多年一直将我照顾得很好,从无怨言。   我静静的望着筠竹,心里想着很多从前的事,直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们来了…… 第157章   地狱本无门   门没有上锁,敲门声响了两下就从外面推开。   听雨小筑远离青岩古镇,格外清幽,无风无月的夜晚也的确很适合杀人。   我晓得玄门杀手一定准备的很充分,但当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走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阵仗,今晚总计有三十七人来杀我。   听雨小筑的前院够大,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看得出他们事先一定做过安排,进来后有条不紊的站位,没有人突兀冒进也没有人抢先出手。   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男人也有女人,每个人的修行法门也都大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为了杀我而来。   我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定在墙角的老人身上。   老人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眼睑低垂。   身上穿着老旧的盘扣棉布褂子,脚上穿着一双千层底布鞋。   别人都站着,只有他一个人蹲在地上。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在点烟,先把烟枪夹在胳膊下面,然后用两只手划火柴,连着划了好几下才把火柴引燃。   点烟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烟丝点燃。   我没有从老人身上感知到强大的气场,也没有从他身上感知到凌厉的杀机。   但是,当我的眼神落在他身边靠墙摆放的纸人上面的时候,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对莫名杀机的强烈警告。   能在我通神之后,还能让我为之震惊的杀机,起码达到了红衣鬼将级别。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神情变化,老人翻起浑浊的眼珠子看了我一眼,继而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我从这个微笑中看出老人寿元将尽,脸上的每一个皱纹中都带着浓郁的死相。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想在死前做点什么。   所以他带着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一个用纸扎成的新娘子,来到了听雨小筑。   纸新娘穿着猩红的袄裙,下面配的是一条翠绿描金的衬裤,脚上穿着一双靛蓝色绸布面的绣花鞋。   纸新娘的五官刻画的极为秀美,琼鼻秀口,只是没有开眼。   双手娴静的叠放在小腹位置,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只要她肯睁开眼睛,便会轻轻的笑出声来。   这世上引鬼招魂的法子有很多种,其中最神秘也最惊悚的法子,莫过于给纸人开眼。   除了扎纸老人和他带来的纸新娘外,还有两人令我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一个是身材枯瘦的男人,人瘦的就像竹竿一样。脸上瘦的更是只剩下一层皮,只有一双眼睛散发着幽幽的精光。   瘦男人不仅形容枯槁如同干尸,全身还散发着浓郁的尸气,周围的人都离他远远的。   但我很确定他绝对不是僵尸,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修炼的是曾流传于湘西赶尸人之间的一种邪术,太阴炼尸术。   吃倒头饭,睡棺材板,喝生鸡血。   每到月圆之夜,就去墓地里吸食鬼气和月华,以活人之躯百炼成尸。   赶尸人这种职业早已经绝迹,我真没想到玄门中还有人修炼这种邪术。   另外一个令我产生强烈危机感的是个穿着黑袍的姑婆,应该就是刘景烽提及过的,从苗疆古地请来的拘魂师。   看到她令我想起了小白沟的神婆黎金花,她们的打扮也有点相似。   腰间挂着羊皮鼓,脖子上挂着一对山羊角。   拘魂师是专门为了对付明采薇而来,除了拘魂师还有两名从关外请来的萨满教巫师。   ……   我在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同样在打量我,眼神贪婪嗜血,杀机昭然。   站在最中央的是个面色阴鹜的高大老人,断眉鹰鼻,目光刚毅而又谨慎。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中年人,嘴角一直挂着隐隐笑意,笑得令人心头发冷。   这两人身后各自站着几名随从,能看的出他们两个应该是这场杀机的主事人。   沉默一直在继续,杀机越来越凝重。   离开祥云镇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自己在玄门立足,要世人知道谢家并没有没落,谢家还有我。   我想用谢家薪火让自己安身立命,济世救人,做那些谢家祖先曾经做过的事。   可是当我来到林城后,我发现君师之道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时代,不是君师之道过时,而是现在的人心变了。   即便我怀着一身窥尽玄机道尽变数的本事,却只能在民俗街摆。   直到我开始动手杀生,才渐渐的有了自己的名气。也是这时候我才明白,如今的人间或许不再需要谢家薪火,同时也不会再对君师心存敬畏。   但不管时代如何发展,敬畏死亡都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我的路太长,充满了各种凶险杀劫,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   我不在乎一个人走,但我需要一把刀。   就像眼前这些来杀我的人,不管我如何祈求他们都不会放弃杀我。   那么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先死为敬。   纸新娘很可怕,炼尸人也很可怕,苗疆古地来的拘魂师同样也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身材高大的老人和病恹恹的中年人,都是很有实力的玄门高手,背后也都有强大势力在幕后支撑。   但是他们都不是这个院子里最可怕的人。   现在院门依然是开着的,我用刀指向院门,说道:“如果你们现在有人走,我可以当他从没来过这里。”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我人微言轻,并没有人把我这句话往深处去想。   病恹恹的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那人立刻走到门口将门关上,还细心的上了锁。   天堂有路,地狱无门。   他们并不晓得门关上的那一刻,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地狱。   而我就是那个送他们下地狱的人! 第158章   无人挡我   起风了,风吹的筠竹摇摇晃晃。   吹起了我的长发,吹过国殇刀锋上的缺口,发出呜咽的声音。   少年好名,多少次我曾梦想自己有朝一日天下闻名,满座衣冠皆慕我名而来。   占得帝乙归妹,以为自己来了林城必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然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我以满腔热血换来的不是名动林城,而是满城杀机。   晚春初夏,花开时节。   有客登门,却为杀我而来。   我做不到满堂花醉三千客,便只能让他们血海飘香。   风吹得越来越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不动手,但我已经不想再等。   “谁来?”我问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扎纸老人依旧在抽烟,拘魂师没有动,炼尸人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最在意的这三人都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位于西侧的两位身材短小的黑衣人动了。   两人都是黑脸,五短身材,面容狰狞,目光阴毒。   最先走上来的那人双手各自拿着一把匕首,匕首刀刃上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明显是淬过毒。   另一人拿的是一双铁爪,铁爪锋利同样是淬过毒。   只看武器装备,两人就是寻常刺客。   但是他们走路的步伐十分的诡异,身体前倾,脚不离地的向前滑行。   眼神也与普通人不同,聚焦的时候有红光闪耀。   从他们的眼神和步伐中可以看出,两人是出自闽南的降头杀手,这种降叫做蜈蚣降。   降头和蛊同源,区别在于降头除了用于害人,还可以下在自己身上。   激发人体潜能的同时,精神也处于一种极度癫狂状态。   两人一左一右向我靠近,脚步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   待到距离我还有两丈距离的时候,两人的杀戮本能已经全部激发。   随时会从地上跳起来,朝我发起致命突袭。但是他们却突然停下,就那么站在原地死死的盯着我。   我朝他们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脸色暗青的女人正在朝我走来。   女人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袍子,两手手腕各自盘着一条翠绿色的毒蛇,头发梳成松散的圆髻,隐约还可以看见筷子粗细的毒蛇藏在头发里面。   她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绿光,走路的姿势也很怪异。   很显然她也是下过降头,蛇降。   当女人走到两个男人中间的时候,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我。   空气变得越来越诡异,像是蕴含着恐怖的杀机。   紧接着我脸上的肌肤察觉到了不适,略微刺痛又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钻进去。   我瞬间反应过来,含沙射流影,吹蛊痛行晖。   原来,女人已经出手了,蛇降随风而下,此时风正好是从南往北吹。   我立刻运转血气,将蛇降从体内逼出。   一滴精血就可以让明采薇顺利封为鬼将,连道姐都无法抗拒其中的诱惑。   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血到底有什么玄机,但蛇降这种无形之毒,根本不可能伤到我。   不过如果她一直这么做的话,会对我的心神造成很大困扰,今晚我的敌人还有很多,我不想多浪费心神。   念及此,我提刀向前走去。   我一动,女人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情。   接着我看到从她头发里钻出一条条翠绿色的小蛇,蛇头高高的昂起,对着我不断的吐息。   我一边运转血气驱毒,一边继续向前走。   待到距离女人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时,她终于意识到蛇降的毒对我不起作用。脸色陡然一沉,厉声说道:“动手……”   话音落地,左侧挥舞双匕的男人突然从地上暴起。   双眼红芒暴涨,闪耀着幽蓝色毒芒的匕首,一把切向我咽喉,一把扎向我前胸。   人还未到,右侧挥舞双爪的男人就地向前一滚,双爪交错剪向我的小腿。   这套组合攻击十分毒辣,我若从地上跳起来,必为来自左侧的匕首所伤,如果依旧站在地上,就难以逃过地上的两把利爪。   而位于我正前方的女人,已经扬起了袖子,杀机藏于袖口之中。   三人配合的完美无缺,换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难以躲避,我甚至已经看到很多人眼中流露出不甘之色。   因为我要是就这么死了,玄门追杀令的赏金将有大半落在这三个降头师手中。   左侧男人的匕首距离我还有三尺,见我迟迟没有动作,男人脸上带着强烈的兴奋。   刀在我右手,不管我怎么挥舞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身法。   这一点也是出自人的固有印象,哪只手握刀,便会本能的去计算刀法运行的轨迹。   所以他以为我错过了最佳拦截时机,必将死劫难逃。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就在匕首距离还有最后一尺的时候,我将国殇瞬间换成左手握刀,接着身体猛然向右倾斜。   就在男人挥舞双匕从空中压下来的那一刻,我倒转刀柄向上挥刀,刀如满月。   国殇从他小腹切入,深入体内再切割着他体内的脏器和骨骼一路向上。   惨叫还未发出,喉管已经割裂。   而这还不是尽头,当国殇锋利无比的切入男人下颌的时候,我手腕一抖,刀尖铮然从男人顶门透出。   鲜血淋漓,犹如瀑布倾泻。   破碎的器官随着鲜血喷涌而出,还未落地尸体就在空中一分为二。   刀如满月划过左侧男人身体的时候,我的人也借力向右侧空翻。不仅避开了地上的双爪,同时也避开了来自中间女人的杀机。   当我的人从空中落地的时候,恰好站在手握双爪的男人身后,此时的他犹自向前挥舞双爪。   可是在他前方已经没了我的身影,只有他同伴散落在血泊中的尸体。   男人反应过来,瞬间回头。眼神带着强烈震惊和恐惧,嘴唇不由自主的颤抖。   刚要张嘴说话,我把国殇轻轻的向前一挥,他这一刻的表情就瞬间凝固,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脖子上红线开始向外渗出血珠子,继而鲜血喷涌,噗通一声脑袋掉在地上。   地上的血更多,流的满地都是。   连杀二人,青脸女人再也笑不出来,恐惧无比的看着我。   她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瞳孔收缩。   看的出她很想转身逃,却又被恐惧主宰击溃了心神。   “求求你,放过……”   我没有人让她把话说完,隔空一刀斩向她的皙白的脖子。刀光闪过人头飞起,藏在女人头发里的毒蛇四散而逃。   通神之后,我的刀意已经可以化虚为实。无须近身接触,一丈之内杀人于无形之中。   死寂,真正的死寂。   早已灭绝人性的炼尸人,都忍不住在吞咽口水。   抽烟的扎纸老人,也惊得睁大了眼睛。   人群开始朝中间聚集,因为已经无人可以再单独面对我的满腔杀机! 第159章   无赦   有些事不是我不能做,而是不愿做。   在这方面我爷非常高瞻远瞩,初中毕业后让我跟着张屠夫学杀猪。   当时我少年面皮薄,每天都怨言满腹。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或许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君师之路上少不了血腥。   所以才会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让我学习杀生。   杀生是罪,这是宗教学中的说法,特别是佛法东渡之后,杀孽就成了业障。   但在道家思想中,生杀夺予乃万物运转规则。   所以老子才会留下这么两句话,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不仁看起来很无情,这两句话也很容易被人误解。   但其实这里所说的不仁并非是行不义之事,也不是真的把百姓当做刍狗一样对待。   老子的这两句话真正想表达的观点是,万物在天地之间和圣人眼里是都是匆匆过客,一切如幻如梦如假,就如草扎的狗一样。   天生天杀,四季更换,日转斗移,万物之所以生生不息,就是因为在不断的运动中。   我连出三刀,以最惨烈血腥的方式连杀三人。   手段极其残忍,冷酷无情到了极致,以至于连人性灭绝的炼尸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整个院子里一片死寂,但我的心却没有哪怕一丁点波动。   因为君师也有不仁。   君师不仁,以人命为刍狗。   我可以为了幼女灵儿豁出性命,也可以为了明采薇献出精血。   她们的命在我眼中,甚至比我自己的命都很重要。   但对于今天来的这些人,他们的命与刍狗无异。   不是我喜欢杀人,而是他们该死。   天堂有路,地狱无门。我曾给过他们一扇生门,但他们已经关上了。   我能感觉这些人中有很多人的杀机开始动摇,恐惧开始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但是他们并没有选择放弃,杨家和莫家开出的赏金,值得拿命去赌。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心存侥幸。被我杀死的三个邪降,战力只能算是中等,他们还有很多杀招没有使出来。   连杀三人之后,断眉鹰鼻的高大老人的神情越发阴郁,满脸病容的中年人也收起了挂在嘴角的冷笑。   现在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等待他们拿出决断。   中年人先看了炼尸人一眼,后者面无表情没有回应,接着他又看向墙角的扎纸老人。   老人回望了他一眼,同样没有回应。   无奈,中年人看向自己身后,沉声说道:“大家不用怕,他只有一个人,大家伙齐心合力,一起杀了他。”   话音落地,人群有了回应,但却没有人敢第一个走出来。   见此,断眉鹰鼻的高大老人也同时发号施令,号召大家一起上。   两位主事人的动员下,左右共有十五人走了出来。   这些人中,有身怀绝技的江湖杀手,有扶乩请神的撞客,有养鬼的江湖术士。   既有傩神的信徒,也有野仙的弟马。   还有人带着家神出战,甚至还有人请了祖宗的阴灵。   为了杀我,玄门无所不用其极。   有人抱着魂瓶而来,魂瓶中供奉的是夭折的婴灵。   有人扛着块石碑,石碑上雕刻着墓虎。   十五人,十五道杀机,看似很多,其实却远远比不上狮子山那一晚。   如果杨家肯公开狮子山之战的内幕,我可以保证眼前这些人会立刻掉头就走。   可惜,杨家奸险诡诈,一场大火把现场烧的一干二净。   十五人将我围在中间,人多势众彼此眼中的杀机重新爆发。   地上血迹未干,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看到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还有一具被刀从中一分为二,有人开始神情紧张。   而且他们越是迟疑,恐惧和紧张越是无法消除。   这个道理就像是弓弦一样,弓弦只有在拉开的那一瞬间,射出最锋利的箭。   崩的时间越久,箭矢越是缺乏贯穿力。如果崩的太久的话,弓弦还有断弦的风险。   终于,伴随着一声爆喝。   扛着石碑的壮汉,将石碑重重砸在地上。   石碑落地生根的那一刻,但见一股黑气从中跃出,在空中化为一头猛虎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   墓虎很凶,长期被阴气滋养,绝对比最凶的厉鬼还要可怕。   盗墓贼最怕的东西一个是粽子,另外一个就是墓虎。   可是再凶的墓虎也比不上鬼将,而我现在连红衣鬼将都能面对,又何况墓虎。   墓虎突袭像是一个讯号,伴随着这声虎吼,还有数道杀机朝我袭来。   此时墓虎最先到,我双手握着国殇一刀将墓虎的阴身打散,刀意依旧一往无前斩在地上的石碑上面。   石碑登时崩裂,炸得壮汉后退连连。   身后有人朝我的扑来,我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刀气爆发将身后这人拦腰斩断。   先后解决两道最凶险的杀机之后,国殇吞吐天地五行,刀气纵横此间。   我以最精准的预判,最绝妙的走位,躲避着来自四方的杀机,管他是人是鬼,管他怪力乱神。   摧枯拉朽,何人能挡我?   方才断人手足,又见大好头颅冲天飞起。   鲜血飞溅,骨肉离散。   就在杀机爆发的短短瞬间,就有七人惨死当场。   只杀得亡魂皆冒,鬼神当哭。   极度恐惧之下,终于有人开始退缩,可我已经杀红了眼睛。   龙脉灵气激发潜能赋予我远超常人的速度,国殇见血刀意疯长,刀气吞吐激四面八方。   无人能挡,也无人能逃。   要怪只怪,他们今天晚上根本就不该来。   当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人的时候,那人突然对着跪下来。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不该来杀你,我知错了,对不起……”   磕头跪地,眼泪鼻涕齐出。   如果是在从前,我或许还会生出怜悯之心。   可是,我真的已经忍了很久。   身怀一身本事,没有得到任何尊重,反而招来无数杀劫。   君师不仁,以人命为刍狗。   当我在心里念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不仅仅是他们,也包括以后那些对我动杀心的人。   无论来多少人,无论是谁。   只要敢来杀我,就必须做好身死道消的觉悟。   刀光一闪,阴阳两断。   杀无赦…… 第160章   杀劫结束   十五人来杀我,地上多了十五具尸体。   满堂花醉,血海飘香。   飞溅的鲜血浸透了我的衣裳,从头到脚满脸鲜血,鲜血顺着国殇的刀身往下滴。   我抬头望向剩下的玄门杀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他们的身体在颤抖。   来时气势汹汹,杀意如火。   地上的十八条人命,终于让他们清醒过来。现在无人敢再向我出手,但并不意味着我会就此罢休。   属于他们的猎杀时刻已经结束,现在的是属于我的杀戮盛宴。   我提刀看向人群,目光如刀,没有人再心存侥幸,也无人敢与我对视。   激射的鲜血,修罗地狱般的杀戮场景,让他们的身心全部被恐惧所支配,陷入无尽绝望之中。   终于,有人再也忍受转身跑向院门。   这时候我的人正好距离筠竹不远,拔刀斩断一根筠竹,抬手朝着那人的后背扎了过去。   青色的筠竹,犹如一道绿色的闪电,破空尖啸而去。   那人尚未冲进门楼,就被筠竹从后背贯穿,接着他的身体戛然而止。   缓缓转过身来,恐惧已经从他脸上消失,将死之人不需要恐惧,只剩下疑问。   嘴唇蠕动,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你……好狠……”   说完这句话,他的人仰面倒在地上,筠竹直直的扎在他的胸口,竹叶随风而动。   又有人身死,剩下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不是他们还能不能杀死我,而是他们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后,又有两人试图逃离。   他们没有选择从门口离开,一个向东南,一个西南,准备翻墙逃窜。   我将国殇插在地上,捡起开始杀我的蜈蚣降男人留下的两把匕首,死死的盯着这二人。   就在他们的身体高高跃起,试图往墙外翻的时候,两把匕首先后透体而入。   匕首淬毒,见血封喉。   两人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就已经气绝身亡。   每死一个人,便会将原本属于他们的恐惧,转移到还活着的人身上。   断眉鹰鼻的老人脸上一片惶恐,强作镇定的望着我说道:“谢鸢,今天的事我们认栽了,谢家君师泽被苍生兼济天下,还请你秉承祖上遗风,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人是很有身份的人,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求饶示弱,足以看出他是真的怕了。   可是他不该在我们面前提谢家君师,但凡有人真的把君师二字放在心中,就绝对不会上门来杀我。   “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我冷冷的说道。   “谢鸢,你今天连杀二十一条人命,要是还不收手,别说玄门不会放过你,道门也不会坐视不管。”满脸病容的中年人说道。   “将来你若真想重振谢家玄门声威,老夫劝你莫要把事情做绝。”   “谢鸢,君师之名需要玄门的认可,真把天下玄门都得罪了,将来谁还会肯认你这个君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慷慨激昂。   仿佛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行正义之事,而我乃是十恶不赦之人。   言辞间,更是将自身看做天下玄门表率。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断眉鹰鼻的老人向前走了两步,继续慷慨陈词:“谢鸢,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夫不是怕死,实在不忍见你年少有为却误入歧途。”   “是啊,谢家薪火传承不已,何必要把自己往绝路上走。”满脸病容的中年人也随之走上前来说道。   我将刀从地上拔起来插入鞘中,朝他们走了过去。   两人见我收刀互视一眼,神情稍缓,但是看到我迎面走来,依旧显得十分紧张。   我走到他们面前,先拱手对二人行了个晚辈礼节,说道:“正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谢鸢在此谢过两位前辈教诲。”   看到我拱手行礼,两人露出笑容,笑容中带着赞许和欣慰。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我话里的意思不对。   “谢鸢,将死之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断眉鹰鼻的老人最先反应过来。   “没什么意思,该谢就谢,该杀就杀。”   说完这句话,我再不和老人多费口舌,闪电般的抽出国殇。   但见一抹雪亮刀光闪过,老人脖子间就多了一条红线。   老人两手捂着脖子,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看了我足足有半分钟,方才松开手。接着鲜血激射而出,贱了满脸病容的中年人满头满脸。   待到老人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之时,中年人也随之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满脸惊恐的看着我。   我看也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朝着炼尸人的方向走去。   就在中年人以为我会放过他的时候,我反手一刀,从后面斩断了他的脖子。   接着,我走到炼尸人面前,认真盯着他的眼睛。   本该漠无情感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恐惧。   我平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悔恨和痛苦,最终全部化为愤怒和杀机,喉咙间发出一声低吼,朝我扑杀过来。   炼尸人肌肤坚逾如铁,力大无穷,动作迅猛快如闪电。   我把国殇往地上一插,直接与他贴身肉搏。   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太阴炼尸术强,还是我被龙脉灵气伐体后的肉身更强。   本来炼尸人还对我心存畏惧,待到他发现我弃刀之后,杀机才算彻底爆发出来。   我和他力道相差无多,我胜在速度占优,而他胜在体魄坚逾如铁。   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杀,对我来说一种非常珍贵的生死历练,对于我激发人体去潜能意义重大。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拳脚挥舞激发罡风气浪,打在身上痛入骨髓。   开始我处于下风,后来越打血气运转的越快,拳脚也更加有力量。   砰然一声,我被炼尸人打中左肩,重击之下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晃,炼尸人趁机又是一拳向我面门击出。   我身体向后一仰,提膝向上顶撞他前胸。   炼尸人的速度没有我快,拳风刚从我脸上扫过,我的膝盖就已经撞上了他的胸口。   咔嚓,骨裂声传出。   炼尸人脸上露出痛苦之情,但又咬牙忍住。向后退了两步,又重新冲了过来。   我起身跳到空中,提膝顶撞他的头脸。   这次他又被我击中,脑袋一晃,身体像是喝醉了酒。   我等他恢复站稳,身体陡然下沉一记重拳击他的小腹,拳头深陷数寸。   等我把拳头收回,炼尸人再也稳不住身体,往前一趴摔在地上。   地上鲜血未干,他的脸全部浸泡在血泊中。   看他犹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跳起来双脚对准他的后脑用力一踩。   枕骨应声而断,炼尸人四肢抽搐片刻,溺毙在鲜血中。   解决掉炼尸人之后,我拔刀杀入人群之中。   以战止战,以杀止伐。   今日的慈悲,便是他日对自己的残忍。   刀光如雪,飒沓流星。   寒光到处,血花飞溅,断肢残骸零落。   杀炼尸人我用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杀剩下这些人我只用了十余息。   十余息之后,苗疆古地的拘魂师被我斩于刀下,此时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墙角的扎纸老人。   扎纸老人低垂着脑袋,手里的烟枪不知何时掉在地上。   我走过去他依旧没有反应,用手试探鼻息,才知他已气绝身亡。   本就寿元无多,生生骇死。   扎纸老人身死,纸人开不开眼已经无所谓了。   我从他兜里翻出火柴,将纸人点燃。   一阵火光之后,我看到纸新娘幻化为半透明虚影,对着我盈盈一拜,朝着城隍庙的方向飘去。   当人间成了地狱,她又何必再留恋人间?   ……   杀劫结束,张屠夫和刘景烽、南宫颠他们从后院来到前院。   望着满园尸体,三人均一言不发。   南宫颠的尸蛊派上了用场,尸蛊吞噬血肉化骨为泥,很快就把满园尸体全部炼化干净。   至于地上的血迹,张屠夫和刘景烽冲洗了一整夜。   及至第二天天亮,满园花开依旧,但空气中却依然飘散着淡淡的血腥…… 第161章   再见楚馡   满园血腥,让南宫颠终于醒悟我是如何在鬼神宗的追杀下活下来的。   从前那些想不通的问题也有了答案,譬如龙窟之中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我还活着。   隔了两日,刘景烽中午从外面回来找我,进门说道:“谢鸢,你这次做的的确有些过了。”   “怎么?”我问道。   “现在整个玄门都在谈论着谢家君师,不仅是在林城,你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天下玄门。”刘景烽说道。   “我们谢家已经没落太久,我也已经隐忍太久。”我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心怀怨气,但是这对你不是什么好事,刚过易折,你还太过年轻。”   “时不待我,我需要借助玄门声威,助我晋升君师气场。”   “你若真有证君师的决心,又何必一定要招惹青城。”刘景烽叹了口气说道。   “你看出来了?”我问道。   “你杀那么多人,不就是杀给青城和朱家的人看的么?”   刘景烽猜的没错,那一夜我以血腥手段应对玄门杀机,直杀得百花失色血海飘香。   不仅仅是为了在玄门立威,同时也是杀给朱家和青城派的人看。   “烽兄,青城派有什么动作?”我问道。   “先前青城来的七人都是年轻弟子,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昨天青城派又派了两名破虚境界的高手下山。”刘景烽说道。   “看来,青城终于肯把我放在眼中了。”   “谢鸢,你这是在玩火。我知道你已经通神,但你现在只有通神之能,却无神通可用。青城破虚境界的高手,绝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的。”   “能不能对付,明天我都会去和楚馡见一面。”我说道。   “相见不如不见,见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感。青城派出动这么大阵仗,你觉得他们会让你把楚馡从朱家带走吗?”   “我不在乎青城派的态度,我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去做。”   “好,就算你不怕死,问题是你确定楚馡就一定会跟你走吗?”刘景烽问道。   “我确定……”   我还没有回答,门外传来南宫颠的声音。   接着就见南宫颠推门而进,身后还跟着很久没见的陈校长,微笑着看着我。   “谢鸢,陈校长想让跟着走一趟。”南宫颠说道。   “陈校长,好久不见。”我上前和他打招呼。   “谢鸢,你也是。”   楚家人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陈校长。   为人中正平和,不卑不亢。身上既有文人风骨,还带着命理师特有的渊博和睿智。   我不知道陈校长为什么来找我,回头看了南宫颠一眼,她对我眨了眨眼睛。   看到她这个表情,再想起她方才那声回答,我的心莫名一动。   跟着陈校长走出听雨小筑,门外停放着一辆黑色国产轿车,很普通的车子窗户贴着太阳膜,看不到里面。   走到车前,陈校长拉开后排车门要我上去。   我俯身弯腰上车的时候,发现后排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个人。   戴着棒球帽,宽幅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嘴角含笑。   下巴微微上扬,露出风情万种的美人沟。   不是楚馡还能是谁?   梦里思念过无数次的人,突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安静的只剩下心跳。   从前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情种,只当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我的心和我手中的杀猪刀一样冰冷。   可是,当我真的感受到离别的痛,相思的苦。   明白真情可贵,遇见就当珍惜的道理后,从前我有多冷现在就有多惶恐。   怔了不知多久,楚馡轻声说道:“先上车吧。”   “嗯……”   上车坐好,陈校长发动汽车向前开。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她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要问我,但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沉默了一会,我压着满腹惶恐,故作云淡风轻的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今天我回楚家了,所以才有机会来找你。”楚馡的声音同样很淡,听不出多余的表情。   两句话说过,车里的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明天就是端午节,也是她和朱青云订婚的日子。   我很想知道楚馡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来问,应该是她自己主动告诉我。   可她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甚至还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我等了很久也不见她说话,只好再次开口说道:“明天就是端午节了。”   “是啊,端午节是法定假日,很多单位不上班。”楚馡看着窗外的风景,头也不回的说道。   语气依旧很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淡定的令我抓狂。   我要问的是端午节订婚的事,她却告诉我明天法定假日,很多单位不上班。   上不上班,和我有什么关系?   “端午节,你打算怎么过?”我决心摊牌。   “明天要跟着家人出门,今年的端午不能在家过了。”楚馡说道。   “去哪里?”   “去参加一场宴会。”   她的回答,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又像是在说一件决定很久的事。   没有见她之前,我想过无数次相见的画面。   我故意让青城派看重我,故意做了震惊玄门的事,这些都是在表露我的决心。   好让楚馡晓得,我为她什么都肯做,也一定会去做。   就怕她对我失去信心,以为我会畏惧不前,亦或者不忍连累我,做出违背本心的决定。   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当我念着她的时候,她也一定在念着我。我痛苦的时候,她也会跟着一起痛苦,所以我才那么下大决心。   可是,当我听她以最寻常的语气告诉我,明天会去朱家参加订婚宴的时候,我所有的决心瞬间土崩瓦解。   接下来的路上,我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人坐在车里,魂却像是去了九霄云外,我没有问陈校长要把车开到哪里,也不关心楚馡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下了车我依旧一无所觉,跟着楚馡走进了一扇玻璃门,接着又走进了人群熙熙攘攘的大厅。   “身份证给我。”楚馡说道。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身份证。”楚馡伸出手,一字一字的说道。   “哦……”   我把身份证取出来递给楚馡,也没问她要我身份证做什么。   直到她走后很久,我才从周围人的交谈声中听出不对劲。茫然抬头看了看四周,才终于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难怪她会说明天端午节放假,很多人不上班…… 第162章   死生契阔   合影拍照,登记领证。   楚馡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她的态度。   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拖泥带水。   比起当初她赠我国殇,更加坚决。   “若是从前我或许做不出这种事,我不会这么自私,我会为你考虑,甚至会为你委曲求全。”楚馡说道。   “现在又为什么如此坚决?”我问道。   “现在我觉得自己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应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你敢做初一,我便做十五,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人生百年一捧黄沙,顺心意很重要。”   “是啊,所以明天你要去朱家,尽管去,我不怕你出事。”楚馡点点说道。   “真的不怕?”我问道。   “有什么可怕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我和楚馡说的豪气干云,意气相投。   如果不是刚结过婚,差点就要跪下磕头结拜。   但是,当我们回到车上,听见陈校长那句恭贺新禧的时候,脸又一个比一个红。   来的时候满腹幽怨,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傻笑。   陈校长先将我送回听雨小筑,然后开车载着楚馡回家。   重新回到听雨小筑,我发现刘景烽,张屠夫,南宫颠都在房间里等着我。   “谢鸢,刚才你是和楚馡一起出去的?”刘景烽问道。   “嗯……”   “你们去做什么了?”刘景烽继续追问。   “没什么。”我淡淡的说道。   “真的没什么?”刘景烽还是不甘心。   我白了他一眼,没再理会他。   转而看到三人都在,想起明天的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他们先和他们交代一番。   起身站起来,珍重的对着他们说道:“烽兄,张叔,南宫姑娘,趁着你们三人都在这里,我有几句话想说。”   “说吧,谢鸢。”张屠夫说道。   “明天我会去朱家,从我进门之后,无论我在朱家发生什么事情都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受到任何牵连。”   我的话才说完,张屠夫立刻说道:“谢鸢,你要做什么我不拦着你,但是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送死。”   “叔,相信我。”   “我刚才已经听刘景烽说了,青城派了破虚境界的高手来了林城,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张屠夫问道。   “是啊,谢鸢,要我说你既然已经和楚馡见了面,该说的话应该也都说清楚了,是分是合俩人今天就该有决定,何必一定要拖到明天?”刘景烽问道。   “不一样,楚馡是个有担当的人,绝不会临阵退缩。如果她今天就跟着谢鸢走,楚家在林城将再无立足之地。”南宫颠叹息着说道。   南宫颠说的没错,现在的楚家已经和杨家、莫家结仇,要是再与朱家结仇,甚至连带着将青城派一起得罪,别说在林城没有立足之地,天下也无容身之所。   就算现在楚家就此退出玄门,也已经晚了。   无论是鬼神宗还是闾山派,都是睚眦必报,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等到明天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刘景烽不解的问道。   南宫颠哑口无言,只剩下苦笑。   许是她已经猜到,明天楚馡会做什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不过她还是猜错了,如果这事留在明天解决,没有人敢动楚家一根手指头,包括青城派。   但这件事我不会说出来,因为我还不确定青城派会对我做到哪一步。   在我心底,君师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吃晚饭的时候,张屠夫喝了很多酒。我知道他心情烦闷,可是我真的不愿再多做解释。   明天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属于未知,如果我提前把变数全部说破,反而容易一语成谶。   我只能再三劝说他们,留在这里等我归来。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可是究竟会怎么做我心里也清楚。   对此,我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息。   回到房间我想闭目打坐,但是心始终静不下来。   就着灯光,仔细看着我和楚馡的结婚证。   红红的封皮,透露着喜庆。   合照上俩人看似面无表情,心中究竟藏了多少欢喜也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我用手指触摸着照片上的印戳,想着下午和她一起说的那些话。   伤感是有,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对未来深深的期盼。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正出神,一阵阴风从窗外飘来,明采薇在我房间现身。   “你来了。”我说道。   明采薇点点头,坐在我对面。   看到我手里红本,伸手便讨了过去。   “你们结婚了?”   “嗯。”   “新婚愉快。”   “谢谢……”   “可惜,今晚不能闹洞房。”明采薇略带着几分遗憾的说道。   “明天我要去朱家,我希望你……”   “你可以劝他们,不用给我说这话。”明采薇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好吧,我问你一件事。”   “问吧……”   “你说,我师父有没有可能明天赶到林城?”   “呃……”明采薇很无语的看着我。   “她来不来,明天我都会去。”我又补了一句。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但如果她和我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的话,我觉得她会来。”这件事我和明采薇提过,就在狮子山之战发生之后。   “为什么?”问道。   “星空于我,只能仰望,或许一生都不可触及,而你师父则不同。”明采薇说道。   “我师父有什么不同?”   “将来的她,必将闪耀在星空之上。” 第163章   采薇解惑   明采薇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探察林城玄门的动静。   朱家搞出这么大手笔,杨家和莫家变得低调许多,隐忍是暂时的,现在各方都把眼光紧紧的盯着端午节的订婚宴。   一旦此事促成,林城玄门格局将会再次发生变化。   因为这代表青城与世俗有了交集,并且公然介入到了玄门恩怨之中。   灯光下,明采薇依旧在把玩着我和楚馡的结婚证。   看着看着,忽然问道:“今天楚馡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我问道。   “我指的是她的修行。”   听她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朱雨欣说过的话。   那天我去朱家,听到朱雨欣称呼她为少奶奶,还说楚馡现在痴迷青城道法。   朱雨欣这女人的话不足为信,真正令我觉得受伤的是那棵怒放的凤凰木。   凤凰木关系着朱家的家运,我的直觉告诉我,凤凰木一定和楚馡有关系,但我却怎么都想不通楚馡到底做了什么。   下午我本来有机会问她,可是领完结婚证什么都忘光了。   “楚馡没有和我提她修行的事。”我说道。   “哦,我就知道她不会说,谢鸢,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明采薇说道。   “什么事?”我问道。   “我从青鸾山归来的当夜就去了朱家,你猜我见到了谁?”   “楚馡?”   “嗯,你一定想不到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我敢保证你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说吧,她在做什么?”   “破虚。”   “她在做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她一遍。   “我知道你不信,我自己开始也不相信。直到今天看到你们的结婚证,我才晓得她原来真的已经踏入了虚境。”   “两者有关系?”我问道。   “当然有,如果她依旧是从前的她,绝不会和你领证。因为从前的她只会拖累你,便是想要和你同生共死都没有资格。”   “好吧,我承认你对她很了解,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棵开花的树……”   接下来,明采薇向我讲述了她那天晚上所看到的事,听完我才终于明白凤凰木和楚馡的关系。   凤凰木的确是因楚馡而盛开,但却绝不是朱雨欣所说的那样。   明采薇回林城后,第一时间就去了朱家,因为她知道我林城我最挂念谁。   当时的朱家还不像现在这般戒备森严,再加上明采薇已经晋升为红衣鬼将,普通家宅根本拦不住她。   朱家深宅大院,明采薇进去后一直感知不到楚馡的存在。   直到她误打误撞来到了凤凰木所在的园林,然后她一眼看到正盘膝坐在凤凰木下打坐的楚馡。   楚馡盘膝坐在树下,双眼紧闭。   小狐狸妧妧蹲在她脚边,拱起双手对着天上的月亮祭拜。   狐狸拜月,吸收月华修行。   就在明采薇进来的时候,妧妧尾巴一竖,紧张的从地上跳起来张望。   发现来人是明采薇后,妧妧才放下心来,指了指楚馡,对着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这会是后半夜,园林中寂静非凡。朱家并没有对楚馡二十四小时监管,四周一个朱家人也没有。   明采薇走进凉亭,妧妧坐在她对面,一鬼一狐看着一个人在打坐。   开始明采薇以为楚馡是在入定,因为楚家没有高深的修行功法,背后也没有强大的道门背景,楚馡的修为根基十分薄弱。   就算朱家肯传她一些青城功法,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修行上也不会有什么太过惊人的变化。   但很快明采薇就发现自己错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楚馡的神念波动越来越强大,她也看得越来越震惊。   满月照在楚馡脸上,月华落满全身。   给人一种人是地上月,月是天上人的感觉。   看着看着,明采薇忽然发现一件事,月照人都会留下影子,但是楚馡却没有影子。   而且随着楚馡的神念波动变得越来越强大,园林中的月光变得越来越黯淡,唯独楚馡身上的月光格外皎洁。   日精月华,普照众生,从不为一人独照。   现在却唯独降在楚馡一人身上,让明采薇心中大为困惑。   说到这里的时候,明采薇暂时停下来,望着我问道:“谢鸢,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影子很正常,因为月光全部被她引到了虚境中。”我想了想说道。   明采薇点点,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一次我想了很久,青城道法不可能让她三个月破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今的道门也就没天师府什么事了。   可是按照明采薇的描述,楚馡的确是进入了虚境,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没有人可以无缘无故入虚,万物皆有缘由。   我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滴天髓。   滴天髓能增强人的命宫元力,从而达到改命的目的,命宫元力又称为日元。   我知道滴天髓的这种功用,但却不知道滴天髓到底是用怎样的方式来增强日元。   这会儿听明采薇说起月光独为楚馡垂照,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日元,月华。   我反复推想,最终恍然大悟。   日元是从月中而来,因为月亮本就是折射的太阳的光芒。在八字四柱当中,日柱也藏在月柱里面。   月光独为她一人垂照,是因为真龙之气在从月中盗取日元。   知道了日元是怎么来的,也就明白楚馡是怎么踏入虚境的了。   命运本身存在于虚境和实境交错之间,滴天髓从月中盗取日元撼动命盘,命盘一动虚实立显,这就给了她破虚的机缘。   从这点来看,楚馡其实根本无须修行任何道法,一样可以踏入虚境。   道理很简单,但要真正的做到却很难。   非有坚定无悔的无上勇决之心,绝不可深入虚境之中。   因为一旦进去,就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出家人,都是因为遭遇命运变故才选择遁入空门,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第164章   端午   楚馡破虚超出了我的意料,但若认真去想又在情理之中。   她在龙脉峡谷中就已开始觉醒,能一直走到龙脉峡谷深处,说明她本身就有强大的潜能。   滴天髓能让她破虚,她还能从虚境中出来,说明她还有一颗强大的心灵。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楚馡是怎么出来的。   我先将楚馡破虚的缘由和明采薇说了一遍,然后听她继续讲述。   “月光独为她一人而垂照,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安静到连明采薇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不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那一道月光,以及被月光垂照的那个人。   明采薇再也感知不到时光的流逝,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停滞,直到一朵凤凰花从空中飘落。   花色鲜艳如火,犹如燃烧的烈焰凤凰在空中盘旋飞舞。   当凤凰花飘落到楚馡眼前的时候,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受到了影响。   但很快她又平静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一朵凤凰花飘落,接着又飘落一朵。随着凤凰花不断的飘落,楚馡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直到漫天都被花色染红,楚馡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重新开始流动,月光又重新普照大地。   明采薇从楚馡营造的幻境中惊醒过来,然后她看见凤凰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树的花。   凤凰花如火如荼,树下的那个人也如凤凰花般光彩照人。   看着看着,明采薇忽然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一声招呼也没打就此遁入黑暗中离去。   说完全部的经过,明采薇望着我问道:“谢鸢,她是怎么做到的?”   “每个人的虚境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经此一遭朱家的家运算是彻底完了。”我想了想说道。   “凤凰木花开如火,朱家的气运不是应该越来越强吗?”明采薇不解的问道。   “从风水学上来讲的确如此,但这不是风水。花开不是因为气运催发,而是楚馡以神火燃烧魂木引发的共情。”   人有魄魂精神意,所谓的入虚就是将魂魄精神意全部投射到虚境之中。   最先进入的是意土,意土消沉精水现,继而风水流动,魂木生长孕育出神火,神火燃烧魂木再重归意土。   楚馡能进入虚境,其魂魄精神意必然也处于这个五行循环之中。   凤凰木之所以会怒放开出火焰一样的花朵,便是因为感知到楚馡的魂木在虚境中燃烧的缘故。   两者的区别在于,楚馡以神火燃烧魂木处于五行循环中,并不会对她自己造成损害,而凤凰木燃烧的却是自己的生机。   至于凤凰木为什么会和楚馡共情,这就要问她在虚境中看到了什么了。   而她之所以能从虚境中轻而易举的脱身,也是因为她与凤凰木共情,让虚境和实境之间有了交集。   就像当初我破虚的时候,一缕星光从虚境照在我的神庭穴上。   朱家机关算尽,不惜扯出青城这面大旗。   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馡给朱家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   换了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依然年轻,眼神却比从前更加深邃内敛。   张屠夫准备好了早饭,吃饭的时候气氛格外沉默。   今天就是端午节,朱家一早就放出消息要在端午节为朱青云和楚馡举办订婚宴,他们都知道我今天要做什么。   吃过早饭,三人为我送行。   才把我送到门口,就看见张雅涵开着车如约而至。   下车后张雅涵上下打量我一番,笑着说道:“今天这身衣服很帅!”   “我哪天不帅?”我笑着问道。   “我家谢鸢就是穿开裆裤上街,都帅得……掉渣……”   张屠夫趁机补刀。   明明是句玩笑话,说了一半却突然红了眼圈,后面俩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假装没有看到,笑着和他们挥了挥手,坐上了张雅涵的汽车。   汽车一直开出很远,回头还能看见他们站在门口张望……   路上,张雅涵和我说了朱家今天的安排。   今天的订婚宴,朱家不对世俗开放,只招待玄门和道门里的人。   玄门里的人来了很多,道门里的人来的也不少。   不过都是些不出名的小道观,道门散修,他们是慕青城的名声而来,渴望得到高人点化。   青城这种千年传承的大道统,平时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   车子开到停车场,为了不让张雅涵因我受冷遇,我让她先进去。   “我进去后,你怎么办?”张雅涵问道。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进去。”   张雅涵不纠结,走到朱家门前亮出请帖,回头看了我一眼进了朱家大门。   我没有立刻随着她进去,站在离正门很远的地方观望。   朱家的订婚宴,宾客云集。   虽然每家邀请的名额有限,总人数却远远超出了当初的玄门大会。   楚家是主客,来的相对比较晚。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才见楚家人赶来,名贵豪车直接开到门前。   朱家人几乎全体出动,出门相迎。   若在从前,楚家不值得朱家如此高规格接待,但是现在则不一样。   楚馡得了滴天髓,气运加身贵不可言,青城派为了促成今天的好事,不惜出动两名破虚境界的高手下山。   车门缓缓拉开,先从里面下来两名年轻的姑娘,将楚老夫人从车里搀扶着下了车。   连楚老夫人都来了,看来楚家是真的想把楚馡嫁给朱青云。   楚家来的人很多,将这一车的贵客全部迎进门庭后,楚馡从第二辆车下了车。   今天的她穿着一身红裙,妆容精致,眉目如画,格外精神。   才一下车,就被朱家的女眷争着迎进门庭。   快要进门的时候,楚馡似乎心有所感,突然回头朝着我的位置看了一眼。   眼神交汇,一切都在不言中。   楚家的人全部进去后,我又等了一会。见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我迈步走向朱家正门。   “先生你好,请出示下请帖。”门卫换了新人,很年轻,说话也很客气。   “没有……”   “不好意思,今天只接待玄门贵客,没有请帖不能进去。”   “哦,这个可以吗?”   说完,我把国殇放在门卫身前的桌子上。   年轻的门卫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国殇却引起了门楼里另外一人的注意。   那人走过来,看了看国殇,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立马脸色大变。   附在门卫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快步冲进朱家大宅。   “先生,请稍等。”年轻门卫说话依旧很客气。   “不急……” 第165章   入席   我当然不急,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来,朱家就一定会让我进去。   反而如果我没来,他们才会觉得失望。   等了约莫五分钟,朱雨欣从里面走出来。   再见朱雨欣,她眼中已经没了从前的轻蔑,只剩下怨毒和憎恶。   “谢鸢,你果然还是来了。”   “不欢迎?”我问道。   “你能来我当然欢迎,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而来?”   “你心里很清楚我为什么而来,又何必再问?”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朱雨欣脸上又忍不住露出她招牌式的表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羞辱我。   今天是楚馡和朱青云的订婚宴,如果我说我是为楚馡而来,不管怎么说都会成为全场的笑柄。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握紧了国殇的刀柄,将国殇一寸寸往外抽。   看到我动刀,朱雨欣脸上瞬间露出恐惧的神情。   我死死的盯着她,说道:“如果你想没有遗憾的去死,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而来。”   听雨小筑一战之后,朱家应该很清楚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可以很君子,笑起来一脸阳光。   但当我动手杀人的时候,我的心绝对比杀猪的时候更冷。   “谢鸢,你是个魔鬼,来自地狱的魔鬼!”   说完,朱雨欣再也不敢看我,转身走了进去。   我跟在她身后,再次走进朱家宅院。   上一次来的时候,朱雨欣有心算计我,所以一路行来也没有见到什么人。   今天的朱家不同,前院到中庭一路戒备森严。   宴会厅正中有一道红地毯,两侧抄手游廊中藏着很多朱家的警卫和门客,院子四角假山亭台中隐藏着狙击手。   我能感知到来自他们的杀机,格外尖锐。   今天的宴会不接待俗世宾客,也就意味着不与世俗相隔。很多不为人知的手段,朱家都可以肆无忌惮的使出来。   我走上红毯的时候,宾客还没有全部落座。   中央宴会大厅门口还有许多宾客外面,一边互相寒暄一边等待朱家人安排坐席。   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近千人的玄门集会,莫说是在林城,就算是放眼天下都是罕见的盛况。   无他,只因玄门已经没落太久。   如今虽然复出,却依然处于方兴未艾的发展阶段。   如果朱家能够顺利举行,圆满结束,无论是杨家还是莫家,都会被朱家彻底压下去。   从今往后,林城玄门将会以朱家为首,且不可撼动。   因为朱家背后站着的是青城派,莫说是在林城,天下玄门中又有哪一家敢和青城道统抗衡?   拜玄门追杀令所赐,我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玄门,但是见过我的人并不多。   此刻见我随着朱雨欣走上红毯,一些玄门宾客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他们很好奇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背景,才值得朱家大小姐亲自出门迎接。   直到有人说出了我的名字,瞬间安静下来。   曾经,一纸玄门追杀令激动了天下玄门,高达一亿五千万的悬赏金额值得拿命去赌。   后来也确实有人这么做了,整整三十七名玄门杀手联袂来杀我。   然后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证明,所谓的玄门追杀令不过是一张废纸。   不是无法兑现,而是因为死人不需要身外之物。   听雨小筑一战之后,关于我在林城和鬼神宗的战事也开始流传。   乌鸦坡的阴兵因我而消亡,地震是因为我和鬼画书生凌长宵斗法的时候,斩破了一座鬼门关动摇了地气。   狮子山的大火,是杨家自己人放的,目的是为了掩盖鬼神宗弟子被屠杀满门留下的尸骨。   就连清涟江之战的内幕都被人暴露出来,并把所有战绩全部算在我一人身上。   这些故事真真假假,若在从前根本没有人信,就算我亲口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在我以最血腥的手段,连杀三十七名玄门杀手之后,所有关于我的传闻仿佛一夜之间都成为了真相。   玄门中开始有人想起了谢家,想起了那个曾经叱咤玄门,与道统分庭抗礼的玄门谢家。   想起谢家的时候,他们也想起了谢家的君师。   君师提刀,刑克鬼神。   于是,关于我的传说中,又多了一个君师归来的传说。   ……   今天是我从白云观归来后,第一次在玄门公众场合露面,而且还是出现在朱家的订婚宴上。   我和楚馡的事,林城玄门几乎无人不知。   所以,从我现身开始,便立刻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他们猜测我来这里的动机。   我走得不快,等我走到宴会大厅门口的时候,那些原先聚集在门口的宾客纷纷避让,无人敢与我视线相接。   宴会厅内,那些原本起身张望的人,在察觉到我即将进来后,也立刻正襟危坐。   朱家人的脸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或许已经猜到了我来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真当这一幕到来的时候,朱家人还是无法接受。   因为我连宾客都算不上,却一下子抢光了所有人的风头。   脸色最差的非朱青云莫属。   今天的他穿着崭新的道袍,黑白相衬,面容也是精心修整过的,英俊儒雅中带着几分飘然出尘的气质。   龙脉峡谷中,我见过朱青云一次,当时他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   可惜,这个误会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洗清了。   走进大厅,我环顾四周。   楚老夫人看到我满脸惊愕之色,楚镇业则是皱起了眉头。   杨婉晴面无表情,一脸冷漠。   莫子羽则是露出一副愤愤之态,但很快又变得冷静下来。   岳章脸色阴沉依旧。   我看到了张雅涵,她居然和杨湛坐在一桌。   而杨湛居然真的皈依了,穿着武当的道袍,似乎是有意与杨家划清界限,他坐的位置距离杨家很远。   环顾一圈,最后我看向楚馡。   楚馡身边坐着一名中年道姑,正与她在旁若无人的谈论着什么。   即使我引起了那么大的动静,道姑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被赤裸裸的无视了。   直到我正式踏入门庭,道姑才抬头看了我一眼。   眼神看似淡漠疏离,却蕴含着最深重的杀机! 第166章   岂曰无衣   宴会厅主客位置,朱家家主和楚家家主坐在一桌。   这一桌坐着的都是两大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坐在上首的贵客是一名青城老道。   老道花甲之年,头发乌黑目有神光。我以灵觉感知,只觉得他整个人犹如高山藏于云雾之中,修为深不可测。   青城派来了两位破虚境界的高手,老道必然是其中之一。   中年道姑和楚馡,楚老夫人,以及朱家和楚家的重要女眷坐在一桌。她的人看似淡漠疏离,在看我的那一眼中,却藏着极为深重的杀机。   青城派的心法为阴阳采补之术,同时青城还是武道双修,除了道法还有武学传世。   武侠小说中经常提及的青城派,指的就是青城武学。   青城武学狠辣阴毒,专门攻击人的要害穴道,兵器以短小精悍为主,尤其擅长使用暗器。   往年道士行走人间的时候,青城道士就是出了名的最难招惹。   眼前这位中年道姑,不仅神念丰盈修为强大,从其骨骼形态来看明显就是个武学高手。   虚境人人都有,道法可以进,武道同样也可以进。   如果道姑是以武入道,以武破虚的话,她绝对比那位破虚的青城老道还要可怕。   两桌主客再往下,左边坐着的是朱青云与青城派的七名年轻弟子。   七人都很年轻,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余岁。七人中只有两人对我流露出愤恨之情,其余皆神情倨傲不拿正眼看我。   右边坐着的是杨家和莫家,杨婉晴与莫子羽,岳章等人同列。   再往下,右边依旧是玄门各大家族、门派,左边则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道门散修,中小道场来的道门高手。   当我走进宴会大厅的时候,玄门众人个个神态凝重,道门众人的反应则相对比较平淡。   其实这也很正常,道门从来不把玄门放在眼中。   玄门是很笼统的说法,风水堪舆,看相算命,占卜寻物,扶乩请神,稍微通点玄术都可自称为玄门。   虽然也不乏有沟通神灵者,不过是以左道之术,沟通淫祀傩神。   而道门则不一样,道门有着完整的修行体系和宗教法理,位列道藏的天神地祇,不仅有名有姓还都有神位在身。   玄门看似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却是一盘散沙。而道门法度森严,犹如万间广厦。   两者地位相差悬殊,一个俯瞰人间,一个仰望苍穹。   这种状况只在谢家君师当道的时候发生过变化,当时的谢家真有与大道统抗衡的实力,大有一统天下玄门之势。   可惜在谢家没落之后,玄门再无惊才艳绝之辈出世……   我将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再次看向楚馡。   楚馡低着头坐在道姑身旁,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神情平静如水。   从我现身到现在,她都没有抬头看我过一眼。   见楚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楚家人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朱家人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他们都知道我今天是为谁而来,虽然我从未正式表露过心意。   寻龙之旅结束后,坊间一直有种说法,楚馡得到滴天髓来自于我的馈赠。   证据就是,楚馡进来的时候,滴天髓刚好是从我手中飞出。   虽然知道我是为了楚馡而来,但无论是楚家还是朱家,都没有人在意我的态度。   在他们眼里,我的态度不是问题,楚馡的态度才是关键。   当着青城派的面我不可能将楚馡带走,但凡我有出格的举动,等着我的就是雷霆杀机。   我可以不在乎朱家,不在乎玄门,但我不能不在乎青城。   两大破虚境界的道门高手,无论是对世俗还是对玄门都是陆地神仙般的存在。   他们的怒火,就像是九天之上的雷霆,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   我在门口驻足的时间太久,外面还有宾客没有入席。   见此,朱家家主朱文昌对站在身边的管家耳语几句,接着管家便朝我走来。   管家约莫五十余,身材高大,衣着整齐,眉宇间带有几分骄傲之色。   不仅是管家,今天朱家上下所有人都洋溢着自豪和喜悦之情。只在我刚出现时有片刻失态,现在也早已恢复了平静。   今天的朱家高朋满座,大拿云集,还有青城派两名破虚境界的高人坐镇。   朱家能以一场订婚宴,邀请这么多来自玄门、道门的高人,说明其家族气运正在蒸蒸日上。   而朱家能有今日,楚馡功不可没。   如果不是楚馡得到了滴天髓,青城派绝不可能兴师动众,来参加朱家的订婚宴。   管家朝我走来的时候,整个宴会大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我的来意谁都清楚,但我从进门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管家走到我面前,上下看了我一眼,冷着脸问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朱家的家宅。”我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管家又问道。   “玄门世家,道门高手,还有来自青城的陆地神仙。”   “你既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在座的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来?”   这句话朱雨欣已经问过我一次,当时我觉得是一种羞辱,没有回答她。   现在管家又再次问了出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而我却不再觉得是羞辱,因为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旦说出来,必将面临雷霆杀机。   谢家薪火以天地君亲师五字安身立命,并没有提到妻与子。   但我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守不住,如何立于天地间?   仿佛是感知到了我的决心,一直低头沉默的楚馡忽然抬头看向我。   眼神清明,神情淡然。   那深藏眼底的坚决,只有我能读懂。   昨日她交给我的不仅仅是一纸婚书,同样也是一份沉重的承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我为楚馡而来。”我说道。   “来做什么?”管家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来。   “带她一起走。”   “谢鸢,这里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如果你想现在离开,没有人会拦着你,但你别想从这里带走任何一个人。”管家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带她走。所以,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走出宴会大厅。   我刚转过身,大厅中便有人发出嗤笑之声。   他们觉得我是因为怯懦而转身,在看到青城派的高人后吓得仓皇而逃。   议论声纷纷响起,伴随着放肆的笑声。   从他们的笑声可以听出,我已经沦为玄门最大的笑柄。   我没有回应,沿着门外的红毯一直向外走。   等走到红毯尽头,我停下脚步。   转身拔刀,目视前方,说道:“从现在开始,挡我者死!” 第167章   其血玄黄   我来时是客,尽管没有收到邀请,却也并没有任何人为难我。   所以,我才顺利走过红毯。   但是现在我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我的来意,我是为了楚馡而来,来这里只为带他离开。   我不是朱家的客人,而是他们的生死大敌。   拔刀的那一刻,满园杀机锁定在我身上,红毯两侧左边是地狱,右边也是地狱。   端午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刻,对应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这一天适合拜神祭祖、祈福辟邪,尽情享受欢庆娱乐和饮食,朱家选择在这天订婚,也是因为这天最吉祥。   除此之外,滴天髓又叫真龙之气。   当苍龙星位居中天之时,真龙之气也最旺盛。   朱家人打的一手好算盘,选在飞龙在天的日子订婚,取乾卦刚健之象来催发家运。   可惜,他们却算错了一件事。   今天阳气达到巅峰,乾卦六爻皆为老阳,老阴老阳皆不可持久,要变全变。   如果我今天没有来,乾卦或许不会变。   但我来了,乾卦六爻尽发变为坤卦,九五飞龙在天变上六战龙在野。   战龙在野,其血玄黄。   卦象预兆今天必有一场血战,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听雨小筑连杀三十七人之后,我的名字已经传遍天下玄门。   但是,那场夜战毕竟无人知晓。   很多人心中还抱有怀疑心态,他们不相信我一个人能杀死那么多人。   传闻为虚,眼见为实。   所以,红毯两侧还是有很多人对我动了杀心。   转身走出宴会大厅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看轻我,耻笑我。   现在我拔刀站在红毯的另一端,他们的笑容有所收敛,耻笑变成了冷笑。   不断有人走出宴会大厅,这些人几乎都出自林城玄门。   道门可以尽情的耻笑,冷笑我,但有些人不会,因为他们没有资格,也笑不出来。   即使今天我会死,他们也要亲眼看着我死去,才会心安。   宴会厅前,杨婉晴、岳章、莫子羽,孙家的人,董家的人,杨湛,张雅涵……   朱雨欣也带着几名朱家的人走出了宴会大厅,楚家的人也跟着出来了,我看到了楚远志和楚南星,却没有看到楚馡。   望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我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像是我已经走完了我的一生,眼前浮现都是过去的场景。   原来,我并不像我所认为的那般一文不名。不知不觉中,已经有那么多的人记住了我。   今日我做的事,还会成为很多人的记忆。   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起今天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杀机还在凝聚,如同天空上的云。   今天本来晴空万里,现在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丝流云。   流云越积越多,但还远远不到落雨的程度。   我不晓得雨能否落下,我只知道今天我来到这里,就决计不会再回头。   云来,风也随着来。   风吹起我的头发,吹得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便在这时,从距离我最近的假山中,闪身走出一名武者,踏上红毯。   武者面容冷漠,身材高大。   这是一位真正的武道修行者,我能感知到他的脚步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明明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却像是一张弓。   他站得笔直,衣服遮住了他的肌肉骨骼轮廓,却遮不住他的气场。   浑身上下充满了张力,仿佛随时会爆发,偏又将杀机内敛到骨髓之中。   他的眼神很冷,冷的就像他手中的苗刀。   冷兵器时代不乏以武证道,以杀证道的强大武者,甚至还有人肉身成圣。   玄门炼体术,最初就是从武道中演化而来。   绝世武者血气催发,鬼神辟易。   当今时代道法微末,武道也同样凋零不堪。   现在,别说以武证道,有些人练了一辈子武,连筋骨齐鸣都做不到。   但是眼前的这个武者,很不一般。   能把筋骨的张力崩到这种程度,必然已经炼骨入髓,最大程度的把身体潜能全部激发出来。   当他手持苗刀踏上红毯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刀意。   刀意清寒彻骨,煞气极重,一定杀过人。   想不到我的第一个对手居然是位武者,还是一位用刀的高手。想来是过去已经杀了太多鬼神宗的人,给他们明白鬼神之道对我无用。   正所谓鬼也怕恶人,而恶人最怕恶人磨。   武者是典型的北方人,应当是朱家新招揽的门客。朱家一定和他说过很多关于我的故事,可显然他并没有真的听进心里去。   武者死死盯着我看,开始看的是我的人,后来看的是我手中的国殇,看得出来他很欣赏国殇。   “你手里的刀是一把真正的好刀。”武者开了口。   “国殇的确是把好刀。”我说道。   “但你却不是一个好的刀客。”   “为什么?”   “真正的刀客,爱刀如命,但你却根本不懂得珍惜。”   国殇的确已经残破。   但这并非是我不懂珍惜,而是因为它实在杀了太多的人。   “刀就像女人,男人可以流血,却不能让女人流泪。”   “我不能流血。”我说道。   我说的是句实话,当初我爷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所以,你不配做男人,更不配做她的男人。”   武者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得意。   我承认,他的确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我配不上楚馡。   何止是在外人眼中,即便是我为楚家人暗中消弭了那么多的灾劫,楚家人又几时认为我配得上她?   我没有再回应武者的话,提刀向他走去。   感知到我的杀机,武者收敛心神,握紧手中的刀柄,也向我走来。   红毯很窄,勉强容得下两人并行。   就在我们即将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出刀。   武者的刀速度很快,反手握刀横切,斩向我胸膛。   我将唐横刀竖起拦截,两把刀相激发出铮然一声,我趁机借势向后仰。   待苗刀贴着我的面门掠过,我的人立刻折回,反手握刀从他腰间带过。   身形交错,武者的身体随着惯性向前走出几步,直到他忽然转身。   上半身转了过来,下半身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   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   但已经太晚了,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身体便从中而断,鲜血喷涌。   武者是个很懂刀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最大的尊重莫过于让他死于刀下! 第168章   八门阵   一刀斩断武者的身体,鲜血飞溅,骇人的血腥震惊了院子里的很多人。   对大多数人而言,所谓的玄门仇杀江湖恩怨,依然只是来自小说和电影,有些人修行一辈子都未必与人真正的动过手。   就像有些道士画了一辈子的符咒,却连个孤魂野鬼都没有见过。   我继续向前走,牵动红毯两侧杀机翻涌。   天越来越阴沉,杀机也越来越凝重,武者的死让他们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今天所要发生的事,就会永远成为许多人心头的阴霾。   红毯有两百米,如果来的是客人这条路并不长,但对我来说步步惊心。   杀机再动,忽然从两侧涌现出大批黑衣人。   人人手持刀兵,杀意坚决。   这些是朱家不曾对外展现过的隐蔽力量,以玄门炼体术为根基,佐以奇门兵器为手段,专门培训出来的奇门杀手。   上次我在凤凰木园林杀人的时候,他们并未出现。   一是因为我当时来的匆忙,二是因为当时也没有真的把我当做生死大敌来对待。   我斩杀武者那一刀,没有使用神通术法,也没有御使天地五行之气。我们两人的战争,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普通武者之间的较量。   这给了他们一种错觉,以为只要人够多,出手够狠,就一定有机会将我杀死。   杀机群涌而出,最先向我靠近的是八名带盾的刀手。   盾由精钢打造,上面雕刻着八卦甲子转轮图。短刀带有锁链,犹如镣铐一般扣在手腕上。   刀身前端加重,近可砍杀,远可以当做远程武器流星刀来用。   八名带盾的刀手现身后,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而是迅速按照后天八卦站位,结成武侯八门阵。   武侯八门阵为诸葛亮所创,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根据谢家古书记载,破八门阵要先找到生门,带兵从生门杀入,再从休门杀出,然后再从开门杀入,从惊门杀出,此阵方可破。   古书中提到的破法,指的是行军打仗,这里倒是不用这么麻烦。   其实以我现在的修为,八门阵根本不用费这份心思。只要我肯狠心杀人,八门中无论哪一门对我来说都是生门。   但是考虑到八门阵外还有重重杀机在等待着我,强破八门阵必然耗费我大量心神。   而且谢家刀法非常讲究蓄势,越杀刀意越强。谶言中第一句,新磨刃上七星文,指的就是磨刀蓄势。   今天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蓄势,把刀意提升到极致,方可一路冲杀走到最后。   念及此,我以灵觉洞察玄机,很快找到生门所在。   找到了生门,但我并没有去过多关注,而是将视线锁定在代表死门的那名刀手身上。   随着阵法开始运转,杀机层层叠加,大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   我任由八人在我身边不断变幻身形,视线始终紧盯着死门。   阵法最大的作用是疑兵之计,他们想要乱我心神,我只好将计就计,看似盯着死门,其实杀机一直都在代表生门的刀手身上。   终于,八门阵杀机被全部催发。   惊门刀手从我正前方闪过之时,手里的短刀脱手飞出刺向我前胸。   八门阵中,惊门往往都是第一个出手。不为出手杀敌,只为惊扰敌神,为后面的杀机做埋伏。   我对八门阵了如指掌,怎会被他乱了心神。   短刀飞来,我不闪不避,待到近身还有半尺左右距离的时候,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将短刀抽回。   没有惊扰到我的心神,他自己反而先起了疑心。   惊门闪过,伤门出手,杜门和景门亦在同一时刻从两侧出手。   这次我不再淡定,伤门短刀袭来,我拔刀去斩。   国殇狠狠的斩中短刀,如果伤门刀手是用手握刀,必然脱手飞出。   但他用的是流星刀,最终短刀还是被他收了回去。   刚斩开伤门激射而来的流星刀,位于左侧的杜门刀手就地一滚,冲到我身前,拔刀斩向我小腿。   出刀的时候,另一只手撑起盾牌遮住头肩。   此时我若向右躲闪,景门刀手正从右侧朝我杀来,而死门正好位于我身后。   八门阵中,死门才是真正的杀机。   晓得我现在身法决不能乱,我身形猛然下挫,左手掌心吞吐发力,一掌拍向那人的精钢八卦盾。   通神破虚之后,我的身体潜能已经被彻底激发。   先有龙脉灵气洗伐筋骨,又在龙窟中汲取了大量先天五行精元。以我现在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便是一方顽石也能一掌拍碎。   受我一掌重击,杜门刀手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噗通趴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我以为杀机解除,但就此时变故陡生。   精钢八卦盾像是被我触发了某种机关,上面的八卦图案突然开始旋转,刀扇急射而出,疯狂旋转着切向我脚踝。   此时我力气已经用老,收手来不及躲闪,同时也无法应对右侧景门刀手的杀机。   背后还有死门刀手虎视眈眈,随时发起致命突袭。   落在别人眼中,不管怎么看我都已经深陷绝地。   但只有我知道,这并不是结束。   我没有把拍在精钢八卦盾上的左手收回,反而继续倾注我全身的力气。   杜门刀手承受重压,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待到我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左手上面的时候,我将其作为支点,身体向左空翻。   不仅完美避开了地上的刀扇,右侧景门杀手的攻击。同时因为第三次加重,杜门杀手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最为妙绝的是,当我从空中落地,站在我身前正是生门刀手。   这不是巧合,而是因为我心里一直念着生门,所以才会出现在他面前。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余地,而他也绝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现。   直到身死气绝,疑问犹在写在脸上。   其实,不管是什么阵法,算计的都是人心。但天道遮蔽了我的玄机,我的心无人可以猜度。   生门刀手被杀,同时也代表武后八门阵被破,阵法不会再有变数。   剩下六人带给我的危机感,已经彻底消除。   辗转腾挪间,刀光连闪,每次闪过便会带出一抹血色。   最终八人全部陈尸,我的刀意也渐渐臻至巅峰…… 第169章   我还活着   八门已经是朱家最强的底牌,却被我轻易斩破。   关于我的故事,从前他们只是听说,现在却成了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从宴会厅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开始并未将我放在心上的道门中人,现在终于对我投来关注的神情。   迄今为止,我已经在朱家宅院连杀九人。   不说那位骄狂的刀客武者,只说朱家的八门阵,如果被围困的是他们,他们又当如何破敌?   念咒画符,请圣入讳,步罡踏斗,普告九天?   道家的确有神通,呼风唤雨,敕雷谴电,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有一身道袍。   剥去属于道门的清高,骨子里与玄门无异。   玄门遗忘了谢家,道门遗忘的更加彻底。以至于当我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宴会厅中的女眷们开始回避,包括打理宴会的朱家普通家仆。最后所有与玄门和道门无关的闲杂人等,全都从中庭撤离。   其实他们早就该走,只是朱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失控。他们没有想到我杀人的手段会如此的血腥,如此的肆无忌惮。   饮食宴乐暂时停歇,接下来要上演的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猜测之际,朱家家主朱文昌突然走出宴会大厅。   站在门口遥望着我说道:“谢鸢,如果你现在肯离开,我们朱家可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朱家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你很清楚我不会走。”我望着他淡淡的说道。   “你还很年轻,将来要走的路还很长。看在昔日谢家君师的面子上,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朱文昌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的路还很长,所以才不想一个人走。”   “好,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说完,朱文昌不再看我,目光扫过全场大声说道:“今天的事诸位都看在眼中,并非我朱文昌并非不念玄门义气,实在是他谢鸢欺我太甚。”   说完这句话,朱文昌转身走回宴会大厅。一只脚才踏入门庭,满园杀机全部爆发。   从两侧走廊、亭台楼阁、前院后院,一下子涌出不知多少人来。   有朱家豢养多年的门客,也有重金请来的杀手,群涌而出从四面八方将我重重围困。   看似杀机森寒人数众多,但我很清楚眼前这些人都不是我真正的威胁,真正威胁我的是那些依然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   朱文昌方才说不是他不念玄门义气,是我欺人太甚,这句话其实真正要说的是,朱家将要动用一切手段杀我,不再受玄门规则限制。   眼前这些人不过是掩人耳目,分散我的注意力罢了。   可是,虽然我晓得朱家要对我动枪,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卑鄙和阴毒。   先以十面埋伏将我围在中央,接着人群中突然有人向我投射烟雾弹,伴随着数道沉闷的爆裂声响,滚滚浓烟瞬间将我笼罩其中。   好一招阴云布阵,雾锁烟迷。   目不能视物,我也不敢随意乱闯,因为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杀我。   我想等浓烟散尽,就在这时东北方位传来一声冷枪。   消音器最大程度的消除了枪声,但当子弹呼啸而来,依然在空气中引发音爆。   我身形才动,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枪声传来。   烟雾可以能阻隔视线,却挡不住红外传感,我可以预判子弹的轨迹,而他们可以直接预判我的身法。   朱家已经彻底撕下脸面,玄门恩怨定用现代军工科技手段来解决。   子弹不断响起,频频与我擦身而过。饶是我现在灵觉不知比从前敏锐多少,身体掌控也比从前更加灵活自如,依然迎来属于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衣服上的弹孔越来越多,好几次都是贴着肌肤擦过。   或许我该庆幸的是朱家顾忌世俗律法,没有对我趁机投射爆炸物,不然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躲。   频繁的预判和躲避子弹的轨迹,令我的神念和体力都处于高负荷消耗状态。   不断被压榨体力和神念,不断的游走在生死边缘,令我感受到的羞辱越来越盛。   我身怀一身玄门手段,甚至已经破虚通神,朱家用这种杀局来杀我,就是想要我在极度屈辱中死去。   修行可以通神,财物也可以通神。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所展现的科技手段,有很多都是古人梦寐以求的神通。   现在朱家向我展示的,正是世家豪门所掌控的庞大的财力和物力。   科技改变生活,军工科技改变战争。   当凡人掌握了神祇才有的力量,一切道法神术都会黯然失色。   ……   子弹密集如雨,不断从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擦过,我之所以还能活着靠的是灵觉的预判。   迷雾遮蔽的是五感,但灵觉属于第六感,第六感源自于灵魂的自我意识,普通人也有,但很难将其开发为主动意识。   我先天灵觉就很强,通神之后变得更强。   不管子弹来的多么猝不及防,我都能在子弹射出的那一瞬间做出最精准的预判。   可是这样的预判,令我的精神不堪重负。   我不晓得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边竭尽所能的躲避子弹,一边将满腔恚怒融入刀中,化为最具毁灭杀机的刀意,隐忍不发。   通神之后我的刀意已经可以化虚为实,但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用过。   不管是杀刀客武者还是斩破八门阵,我用的都是普通的刀法。   现在朱家用这等阴毒屈辱的手段对付我,无尽恚怒在我心中疯狂燃烧,令我再也无法忍受。   刀意尚未化虚为实,刀身已经寒芒闪烁。   听雨小筑之战中,我曾用刀意隔空杀人,但仅限于一丈方圆之地。而现在,我已不知道我的刀能隔空斩出多远……   迷雾终有消散之时,在迷雾终于消散的那一刻,枪声也戛然而止。   看到我居然没死,不知多少人失声尖叫。   “他还活着?”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他还活着?” 第170章   刀气   当迷雾消散,我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眼中都只剩下震惊。   震惊的不止是玄门,道门同样震惊的无以复加。   没有人想到我居然还活着,一个人的身法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的过子弹。   那么,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这个问题如果没有答案,将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困惑。   又有很多人走出宴会大厅,都是在道门中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他们自持身份,一直很淡定的坐在宴会厅里冷眼旁观。   可是,当我从枪林弹雨存活下来后,没有人可以继续淡定下去。   云越来越厚重,犹如群山相叠,从天空压了下来。   风也越来越急,吹得我头发乱舞。   新买的西装千疮百孔,我的身体也早已遍体鳞伤。   不止是擦伤灼伤,身体还有很多部位在流血,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味。   不是只有我的精血带有那种奇异的香味,所有从我身体中流出的血都有,只是没有那么浓郁。   我爷曾对我千叮万嘱,男子汉大丈夫,流泪可以千万别流血。   但我今天不想流泪。   ……   迷雾已经散尽,刀意已经满胸。   先前那些人再次将我围困,个个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现在的我无论体力还是神念都处于极度虚弱状态,但是杀机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提升到了巅峰。   因为朱家真的惹怒了我,他们不清楚我是怎么活下来,我自己清楚。   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痕,衣服上的每一个弹孔,都是死神留下的印记。若非我已通神,早已万劫不复。   有人看出了我的虚弱,冷冷的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动手!”   话音落地,两名身穿重甲的男人踏上红毯。   他们身上的重甲出自朱家的机关术,甲片由精钢打造,分层叠加环环相扣。   这样的重甲,就算是穿甲弹都难以穿透。   两人所用的兵器都是重兵,左边男人用的是刃矛,右边男人用的是钩戟。   这种兵刃盛行于春秋时期,彼时骑兵还未兴起,步兵手持刃矛和钩戟冲阵杀敌。   现在朱家士气低落,战意消沉,需要有人带头发起冲锋。   重甲能挡我的刀,重兵能最大限度的牵制我的身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前一后向我走来。   开始很慢,越走越快,最后脚步连地的飞奔。   冲在前面的是手持刃矛的男人,面甲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身穿重甲手持重兵还能冲得如此迅猛,不用猜一定是请了怪力乱神。   男人的奔跑的时候,风也恰好从他的方向吹来,得到风力加持男人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犹如一列火车正面朝我冲来。   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面前,任何招式都是徒劳。   但我并不准备闪避,刀法的确无法抵挡男人的冲杀,但是我要动用的是刀意。   眼看男人就冲到距离我身前一丈之地,就在我准备隔空出刀斩杀的时候,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强大的惯性冲击,让他脚上战靴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直到他又突然弯下了腰,身后手持钩戟的男人以他的身体的为踏板凌空飞起。   人在空中,以泰山压顶之势对我发起毁灭重击!   这一击,无人能挡。   钩戟当空重击之时,地上的男人豁然起身,双手挥舞手中的刃矛,横扫我腰腹。   这是一套完美的杀招,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   我以为八门阵就已经是朱家最强的底牌,想不到他们居然还豢养了这样两位冲阵杀伐之将。   如此杀招一出,朱家人的气势瞬间变得高昂起来,四面合围开始向我靠近。只等两人杀招完成,无论我是生是死,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冲过来。   钩戟当空,刃矛横扫,两大杀机纵横交错,似乎已经锁死了我所有的变化。   但是,他们能锁死我的人,却无法锁住我的刀。   当持钩戟的男人飞到头顶上空的时候,我一刀斩向他腰腹。   这一刀与他距离甚远,在外人看来,我这一刀不仅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但就在我这一刀斩出之后,变故发生了。   本该对我发起毁灭重击的男人身体突然失控,继而他的人再也无法掌控手中的钩戟。   钩戟脱手飞出,他的人也随着强大的惯性从我头顶上空掠过。   来自空中的危机解除,我从地上跳起来避过手持刃矛的男人发起的横扫攻击,反手一刀隔空斩向他的脖子。   只听砰的一声,男人戴着盔甲的头颅冲天飞起。   与此同时,先前那位被我以刀意斩中腰腹的男人重重的摔在地上,鲜血不停的从重甲里向外喷涌。   自始至终,我的刀都没有和他们发生身体接触。   刀意无形无色,即使化虚为实,也只有一闪而没的清光。   或许有人能联想到什么,但是刀意化虚为实代表刀法进入了通神之境,只有通神之人才能使出这样的刀法。   以我的年龄,破虚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何况通神?   杀死两名重甲男人之后,我已经无意再继续隐藏刀意,朱家杀招层出不穷,而我真正的敌人到现在还未现身。   先前向我发起围攻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震惊和恐惧写在脸上。   我环顾四周,对他们说道:“如果你们现在走,我可以给你们逃生的机会。”   类似的话,朱文昌已经说过。   现在我原话奉还,只因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令他们难以接受。   有人开始犹豫,互相巡视,但到底没有一个人离开。   血气开始疯狂运转,国殇在我手中轻轻颤抖,寒芒越来越盛。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君师不仁,以人命为刍狗。”   这三句话,我每说一句,胸中的杀机就增强一分。   待到最后一句说完,满胸杀机化为刀意,我双手握着国殇朝正前方一刀斩出。   此刻站在我正前方的那人距离我有三丈远,就在我一刀斩出之后,那人本能想后退身体却突然僵直,脸上多了一条血线。   开始还没有人发觉,直到他的人突然一分为二。   顿时,强烈的恐惧犹如潮水一般席卷所有人。   他们终于想起来逃跑,却已经晚了。   狂风开始呼啸,乌云翻滚如墨,天地低昂之间,刀气纵横。   以摧枯拉朽之势,斩四面八方之敌! 第171章   君师令   每一道刀气闪过,便会带走一道魂灵,同时也在拼命压榨我的神念和体力。   以我现在的修为,本不该这样来用刀。   可我不能停下,现在的我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我所能做的就是在鲜血流尽之前,尽情宣泄胸中的杀机。   被恐惧主宰的魂灵,在我刀锋之下惊惧逃亡。   我竭尽全力的想要主宰整座战场,但是国殇闪烁的清光越来越黯淡。   枪声再次响起,就在我刚把刀意斩出之时。   灵觉对我提前发出警告,可我已经无法再躲闪,子弹洞穿我的右肩,血肉崩飞。   强大的冲击力,让我身体一晃,手里的国殇差点脱手飞出。   我停止继续追杀,撕下袖子想为自己包扎,可是枪声不止一道,根本不给我包扎伤口的机会。   鲜血越流越多,本就即将枯竭的体力也在加速流逝。   我无力再追杀,国殇的寒芒也变得黯淡下来。   眼看着我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朱家的狙击手越发丧心病狂。   先前他们已经对我发起过密集的狙杀,此刻卷土重来,杀机更加凌厉。   伤势加重令我的身法有了缺陷,接着小腿又被子弹射穿,打得我跪倒在地上。   还未等我站起来,又是一串子弹袭来,我狼狈不堪的翻滚着躲开。   不管我有多凄惨,他们都不会心慈手软,因为我今天已经杀了太多的人。   除了两处中弹的部位,我身体上也是各种擦伤不断,血流的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   但我还在咬牙苦撑,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   密集的枪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无休无止,直到有人突然大吼一声:“够了!”   这道声音是以神念吼出来的,犹如雷鸣。   枪声戛然而止,继而朱文昌带着一行人走出宴会大厅。   我没有立刻回头,趁枪声停歇赶紧为自己包扎伤口。   先用袖子裹住小腿上流血的伤口,再努力想办法去包扎肩膀,但是肩膀上的伤口面积太大,位置特殊很难包扎。   点穴可以止血,却会令我整条右臂失去行动能力。   我用左手按在伤口上面,伤口处的肌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可我却想不到办法去安抚。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依旧没有回头,倔强的不肯回头。   从他喊出那一嗓子,我就听出了他的身份。   这些年来,我不知念过他多少次,梦见他多少回,可他就像是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我不是天生的神经大条,也不是不怕鬼,小时候我也很怕。   但我知道我身后有一座大靠山,只要他还在,什么妖灵邪祟都害不了我。   脚步来到我身边,停了片刻,又继续向前走。   他停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心剧烈的颤动,我怕他询问,怕他凝视我的眼睛。   我是他的骄傲,也是谢家的骄傲,可我今天来的时候就没想着活着离开。   道姐不是神,她不可能算出我每一次杀劫。   她曾对我说过,以后道门中若有人为难我,可以报出她的名号。   但我直到现在都没有走到青城派面前,只一个朱家就已经令我疲于应对。   我低估了朱家,或许整个林城都低估了朱家。   只看朱家今天所展现出来的底蕴,就绝不是杨家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最关键的是,朱家足够隐忍。   往深处去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来自青城派的授意。   如果不是楚馡得到了滴天髓,朱家还会隐忍下去。直到有天林城玄门的水被鬼神宗和闾山派搅浑,青城再强势插手,以肃清左道妖邪的名义将整个林城玄门纳入麾下。   要怪只怪这几年林城玄门崛起的势头太过迅猛,而青城又距离林城太近,整个西南能够称得上大道统只有青城一家。   玄门在复苏,道门又何尝不想入世壮大发展?   只不过碍于当初天师府定下的,道门不得惊扰世俗的规则,找不到入世的理由罢了。   等他从我身旁走过很远,我才抬起头看向他的背影。   他走路还是从前的样子,脊背挺得笔直,脚步坚定有力,仿佛无论前面有什么困难,他都能够克服。   可是他真的已经很老了,走路的时候腿不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一直走到朱家家主面前,他才停下脚步。   “阁下是谁?”朱文昌问道。   “我姓谢……”   “玄门谢家的人?”朱文昌又问道。   “正是……”   “谢鸢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嫡孙。”   终于,他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和我的关系。   道姐没来,我爷来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朱文昌说道:“如果你是来为谢鸢求情的,现在可以回去了。谢鸢今天杀人如麻,死有余辜。”   “我不是来为他求情,很早之前我就不再插手他对命运的选择,他自己选的路也只能他一个人走。”我爷说道。   “那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朱文昌问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给玄门立规矩,玄门恩怨玄门解决,你们朱家今天越界了。”   “谢先生,今天的玄门轮不到你们谢家来立规矩。”   我爷没有立刻回答,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展示给朱文昌看了一眼。   继而又高举着,翻转两面给在场的所有人全部看了一眼。   这是一块锈迹斑驳的铜牌,正面雕刻着一个卦象,地水师。   反面刻着的是师卦上六爻辞,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我从谢家古书中见到过,这块铜牌叫做君师令。   由当初谢家巅峰时期,会盟天下玄门铸造,见君师令如见君师。   这面令牌不仅得到天下玄门的认可,上面还刻着天师府的铭文,与天师令同炉而出。   看到君师令,很多人露出思索的神情。   谢家已经被遗忘太久,久到人们不记得谢君师,自然也忘记了君师令。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很久,朱文昌最终选择臣服。   臣服不代表不再继续对我下杀手,而是停止使用一切非玄门手段。   我爷把君师令收起,转身就往回走。   刚走下台阶,宴会厅内传来青城派那位道姑的声音:“既然来了,不喝杯茶再走?”   “我不会插手我孙子做出的任何选择,无论是他与玄门为敌,亦或者与道门结怨,都是他自己的事。”   说完这句话,我爷大步向前走。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弯下腰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为我包扎了右肩的伤口。   等到伤口包扎完毕,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第172章   通神   我爷来了又走了,走的时候带走了君师令。   虽然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但我知道他为我心疼,帮我包扎伤口时他的手在颤抖。   我们都有很多的话想问对方,却谁都没有开口。   朱家不会再继续动用枪械,但也没有放弃继续杀我。今天我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就算我现在想走,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云层越来越厚重,犹如一座城池悬在头上。   风更加狂乱,吹得我全身发冷。失血过多体温下降,神念和体力也仿佛随时枯竭,现在的我已经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状态。   我将国殇插在地上,用手拄着刀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先前被我刀气惊走的人此刻又重新围了上来,眼底的恐惧全部化为怨毒的杀机。   现在的我,真的成了强弩之末。人还能保持站立姿势,但是身体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切肤之痛深入骨髓。   我不记得我杀了多少人,剩下的人还有很多。   国殇的寒芒不再闪耀,因为伤势太重我也无法运转血气,空有通神的境界却无神通可用。   接下来的战斗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但只要我还有哪怕一口气,都会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因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吹得我身体忍不住倒退。   便在这时候,有人持刀从两侧朝我杀了过来,我以国殇斩在他的刀上,剧烈的震击让他手中的刀脱手飞出,接着我一刀斩断他的手臂。   才把刀收回,背后又有人来。   我先弯腰躲过他的攻击,然后用肘用力撞向他的胸膛。   咔嚓,骨裂的声音响起。但并未将他甩开,反而被他发狠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   身体被锁定,前方瞬间冲上了七八个人。   杀到这时候,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睛,将玄门术法抛却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方式,贴身肉搏,刀兵相见。   我挣脱不得背后那人的束缚,等前方人近身,我以他的身体为支点,双脚踢向左右。   将冲在最前方的两人踢开之后,我向后一仰,压在背后那人身上。   那人连续承受重击,终于坚持不住松开了手臂,脱困后我将国殇狠狠的插进他胸口。   刚把国殇插进去,后背又传来一阵剧痛,有人用飞刀扎在我背上。   我将飞刀拔出,就地一滚,滚到距离我最近的那人脚下,再猛然起身将他撞倒,狠狠一拳砸在他的咽喉上面。   才把这人解决,又见刀光亮起。   我急忙翻滚着躲开,但因为伤势太重身法拖沓,小腹被刀锋划过。   我用手按住伤口,却根本没有机会止血。   有人从背后向我靠近,用锁链缠住了我的脖子,我反手抓住他的头发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在身前,双手握刀插进他小腹。   接着我的人就被一名带盾人的撞翻,我挣扎着要起身,又被人在腿上砍了一刀……   接下来的战斗,惨烈二字不足以形容。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越来越重的伤势,越来越无力的攻击,让我不得不面对死亡即将到来的现实。   从强弩之末,直战到油尽灯枯。   我这一生从未跪拜过任何神祇,以至于死亡降临之时,也不知该向谁求助。   晓得自己将死,这红毯终将无法走到头,但我真的不甘心。   不知该向谁求助,我将神念引入虚境。   破虚通神之时,曾有一道星光照在我神庭穴上。星光代表着通神,但我却感知不到虚境中神识的存在,我的虚境只有一片星空。   此刻虚境中星空还在,星辰看起来冷漠而遥远,仿佛再也无法照亮我前方的路。   我对着星空祈祝,没有一颗星辰回应我。   但就在我神念黯然从虚境抽离之时,群星之上投来一缕遥远的星光,再次照进我的神庭。   从外表看不出我的身体有什么变化,依然浑身是伤。来自虚境的星光,不可能对实境中的我造成实际影响。   但在我的神庭中,神魂正在沐浴着星光,在星光的照耀下,神魂渐渐苏醒,自我意识越来越清晰。   从前的那缕星光一闪而逝,事后察无可察。   今天的这缕星光持久覆映在我的魂灵之上,修复损耗的神念,赋予神魂强大的自信。   待到星光消失,我的神魂如同重获新生。   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弹指刹那间。就像是我突然走了一下神,又像是从一场梦魇中清醒。   当我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迷离起来。   站在我前方的人还有很多,面容狰狞,双眼猩红。我看到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刀兵,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碎尸万段。   但是,他们的动作在我眼中却是那么的缓慢,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狂风吹弯了树,接着树就像是定格了一样。   再看距离我最近的这把鬼头刀,距离我的身体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这么短的距离我根本无法躲避,但它却迟迟不肯落下。   刀势沉重而缓慢,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着。   此时我的人已经被他们逼到一块假山石前,后退已经无路。没有神祇向我显圣,我的前方仿佛只剩下一片黑暗。   可谁都不会想到,黑暗中还有一片星空。   弯刀还在缓慢的下落,而我已经不愿再等,挥舞国殇轻而易举的割破了持刀人的咽喉。   随着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世界又重新恢复原来的样貌。   原来方才的我并未真正的清醒,直到我开始动手杀人,我才算真正回到现实。   轻而易举的杀死一人,国殇寒芒重新点亮。   强大的魂灵,赋予国殇最强的刀意,当刀气再次纵横此间的时候,接下来的战斗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一名修行者倒下,属于朱家的战斗结束了。   我拖着残破的身躯,重新回到红毯之上,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看我的神情犹如看着鬼怪恶魔。   以前我通神,只是感应到了神的存在,现在的我才算真正的通神。   可惜这个道理他们不会懂,因为今天来客中修为最高的青城道士,也不过是破虚境界。 第173章   泽风大过   人的身体为阳,神魂为阴。实境为阳,虚境为阴。   当神魂归虚,虚境中的阴气达到巅峰,阴极而阳生。按阴中之阳为真阳,故而虚境中诞生的阳也叫做真阳。   神魂从身体离开遁入虚境,身体在这一刻达到阳气的巅峰。   阳极而阴生,又按阳中之阴为真阴,这一刻从身体中诞生出的阴称之为真阴。   所谓通神,指的就是虚境中的真阳与身体中的真阴产生交互,神魂与身体达到一种和谐共鸣的状态。   心底每一个念头,都会在外界得到反馈。   相信很多人都做过飞行梦,做飞行梦的时候几乎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   一旦意识到了身体的存在就会从空中下坠,通神的感觉与这个很相似。   区别在于,梦会醒且梦不由人自己掌控,通神则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青鸾山我为灵儿摘下一朵杜鹃花的时候,手距离杜鹃花还有一段距离,看起来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   我能做到就是因为我的神魂与身体产生了共鸣,那一刻我忘记了身体的存在,动作行为不再受身体桎梏,所以才能摘到那朵杜鹃花。   听雨小筑中,我将水汽幻化成山峰,自由操纵水汽钻入刘景烽的袖子里,也是通神后念力在外界的体现。   再后来,我将刀意化虚为实,这里我的念力已经操纵自如,以心中的杀念与刀意相融,化为杀人于无形的刀气。   但是,上面种种都不算真正的通神,只能算是通感。   我可以去实现神迹,做出种种神乎其神的行为,身体和灵魂却没有发生质变。   现在则不一样,现在我神魂已经被全部唤醒,而不是沉睡在身体中。   虽然依旧要受肉身的桎梏,不能超脱于身外存在,但却可以随时随地与身体和谐共鸣。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我手中的国殇,现在的我全身伤痕累累,体力透支,国殇的刀意却比刚才更加凌厉,杀意刻骨寒芒闪烁。   只要我的身体还有一线生机,只要我的神魂还能保持清醒,我就可以一直勇往直前。   至于事后如何,不是我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回望身后血流满地,陈尸无数,今天我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只要前方还有人挡我的路,我还会继续杀人。   不是我不讲道理,而是朱家不给我讲道理的机会。   就算我将和楚馡的一纸婚书摆在众人面前,他们会让我把她带走吗?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屈辱,继而将所有的怨恨发泄在我和楚馡两人身上,连带着楚家也会受到牵连。   这不是楚馡愿意看见的事,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   ……   我提着刀向前走,血还在流,顺着国殇的刀身往下滴,前方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张雅涵眼眶微红,显然刚才哭过。   杨湛看似漠无表情,眼底却藏不住激动的神情。他是个很懂我的人,龙窟之中我们也曾携手合作,阻止莫子羽得到滴天髓。   岳章的脸不再阴沉,神情带着几分落寞,杨婉晴则是一脸迷惘。   当我看向莫子羽的时候,他忍不住低下了头,他自己晓得当初是如何羞辱我,骂我是楚家的一条走狗。   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整个林城玄门清醒过来,我谢鸢来林城不是为了寄人篱下,也不是为了攀附富贵。   我来林城是为了安身立命,证我谢家君师之名。   即便要与我为敌,也要先问一问自己,究竟有多少条命可以活。   伤势越来越重,现在的我杀意一往无前,但身体也格外虚弱。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下。   属于朱家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朱家不会再有人阻挡我的路,宴会厅前一个朱家人都没有。   朱家没有人再出来,青城派也迟迟不见动作。   我继续往前走,张雅涵终于忍不住向我走来,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谢鸢,你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我问道。   “来时,我曾为你占过一卦,是个坤卦,战龙在野,其血玄黄。现在卦象已经应验,如果你再继续往前……”   “再往前又如何?”   “事涉灭顶,悔亡无咎。”   这两句是泽风大过卦的卦辞,指的是过河的时候被水淹没了头顶。就算有悔恨也无可挽救,因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张雅涵天生通玄,还生有一双慧眼,她的卦向来很准。   可我若肯回头,今天就不会来。   我没有说什么,坚定的从她身边走过。才走出几步,又听见她在我身后大声问道:“你为她受伤流血,舍生忘死的拼命,而她到现在都没有出来看你一眼,她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依旧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然后我看见杨湛朝我走来,挡住了我的路。   “杨兄,请让开。”我说道。   “谢鸢,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杨湛说道。   “问吧……”   “为什么你明知自己只要肯回头君师之名早晚传天下,还一定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呢?”   “你怎知我现在走的就是绝路?”我问道。   “我看到了你的通神刀法,但我还是看不到你能活下去的希望。”   “慢慢看下去,你就会明白了。”   杨湛叹息着移开了脚步,我继续向前走。   我知道今天很多人都会认为,我是为了一个女人来到这里,尽管这个女人很不一般,却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就连我爷都是带着失望离开,尽管他没有说,我也能感觉得到。   楚馡曾决绝无悔的站在我的刀下,后来我的刀绕开了她,但她却成了我这辈子绕不开的人。   有时候连我都猜不透她的想法,如果不是明采薇告诉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经破虚。   张雅涵说的没错,从我踏上红毯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多少回,楚馡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宴会厅出来看我一眼。   但我依然心如止水,一丝怨念也无。   因为我来这人间,不是只想看看花是怎样开的,水是怎样流的。   同时也想看看,人究竟是怎样相爱的。 第174章   将星动无名   伴随着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笼罩的天空终于落下第一滴雨。   雨落时,宴会大厅中走出七名青城道士。   今天是端午,朱家的订婚宴。从我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饮食宴乐都停歇。现在满园血腥,宴会厅内再也无人可以保持淡定。   青城派对林城早有觊觎之心,只是没有理由插手玄门之事,便是想要立威也找不到机会。   楚馡得到了滴天髓,楚家的短见,让她成为朱家献给青城最好的礼物。   我杀人如麻,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恶徒。现在青城派有足够的理由对付我,杀我立威惩恶扬善。   隐忍到现在,青城终于等到了他们要等的机会。   七名青城道士联袂走出宴会大厅,犹如七把新出鞘的长剑。   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所谓的正义言辞。七人现身后,只冷漠的扫了我一眼便径直朝我走来,走到我身前开始默默结阵。   破军,廉贞,武曲,文曲,贪狼……   随着北斗七星一一归位,阵法也终于成形,正是北斗七杀阵。   古人认为北斗主死,南斗主生,而七这个数字与人的联系也多半与死亡相关。   悼念亡者时,头七复山,七七四十九天完成超度。   于是道藏取北斗主死的说法,同时结合人的七魄和七情,创下北斗七杀阵来杀人克敌。   阵法成形,顿时一股无形重压将我笼罩。   让我感受到死亡威胁的不仅是阵法本身,还包括七人手中所持的法剑。   随着阵法开始运转,手中的法剑逐一亮起寒芒。   国殇的寒芒来自于我的刀意,刀意的强弱取决于神魂能量。青城道士剑上的寒芒,则是直接来自于道家真气的灌注。   所谓真气,指的是道门修行者采撷天地灵气,辅以道法修行转化而成的一种磁场能量。   随着天地灵气的日渐枯竭,道门真气越发难以修炼,但这对青城派来说不是问题。   青城修得是阴阳采补之道,能将男女阴阳二气化为真气来用。所以眼前这七名青城弟子虽然看起来都很年轻,却个个都有真气在身。   一座北斗七杀阵,七名真气境界的道士。   难怪张雅涵会说过涉灭顶,难怪杨湛会说看不到我能活下来的希望。   眼前这七名真气道士,或许他们的剑气不如我的刀气刚猛,但在北斗七杀阵的加持下杀机比我只强不弱。   最关键的是,他们是七个人而我只有一个。   而且我现在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浑身是伤鲜血几乎流尽,全靠神魂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随着七名青城道士出战,在场所有人也都随之打起精神。   道门已经遁世太久,今天青城率先打破沉默,第一次牵扯到世俗因果中。   青城想要立威就绝不能输,从直接祭出北斗七杀阵也能看出,青城派也是决心不给我留下半点机会。   现在他们好奇的是,我究竟能够在北斗七杀阵中坚持多久。   ……   又是一道惊雷从天空闪过,雨点越发密集。   北斗七杀阵的杀机已经提升到极致,却迟迟没有向我动手。   真气境界的青城道士固然很强,心境也足够坚韧,可是地上的尸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杀猪的时候手从来不抖,杀人的时候也一样。   君师不仁,视人命为刍狗。这句话是我说的,不是出自谢家任何一代君师之口。   他们已经见证了我的通神刀法,也知道我是如何的爱惜自己的生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倒下。   杀意坚决,无所畏惧。   就算是青城道统想要拿我立威,也必须慎重对待,因为我真的不好招惹。   特别是当我心怀绝望,且满心恚怒的时候。   其实他们已经足够慎重,从出来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废话,自始至终都将杀机锁定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们对我也同样心怀恚怒,高高在上的青城弟子,第一次下山就要联手迎敌。   当着全场玄门中人的面,被人抢光了所有的风头。   今天的局面从我现身的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控制,青城派开始还能保持淡定,现在他们已经清醒的意识到,这盘残棋并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好收。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的无耻,出手就是一座北斗七杀阵。   雨越下越大,时间不在我这边,雨水会让我的伤势越来越严重。   我本来就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体温过低,如果再继续下去,可能不需要青城道士动手,我自己就会耗尽最后的生机。   但是,我还是愿意多等一会。   随着雨水冲刷,血流得满地都是,当血水染红青城道士脚上的靸鞋的时候,我看到有人脸上闪过一丝情绪波动。   北斗七杀阵最考验的就是心境,必须七人心境统一,才能发挥出阵法的威力。   若有一人心境有了破绽,阵法的威力就会骤然减弱。   有情绪波动的这人位于北斗七杀阵中的廉贞星位,廉贞在神煞中属于桃花星,但凡此星入命,主人桃花非常旺。   他脚上的靸鞋应该是第一次穿,现在却沾满了人血。   青城不乏道侣双修,或许这双靸鞋是他的心上人为他所缝,所以他才会那么的珍惜。   谢家薪火窥尽天机,道尽变数,很小的细节中往往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不是我对人心满怀恶意,而是他有心上人我也有。   楚馡不仅是我的心上人,还是我的妻子,我今天来只想带我的妻子一起回家。   而现在,我可能无法办到了。就算破了北斗七杀阵,宴会厅中还有两名破虚境界的青城高手在等着我,他们不会让我把楚馡带走。   刀法通神,神魂觉醒又如何?   先前我已经受了太多的伤,神魂再强也要为肉身所累。   现在我只想离楚馡更近一点,好让她明白,我谢鸢从不违背诺言,说过的话我都会记得。   除此之外,我还有句话要和青城道统的人说。我现在不说,是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拼一次,而且重要的话,也一定要和重要的人说才行。   只有重要的人听见了我要说的话,他们才会明白今天究竟招惹了谁。   血水漫过了那人的脚面,我似乎听到了他心底的叹息声,他在为脚上的靸鞋而惋惜。   他惋惜的是一双鞋子,而我却是人在咫尺却如天涯。   刹那间,心中杀机再次爆发。我以闪电般的刀法,携带无上杀机斩向破军星位的道士。   心境露出破绽的是廉贞,但北斗七杀阵杀机最重的却是破军,我当然晓得谁才是我最大的威胁。   刀气降临,破军星位的道士立刻爆发真气护体。   与此同时北斗七杀阵运转,以阵法所形成的气场来抵挡我这一刀蕴含的毁灭杀机。   阵法变幻及时,但因为廉贞星位的道士心境有了破绽,所形成的气场也同样有了缺陷。   而我这一刀早就算死阵法的变化,精准无比斩在破军星位的道士身上。只听轰然一声,道士的护体真气被我一刀斩破。   胸前鲜血飞溅,接着他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生死不明。   见此,剩下的六名道士立刻剑气催发向我杀来。   先后六道剑气,要想全部躲过,就算我身体完好无损也根本做不到。   我也没打算躲,硬生生受了六道剑气伐体。   一道透胸而没,一道贯穿左肩,一道刺入小腹,双腿各有一道,还有一道从肋下穿出。   本就全身是伤,这下生机几乎断尽。   但我的人还未倒下,国殇依然牢牢的握在手中。   便在六人想要抽身而退。变幻阵法之时,我双手握刀,于北斗所对应的紫微星位,斩出我今日最强的一刀。   紫微撼北斗,将星动无名! 第175章   楚馡的心   去年八月中,我受好友方青青的邀约,前往的祥云镇参加一次民俗科考。   祥云镇在阳平县,阳平县是楚家祖籍,高祖楚天河曾经做过阳平县最后一任县令。   想起高祖的遗愿,我欣然前往。   祥云镇很小,看得入眼的餐馆只有一家杀猪菜馆,中午便来到这家菜馆吃饭。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等人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龙岭的山还算清秀,却也并无多少特异之处,这些年我走遍南水北山,见过各种风土人情。   见过的山水越多,心境越来越淡泊,能够牵动我的人和事越来越少。   身为楚家这一代的嫡长女,还是独生子女,将来楚家的家业也该由我来继承,但我却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   岁月静好,却也寂寥的可怕。身边的人很多,但很多时候我都是在和自己相处。长这么大也没有为谁动过心,甚至连同龄人中的好友都没有几个。   谢鸢的出现是命运带给我的惊喜,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怦然心动。   其实,他在偷看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   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头发却很整齐,农家气质,脸上挂着店小二式的微笑。   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农家少年,与杀猪菜馆一点倒是一点都不违和。   但是,当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睛突然焕发了光彩。就像是里面本来就藏着一条星河,随意泛起一丝涟漪便有无数星光闪烁。   方青青问我他长得好看不好看,我口头否认心却在拼命点头,无奈只好承认他确实好看。   好看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我承认自己的确被他的出现惊艳到了,遇见他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方青青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关于一座石桥,一把杀猪刀,以及满山的鬼神。   神神鬼鬼的传说我自然不信,但却十分的好奇,很想去看一看石桥上的杀猪刀。   后来我如愿见到了那把插在石桥上的杀猪刀,也第一次见证了他的不凡。   在他拔刀的那一刻,我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关于他的那些传说,都不仅仅是传说。   拔出杀猪刀后,方青青厚着脸皮要登门拜访,于是我们又了他的家。   残破的农家院,满园落叶堆积,竹栅栏却是新扎的。   屋子里的家具也很简陋,却很整洁,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既不显凄凉,也不显窘迫。   反而有种怡然自得的意境,就像辛弃疾写的那首沁园春。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我母亲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真正强大的人通常都会和自己相处的很好,他就是一个和自己相处的很好的人。   小白沟同学撞邪,请了当地的神婆来驱邪,神婆却束手无策。我随手给他发了个信息,他便带着杀猪刀赶了过来。   他没来的时候,我对他还是带有几分怀疑的,因为他实在太过年轻。   神婆都对付不了的邪祟,他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在他拔出杀猪刀,念出那四句谶文之后,我便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他。   一把把简陋的杀猪刀,愣是被他斩出万丈豪情。   当时我就想,这人心中到底藏有多少英雄气,难怪书上会说英雄出少年。   山贼的事没有彻底解决,他故意隐瞒不说。我惦记着高祖的遗愿,去而复返,要求和他一起前往阴凤坡解决此事。   后来我常常为此感到庆幸,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留下来,大概也不会有后来林城的相逢。   阴凤坡满山鬼祟,他选择一个人孤身拜山。   坚毅的脚步,决然的背影。   他根本不知道,他给我的心灵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我们生活在没有神祇,也没有英雄的年代,可就在那天晚上,他成了我心中的盖世英雄。   回去后,我常常会想他,变着法子向方青青打听关于他的一切。   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和他联系,如何让我们产生交集,毕竟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而世俗偏见犹如山海相隔。   最关键的是,我不晓得他是否记住了我。   或许是我们之间真的有缘,在太奶奶的宴会上我再次见到了他。   听说他早就来了林城,我心底很伤心,来了那么久都没有和我联系,许是早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以为他这次是来找我的,却不想他来这里是为了百子图。   百子图是楚家的一道生死劫杀,稍有不慎就会令我们楚家万劫不复。   他用刀斩破了百子图,自己也入了魔。   在看到他对着刘景烽扬起唐横刀的时候,我冲过去站在了他的刀下。   他救了我们楚家,我为他付出生命也值得。   除此之外,我心里还想着,这一次你总归要记住我了,一辈子都记住我。   我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刀却没有落下。   于是我便晓得,我们的故事还很长,余生也还很长。   ……   所有和他有关的回忆,都发生在他尽情杀戮的时候。   我坐在青城派妙真道长身边,表面上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手心里却攥着两枚刻着他名字的禁步。   这对禁步很神奇,我把它们带在身上,就像是他在我身边。   他的出现令我家人一阵心慌,他们不是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而是担心我犯傻。   毕竟这种傻事我已经做过一次,在朱家的慈善拍卖会上当众赠他国殇。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家人安下心来,朱家也安下心来。   从他走进院子,宴会厅里就有人不断的冷言讥讽他,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当他走到门前,又转身而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笑。   可我知道,只要我在这里,他就不会走。   果然,他的转身只不过是他想再走一次红毯,以他自己的方式。   他开始杀人了,血腥而恐怖。   女眷们纷纷失声尖叫,为他的残忍而惊悚。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不久前我还听说他在听雨小筑大开杀戒,连杀三十七名玄门杀手。   他杀了一个又一个,杀得人心头发冷。   他们不再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开始说他杀戮无道,灭绝人性。   可是,他不杀人自己便不能活。   如果杀戮有罪,那么这罪我愿意替他来背。   如果血债一定要用血偿,那么,请用我的血。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心瞬间紧张到极致,这时候又有人盯着我。   在他们眼中,他一定熬不过去。   他们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再关心他,连生死都漠不关心。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   我可以不为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殉情却是可以的。   他死,我绝不独活。 第176章   一拜天地   他活了下来,杀劫便依然继续。   朱家人为他精心构建重重杀劫,逼他不得不动用刀气。   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原来他的刀不仅可以凌空斩鬼,还可以隔空杀人。   这样的刀不是朱家人可以对付的,于是他们再次动用了枪械,第一颗子弹就洞穿了他的肩膀。   鲜血飞溅,打得他身体一晃,差点连刀都握不稳。   先前烟雾弹笼罩,我们都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枪林弹雨中幸存,如今没了烟雾的遮蔽,我才晓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每一颗子弹,都是一张催命符。   子弹密集如雨,他不能全部躲过,身上的血越流越多,整个人都变成了血人。   我抬头看看向陈校长,陈校长不言不语,脸上挂满了哀伤,见此我便准备起身与他赴死。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喝止,一个老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人已经很老了,头发全白,脊背却挺的笔直。脚步坚定,似乎无论有什么困难,他都可以克服。   从看到老人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也想起了关于他的传说。   刚满月的婴儿,惹来百鬼索命。是他用一筐血馒头,一把杀猪刀,与鬼神立下十八年誓约。   看到年迈的老人,我心里忽然很后悔,或许昨日我不该那么做。   如果没有那一纸婚书,今天的他是否还会这么坚决?   他在凤凰木下杀过人,朱家自以为隐瞒的很好,其实我是知道的。   如果说我开始还怀疑过他对我的感情,他那天在朱家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   不仅他是我今生要等的人,我也是他生命中的无法绕过的那一个。   谢鸢是一个专注执着,至情至性的人。这样的人不怕死,最怕的是伤心。   我不愿他伤心,又不想他为我丢了性命。   前日归家,我六神无主,不知该不该去见他。   我们是不能相见的,因为彼此心意相通,他能窥尽人心我也根本瞒不过他。   我为此百般纠结,坐立难安,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   一张纸写满了他的名字,见还是不见?   直到妧妧跳上书桌,看见她我忽然有了个奇异的想法。   谢鸢白狐摇卦的事人尽皆知,我不信神祇,便让白狐替我摇一卦来做决定。   我将自己的心意和妧妧说了一遍,然后把三枚铜钱和一个笔筒交给她。   妧妧摇卦六次,得卦地为坤。   卦象出来了,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解,便带着妧妧去找陈校长。   要说楚家最清楚我心意的人,非陈校长莫属。他知道我已经破虚,也清楚我对谢鸢的感情。   每次见我都会露出不忍之色,甚至不愿见我。   我找他解卦,陈校长先得坤卦上六爻,战龙在野,其血玄黄。   然后告诉我,如果我去见谢鸢,明日他便难逃杀劫。   我听完万念俱灰,打定主意不去见他,即便他明日去了朱家,我也宁可做个负心人。   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妧妧忽然从我怀中跳到桌子上。   眼睛通红,莫名流泪,身体也一直在发抖。   我不知她到底怎么回事,刚想询问,却见她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染红纸上的坤卦六爻。   见此,陈校长神情忽然一变。   告诉我卦象动了,不再只用上六,整个坤卦皆为用。   整个坤卦为用,便是用六,利永贞。   陈校长告诉我,顺遂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听见这八个字,我也终于决定去见他。   不仅要见他,我还要做一件我从未做过的事。   ……   老人来了又走,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他们血脉相连,他比谁都清楚谢鸢的性格,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在君师令的威慑下,朱家没有再动用枪械。   其实,也无须再用。   现在的他,就像是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都会有熄灭的危险。   我再次看向陈校长,而他也恰好这时看向我,用充满愧疚的眼神示意我再等等。   他最知道我的心意,要我等我便再等等就是。   仿佛是为了验证妧妧的心血卦,奇迹再次发生,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黯淡的国殇再次亮起了寒芒。   这一次,没有人再能从他刀下逃生。   “通神!”   妙真道长念出两个字,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原来他不仅破虚,而且已经通神。   难怪枪林弹雨杀不死他,难怪明明生机尽断,刀意却更胜往昔。   朱家人面如死灰,整个宴会厅一片死寂。   我看到我爹脸上涌出懊悔的神情,太奶奶则是心疼的看着我,他们现在终于晓得我没有爱错人。   整个林城也都知道我楚馡从来没有爱错人,有他在林城哪家子弟敢称才俊?   可惜,他们醒悟的太晚了。   知道他已经通神,青城派就更加不会放过他。   七名青城弟子如临大敌,布下北斗七星阵杀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阵仗。   天空开始下雨,他与他们在雨中对峙。   雨越下越大,不断冲刷着他身体上的伤口,雨水混着血水流在地上。   他本就生机无多,如果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恐怕等不到青城派弟子动手,他就会因为生机耗尽而倒下。   这就是所谓的千年道统,面对一个将死之人,都还要想尽办法占天时地利。   从青城派一出手,我就知道这次他是决计躲不过了。   就算他能斩破北斗七杀阵,妙真道长和她的师兄也绝不会放过他。   他有神通可用,却早已无命可拼。   或许这就是卦象要告诉我的事,所谓的利永贞,指的不是坚定初心就会迎来好结局,指的是我们立下的誓言。   杀机还在酝酿,而我已经不想再等。   直接起身走到陈校长身边,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要他记得我们的约定。   然后我解散了头发,脱掉了自己的鞋子,走到我爹面前跪下磕头。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我忽然做出这种失礼的行为,我爹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厉声问道:“馡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回应他,给他磕完头,我又给太奶奶磕了三颗。   我爹不懂我为什么磕头,但是太奶奶却看出来了,上前一把搂住我泪眼婆娑。   从小太奶奶就最疼我,看见她哭我也流出了眼泪。   我的异常举止引起了朱家人的关注,他们纷纷看向妙真道长。   “我劝你不要做注定要后悔的事。”妙真道长冷冷的看着我说道。   我从地上站起来,直视她的双眼说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说完,我便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走到门口,安静的站在门内侧,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他开始出刀了,先一刀斩飞一名青城道士。   接着又拼着自身连受六道剑气,斩出他今天最强的刀法。   刀气排空,风雨如晦。   不知是刀气还是风雨,吹打门窗闯入室内。   吹得我脸颊生疼,吹得我眼泪纵横。   如我所料,他硬生生斩破了北斗七杀阵,同时也斩尽了自己最后的生机。   一刀过后,人跪在那里,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   仿佛是一座雕像,失去了生命的光。   我迎着风雨向他走去,走到他面前与他跪在一处,放掉他手里的刀,牵起他冰冷的手。   他的手是那样的冰冷,再也无法温暖我。   今天是端午,是个吉日。   昨天我们领证,今天是我们约定的婚期。   没有锣鼓鞭炮,但有天雷轰鸣。   一道响彻天幕的惊雷过后,整个院子回荡着陈校长声嘶力竭的嘶吼。   “一拜天地!”   …… 第177章   前往九连山   从前我也见过别人拜堂,旅行的时候也见过各地的婚俗。   无论在哪里,都少不了拜天地的环节。   但直到今天我和谢鸢跪在磅礴大雨中跪拜,我才晓得成亲的时候为何要拜天地。   天地养育万物众生,若非生在这天地之间,又何来我与他的相逢。   世界上人那么多,一定是上天给予我们特别的缘分,才会让我在茫茫人海中与他相逢。   这一拜,拜的是命运对我们的仁慈。   雨越下越大,天地茫茫皆为雨线阻隔,头顶上的闪电一道响过一道。   仿佛全世界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我和他。   “再拜高堂。”   前方又传来陈校长的声音,声音沙哑悲怆。   方才那一声他便已经喊破了嗓子,这一声传来风雨悲鸣不忍卒听。   我想陈校长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答应帮我们证婚。   此刻我心中已经再无恨意,若非爹娘生我养我,世上又何来一个我。   如果没有我,又去哪里与他相逢?   我面朝前方,诚心跪地再给家人叩首。   没有得到他们的祝福,是我们做的不够好,不该责怪他们。   这一拜之后,等了许久不见陈校长继续,风雨中传来我爹愤怒的质问。   “陈知博,你到底在做什么!”   面对我爹愤怒的质问,陈校长不言不语。   这时我家人又出来很多人质问他,责难他,阻止他继续主持这场婚礼。   雨声很大,我听不见陈校长说了什么。   只知道接下来再也没有人阻止他,随后陈校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夫妻对拜!”   拜完天地和父母,接下来便是我与他。   风雨冲刷着他的脸,而他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睛,失神的望着天空。   我跪在他面前,为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和血水。   望着这张日日夜夜思念过的面容,想着过去与他的点点滴滴,我心中充满愧疚。   我晓得爱我让他承受了很多,也让他付出了很多。   他所有的劫数几乎都是因我而起,背后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以前我总觉得余生还很长,我可以慢慢等。   谢鸢他那么厉害就像是九天上的星辰,早晚会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可是我错了,余生并不长。   我不该让他一个人负重前行,我应该与他一起走。   可惜,这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我恭敬对着他拜了下去,抬起头对着他说道:“谢鸢,谢谢你。”   谢谢我们尘世的相逢,谢谢你爱我如生命。   遇见你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若此生只为等你一人。   我想,我们前世一定是一家人。   说不定,生生世世都没有分开过,只有今生出了点意外。   三拜大礼完成,我为他合上眼眸,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背在背上。   迎着风雨,慢慢的向外走。   谢鸢,既然这人间容不下我们,我们就此离开吧。   我背着他往前走,我爹又从身后追了过来,大声质问我要去哪里。   “我要带他回家。”   “馡儿,我不许你带他回家。”我爹沉声说道。   到了现在,我爹都还没有明白过来。   我要带他回家,不是回干灵山下的楚家,而是我们前世的家。   这人间,我们来过。   看过了花开,也看过了流水,同时也晓得人是如何相爱的。   如今心中再无半分遗憾,我们该回去了。   我爹想阻拦我,杨湛走了过来拦住了他,也拦住了他身后的那些人。   张雅涵走来为我们撑起伞,在前面开路。   今天的雨,好大。   我穿着红衣,背着被鲜血染红的他。   心里想着他昨个说的那句话,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背着他走出朱家,门外有人在等我。   老人,张叔,南宫颠,刘景烽……   看到我,南宫颠和张叔赶紧迎了上来,想要从我背上接过他,被我摇着头拒绝。   老人走来看着我说道:“姑娘,把他交给我吧。”   我晓得他是谁,但现在我不想把他交给任何人。   老人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从马路对面开过来了一辆黑色房车。   “姑娘,上车吧。”老人又说道。   “去哪里?”我茫然问道。   “九连山,丹霞岭。”   我去过九连山,也知道有丹霞岭这个神秘的地方,但是却无缘得见。   向当地山民问路,山民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此刻陡然从老人口中说起丹霞岭,我忍不住问道:“去丹霞岭做什么?”   “去见他师父。”   老人提到了他的师父,我沉默不语,我晓得他有个很厉害的师父,那对禁步就是他师父送他的。   可是,如果他师父真的很厉害,为何不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守护他。   现在他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见我沉默,老人又说道:“他还没死,但能不能活下来,只有他师父说了算。”   老人说谢鸢没死,让我瞬间情绪激动起来,但又不敢相信。   因为我很确定他已经生机全无,不然的话青城派和朱家的人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我把他带走。   可不管我信不信,只要有法子救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去试一试。   他是谢鸢的爷爷,断然不会拿这种事来哄我。   我背着谢鸢上了房车,在南宫颠和张叔的帮助下,将他安稳的放在床上。   把他安置好后,老人让他们全部下车。我能看出,他其实是不愿我跟着去的,也很不喜欢我这个人。   如果不是为我,谢鸢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但我现在已经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活我便活,他死我也死。   三拜大礼完成,天地也不能将我们分割。   九连山在江西南境,距此有近两千公里,车子昼夜开也要一天一夜才能到达。   老人过来为谢鸢查看伤情,我们两人默默解开他身上的衣服,解到一半老人便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人年纪大了,心就会变得很脆弱。   谢鸢的身体伤痕遍布,几乎找不到一寸完整的肌肤。   枪伤刀伤,各种兵刃划过的伤口,没有再继续流血,因为已经无血可流。   残破冰冷的身躯,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真的还可以活下来吗? 第178章   初见道姐   这一天一夜,我一直守在他身边。   不吃不喝,也不知疲倦,老人几次来相劝,我只装作未闻。   黄昏时分,我们赶到了龙南县九连山林场,这里早有一辆直升机在等候。   直升机下来几人,为首的是个年轻道姑,穿着身青色道袍。容颜秀美,身上带着几分冷漠疏离的气质。   老人和她打了招呼,她便上了房车。   看到谢鸢的伤情,年轻道姑眉头紧锁,什么话也没说,只让人赶紧将他搬上直升机。   我也要上去,却被道姑拒绝,我神情惊愕的望着她。   “丹霞岭与世隔绝,不接外人。”年轻道姑扫了我一眼淡淡的说道。   “我不是外人。”我说道。   “是不是外人,不得允许都不得上丹霞岭。”道姑依然狠心拒绝。   这时老人终于看不过去,叹息着说道:“仙姑,带她一起上去吧。”   “谢先生,你也知道她的脾气……”   “她是鸢儿的妻子。”   “什么?”   听完老人这句话,道姑露出惊愕的表情,接着转头盯着我仔细打量。   默默看了我一会,说道:“上去吧……”   丹霞岭云遮雾绕,直升机不敢飞高,紧贴着上面的云层绕山飞行。约莫飞了半小时光景,最后停在半山间一片向外突起的山崖上。   山崖上有三五竹舍,一座小院,极为精简。   院门口站着一位老道姑,头发银白,慈眉善目,等人将谢鸢从直升机上抬下来,老道姑赶紧迎了上来。   看了谢鸢的伤势一眼,吃惊的望着老人问道:“太乙救苦天尊,人怎么伤成这样?”   “唉,先将人抬进去再说吧。”老人叹息着说道。   几人将谢鸢安置进一间竹舍,此时天色已晚,年轻道姑便让直升机先返航。   这院里只住着老道姑和年轻道姑两人,我以为眼前这老道姑便是谢鸢的师父,便对着躬身行礼说道:“晚辈楚馡见过前辈。”   “你又是谁?”老道姑问道。   “她是谢鸢的妻子。”年轻道姑替我回答。   “你们成亲了?”老道姑同样一副吃惊的样子看着我问道。   “嗯。”我点点头。   老道姑为谢鸢检查伤情,眉头越皱越高。   等检查完毕,老道姑示意我们从房间离开,随她来到院子里。   “仙姑,我孙子伤势如何?”老人问道。   “鲜血流干,生机断尽,只有心头还有一滴精血。若非他将神魂遁入虚境,换做普通人早已魂飞魄散。”老道姑说道。   我听得流出眼泪,望着老道姑问道:“前辈,那他还有救吗?”   “能不能救活,我说了不算,要他师父说了才算。”   “您不是他师父?”我问道。   “我可没资格做他师父。”说完,老道姑又对着年轻道姑说道:“晚霞,事不宜迟,你这就赶紧去通知他师父。”   “是,师父。”   年轻道姑应了一声,便向外走去。   才走到院门口,老道姑忽然抬头,朝着山崖对面的孤峰看了一眼说道:“不用了,他师父已经来了。”   这片山崖对面是一座孤悬绝高的山峰,耸立于云海之中向上看不到尽头。   破虚之后,我目力远胜从前。   凝神观望,但见云海中正有一人从孤峰御空直下。   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初始犹如青鸟,搏风整羽穿梭于云间,渐渐的显出体态,竟是一女子。   衣袂飘飘,浮云绕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一幕,我只在仙侠电影中看到过,从没有想过现实中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御空飞行。   转而想到,也只有这等神仙般的人物才有资格做谢鸢的师父。   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年龄看起来似乎很年轻。   即将登临山崖时,忽然一阵山风吹过。   山风来得迅疾,吹得女子长发狂舞,脸上的面纱也陡然被风吹走,露出一张惊世容颜。   我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绝美的脸,被深深震撼到了。   这是一张无法用现代文字来形容的脸,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曹植洛神赋中的诗词。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玉颜冰清,炯眸如雪。   说是勾魂夺魄,不若说姑射仙子下凡。   从小到大身边都有人夸我生的美,看到她我忽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院门是开着的,女子径直走进来。   望着她一步步走来,被她一身仙气所迫,再看着自己满身血污,赤着脚站在地上,忍不住羞愧的低下了头。   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直接走向谢鸢所在的竹舍推门而进。   我傻傻的杵在院子里,很想去问她关于谢鸢的伤势,却又没有勇气进去。   想着她曾送了一对刻着谢鸢名字的禁步,心里一阵胡思乱想。   她怎么会那么美,又怎么会那么年轻。   谢鸢什么时候拜她做了师父,他们认识多久了?   她真的是他师父么?   正在胡思乱想,老人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她就是谢鸢的师父,等她出来你要记得跪下磕头,喊她师父。”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   “千万记得先磕头再说话,爷爷是为你好。”老人又叮嘱我一句。   从我们见面我就知道他恨我,先前听他说过一句我是谢鸢的妻子,此刻又听他自称是我爷爷,我才晓得他是真的把我当谢家媳妇。   眼里一酸,忍不住又流出了眼泪,哽咽着喊了他一声爷爷。   “傻孩子,别哭了,记住爷爷的话。”   “嗯,馡儿记住了。”   女子一进去,半天不出来,我牵挂着谢鸢的伤,心里又变得焦灼起来。   又等了一会,女子终于出来了。   她来的时候犹如姑射仙子临尘,这会神情冰冷,身上再无半分仙气,只有彻骨森寒的杀机。   眼神犹如利剑一般,先看了爷爷一眼,爷爷身体轻轻一颤。   继而,她又看向我。   被她视线锁定,全身如坠冰窖,但不知为何心底又生出一股倔强。   不仅把爷爷叮嘱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反而昂首回望了过去。   “你是谁?”女子问道。   “我是他媳妇!” 第179章   回家   在李寒清的修道生涯中,很少有像今天这样道心震动的时刻。   当时有过一次,因为一滴血一杯茶。   望着眼前衣衫不整,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的女子,明明神情憔悴不堪,偏偏这五个字说的理直气壮,斗志昂扬。   我是他媳妇!   李寒清心底的无边杀意,轻而易举的被这五个字化尽。   杀意消失,继而心底悄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犹如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激荡起涟漪。   谢震堂亲自领她上山,看来她说的不是假话,他真的结婚了。   想必他在林城招惹无数仇家,也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   说不得这一身的伤,也都是为了她。   李寒清看了楚馡几眼,眼神又从谢震堂脸上掠过,后者立刻打了个哆嗦。   压下心头思绪,李寒清冷冷的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居士,青城派出手了。”谢震堂说道。   “青城?青城派乃千年道统,从不插手玄门之争,好端端的为何与他结仇?”李寒清问道。   “这……”   谢震堂神情复杂的看了楚馡一眼,要说此中因果其实他知道的也不详细。   但不管怎么说,都和楚馡脱不开关系。   开始他要楚馡给李寒清行大礼,就是怕她追究这里的因果,可惜他这个孙媳妇不听话。   感知到李寒清带有威仪的目光,楚馡这次没有再倔强的与她对视。   在认识她之前,谢鸢是个无忧无虑的山村少年,是她闯入了他的生活,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他来林城为她,与杨家结仇为她,鬼神宗,莫家,闾山派,朱家,青城……所做的每一桩事都是为了她。   至今,身上还背着一张无可撤销的玄门追杀令。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而她为他所做的却很少,甚至在他拼着性命斩破百子图挽救楚家的家运,家人却还嫌弃为他疗伤花了太多的钱。   过往曾经,点点滴滴涌上楚馡心头。   李寒清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见她脸上露出悔恨和哀伤。   可是等她再开口的时候,所有悔恨和哀伤全部消失不见眼中一片决然。   “他的故事都与我有关,你既然要知道,我便全部说给你听,跟我来吧。”   说完,楚馡走到外面,站在悬崖边上望着云海。   李寒清何等人物,搏风整羽云霄上,千山不见李寒清。   向来只有别人看她脸色,眼前这个女人敢以背对她,还大言不惭的说跟我来吧。   李寒清心里有些恼火,可是瞅着她落寞的背影,偏偏又恨不起来。   她做事向来干脆,迈步走了过去。   晚霞好奇心作祟也想跟着出去,临近门口被她扫了一眼,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天空寥落几颗寒星。   楚馡看着天上的星辰,想起了自己破虚时的景象,她从来没有人提及过,在她的虚境中也有一片星空。   李寒清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在山崖上,望着天边的寒星。   “我和他的故事,要从去年八月我去祥云镇旅行开始说起……”   楚馡缓缓开始讲述,从祥云镇说到林城,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谢鸢的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李寒清听着楚馡的讲述,脑海里不断闪过当初的少年。   那时候的他可从来没有半点愁,眼神璀璨,偷看自己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窥探意味。倒是磕头拜师的时候还算虔诚,不然她也不会收他为徒。   石桥斩鬼的时候也不见他如何惧怕,甚至还想着为自己挡死。   她本以为将来少年重走谢家君师之路,纵然崎岖坎坷却一定难不倒他。   可惜,她只算到了他的生劫,却算不到他的情劫。   “没有认识我之前,他无忧无虑,认识我之后才有了那么多的苦难,我觉得自己是他的败神,一直在拖累他。”楚馡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与他成婚?”李寒清问道。   “有些人不是避不开,而是真的不想避开。”   “为什么?”   “因为一旦错过,世界上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人。”楚馡苦笑着说道。   有些人错过了就永远的错过了,道可以重修但人却不能重逢。   如果当初她没有去喝那杯茶……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瞬间掐灭。   “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自私?”李寒清问道。   “如果我爱的是别人,这样做一定很自私,但他不一样。”   “他又如何?”   “谢鸢不怕死的。”   李寒清听到这里,心中悄然叹了口气。   她当然很清楚谢鸢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楚馡真的嫁给了朱二少,他必然会去求证。   以他窥见人心的本事,楚馡根本瞒不过他。   到时候结局依然是同样的结局,甚至会比现在更凄惨。   “他现在生机全无,只剩下心头一滴精血,我有信心将他救活,但这需要很长时间。”李寒清说道。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楚馡立刻说道。   “嗯,你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你就可以下山了。”李寒清点点头说道。   “我能在这里等他么?”楚馡问道。   “不能,丹霞岭不接外人,你,还有他爷爷,明天都要从这里离开。”   说完这句话,李寒清转身回到谢鸢所在的房间。楚馡想进去再看一眼,却被李寒清以疗伤为由拒之门外。   连番劳心,当晚楚馡盥洗之后陷入沉睡。   等第二天天亮,她想再去看一眼心上人的时候,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   直升机飞来时,楚馡犹自沉浸在失落的情绪当中。   李寒清只告诉她要等很久,却没有和她说究竟要等多久,自己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   “走吧,爷爷带你回家。”谢震堂走来说道。   “爷爷,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楚馡摇着头说道。   自己做出了今生最决然的选择,也等于失去了过往曾经拥有的一切,干灵山下的楚家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念及此,心中更加失落。   “你已经和他成婚,他的家就是你的家。”谢震堂说道。   听见这句话,楚馡想起了龙岭村的那个院子。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楚馡黯淡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握紧拳头说道:“好,我们回家等他。” 第180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丹霞岭,云雾笼山崖。   拂雪道长带着晚霞在山崖上打坐,做晚课。   此时西山日落,染红一片云海。   两人静坐良久,直到山风越来越冷方才收功。   “那人伤势如何了?”拂雪道长问晚霞。   “师叔不说,我也不知道。”晚霞老实的回答。   “好吧,那你说说,师叔这几日都用了什么药来医他。”   “终南老君台的纯阳金丹三粒,龙虎黄芽丹,昆仑寒玉髓,天山雪莲霜……”   晚晴每说一样,拂雪道长的眼角就抽搐一次。   这些丹药均为道门稀世灵药,莫说世俗万金难求,便是在道门中也是传说中的存在。   纯阳金丹是修行者筑基培元的圣品,黄芽丹又称神阙丹,神阙是养魂之地,故黄芽丹的主要用来的养魂。   寒玉髓可以用来生髓造血,雪莲霜可以生肌长肉,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   只为给那人治伤,丹霞岭储存的仙丹灵药就和不要钱一样。   转而想到那人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模样,拂雪道长又忍不住叹息了口气。   李寒清自幼性格清冷坚忍,从不在人前示弱。   拂雪道长从小看到大,从未见过她流泪,却在那天深夜听见她压抑到极致的哭声。   那时她便晓得,师弟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般清冷绝情。   想到这里,拂雪道长决定去丹霞峰看一看。   丹霞峰矗立在云海间,云中有道栈桥,凡人望之神伤。   拂雪道长从云中穿行,来到峰顶之时,恰好看到一身白衣的李寒清在舞剑。   剑气绝高杀机冲天,搅碎漫天流云。   长剑排空,雷音贯耳。   身形在山崖上兜转,矫若惊龙,翩若惊鸿。   天师府盛赞李寒清,赞的是她法天象地五行神通,殊不知她师弟最强的神通全在剑上。   以剑入道,以剑通神。   并非李寒清有意遮掩,而是她向来骄傲,不屑以剑示人。   剑为百兵之君,尊贵无双,何况当今道门也无人值得她出剑。   此时窥见李寒清剑中带煞,饶是拂雪道长已经破虚多年,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只等她收了剑气,才朝她走去。   “师弟剑中带煞,何解?”拂雪道长问道。   “青城欺我太甚。”李寒清冷冷的说道。   听她提及青城,拂雪道长暗自叹了口气,果然是为了他。   自从师弟修忘情之道后,常常入定闭关,已经鲜少再动剑器,此番剑中带煞杀机冲天,足见其心中愤恨难平。   “此事也不能全怪青城,他至死不提你名字,若早知是你的徒弟,他们又怎敢这样对他?”拂雪道长叹了口气问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意难平。”李寒清说道。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你修太上忘情,妄动无名,师兄怕你坏了道心。”   “正因为我修得是太上忘情,才更不能让道心有愧。”   “师弟,青城派固然有错,不该插手玄门之事,但他当着青城派的面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也有出手的理由。”   “师兄说的没错,青城派的确有出手的理由。”   见李寒清换了口气,拂雪道长以为劝说有效,正要再继续劝慰,却听李寒清话锋一转,冷冷的说道:“青城派有出手的理由,但我徒弟受人千刀万剐,身为师父的总要为他做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李寒清转身而去。   望着李寒清的背影,拂雪道长晓得她心意已决,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   现在她只盼着青城派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等将来师弟找上门的时候慎重对待,坦诚其非息事宁人。   如果青城有人见识到师弟的剑法,拂雪道长相信青城派绝对会以最谦卑的态度认错。   可问题是,青城哪来的机会看到李寒清的剑?   念及此拂雪道长深深皱起了眉头,决意从今天开始,诵经的时候为青城祈福。   ……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朱家端午节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人们忘不掉那天的刀光,忘不掉那天的雨。   在那天的事没有发生前,谁也不会想到朱家居然一直在隐藏实力。   玄门杀机层出不穷,底蕴之丰厚足以令朱家问鼎林城玄门,杨家根本没有实力与之争锋。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朱家底牌出尽却依然挡不住一个人。   当那人持刀踏上红毯的时候,在场无不在心底冷笑,嘲笑他不自量力,嘲笑他的痴傻。   为了一个压根不属于他的女人,枉送性命自毁前程。   然而当他开始动手杀人,人们很快发现,这个多情种的刀是何等的无情。   杀人如麻,视人命为刍狗。   随着死在他刀下的人越来越多,恐惧开始在人们心头蔓延。   待到亲眼看着他从枪林弹雨中幸存,人们心头的恐惧被激发到极致,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连子弹都杀不死的他,这还是人吗?   还好,最终他还是死了。   再可怕的人只要变成了死人,都不会再令人畏惧。   本以为事情会随着他的死而终结,谁知楚家大小姐又亲手导演了一场狗血大戏。   不仅将朱家仅存的颜面践踏的一干二净,连带着羞辱了青城。   这件事发生后,所有人都知道楚家算是彻底完了。   本来就是为了应对杨家和莫家,才选择和朱家联姻。现在把朱家彻底得罪死不说,还得罪了青城派。   几乎是一夜之间,楚家门客散尽。   隔天楚镇业选择金盆洗手彻底退出玄门,并愿意拿出过往积累的修行资源作为补偿,但仍于事无补。   接下来的一个月,楚家的家族产业遭遇杨家,莫家,朱家,三家轮番血洗。   直到引起官方震怒,三家才算收手。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玄门有的是害人的手段,不断有人受伤遭遇无妄之灾,事后也查不到凶手。   直到张雅涵手持一张特殊部门的证件出现在楚家祖宅,三家才算彻底收手。   玄门内部争锋,世俗律法很难监管,但这并非意味着国家就对玄门没有底线,像打击鬼神宗这种邪恶组织其实一直都有人在做。   过去的一年中林城玄门伤亡惨重,早就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   乌鸦坡的地震有人在查,狮子山的大火据说也有人在查。张雅涵手中的证件,给林城各大玄门敲响了警钟。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家忙着和鬼神宗撇清关系,闾山派行事越发低调,就连青城派都不再公开为朱家站台。   不过朱家始终紧盯着楚家不放,犹如毒蛇一般伺机在暗处,时不时逮着机会咬上一口。   其实朱家最恨的人是楚馡,可是自从楚馡那天背着谢鸢走出大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楚家自己人都不知道她人去了哪里。   除了楚馡之外,朱家也恨死了陈校长,但陈校长从朱家离开后直接进了听雨小筑。   没有青城派的支持,给朱家十个胆子也不敢进听雨小筑抓人。   满腔怒火抓不着人,朱家只好死死盯着楚家打击报复,张雅涵可以护住楚家的生命安全,却没办法护住楚家的尊严。   今天楚老夫人病重,朱家大小姐上门探望。   从朱雨欣踏入家宅的那一刻,就一直极尽言语羞辱之能事,羞辱楚家还不算,还坚持要亲自探望下卧病在床的楚老夫人。   这次楚家没同意,朱雨欣又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咒骂带打砸,临走时还让人在楚家大门上写下一行字。   老而不死谓之贼。 第181章   楚馡的下落   听雨小筑,朦胧烟雨中。   雨打芭蕉听得人内心一片安宁,安宁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林城太阳金贵,一个月二十天都在下雨。   前院书房内,南宫颠,张屠夫,陈校长,刘景烽四人汇聚一堂,妧妧窝在一张红木椅上闭着眼睛。   陈校长来听雨小筑的时候,妧妧也被他带了过来。   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听雨小筑中四人经常在这里聚会。今天楚家发生的事,四人也都已经知道。   眼瞅着楚家的家运不断的衰败,陈校长感同身受心情越发悲凉。   每当想起那天的事,陈校长内心都是一片愧疚。   如果当时他没有给楚馡看卦,没有喊出那声一拜天地,楚家会不会就不是现在的光景?   可是,假如时光从来,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世俗歌颂爱情,却也容不下爱情。   因为爱情只属于英雄,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没有人甘于平庸,人人心里都有一个英雄梦。   所以,在看到白狐吐血篡改坤卦变爻的时候,陈校长的心思动摇了。   或许,世俗真的容不下这对男女。   但是他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天雨势疏狂,他亲眼看着谢鸢踏上红毯,犹如看着青春年少的自己。   早在楚家寿宴上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陈校长就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和他有因果,像是欠着他什么。   明明素不相识,为何对他会有亏欠的感觉呢?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谢鸢的死讯传遍整个林城,当张雅涵带着吴老来到听雨小筑,他才从吴老口中知道真相。   原来,他救过自己的命。   当初楚家和莫家在分曹射覆馆对赌,谢鸢看出了他脸上的死相,遮蔽天机救了他的命。   这就是他为何用尽手段也算不出兆机,董天正也没办法射中那一覆的原因。   世间所有事都仿佛有定数,有因就有果。   他欠谢鸢一条命,然后命运注定要他证婚来补偿。   因为在谢鸢心里,他的这段感情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他爱楚馡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相信他真的已经离开,他们都在等着再见他一面。   张屠夫依旧每天打扫房间,吃饭的时候他的位置上总会习惯性的放着一副碗筷。   南宫颠还在等着他传他祝由术,刘景峰等着和他分享心得,当初白云观祖师刻在山神庙上的两句诗,他又有了新的心得。   陈校长等着他回来,向他道谢当初的救命之恩。   妧妧守着他留下的卦摊,眼中常常含着泪水。人有情,狐也有情。或许她还在想着当初一起在民俗街算卦的日子……   他还在的时候,诸事皆遂,风平浪静。   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才晓得平静的生活之下,是狂风暴雨是惊涛骇浪。   他们都在等他利见大人,因为他们知道谢鸢的一生绝对不会平庸。   张屠夫对此深信不疑,刘景烽早已为其折服。   张雅涵堪不透的命运线,明采薇都愿意追随一生的大人。   可是,当他终于名震林城,让天下玄门都记得他名字的时候,却突然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道惊鸿奥妙的背影。   从此君师成了传说,人间再没有那样的他。   张雅涵不接受这样的命运,一夜摇尽三千卦,最终得卦水火未济。   未济,未济。   濡其尾,无攸利。   “老夫人病重,时日无多,现在只念叨着要见楚馡一面。”陈校长说道。   “自从那日楚馡随着谢老离开后,就再无音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刘景烽说道。   “谢鸢在哪,楚馡就在哪。”南宫颠说道。   再提谢鸢,众人心头又是一片沉重。   虽然他们都不愿意相信谢鸢已死,心底却早已默认了事实。   因为如果他还活着,青城派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楚馡将他带走,他们没有阻拦就是证明。   至于谢老将他带去了哪里,没有人再去关心。   其实张屠夫心底多少还是猜到了几分,明采薇心里也能猜到,他们都知道谢鸢还有个师父。   谢老将他带走,或许就是带他去见他师父。   他们没有实力为他复仇,青城派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   谢家早已没落也没能力为谢鸢复仇,但是青城派一定想不到谢鸢还有个师父。   可是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并没有任何关于他师父的消息,也没有人知道他师父在什么地方。   就在众人在纷纷猜测的时候,院门外传来敲门声,来人是张雅涵。   想起张雅涵现在的身份,众人全部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她打招呼。   玄门复苏,有关部门延续大唐旧制重开浑天监察院,张雅涵现在的身份是浑天监少司。   这种部门不对外公开,也不插手世俗之事。只负责解决一些超自然灵异事件,处理玄门、民间法教违法乱纪之事。   至于道门佛门这种大事,自有宗教部门处理,不归浑天监管辖。   张雅涵本就有官方背景,外公做过封疆大吏,再加上她身怀一身玄学造诣,端午节事件过去没多久正式加入浑天监,担任少司一职。   “张少司冒雨起来,可是有事发生?”刘景烽问道。   “楚馡有消息了。”张雅涵说道。   “她在哪?”陈校长立刻问道。   “祥云镇,龙岭。”   “她在龙岭?”张屠夫吃惊的问道。   “嗯……”   任谁也想不到楚馡现在居然在谢鸢老家。   张屠夫也想不到,虽然他曾想过谢老可能会回去一趟,但是他并没有去龙岭去找。   过去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背地里帮楚家化解危机,根本没有时间去求证。   而且张屠夫相信,如果有关于谢鸢的消息谢老一定会通知他。   几人都知道龙岭是谢鸢的出生地,陡然听说楚馡在龙岭,开始也都很吃惊,但想想又释然。   楚馡与家族决裂,无家可归,出嫁随夫,回龙岭也很正常。   “有没有他的消息?”张屠夫问道。   “浑天监只查到了九连山,至于在九连山那座山峰,浑天监没有继续搜查。”张雅涵说道。   “为什么不继续查?”刘景烽问道。   “上面没说为什么,只说到此为止,绝不能再继续深入调查。”   “那你们又是怎么查到楚馡的?”刘景烽又问道。   “浑天监去调查谢鸢的身世,无意中发现的。”   “她现在怎么样?”南宫颠问道。   “她一个人住在谢鸢老宅,至于怎样,你们自己去问她吧。” 第182章   山村生活   龙岭是个偏僻的小山村,进出都要通过村后的石桥。   村民也没什么收入,田地贫瘠,多半靠给人做工来讨生活。   谢家在村子西头,独院。   盛夏时节,门前的大柳树垂下千万条绿丝,随风轻轻摇动。   楚馡站在树下,折下一根柳枝。   当初关于他的那些故事里,大柳树也是其中之一。   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上次来时新扎的篱笆,这会也已经褪色发黄。   爷爷打开生锈的锁头,院子里杂草丛生,落叶堆积。   一年没住过人的院子,显得很凄凉。   不止楚馡看得心生感慨,爷爷脸上也是一片伤感。   就在这个不起眼的院子里,他亲眼见证谢鸢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   他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也是他拿自己生命守护的珍宝。   这世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孙子的来历,正因为知道的太清楚,所以他才不得不离开。   他无法插手谢鸢对命运的选择,也不忍插手。   想起他身上那一道道深刻见骨的伤害,想着他为人流尽最后一滴血,爷爷的心痛无人能体会。   成仙难,入世做人,更难。   起初他对楚馡当真没有半分好感,因为只有他知道,谢鸢的血究竟有什么玄机。   事情已经发生,爷爷心底再懊悔也无法挽回。领着楚馡来到西屋门前,将房门打开,说道:“这里就是他的房间,你先收拾以后就住这里,等他回来再给你建婚房。”   “嗯。”楚馡点点头。   爷爷去收拾别的房子,楚馡推门走进去。   很久没有住人,房间里落满了灰尘,没什么家具最多的就是书。   当初爷爷说谢鸢学富五车,其实并没有撒谎。   谢鸢读过的书要比大多数人都要多的多,不止在玄学上,所有华夏传统经典子集他都读过。   床头柜上放着本周易,书页都要翻烂了。   窗前的书桌上,还存放着谢鸢读书时的课本,还有他曾做过的笔记。   谢鸢的字写的很秀气,一笔一划都很有章法。   随后拈起桌子上的一张纸,仿佛心有灵犀,这纸上写的正是辛弃疾的那首沁园春。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   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   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楚馡连着读了好几遍,心中默默念道:“谢鸢,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么?”   她所想,亦是他所想。   楚馡仔细的察看房间里的一切,心变得越来越柔软。   读书的少年,寂静的夜晚。   总有人惊艳了时光,而不被世人所察,甚至连自己也一无所觉。   触摸着墙上的照片,看着小时候的他,楚馡嘴角轻轻上扬,忍不住想问,谢鸢,你是何时开始筑造自己的英雄梦?   翻阅着过去的他,再想着后来他的境遇,眼里又是一片潮湿。   如果先前便晓得这样的他,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来打扰?   但愿余生足够长,让你晓得我的好。   楚馡用心打扫房间,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擦拭的一尘不染,最后把自己的那份结婚证打开,压在书桌上的镜框里。   “谢鸢,我们是一家人了。”   ……   谢震堂归乡,街坊邻居前来拜访。   看到楚馡村民都很好奇,特别是看到她身上穿的还是一身道袍的时候。   从丹霞岭坐直升机下山后,爷爷就一直带着她往家赶,中间还连续换了好几次车,楚馡一直没有机会去购置新衣,身上穿的还是晚霞的道袍。   等村民晓得她是谢鸢的媳妇,村民无不睁大了眼睛,称赞谢鸢这小子有福气。   楚馡哪里见过这阵仗,开始还对爷爷有怨言,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推倒人前,可是听着村民朴实无华的夸赞,心里又很欢喜。   谢家是传奇,不仅仅是一把杀猪刀,还因为谢震堂一身的本事。   到了下午,小白沟的神婆也赶了过来。   楚馡和神婆倒是不见外,神婆也本来就很喜欢她,带着她去镇子上购置衣物和生活用品,连钱都不让她出。   晚上神婆留下来吃饭,知道楚馡要留在这里生活,神婆又和她唠叨了一大堆。   此后,楚馡就在村里正式住下来。   她来时也没带财物,手机坏了都没来得及换新的,也不想去换。   山村的生活对养尊处优的她来说有很多难为情的地方,但也只是难为情而已。   对于经常野游探险的她来说,苦倒是不算什么。   爷爷只在当天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搬到镇子上住到了张屠夫家里。   连着过了好几天,等把整个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楚馡红着脸来来找他,问他家里还有没有事要做。   “做什么事?”爷爷被她问的一愣。   “我看村里的女人都很忙……我怕被人说闲话。”楚馡小声说道。   爷爷这才明白楚馡的心思,大笑之余,心里越发认可这个孙媳妇。   谢家也有田地,不过早就租给了别人,说是租却从来没有收过租金,也不差这点钱。   玄门想要赚钱有的是手段,何况是谢家薪火。   当初要谢鸢跟着张屠夫学杀猪,压根也不是为了学手艺赚钱。   “做谢鸢的媳妇,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爷爷说道。   “什么事?”楚馡问道。   “修行……”   “我也晓得自己修为太弱,每天都有打坐冥想,只是不得功法可学。”楚馡诚恳的说道。   “你现在已经是谢家的媳妇,谢鸢的本事你都可以学。”   楚馡听得大为心动,当即就要跪下磕头。   爷爷急忙将她扶起来,问她现在修行到了什么境界。   楚馡对爷爷丝毫没有隐瞒,将自己最近的修行体悟全部说了一遍。   开始爷爷还听得频频点头,盛赞楚馡悟性绝佳。   待听楚馡说到她已经破虚的时候,一张老脸终于绷不住了。   他自己修了一辈子都没有破虚,眼前这个孙媳妇如此年轻,就已经成功踏入虚境,这让他情何以堪。   “说吧,你想学什么?”爷爷问道。   听爷爷这样一问,楚馡又回想起了端午节那天的雨。   胸中杀机升腾,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   谢家薪火窥尽天机,道尽命数,但她最想学的是谢家的刀。   “爷爷,我要学刀。” 第183章   砍柴的楚馡   听楚馡说想要学刀,爷爷听完皱起了眉头。   不是他不舍得传授谢家刀法,而是因为楚馡不适合学刀。   同为杀器,刀和剑有着很大的区别。   剑为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   道门以剑作法,看中的就是剑为天地人三界共有之物。   上通九霄,下临九幽。   取彼日月,炼以丙丁,呼风唤雨,敕雷谴电,无所不能。   楚馡得到了滴天髓,命元极强,如此年轻已经踏入虚境,未来必然可以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这样的人最适合修行的是剑,因为剑不仅可以作法,还可以用来载道。   庄子说剑中,将剑分为君王之剑,诸侯之剑,庶民之剑。每一种剑,都代表一种修行境界。   而刀是纯粹的杀伐之兵,刀光一闪血流满地。   两者都可以杀人克敌,但刀只能陪人一时,剑却可以伴随一生,因为剑道是没有止境的。   爷爷先将刀和剑的区别和楚馡解释了一遍,末了说道:“你若没有得到滴天髓,我肯定会将谢家刀法倾囊相授,但是现在我怕你将来后悔。”   “谢鸢处处比我强,为何你让他学刀呢?”楚馡问道。   “他和你不一样,他的路太难走,不提刀根本走不下去。”爷爷叹息着说道。   “我就是知道他的路不好走,所以我才要学刀。我不要他为我遮风挡雨,我要与他风雨同舟!”楚馡坚定的说道。   那天谢鸢踏上红毯,一个人扛下千百道杀机。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她都感同身受,但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但她不要与子成说,她要与子同仇。   感知到楚馡的决心,爷爷没有再拒绝。他最清楚谢鸢的身世来历,知道他的路有多难走。   他自己不能陪着走下去,但他真的希望有人能够陪他一程。   从这天开始,爷爷开始传授楚馡谢家刀法。   楚馡本身就学过刀术,基础刀法对她来说不难,仅用了几天功夫就彻底掌握。   谢家刀法重意不重形,精妙全在于魄魂精神意和天地五行交感。   这对楚馡来说也不是问题,她已经破虚,魄魂精神意远比普通人强大。   在滴天髓的加持下,甚至不亚于通神境界的高手。   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楚馡就成功练出了自己的刀意,令爷爷十分欣慰。   刀为杀伐之兵,杀心很重要。   当初谢鸢跟着张屠夫学杀猪,就是为了培养杀心。   眼看着楚馡的刀意越发纯熟,爷爷决定为她的刀法注入灵魂,毕竟没有见过血的刀是杀不死人的。   第一天,爷爷从镇子上的猎户那里买了只野兔。   楚馡提着刀,静静的看着野兔。   野兔全身颤抖,睁着一双红玛瑙一样的眼睛惶恐的看着她。   一人一兔,对视良久。   最终楚馡一刀斩断绑在兔子腿上的绳子,把兔子给放了。   “丫头,一只兔子都下不去手,将来要你杀人怎么办?”爷爷皱眉问道,“不行,看到它我就想起了妧妧,爷爷咱们换个吧。”   “好吧,那咱们换个。”   第二天,爷爷又去镇子上特意花高价买了只锦鸡回来。   锦鸡羽毛艳丽,雉鸡翎三尺来长,昂起来时犹如孔雀开屏,十分美丽。   美丽的生物,总能令人心生同情。   这次楚馡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刀斩断锦鸡的脚上的绳子。   “丫头,兔子你说想起了小狐狸,锦鸡又为何不杀?”   爷爷问她话的时候神情带着罕见的严肃,但楚馡的神情比他更严肃。   “爷爷,锦鸡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犯法。”   “好吧……”   连番遭遇打击,爷爷有些心灰意冷。   善良是女人最大的美德,男人娶个这样的媳妇是好事。   但是想想自己孙子的前程命途,他还是决定再尝试一次。   这次,他买了条鱼。   然后当天中午,他吃到了麻辣鲜香的水煮鱼。   “为什么舍得杀鱼?”爷爷问道。   “鱼好吃……”   “呃……”自此爷爷断了要楚馡杀生的念想。   其实,对于爷爷的苦心楚馡自己是知道的,但她有自己的理解。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楚馡得到了真龙之气,便如龙一样也有了自己的逆鳞。   她不需要去培养杀心,因为只要有人敢触碰到她的逆鳞,她的刀就绝对不会容情。   以前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她没有杀人的能力。   相比较杀生练刀,她更喜欢去山里砍柴,起码柴火还可以用来烧火做饭。   盛夏漫山苍翠,步入丛林观察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更能令她体悟到天生天杀的自然之道。   有些人是不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考量的,虚境中能看到一片星空的人,又岂是凡夫俗女能比?   只不过这其中的道理爷爷想不到,就连楚馡自己都不晓得。   ……   后面的时间里,楚馡每天带着柴刀去山里转悠,经常是披星而去,戴月归来。   砍来的柴火自家用不完,便给村子里的孤寡老幼送去。   楚馡的善行让爷爷彻底断了杀生的念想,后面再没问过她刀法的事。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天下午爷爷正在张屠夫家院子里打盹,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张屠夫和南宫颠二人走了进来。   看到二人爷爷瞬间反应过来,肯定是有人知道楚馡在这里的消息。   张屠夫将楚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和爷爷说了一遍,爷爷听完沉默不语陷入两难。   楚老夫人最疼的人就是楚馡,病重在床常常念叨的也是她,如果楚馡不回去,将来这件事会成为她永远的遗憾。   端午节那天楚馡彻底得罪了朱家和青城,现在朱家也还一直在找她,如果她这时候回去无疑于羊入虎口。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思来想去,爷爷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楚馡。   她和楚家决裂是一时的意气,善良如她又怎舍斩断血脉亲情,他不想这件事成为楚馡一生的遗憾。   见爷爷同意,南宫颠急忙追问楚馡现在人在哪里。   得知楚馡进了山要晚上才能回来,南宫颠便要自己进山去找,她擅长养蛊,风蛊可以用来寻人。   先问爷爷要了个大致方位,南宫颠就心急火燎的出发了。 第184章   楚刀   龙岭群山环绕,盛夏山林满山苍翠繁花似锦。   楚馡收起柴刀,抹去脸上的汗水登上一座山崖,山不高不像丹霞岭有着一片云海。   站在山崖上,吹着山风,楚馡遥望着山峦起伏的曲线。   身边有蝴蝶穿花飞舞,山茶花开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这一刻楚馡心中有片刻恍然,似乎自己在尘世中,又似乎在人间之外。   谢鸢,你可知我在这里披星戴月,日夜等你归来?   我看夜空,天上的星星是你,我看山花,花中的蝴蝶是你。   看过那么多的山水,都不如你眼中的星河。这一世我等你,生生世世我都会等你。   夏季多雨,说变就变。   一片乌云飞来,接着又飞来千万朵,很快天上就响起了雷声。   若在以前,楚馡很怕下雨,怕狼狈怕出丑。   现在的她终日素面朝天,反而盼着能够淋一场大雨。   终于大雨不负期望,磅礴而至,楚馡不闪不避,对着山崖对面大声呼喊起来。   雨不止落在楚馡一人身上,也浇透了南宫颠的衣裳。   下了雨,风蛊便不能再用。她躲在一棵珙桐树下,寻思着这雨不知何时会停,雨停后楚馡还在不在那里。   正寻思的时候,忽然听见雨中传来荡气回肠的呼喊。   “谢鸢……”   “我想你,我想你……”   “我在这里等你归来……归来……”   ……   一个人孤独的过了四十余年,南宫颠把她最好的青春年华全部献给了巫蛊。   此刻听见大雨中传来楚馡的呼喊,眼泪不觉湿润了眼眶。   养尸蛊这么多年,人生对她而言不过一草一木,草木有枯荣,人生老病死最后都是一捧黄沙。   但这一刻,南宫颠忽然想起书上的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道藏中说情是损耗,佛家说情是八苦,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追求的都是超脱。跳出三界,不沾红尘因果。   可是若情真的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星辰为谁璀璨,明月为谁皎洁?   便如这场大雨,排山倒海又是为谁而来?   天道无情,是以天不老而地无尽。但若天道真的无情,又何必养育这有情众生。   听着楚馡一声声的呼喊,南宫颠忽然想到了与她同行的那个男人,他憨直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粗糙的木头。   不会说好听的话,却会做她最喜欢吃的菜。   南宫颠习惯了和自己相处,也习惯了孤独,对于男人的出现她开始很不适应。   那么又是何时开始,自己开始时不时的想到他呢?   想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情绪,与相思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这已经是南宫颠从未做过的事。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停后,南宫颠继续寻找楚馡,很快就找到了那片山崖,看到了山崖上的那个人。   风雨湿透了她的衣衫,但是她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   雨过天晴,楚馡早已收拾好心情,眼睛明亮如洗,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南宫颠还未登上山崖的时候,楚馡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看到南宫颠,她就想起了林城。   过去的三个月里,她常常挂念着自己的家人,不知杨家、莫家还有朱家该怎么为难他们。   端午节那天的决裂只是她一时意气,骨血情深又岂能说断就断。   只是她知道,她不能回去。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她回去只会给她自己,也给楚家带来灾祸。   法治社会,以楚家在世俗的地位,玄门不可能做出太极端的行为。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他回来,也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南宫姑娘,好久不见。”楚馡微笑着和南宫颠打招呼。   “楚馡,好久不见。”   楚馡的微笑,让南宫颠心里感到些许安慰。   转而想到自己带来的消息,又让她充满愧疚,或许她不该来。   她能感知到楚馡身上的变化,那是一种焕发出真生命的美丽,步入丛林将世俗遗忘,她不该来破坏楚馡的心境。   可是,她若不来留给她便只有一世的悔恨。   朱家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楚家主日夜忧虑两鬓斑白,楚老夫人饱受打击重病在床。   家业没落,门可罗雀,曾经的楚家有多瞩目,现在就有多凄惨。   这还不够,最让人愤怒的是朱雨欣留在楚家大门上的那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试问,楚家当真该死?   他们不过是生了个好女儿,有什么过错。   何况楚馡并没有爱错人,只是造化弄人,谢鸢还来不及绽放自己的光彩。   在世俗眼中,朱青云与楚馡门当户对,两家联姻是天作之合。   可是望着眼前洗净铅华,返璞归真的楚馡,朱青云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   窥见楚馡手里的柴刀,以及握刀的那只长满老茧的手,南宫颠有些鼻酸。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原来受了这么多的苦。   看到南宫颠盯着自己的柴刀,再看她不忍的表情,楚馡轻轻一笑说道:“你莫要以为我受了苦,我在练刀。”   “练刀?”   “是啊,未来的路我不想他一个人走。”   听楚馡提到了未来,南宫颠心中一动,立刻问道:“他现在如何?”   “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他师父说能医好他,我便在这里等着就是,等他好了自然会回来找我。”   这个消息,让南宫颠压在心头三个月的阴霾轰然消散。   原来他并没有死,他还会回来。   南宫颠心情大好,连带着为楚馡的忧虑也减弱不少。   两人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南宫颠问楚馡在山村的生活,问她的修行,楚馡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破虚的事。   得知楚馡已经破虚,南宫颠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沉默着走过了一段路之后,楚馡终于问及了林城楚家的事。   南宫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过去三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起初,楚馡只是安静的听着,神情没有什么波动。   这些事很多她都已经猜到,现在不过是从南宫颠口中得到证实罢了。   直到南宫颠提及了楚老夫人重病,朱雨欣登门拜访。   说这些的时候,楚馡在一棵两人合围的雪松前停下了脚步,怔怔的听着南宫颠讲述。   “南宫姑娘,朱雨欣最后写在我家大门上的的那句话,你再和我说一遍。”等南宫颠讲述完毕,楚馡说道。   “楚馡……”感知到楚馡的异样,南宫颠有些犹豫。   “麻烦你再说一遍。”楚馡再次提出请求。   “她使人写的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南宫颠叹息着说道。   “嗯,谢谢南宫姑娘告诉我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楚馡手中的柴刀骤然亮起了寒芒。   刀,是一把普通的柴刀。   因为砍柴太多,刀刃上已经有了缺口。   但就在刀光亮起的那一刻,柴刀所展露的锋芒不亚于世上任何一把神兵。   楚馡挥刀,刀光一闪而逝。   一直等两人走出很远,山道上那棵两人合围的雪松方才轰然倒地。 第185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雪松轰然倒地的那一刻,南宫颠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鸢的刀意还没有彻底散尽,林城再起刀声。   两人合围的雪松,无声无息随着刀锋而断。这样的刀谁能挡?   果然,有些人是不能人间尺度来衡量的。   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能使出这样的刀法,楚馡在修行上的造诣强的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转而南宫颠又想起了谢鸢,这俩人好的时候,一个是谦谦君子,一个是窈窕淑女,本应该谱写一段人间佳话。   偏偏有人见不得他们好,非要将一对神仙眷侣逼成凶神恶煞。   过去的三个月,朱家将楚家任意羞辱践踏。看似楚家气运凋零,日薄西山,殊不知气运因人而生。   只要人还在,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或许用不了多久,朱家这座大厦便会和那棵雪松一样,轰然崩塌。   老而不死是为贼,只凭这句话朱家满门当诛。   楚馡先带着南宫颠回龙岭谢家老宅,准备收拾下东西当天出发回林城。   南宫颠第一次来谢家,望着简陋的小院,想着那人在林城做过的事,原来他竟然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给你看谢鸢小时候的照片。”   楚馡晓得南宫颠一定很好奇他,带她进房间翻出谢鸢小时候的照片给他看。   谢鸢五官清秀,小时候长得像个姑娘。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嘴角轻轻上扬眉眼含笑。   “是不是很可爱?”楚馡问道。   “他杀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可爱。”南宫颠说道。   楚馡笑笑,继续整理衣物。   把被褥用油纸裹好放进柜子里,把衣物叠好收好,收拾书桌,把两人的结婚证藏在箱底。   南宫颠看着楚馡像个小媳妇一样整理房间,心里感慨万千。   从前的楚馡,虽然纯真善良但出身摆在那里,开玛莎拉蒂,锦衣玉食,朋友圈非富即贵,受尽家族宠溺同龄人的追捧。   现在的她远离了曾经的舒适圈,本以为她会不习惯,却不想她便是做了村姑也会如此从容。   这样的人才是真的自然,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能自成一方天地。   楚馡的行李无非几件换洗的衣服,等把房间整理后,背上粗布挎包锁了门,就和南宫颠一起前往祥云镇。   到了镇子上,与爷爷作别。   “爷爷,等我处理完家族的事,再回来好好孝顺您。”楚馡说道。   “丫头,安心去吧,爷爷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南宫颠和张屠夫是开着车来的,开的是陈校长那辆车。   张屠夫不会开车,南宫颠其实也不熟练。   回去的路上换楚馡来开,一路疾驰油门踩到底,吓得张屠夫胆颤心惊。   夜色笼罩时,楚馡把车开进林城。   先把两人送到听雨小筑门口,然后片刻不停的开车回家。   家门紧闭,漆黑的院子里只有寥寥几盏夜灯。   门卫已经遣散,无人值守。   楚馡下了车,想摁门铃,却发现门铃已经损坏。   院门上的油漆是新刷的,想必是为了遮掩朱雨欣留下的那行字。   昔日繁华富贵的楚家,如今败落成这般模样。   楚馡默默的站在门前,心中一片酸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若她能顺从家族的安排,楚家就绝不会是今天模样。   但如果要她重来一次,她依然坚持当初的选择。她是有大觉悟在身的人,在她眼中的人生有着不同的境界。   出生在楚家这样的豪门世家,楚馡从来不用为衣食住行所忧虑,不用奋斗便可享一生荣华。   优越的物质生活并没有令她心安,她开始追求精神上的富足。   当同龄人享受浪漫,醉生梦死,亦或者沉迷于游戏虚拟社交的时候,她的足迹只在山水间。   起初是她向山水走去,后来山水为她而来。楚馡的精神生活越来越富足,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来自灵魂上的孤独。   直到她去了祥云镇,于山中窥见另一颗独舞的灵魂。   正是因为灵魂上的认定,才会让她不受任何世俗困扰,做出那样的抉择。   林城多雨,这会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亮着的车灯终于引起了院里人的注意,楚馡听见有人轻咳了两声,接着便朝门口走来。   来人走得不快,甚至有些犹豫。   过去楚家受过太多的攻击,生恐来者不善。   瞅着那人的身影,楚馡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不再挺直的背脊,花白的头发。   曾几何时,他是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   等来人走到门前,隔着铁栅栏待认出来人是谁后,怔在原地。   父女二人,隔着一道门相见。   楚馡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喊不出那个称呼,楚镇业又何尝不是如此。   默然相对半晌,楚镇业颤抖着把门打开。   “天凉了,淋雨容易感冒,进来吧。”楚镇业说道。   听见这句话,楚馡再也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楚镇业的腰,伏身在他肩膀上大声的哭了起来。   ……   楚馡把车开进院,跟着楚镇业往后院走。   “爹,太奶奶身体怎样?”楚馡问道。   “刚吃过药,方才还在念叨着,这会应该睡了。”   “我能去看看她吗?”   “去吧,你也该去看看她了。”   走进太奶奶的房间,今晚守夜的是三婶。   看到楚馡,三婶豁然起身。   楚镇业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三婶便一句话也没说,将房间的灯光调亮,然后随着楚镇业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走到太奶奶床前,楚馡再次流出了眼泪。   太奶奶是楚家的主心骨,最困难的日子里是她撑起了楚家的事业。   人们盛赞她福泽子孙,福泽绵长。   楚馡默默的流着眼泪,冥冥中楚老夫人像是察觉到了楚馡的到来,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渐渐清明。   “馡儿,你终于肯回家了。”   “太奶奶……对不起,是孩儿不孝。”   “你不需要说对不起,反而是我们对不起你。”   楚馡以为太奶奶不肯原谅自己,心里越发难过,哭的更厉害。   “傻孩子,别哭了。我近来常常会想,究竟错的是我们还是你,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错的是我们。”   “太奶奶……”   “当初你回来告诉我们,是他帮你完成高祖遗愿的时候,我们就该明白了,他就是高祖为你安排的良人。”   世上万物皆有缘法,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楚天河的遗愿,要谢鸢和楚馡两个人来完成,这其实就是一种预兆。   姬梦歌留在阴凤坡的红盖头,是为两人牵的红线。   可惜,这道理楚家明白的太晚了…… 第186章   离世   这一夜楚老夫人和楚馡说了许多的话,大部分都是在说楚馡小时候的事情。   楚馡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经常神游物外,会没来由的发火。不喜欢与人争执,但倔强起来三头牛也拉不回来。   长房只得这一个嫡女,是以大家都很容忍她,老夫人更是对她宠溺有加。   听着楚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诉说,楚馡时悲时喜,末了说起了他。   “馡儿,他是个怎样的人?”楚老夫人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总之太奶奶已经认他做了姑爷。”   “那我要好好想一想。”   楚馡陷入沉思,想来想去,还是无法去形容他。   总有些人一见就心生欢喜,道理都讲不通。   当初在朱家的慈善晚会上,她赠他国殇,所有人都认为她错了事,只有她知道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内心有多欢喜。   可是,欢喜总要有缘由的。   世界上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太奶奶,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大家都那么疼我,但我常常会觉得你们疼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又是谁,世上不就你一个楚馡么?”楚老夫人诧异的问道。   “是啊,我也经常为此困惑,明明身边那么多人,但心里总还是觉得自己很孤单。”楚馡说道。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自己孤单呢?”   “我为此困惑了很多年,直到我遇见他,我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楚老夫人问道。   “你们给了我姓名,他却让我明白了我是谁。”   楚馡的这句话听起来很矛盾,只有认真去想,才会明白其中蕴含的道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灵魂不是。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有多少人真的明白自己是谁,为何而来这人间走上一遭。   稀里糊涂过完一生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生命的尽头忽然发现,自己这一生从未活过。   楚老夫人沉默下来,她寿元将尽,此刻的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   人到了这一步,其实很多东西都放下了。   楚老夫人的一生过的很充实,楚家能在林城站稳脚跟并且一步步壮大,背后都有她的功劳。   本以为可以不留遗憾的离开,却在听到楚馡的这番话之后,内心深处忽然起了波澜。   她这一生做了很多事,照顾了很多人。   但她却没有照顾好自己,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为别人活着,以至于想不起青春年少时,自己是什么模样。   “太奶奶,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太奶奶是为你而欢喜,欢喜你能遇见那样的一个人。”   时间已经很晚,楚馡不愿再打扰楚老夫人休息,约好明天早上再来看她。   临出门的时候,楚老夫人又喊了她一声。   “馡儿……”   “太奶奶,还有事要吩咐么?”   “好好休息。”   “嗯,晚安,太奶奶。”   “晚安,馡儿。”   没有人可以不留遗憾的离开,除非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楚馡走后,楚老夫人又一个人想了很久。   直到她渐渐的想起了那个在山茶花丛里,人比花娇的自己,想起了那个辗转百里为自己而来,赖在家里不肯走的他。   他说,他掉进了自己的美人沟里,再也爬不出来。   想到这里,楚老夫人终于释然。   这人间她来过,也活过。   ……   楚老夫人的去世,让楚家上下陷入一片悲痛之中,最悲痛的人莫过于楚馡。   所有人都将楚老夫人的死怪在她身上,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瞻过遗容之后,楚馡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若是在从前,楚老夫人的去世一定是震惊林城玄门的大事,但现在楚家已经没落。   震惊玄门的不是她的死,而是楚馡的回归。   楚馡回来了,她怎么还敢回来?   端午节的记忆犹新,要问朱家最恨的人是谁,非楚馡莫属。   不止朱家人恨她,青城也对她恨之入骨。   得到楚馡回来的消息后,朱家满门惊怒,朱雨欣当天就要上门兴师问罪。   但考虑到楚老夫人新死还未下葬,毕竟是林城传奇人物,如果这时候上门兴师问罪,与公序良俗相违,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自从张雅涵以浑天司的身份介入楚家的玄门恩怨之后,杨家和莫家就消停了很多。   得知楚馡回归的消息两家也没什么大动作,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表面看起来,现在的楚家不堪一击,如果朱家上门问罪,楚馡肯定难逃朱家毒手,就算有张雅涵出面也护不住她。   但是别忘了,楚馡才是听雨小筑真正的主人。   其实,住在听雨小筑里的人并不可怕。刘景烽在道门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草姑婆南宫颠的实力也谈不上有多高。   至于张屠夫,陈校长的实力就更加不够看。   住在听雨小筑里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鬼。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鬼祟,而是一位红衣鬼将。   关于这一点,杨婉晴亲身验证过。   明采薇从青鸾山归来的当天晚上,也曾去过杨家与杨婉晴有过交涉。   若非明采薇的深夜拜访,杨家和莫家也不会在谢鸢刚回林城,就对他发起玄门追杀令。   如果朱家要对楚馡动手,听雨小筑那位肯定会出手。   到时候就看朱家还能不能请动青城派了,没有青城派的帮助,朱家无人能挡明采薇。   深夜,楚馡一点点的擦拭着破损的柴刀。   柴刀只是凡铁,不管怎么擦都擦不亮,她擦拭的是心里的刀。   眼泪已经流干,现在的她心中只有杀机。   楚馡知道她的回归会给楚家带来什么,却没想过归来的第一天就给楚家带来噩耗。   太奶奶的离世,让她成为楚家的千古罪人,虽然家人没有当面说什么,但是她很清楚他们的想法。   她没有去解释,也无法解释。   正在入神,伴随着一阵阴风,一身红衣的明采薇在室内现身。   南宫颠带来了关于他的消息,得知他没死之后,明采薇不再继续隐遁在黑暗中。   他不在,有些事她要替他做好。   “采薇姑娘,你来了。”楚馡说道。   “楚馡,朱家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准备怎么做?”明采薇问道。   “在说我的打算之前,先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不管朱家怎么对我,我都不希望你出手。”   “你确定你能应付得了朱家的人?”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杀过人,我想尝尝杀人的滋味。” 第187章   楚馡设宴   楚老夫人的葬礼在干灵山举行,这一天又在下雨。   楚家没有邀请玄门里的人,只有俗世宾客,远亲近邻,生意上的往来。   没有邀请玄门里的人,但玄门里的人还是来了不少。   楚馡穿着一身黑衣,撑着一把黑伞。   以楚家嫡长女的身份,为来参加葬礼的宾客鞠躬道谢。   葬礼现场气氛沉默,干灵山依旧是从前的干灵山,楚家却不再是当初的楚家。   方青青来了,一直陪在楚馡身边。   端午节那天的事对方青青触动很大,经常会想,如果她当初没有邀请楚馡,会不会就有两人的相逢。   她曾以为自己很了解楚馡,与她无话不谈。   直到端午节那天的事传出来,原来她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也从来不了解谢鸢。   今天楚馡听了很多冷言冷语,最冷的伤害来自于自己的家人。   如果不是她,楚家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昔日的辉煌一去不返,失去的不仅仅财富和地位,还有很多人的生命受到了严重侵害。   玄门有的是害人的手段,过去楚家人厄运不断,伤亡惨重。   钱没了还可以再赚,死去的人不能重生。   有人骂她是丧门星,是她坑了整个家族,骂她为男人鬼迷心窍,活该守寡。   楚家人往日对楚馡积攒的不满和愤怒,全部在今天的葬礼上爆发出来。   而楚馡只是默默承受着,无言的承受着一切。   就在方青青为楚馡而心疼的时候,楚馡的另一位闺蜜,童家小姐童佳琪也来了。   几何时她们无话不谈,常在一起说说笑笑,聚在一起八卦。   楚家失势的时候,童家选择了远离,童佳琪也断了和楚馡的联系,谁也没有再主动联系过谁。   她们曾姐妹一场,而她却在楚馡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选择远离。   玄门争锋审时度势很重要,但童佳琪知道之所以会那么决绝,并不全是因为玄门争锋,而是因为心里的嫉妒。   嫉妒她的好相貌,嫉妒楚家的家业,嫉妒朱青云向她求婚。   所以在楚家遭遇不幸的时候,她选择了冷眼旁观,背地里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可就在这时,望着楚馡那张沉默的脸,她忽然生出懊悔的感觉。   “楚馡,你还好吗?”童佳琪问道。   “还好。”楚馡应了句。   简短的一问一答之后,再也没有话可说。童佳琪道了声珍重,随着家人离开。   今天葬礼上来的人不少,该来的基本上都来了,不管是世俗还是玄门。   楚老夫人的威望占很大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楚馡。   端午节楚馡一拜成名,为此与朱家结下生死大仇。   没有人想到楚馡会这么快回来,他们很好奇楚馡接下来的境遇,朱家一定不会放过她。   滴天髓让楚馡成为玄门瞩目的焦点,连道门都有所耳闻。   传说中撼动命盘的真龙之气,却害得家运凋零,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怎不令人对楚馡产生好奇?   是滴天髓出了问题,还是她本身就是不祥之人?   在葬礼上他们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楚馡,见到了那张沉默的脸。   令他们失望的是,他们没有从楚馡脸上看到后悔,也没有看到惊惧,甚至连一丝悲伤都没有。   她就是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莫家的人来了,莫子羽走到楚馡面前。被岳章收为亲传弟子,让莫子羽的变得比从前更加气焰嚣张。   以前他也嚣张,但风头一直被杨湛和朱青云压着。   现在杨湛皈依武当,而朱青云则成为林城最大的笑柄,林城终于轮到他莫子羽出风头。   葬礼是严肃的场合,莫子羽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楚馡,节哀顺变。”   楚馡没有回应,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令莫子羽心中暗恼。   过去他们经常见面,但楚馡从不拿正眼瞧他,一是因为两家本来就不对付,二来她确实不喜欢莫子羽这个人。   朱家自然恨死了楚馡,除了朱家最恨楚馡的莫过于莫子羽。   因为在当初龙窟之战中,莫子羽本该是最有希望得到滴天髓的人。   可惜造化弄人,滴天髓最后落到楚馡口中。   “你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从我手中夺走滴天髓应得的代价。”   撂下这句话,莫子羽带人离开。   前脚刚走,朱家大小姐朱雨欣后脚向楚馡走来。   过去的三个月里,朱雨欣闹得楚家家犬不宁,留在楚家大门上那句老而不死是为贼,更是成为楚家的奇耻大辱。   从朱雨欣来参加葬礼,楚家上下都如临大敌,敢怒不敢言。   还好,浑天司的人在这里。   张雅涵更是一早就对她放话,如果朱家敢在葬礼上闹幺蛾子的话,浑天司将会对朱家展开调查。   朱家可以不在乎世俗,不在乎玄门,但是他们不能不在乎浑天司。   楚馡眉眼低垂,却在张雨欣走来的时候忽然抬起了头。   朱雨欣今年已年过三旬,风情正浓。精致的妆容,性感丰腴的身材,妩媚中带着高贵,高贵中又透着风情。   这样的女人,完全可以用尤物来形容。无论走到哪里,都吸引男人的目光。   保养很好的肌肤吹弹可破,有些地方还露着青色的血管。   楚馡面无表情的盯着朱雨欣,却在看到她脖子上的血管的时候,心底忽然涌出一种无法自控的渴望。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修行上称之为魔障。   修行越高,魔障越重。   彼岸两生花,佛魔一念间。   就在朱雨欣扭动腰肢向着楚馡走来的时候,站在楚馡身边的方青青忽然觉得全身发冷。   很快她便意识到恐惧的来源,她的恐惧来自于楚馡。   方青青忍不住从楚馡身边远离,此刻的楚馡令她感到恐惧,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上的恐惧。   似乎是察觉到了方青青的异样,楚馡重新低下了秀美的头颅。   满腔杀机也在低头的时候,蛰伏到内心最深处。   “楚馡,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的有多辛苦。”朱雨欣笑着说道。   “找我做什么?”楚馡淡淡的问道。   “没有人可以做错事不用付出代价。”   “是啊,没有人可以做错事不用付出代价,所以我回来了。”楚馡重复了朱雨欣的话。   “所以,你准备好面对自己的命运了吗?”朱雨欣问道。   “今晚我在听雨小筑设宴,到时候还请朱小姐赏脸。”楚馡说道。   “你也知道我这人最喜欢热闹,不管是寿宴还是丧宴。”   “所以,朱小姐今晚一定会来了?”   “当然。”   “那好,咱们晚上见。” 第188章   道姐下山   入秋的九连山,丹霞烧红一片天。   悬崖上的竹舍中,一架直升机来了又走,只为送来一个消息。   “师父,楚馡回林城了。”晚霞说道。   “她不该回去,这时候回林城,无论是朱家还是青城派都不会放过她。”拂雪道长说道。   “可她人已经回去了,现在怎么做,要不要去和师叔说一声?”   “那人情况如何了?”   “生机已经复苏,神魂依旧在虚境中沉睡。”   “去吧,和你师叔说一声的,免得她将来白忙一场。”   晚霞上了云中栈道,登上丹霞峰顶的时候,看到师叔在山崖舞剑。   近来师叔经常舞剑,剑气搅碎漫空流云。   晚霞害怕师叔的剑意,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不敢露面。   察觉到晚霞的气息,李寒清收了剑意,背负着双手,说道:“出来吧……”   晚霞这才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和李寒清见礼。   “师叔晚上好。”   “说吧,找我何事?”李寒清问道。   “谢鸢他媳妇回林城了。”晚霞说道。   “谁?”   “谢鸢他媳妇。”   “再说一次。”李寒清皱起眉头,声音也沉了下来。   “楚馡……”   “这时候回林城,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楚老夫人已经亡故,想必她便是为这事才回的林城。”   “哼……”   李寒清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她不开口,晚霞也不敢问,可是想着师父来之前的交代,要她一定问个明话出来,她又不敢回去。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黑,晚霞有点纠结,她怕黑。   云中栈道本来就难走,要是黑灯瞎火的她可回不去,师叔这里可从不留宿。   “回去让你师父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去趟青城。”   “师叔,你真要去青城?”   “本来想着等他醒来再去,现在我改主意了。”   得到了师叔的明话,晚霞不敢再多耽搁匆忙下了丹霞峰。   回到竹舍,见到拂雪道长转述了师叔要去青城的事,拂雪道长发出一声长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总会来。   “师父,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如果是为了救楚馡,师叔为何不直接去林城,反而去青城呢?”   “去林城做什么?”拂雪道长问道。   “可是楚馡不就在林城吗?”惋惜又问道。   “傻姑娘,如果青城不出手,你以为就凭朱家那点人,动得了她?”   “那也应该去林城啊,师叔只要在林城露个面,青城派绝不敢动楚馡一根手指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林城毕竟太小了。”拂雪道长说道。   “林城太小了啥意思?”   “你师叔脸大,林城太小搁不下她那张……”   拂雪道长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从天外云中传来一道剑意。   立刻闭上嘴巴,擎起法剑,如临大敌。   等了半天也不见再有动静,悻悻得把法剑收起来,转身回房。   次日,直升机降临悬崖。   带着面纱的李寒清,乘坐直升机下了丹霞山。   目送直升机远去,拂雪道长心里百感交集。   玄门争锋越演越烈,不仅仅是在林城,席卷大江南北。   道门碍于当初天师府的协议,一直没有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玄门在人间大肆搜集修行资源。   李寒清这次下山,或许将会成为道门入世的契机。   默然片刻,拂雪道长说道:“晚霞,走,咱们去看看那人去。”   “好的,师父。”   ……   李寒清下山当日,正值楚老夫人入土下葬。   葬礼顺利完成,下午楚馡开车离开了楚家,返回听雨小筑。   人才进门,妧妧就从里面冲出来。   脚不连地的一路小跑着,跳到楚馡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   望着小狐狸哭泣的模样,楚馡的心中的杀机有所缓和,温柔的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轻声说道:“别哭了,妧妧,我们不流泪。”   听雨小筑是楚馡名下的产业,上次来还是很久很久之前。   望着院子里的绿植,能看出住在这里的人一直很用心的打理,筠竹一片片,芭蕉叶绿意盎然。   “楚馡,你回来了。”张屠夫搓着手和楚馡打招呼。   “张叔,他房间在哪里?”   “我带你去。”   听雨小筑是仿古建筑,大小十几间房间。   后院的吊脚楼是南宫颠住,张屠夫和刘景烽也在后院住。   谢鸢住在前院,挨着主屋西侧的两间居。房间整洁如新,怎么看都不像住过人的样子,想想也是他并未在这里住太久。   楚馡把自己的行李放下,说道:“以后我就住在这里。”   “好,我帮你收拾下。”南宫颠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怎么不见烽兄他们?”楚馡问道。   “刘道长和陈校长去找张雅涵去了。”南宫颠说道。   “哦……”   正说着,刘景烽、陈校长、张雅涵三人从外面走进院子。   上午参加葬礼的时候,楚馡曾和他们见过,只是当时太忙没有说话。   “楚馡,欢迎回家。”刘景烽说道。   “你好,烽兄。”   “楚馡。”陈校长说道。   “陈校长好。”楚馡郑重的给陈校长鞠了一躬。   “孩子,你受苦了。”   “不苦,余生还很长,谢谢你,陈校长。”   简单寒暄几句,几人来到前院书房。   那么久没有见过楚馡,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可是看到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馡,朱雨欣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张雅涵问道。   “怎么了?”楚馡问道。   “根据浑天司得来的消息,朱家动作频频,青城那边也有动静,妙真道长正在前往青城的路上。”   “为了我的事,张少司辛苦了。”   “楚馡,你我就不用见外了,楚老夫人葬礼已经结束,我担心朱家很快就会对你动手。”   “不是很快,而是就在今晚。”   楚馡将今晚设宴招待朱家的事和几人说了一遍,听得人人皱起眉头。   南宫颠还好,毕竟已经见过楚馡的刀,其他人则是忧虑万分,无不在心底责怪楚馡的莽撞行事。   张雅涵也没想到楚馡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叹息着说道:“听雨小筑是你的私宅,若朱家硬闯浑天司还有插手的理由,你主动设宴我怕到时候……”   “这件事我不希望浑天司插手。”楚馡打断了张雅涵的话。   “你明知朱家不会放过你,为何还要公开和他们对阵,你这样做与羊入虎口何异?”   “朱家不会放过我,我又何尝会放过他们?事情已经拖得太久,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楚馡说道。   “就算了断,你也应该等谢鸢回来。”刘景烽说道。   “我等不及了,朱家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惹恼我了,今天晚上我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张雅涵问道。   “一件我从未做过的事。”楚馡一字一字的说道。 第189章   兰陵王   楚馡要在听雨小筑设宴,心意已决,于是整个下午听雨小筑的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听雨小筑院子不大,没有可以用来待客的客厅,便在院子里搭建天棚。   宴客少不了宴客桌椅,楚家有的是,楚馡让陈校长和张屠夫去搬个几十套回来。   楚镇业询问二人,这才得知楚馡要在听雨小筑设宴的事,急忙跟着来找楚馡问问是怎么回事。   等知道楚馡设宴招待的人是朱家后,楚镇业脸色大变。   “馡儿,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样做是自寻死路。”   “我无论我怎么做,朱家都不会放过我,就算我去求饶,他们也不会原谅我。”   “你走吧,离开林城,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楚镇业说道。   “我不会走的,这里是我的家,没有人可以逼我离开自己的家。”楚馡摇了摇头说道。   “馡儿,我知道你有人守护,朱家或许奈何不了你,但是你别忘了青城派一样对你恨之入骨。”   “爹,我心意已决。”   “馡儿,你……”   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楚镇业气得跺了跺脚说不出话来。   其实,最好的法子是让楚馡随着张雅涵离开,朱家再霸道,也不敢当着浑天司的面下手。   但是楚馡不肯走,楚镇业也无能为力,他心里很清楚只靠楚家是护不住楚馡的。   本以为听雨小筑里的那位能让朱家忌惮一番,谁知楚馡居然设宴主动邀请朱家,这下那位再厉害也不敢公开露面,因为鬼将的身份根本见不得光。   不仅如此,楚馡此举也让浑天司很为难,玄门恩怨局做成这样,他们连介入的理由都没有。   楚镇业只有楚馡一个女儿,在楚家连番遭遇变故之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看重亲情。   可偏偏此刻,他除了心痛什么都做不了。   “楚家主不必过分忧虑,楚馡得到了滴天髓,本身命元极强。在龙岭的时候又经过谢前辈指点修行,实力今非昔比。”南宫颠看得于心不忍,出言安慰。   “短短三个月能学到什么?”   “三个月的时间是很短,但也要看人……”   南宫颠还没说完,就被楚镇业挥手打断,只问她晚上肯不肯帮楚馡。   “楚家主,你也知道我实力有限。”南宫颠说道。   楚镇业失望的看了她一眼,转而去看陈校长,再依次看向刘景烽、张屠夫。   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露出回避的眼神。   末了,楚镇业看着张雅涵,怀着最后的希望问道:“张少司,你能帮她吗?”   “今晚的事,浑天司无法插手。”张雅涵说道。   听到这个答案,楚镇业面如死灰。   楚家已经在林城玄门彻底失势,便是他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手下也无兵可用。   葬礼上,楚馡受尽指责,莫说外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帮楚家,就连楚家自己人恐怕都不愿再为楚馡出头。   失魂落魄返回楚家后,楚镇业开始安排家族里的事。没有人再为她女儿出头,但他这个父亲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所害。   他已经失去过楚馡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与其苟延残喘活在别人的冷眼之下,楚镇业希望自己可以不留遗憾的离开,这样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她的母亲。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听雨小筑终于有了宴会的样子。   名义上楚馡只邀请了朱家,但来的人一定不会少,杨家、莫家肯定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忙完了一切,空闲下来的几人心里空荡荡的,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若是谢鸢这样待客,他们绝不会觉得不妥,因为谢鸢已经有大人相,亲道气场威慑一城。   而楚馡,先不说她修为到底如何。孤单单一个女子,如何应对朱家的虎狼之师?   刘景烽在房间里点燃阴魂香,想问明采薇拿主意,但是明采薇却不肯现身。   陈校长连起数卦,均不成卦。张屠夫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最后安静下来磨起了杀猪刀。   只有南宫颠很淡定,她最清楚现在的楚馡是什么样的实力。其实她也有担忧,不过她担忧的不是朱家人,担忧的是青城派。   她心里很清楚,若是青城派真撕破脸动手,楚馡在劫难逃。   现在只看事情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   ……   夜幕降临,楚镇业再次来到听雨小筑。别的东西没带,只在怀里揣了一把枪。   根据他下午安排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朱家的车队已经出动。   推门而进,只见前院天棚中,楚馡大马金刀的坐在主桌上首,桌子上放着她那把从龙岭带过来的柴刀。   下午穿的丧服已经换掉,现在穿的是一身黑色男装汉服。脸上戴着半副金属面具,遮住前额和双眼。   楚馡习武的时候喜欢穿男装,武将之将中最喜欢的是兰陵王,眼前这幅扮相模仿的正是兰陵王。   看到楚馡打扮成这样,楚镇业知道楚馡这次是真打算孤身迎敌。   张雅涵坐在楚馡身边,面露忧容,看到张雅涵,楚镇业心里松了一口气,上前表示感谢。   “楚家主,我是以私人的身份留下来,如果朱家以玄门手段对付楚馡,我做不了什么。我只能保证,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动枪。”   楚镇业听得一怔,连声说道:“那也好,那也好。”   转头问楚馡,南宫颠他们人在哪里。   “他们都在后院。”楚馡说道。   楚镇业来到后院,看见张屠夫和南宫颠各自手握鼓槌,两人站在一面竖起的大鼓两侧。   刘景烽手持洞箫,陈校长怀抱琵琶。   “你们这是做什么?”楚镇业问道。   “楚馡设宴,我等击鼓奏乐。”南宫颠说道。   “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明知她深陷危机还有心情击鼓奏乐。”楚镇业气急说道。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吹来一阵阴风。   楚镇业猛然回头,只见一身猩红战袍的明采薇就站在他身后。   “楚家主这你就错了。”明采薇说道。   “哪里错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兰陵王,谁都有孤军奋战的时刻!” 第190章   入宴   天色漆黑一片,院里灯火通明。   楚馡和张雅涵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坛酒,一个青花瓷碗。   酒是陈年烈酒,尚未开封便已酒香四溢。   林城是华夏闻名的酒城,张雅涵在林城长大,平时也喜欢小酌几杯,喜欢那种微醺的感觉。   但是今天她不想喝酒,她只负责斟酒。   兰陵王孤军奋战,可以没有战友却不能没有美酒,这坛烈酒是楚馡给自己准备的。   戌时三刻,门外传来脚步阵阵。   接着敲门声响起,无人回应,门很快从外面推开。   朱家人鱼贯而入,为首两人是青城派的妙真道长和朱家家主朱文昌,身后跟着朱青云和朱雨欣。   再之后是三名青城道士,最后才是朱家的玄门高手,足有数十人之多。   这阵仗可不算小,只妙真道长一人就足以威慑整个林城玄门。   朱家人率先进了听雨小筑,随后杨家、莫家人进入,再之后是孙家,童家等林城玄门世家,各大门派。   楚馡设宴,宴请的是朱家,结果来的却是整个林城玄门。   原因很简单,谁都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谢鸢已死,朱家声威扫地,今天是朱家重振声威的关键。   若是能将楚馡解决掉,朱家还有机会重新夺回失去的荣耀,如果再失手,朱家将在林城一败涂地。   今天的朱家不管是人还是阵都输不起,青城派也绝不允许朱家再有闪失。   谢鸢杀人之前,听雨小筑无人知晓。这里实在太偏僻,周边也没有什么人家。   直到那一夜,谢鸢在听雨小筑连杀三十七名玄门杀手,杀得满堂花醉血海飘香,人们才真正记住了这个地方。   此刻众人踏入院子,但见竹影斑驳,芭蕉叶动,没来由的感知到一股阴森诡异之气。   倒不是真的有鬼祟,而是他们心里有鬼。   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被玄门杀手的鲜血浸透,而他们的尸体则是被南宫婧用尸蛊全部化入土中。   斯人已逝,但他所带来的恐惧依旧没有从人们心头散尽。那天的雨那天的血,注定成为很多人一生无法磨灭的回忆。   可惜,此时众人并不晓得,今天发生的事一样会让他们终生铭刻。   ……   朱文昌走进天棚,抬头看向楚馡。   楚馡坐在首桌位置,身穿男装汉服,脸上戴着半副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   桌子上放着一把破损的柴刀,锈迹斑驳怎么擦都擦不亮。   今天来的都是林城玄门有头有脸的人物,青城派的破虚高手妙真道长也来了。   以妙真道长的身份和地位,无论走到哪里都应受到最隆重的对待。可是楚馡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似乎根本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此情此景,再联想起此女往日的所作所为,怎不让朱文昌怒火中烧。   以朱家的底蕴,杨家根本不是对手,当初之所以选择和楚家联姻,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吞并楚家的产业。   在他眼里,楚馡不过生了副好相貌,甚至还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儿子。   朱青云年少有为风华正茂,年纪轻轻就被妙真道长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为了楚家的家业,朱文昌还是认可了这桩婚事。因为青城派很需要一个强大的朱家,好为将来的道门入世做打算。   直到楚馡得到了滴天髓,朱文昌才开始真正把楚馡看在眼中。   楚馡进了朱家,凤凰木一夜花开。这件事连青城派都震动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楚馡带给朱家的祥瑞之兆。   此后,朱家对楚馡礼敬有加,关怀备至。   青城派也一早放出话来,只等她与朱青云订婚之后,便要将她收入门下。   从楚馡进朱家到端午,三个月的时间里,楚馡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举止,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楚家人很高兴,不管朱家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联姻,楚馡能被青城派看重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朱家人也很高兴,认为朱家的家运将会因为楚馡青云直上。   这是来自真龙之气的赐福,也是朱家祖宗显灵。   唯一不高兴大概就是杨家和莫家的人,朱家和楚家的联姻本身就对林城玄门格局带来很大的影响,青城派的介入更是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   可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两家联姻板上钉钉,只等端午节走个过场的时候,一直销声匿迹的谢鸢重新回到了林城。   有些人不管离开多久,只要他回来,就依然还是他。   想到他,朱文昌将思绪迅速从回忆里收回。   他不愿意去回忆和他有关的一切,甚至希望永远不记得端午节那天发生的事。   在朱文昌盯着楚馡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在看着她。   过去人们只把她当做花瓶,即便是得到了滴天髓,也没有人觉得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毕竟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没有做过一件能让人记住的事。   可是今天的楚馡,有点让人看不懂。   回来参加楚老夫人的葬礼没有错,但她在葬礼结束后,不仅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林城,反而在听雨小筑设宴主动邀请朱家。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人们却猜不出她想做什么。   待到最后一人进门,张雅涵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满堂宾客说道:“来者皆为客,我代表楚馡向诸位表示欢迎,请入席。”   “请问,张少司今天以什么身份来?”有人问道。   “诸位放心,今天我以私人的身份参加宴会,今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浑天司都不会介入调查,但仅限于玄门手段。”   张雅涵挑明了自己的态度,让朱家人松了一口气。   青城派可以不在乎浑天司,但是朱家毕竟还在玄门中,不能不在乎。   朱家来听雨小筑就是为了找楚馡算账,可是瞅着满堂宾客,如果直接上去拿人显得有失体面。   朱文昌与妙真道长低声交谈几句,便带着朱家人开始落座。   天棚下的坐席,主桌与客席相隔甚远。   朱家今天来的人多,依次在左侧落座,等到朱家人全部落座之后,其他人也跟着入席。   人多坐席少,还有很多人站在天棚两侧。   不过今天的来的人也不是真的来赴宴,也没有人在乎有没有座位。   等大家全部安定下来之后,张雅涵拍开酒坛,给青花瓷碗斟满了酒。   楚馡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是烈酒,许久没有喝过烈酒,这一口下去直呛得楚馡双眼流泪。   把酒喝干,楚馡把青花瓷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起身抓起桌子上柴刀,走到主桌正前方,眼神扫过全场,最后定在朱青云身上。   “如果我当初嫁的人是你,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第191章   见血   如果是在场最恨楚馡的是谁,非朱青云莫属。   端午节那天楚馡对着天地的一拜,令朱青云成为整个林城最大的笑话。   此刻听见楚馡的询问,朱青云心中快意翻涌,几乎想要放声狂笑,但他还是很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朱青云一直都是个很骄傲的人,本身就出身豪门世家,又是千年道统青城派的弟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注重仪表。   即便是现在他已经怒不可遏,依然端坐笔直如孤松,面容傀俄如玉山。   妙真道长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常说一个修行者若是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将来如何斩心魔?   所以,楚馡的话没有让朱青云情绪失控。   他甚至连抬头看她一眼都没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以最平淡的语气吐出八个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听见这八个字,楚馡心中一阵无语。   早在认识谢鸢之前,她就经常听家里的长辈提及朱青云。   家人称赞他的修养谈吐,称赞他在修行上的天赋和机缘,不是谁都有机缘拜在青城门下。   他们也经常见面,在各种玄门世家子弟聚会的场合。   从第一次见朱青云,楚馡就很不喜欢这个人,但又说不出不喜欢他什么。   直到她见到谢鸢,她才明白为什么。   谢鸢浑然天真,有一颗鲜活的赤子之心,无论做什么事都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   真性情,真生命,敢爱敢恨。   而朱青云是为了别人而活,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眼中。   当初她在朱家的慈善晚会上赠刀谢鸢,朱青云明明羞恼至极,却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过一个字。   正是因为认清了朱青云虚伪的本质,所以楚馡才心安理得的在朱家住了三个月。   因为她知道,朱青云根本不在乎她。他只在乎自己能为他带来什么,以前看重的是楚家的资源,后来看重的是滴天髓。   听完朱青云的回答,楚馡心中仅存的一丝愧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接着楚馡看向朱雨欣,朱雨欣今天依旧盛装打扮,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仿佛回到了二十岁。   楚馡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楚馡,眼底燃烧着兴奋的火焰。   她知道楚馡今天在劫难逃,一想到要处死这个羞辱了朱家的女人,朱雨欣心底就有着莫名的畅快。   从见到楚馡的那一刻起,朱雨欣就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报复楚馡。   杀了她太过便宜,这世上不缺折磨女人的手段。她在心底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楚馡在最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死去。   看着朱雨欣,楚馡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机,以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朱小姐,你实在不该做那样无理的事。”   朱雨欣当然知道楚馡指的是哪件事,但还是故意露出沉思的表情。   沉思片刻,假装醒悟说道:“你指的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至此楚馡再无话可说,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妙真道长。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对妙真道长说些什么的时候,楚馡的眼神又从她身上掠过。   朱家可以靠尽人事来应对,青城派只能听天由命。   最后,楚馡环视全场,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过去的时间里楚家发生了很多事,皆因我而起。楚馡自知罪孽深重,愧对楚家列祖列宗。”   “今天我在此设宴,宴请朱家,便是想为两家恩怨做个了断。”   “今日我若不死,但凡楚家恩怨,诸位皆可找我清算,对于那些亏欠楚家的血债,我也会亲自登门去讨。”   楚馡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因为这根本不是她一个女子当说的话,每一个字都透漏着属于男人的担当。   想起楚家满门遭劫无人发声,直到此时楚馡站出来,人们才意识到楚家的脊梁骨并没有断尽。   可悲的是,这最后的骨气却出在女人身上。   与众人说完,楚馡转身对着张雅涵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楚家已经退出玄门,若我今日无命可活,还请张少司庇护我的家人。”   “楚馡死有余辜,但我家人不该因我获罪。”   从楚馡开口张雅涵就红了眼圈,等她把话说完,张雅涵泪不能止。   起身站起来,对着满堂宾客说道:“我晓得玄门有玄门的规矩,但我今天想奉送诸公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楚家已经退出玄门,但凡有人再以玄门手段对楚家动手,浑天司绝不容情。”   听张雅涵做了保证,楚馡再次鞠躬致谢。   给自己又斟了一碗酒,仰首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呛得她连着咳了好几声。   酒力发作,眼睛也烧得一片通红。   拔出柴刀,转身指向朱家人的坐席,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恨不得我死,现在我就在这里,放马过来吧。”   有些人,是天生的主角。   谢鸢当初踏上红毯,没有人能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此刻楚馡拔刀,同样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朱文昌看向妙真道长,后者神情默然不言不语,朱文昌对着朱家人的坐席挥了挥手,便有两名门客起身走向楚馡。   在林城玄门的印象中,楚馡几乎不通修行。   虽然此刻的楚馡表现出了强大的个人气场,但是却没有人能感知到她的神威。   现在的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她手里的柴刀,脆弱,不堪一击。   朱家派两名门客上场,已经给足了楚馡面子。在他们上场的时候,朱雨欣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要留活口。   两名门客,一名中年炼体术高手,一名年轻武者。   炼体术高手赤手空拳出阵,武者用的是奇门兵器战旗。   战旗猩红如血,迎风招展一丈宽。战斗中主要用来迷惑对手,真正的杀机藏在旗杆中,旗杆可以当枪来用。   两人走到楚馡面前,互视一眼,随后炼体术高手后退一步,由武者一个人迎战楚馡。   “楚小姐,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年轻武者动手前说道。   “动手吧。”楚馡淡淡的说道。   楚馡语气平淡,内心其实很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与人交手,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实战经验。   看出楚馡神情紧张,年轻武者起了戏弄之心。   他不急于出手伤敌,将战旗舞动的猎猎作响,不停的围绕着楚馡旋转。   战旗的迷惑性本身就很强,楚馡又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但见周围红浪翻滚,眼睛都不晓得往哪里看。   见此,年轻武者心中更加得意。   战旗舞动更具迷惑性,半径越来越小,只等楚馡神魂失守将她卷入旗中。   但楚馡只是困惑于眼,心里倒是清楚的很,知道自己无法克服战旗带给眼睛的困惑,索性把眼睛闭上。   看见楚馡闭上眼睛,年轻武者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抵抗,战旗一翻便要将她整人全部卷入旗中。   偏在战旗绕身的那一瞬间,楚馡突然睁开眼睛,柴刀寒芒乍现。   此刻年轻武者正位于她正前方,楚馡双手握刀,对准他一刀当胸斩出。   这一刀,不够快,但胜在出刀的时机把握的非常精准。   年轻武者奋力挥舞战旗的时候要靠胯部发力,双足不能移动,而楚馡恰好在此时出刀。   一刀斩出,年轻武者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楚馡。   楚馡也睁大眼睛看着他,她想不通为什么她明明斩中了他,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直到,一丝红线从武道高手脸上出现。   眼前这熟悉的一幕,让楚馡想起谢鸢杀人的场景,急忙抽身后退。   但反应还是慢了半分,被溅了一身鲜血。 第192章   觉醒   在杀人之前,楚馡甚至连鸡都没有杀过。   她不是天生的恶人,无法从杀戮中体会到快感。初次杀人带给楚馡的感觉是惶恐,她觉得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年轻武者的鲜血还在汩汩涌出,更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没有人想过楚馡会杀人,既不相信她有杀人的心,也不相信她有杀人的手段。   今晚她设宴了断恩怨,但给人的感觉更像以死谢罪。   谢鸢已死,家族被毁,楚老夫人的死让她成为楚家的千古罪人。   她看起来已经生无可恋,才会想着用自己的死来了断和朱家的恩怨。   这是很多人心里的想法,所以在看到她陡然拔刀杀人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他们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就连张雅涵都被震撼到了。   震惊之余是惊悚,一刀将人活生生劈成两半,被杀的年轻武者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眼前这一幕令人无法接受,可是看起来又是何等的熟悉?   当初谢鸢在朱家行凶的时候,不也是如此的狠戾无情,刀光一闪血流满地。   两人的区别在于,谢鸢真正做到了视人命为刍狗,不管杀多少人他都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情绪,而楚馡却做不到。   她握刀的手在颤抖,身体也在轻轻的颤抖。   张雅涵能看出楚馡现在的情绪,知道她正处于痛苦和悔恨当中,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如果她的心态出了问题,就再也无法应对接下来的杀劫,此时朱家那位炼体术高手正在从背后向她靠近。   楚馡的刀让他感到恐惧,但是他却不害怕她的人。   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让他感知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脆弱,甚至随时有可能哭出声来。   有武者的前车之鉴,炼体术高手不会再留手,他的目标是楚馡的腰椎命门。腰椎本就是人最脆弱的部位,命门被重击人就会迅速陷入昏迷。   炼体术高手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脊背拱起来就像是一只敏捷的猎豹。   他的炼体术取形于猎豹,人也像猎豹一样敏捷险诈。   此时的楚馡犹自沉浸在初次杀人的冲击中无法自拔,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危机来临。   终于,炼体术高手从背后靠近了楚馡。   他没有任何犹豫,狠狠一拳击向楚馡腰椎的命门穴。   这一拳势大力沉,拳风破空带起风声。   “楚馡,小心。”   张雅涵忍不住出言提醒,但还是为时已晚。   沉浸在情绪中的楚馡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人一拳击中后腰。   楚馡的腰很细,被那人一拳击在腰间最细的部位,身体因为巨力冲撞弯曲变形。   失神状态遭此重击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命门受创更令她的大脑陷入无意识状态,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得身体像要从中间折断。   接着她的身体被击得向前冲出去,一口鲜血也从嘴里喷了出来。   炼体术高手一击得手再次欺身强攻,不待楚馡稳住身形,就从后面狠狠的勒住她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让楚馡张开了嘴巴,她想大口呼吸却根本做不到。   血液上涌令她意识更加眩晕,她拼命挣扎,可是炼体术高手的手臂如同铁铸,她根本挣脱不得。   美丽通常和脆弱为伍,楚馡的挣扎没有让炼体术高手心软,反而激发了他体内的兽性。一只手勒住她脖子的同时,另一只手还在不停的用拳头重击她的腰椎。   这就是炼体术高手与武者的区别,一旦发起攻击就会遵从野兽的杀戮本能。   一次次的重击,在不断的摧毁楚馡的生机。   鲜血从嘴巴里不断的向外流,颜色也因为缺氧变得越来越深。   现在的楚馡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次次的想浮出水面,却又被一次次的摁在水里。   眼前这一幕让张雅涵再也无法直视,她果断的掏出了枪。   可是还没等她将枪口指向那位炼体术高手,她的人就被一道强大的神念威严锁定。   然后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无力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徒劳无功的挣扎,让楚馡陷入绝望。   心底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或许不再挣扎就不会再有痛苦。   在龙岭山中感悟自然,令她明悟了天生天杀的道理。她杀了人,被人所杀也在天道循环之中。   意识消散之际,她又想起了谢鸢,想起了端午节那天的战斗。   从他踏上红毯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想到他能活下来,无数次的徘徊在死亡边缘,无数次的与死亡擦身而过。   不管陷入怎样的绝境他都没有放弃,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人们震惊于他的刀,但更震惊于他强大的战斗意志,到底是什么支撑他战斗下去的呢?   想着想着,楚馡又想到了自己的虚境,想起了虚境里的那片星空。   随着意识的消散,意土开始在她虚境中滋生,意土堆积下沉癸水出现。   风水流动,魂木生发。神魂灼烧魂木,烧起冲天大火。   火焰升腾,于黑暗中铸造一片星空。   当星空再次出现在虚境中的时候,一缕星光划破黑暗,照在楚馡的神庭穴上面。   神庭穴轰然巨震,接着楚馡感知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满全身,灵魂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醒来的那一刻,她也终于明白支撑谢鸢战斗的是什么。   ……   张雅涵无声流泪,心里念着谢鸢的名字。   如果楚馡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谢鸢就会成为她一辈子无法面对的人。   张雅涵不忍楚馡就这样死去,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人同样不想让楚馡死,这个人就是朱家大小姐朱雨欣。   楚馡的遭遇没有让朱雨欣感到同情,她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要是这么死了实在太过便宜。   就算是死,也要在最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死去。   念及此,朱雨欣豁然起身。   正要大声喝止,就在这一刻楚馡忽然睁开了眼睛,眼中陡然亮起寒芒。   朱雨欣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大声喊道:“快,快杀了她。”   炼体术高手先前得过大小姐的嘱托,一直都在努力的克制自己心底的杀机。   此刻终于得到杀戮指令,兽性本能促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扭断手里这个女人的脖子。   炼体术高手刚要发力,忽然被楚馡抬手抓住了头发。   接着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楚馡一个过肩摔狠狠的摔在地上。   炼体术高手反应机敏,立刻就地翻滚。   自以为反应够快哪知还没等他起身,就被一只手再次抓住了头发,随后一把残破的柴刀出现在面前。   刀锋一闪而过,鲜血喷涌而出。   割喉是最原始的杀戮手段,常见于各大饭店屠宰场,杀得无非是家禽家畜。   楚馡选择用这种方式终结炼体术高手的性命,代表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将永远不会再为杀戮而悔恨。 第193章   楚馡的刀气   如果说先前楚馡一刀斩破年轻武者的身体,带给人的只有震撼和血腥。   此刻的割喉,只能用恐惧来形容。   冰冷的刀锋,轻轻的划破温热的咽喉,血珠飞溅。   杀死年轻武者的时候,楚馡情绪波动的厉害,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   此时的她,神情自若,仿佛随手割破的不是一个人的咽喉,而是一枚新鲜的橙子。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如果有那么这人一定经历过生死。   濒死的体验并不好,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什么,但却什么都抓不住。   楚馡连杀两人,一股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人们震惊于她杀人的血腥手段,更震惊于她的人在短短瞬间内发生的变化。   最令人感到恐慌的是,现在的她很像一个人。   朱文昌的脸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楚馡像谁。   挥手一招,朱家精锐齐出。   现在的楚馡杀机初绽,给人的恐惧还不够深,如果再让她这么杀下去,朱文昌担心到最后无人敢出战。   朱家现在派出的精锐,都是在端午节之后新招募的玄门杀手。   天棚空间有限,最先出战的是四名来自关外的萨满教弟子,人人一身蛮力,赤膊出阵露出图腾兽纹。   萨满教沟通天地神明,能将兽魂以纹身的方式封到人体中。   四人手里所用的法器是祭炼过的兽骨,辅佐以金铁打造,可以最大的限度的将来自兽魂的灵力激发出来。   楚馡先前身体已经受到了严重内伤,腰椎至今隐隐作痛。   连杀两人坚定了她的杀心,却无法弥补她实战经验的欠缺。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眼前这四个神情诡异,纹着图腾兽纹的男人。   两军交战最重的就是士气,楚馡因为实战经验的欠缺导致战意严重不足。   这不是说她怯懦,而是先天气场处于弱势状态。   就像是一只羊就算穿上了盔甲,武装到了牙齿,在对战群狼的时候依然处于弱势。   随着四人的不断逼近,楚馡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   胸腹间血气翻滚,喉咙一阵腥甜,她转身看向张雅涵,后者恰好将一碗酒递到她面前。   一口喝下去,像是吞下一团火焰。   烈酒入喉让楚馡的紧张情绪缓解不少,却也让她醉意上涌,身体一晃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   楚馡将酒碗递给张雅涵,张雅涵接过用力把青花瓷碗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青花瓷碗落地粉碎。   后院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琵琶声,有人拨动了琴弦。   琴弦一动,继而惊雷般的鼓声响起。雄浑的鼓声密集如雷,带给人置身沙场的感觉。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琵琶声音清丽婉转,适合弹出细腻的儿女情长,而今它和鼓声搭配,竟也能有千军万马之势。   战鼓声中时而夹杂着一声洞箫,曲声幽咽却不悲凉,反而更加激发将士浴血奋战的决心。   闻见后院的曲声,楚馡推了推脸上的金属面具。她一直在等的兰陵王入阵曲如约而来,就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低沉的战意开始拔高,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位兰陵王,谁都有孤军奋战的时刻。   后院传来的曲声同样也惊动天棚内的宾客,朱文昌脸上惊疑不定,但是妙真道长不动,他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随着兰陵王不断的推向高潮,楚馡的刀握得越来越紧,残破的刀身也亮起了寒芒。   “还不快动手!”朱文昌大声喝道。   四位萨满教弟子早已将兽魂灵力激发到极致,听见朱文昌下达命令,立刻冲着楚馡杀了过去。   天棚空间狭小,四人齐头并进,丝毫不给楚馡留下辗转腾挪的空间。   四人中,有两人使用的是长兵,狼牙棒和阔刀。剩下两人一人使用的是鬼头刀,一人手持青龙铡。   兵法有云,长兵在前,短兵在后。   中间纹着黑虎纹身的那人率先奋起阔刀,当头斩向楚馡。   在他出刀的那一刻,手持狼牙棒那位同时出手横扫楚馡腰腹。   两人这一纵一横,十字交叉锁死了楚馡的身形。   她若向左右闪避,就躲不开狼牙棒的横扫,若是翻滚跳跃,就会被阔刀当头劈下。   这等阵仗一出,莫说毫无对敌经验的楚馡,就连岳章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同样的杀招曾经在谢鸢身上出现过一次,当时他以刀气破阵,楚馡又该怎么躲?   不知多少人心中都存着和岳章一样的心思,认为楚馡无论如何都杀劫难逃。   先前她连杀二人,一是因为对方轻敌,二是因为不知哪里来的狠劲,直到现在还有人为此困惑。   现在面对真刀真枪,她该怎么应对?   杀机临头,楚馡美眸一寒。   虚境中的星光为她的刀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以前她只有刀意而无刀气。   现在的她已经隐隐触摸到了将刀意化虚为实的诀窍,但还有没有机会来印证。   此时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除了将满胸刀意化为刀气杀敌,已经再无别的生路。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阔刀临头只剩两尺,而狼牙棒交错即将扫中她腰身的那一瞬间。   楚馡手中的柴刀突然出手,双手握刀对准正前方斩出。   刀起手的速度依旧不够快,但随着刀身渐渐加速,似乎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从刀尖跃出,却又欠缺几分火候,以至于被禁锢在刀身中无法破出。   就在这时候,仿佛冥冥中有神助,后院的琵琶六弦齐发,铮然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楚馡的刀意也随着这声琵琶化虚为实,无形刀气闪电般没入手持阔刀的男人胸口。   男人被刀气透胸,阔刀也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此时楚馡的刀气犹自没有断绝,她顺势向左侧一带,刀气又斜着没入手持狼牙棒的男人身体之中。   随后她做了个闪身的动作,堪堪避过头顶落下的阔刀,至于横扫近身的狼牙棒她选择硬接。   本已受了重伤,再被狼牙棒借着余威横扫腰腹,楚馡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人也跟着横移好几步方才站稳。   此番变故令很多人没有看懂,阔刀为何突然偏离原来的轨迹?   狼牙棒挥动有千钧之力,怎么能被她轻易接下?   直到手持阔刀的男人的身体突然裂开,另外那人上半身自左肩到右肋整个被卸下,人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第194章   钓鱼执法   楚馡的刀气很弱,不足四尺。   但即便是有一寸,也是普通人一生都无法掌控的神通。   刀气一纵即逝,能看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此时的楚馡依然在努力压制体内翻涌的血气。   喉咙间又是一阵腥甜,她想努力咽下去,反而激荡的血气上涌。   急忙用手掩住嘴,鲜血顺着指缝向外流淌。   两位萨满教弟子被楚馡一刀斩杀,剩下的两位震惊当场一时间忘记了攻击。   直到看到楚馡又在呕血,方才从震惊中回神挺身杀了过去。   手持青龙铡的那位最先突进,冲到楚馡面前双臂发力,青龙铡划出一道弧线自下向上切向楚馡。   这位萨满教弟子本身就力大无穷,全力挥舞青龙铡,莫说挡在前面的是一个人,就算是一棵大树也能拦腰切断。   楚馡才呕过血,气息紊乱,这会使不上力气只能选择躲避。看准青龙铡的轨迹,一个后空翻躲开了这记杀招。   人刚落地,另一人手持鬼头刀冲着她当头斩落。楚馡急忙后退,哪知这人变招极快,瞬间改劈为扫。   神魂觉醒后,楚馡的身体潜能也被全部激发,鬼头刀变招快,她的反应更快。身体向后一仰,刀锋贴着她的鼻尖扫过。   她的人避过了刀锋,脸上的金属面具却被刀锋斩落。   从开始到现在,楚馡一直都戴着金属面具。面具就是她的盔甲守护着她的尊严,此刻面具被斩落,人们这才想起她是一个女人。   才避过鬼头刀的杀劫,青龙铡又从左侧袭来。楚馡腰椎有伤,身法受制,仓促之下只得就地翻滚躲过。   还未起身,鬼头刀化为一团刀光疯狂袭来。   楚馡只能狼狈至极的在地上翻滚着躲闪,最终寻找一个空挡,向前一个鱼跃滚翻摆脱了鬼头刀的封锁。   刚从地上站起来,背后青龙铡风声再起。楚馡不敢回头,只好继续向前疾冲。便在此时,朱家人又跳出两人朝她正面杀来。   两名萨满教弟子的攻击就已经令她疲于奔命,可曾想朱家做事如此狠辣,竟是一线生机也不给她留。   抬头看向前方,前方还有十余人满怀杀机的死死盯着她。   目睹此状,楚馡心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就当真如此该死?   可她不想死,她还未活够。   既然这些人都想她死,那么她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人全部杀光!   杀心骤起,灵魂深处烧起冲天怒火。   先前她动用了刀气不假,但也将她的刀意全部透支一空,以至于后来她只能狼狈的躲避杀劫。   以她现在的修为境界,还做不到随时随地神魂化刀的地步。   此刻她杀心骤起,满腔恚怒化为无边杀念。刀本为杀伐之兵,杀念起刀意自生!   青龙铡如影随形紧追不舍,但现在的楚馡已经不打算再继续逃亡。   人站在原地不动,默默计算着距离。   等那人近身青龙铡从她背后斩落的那一刹,楚馡俯身向前,反手一刀斩向身后。   刀光一闪而没,楚馡撇身站到一旁。   手持青龙铡的萨满教弟子没有想到楚馡会突然出刀,待看到她出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闪。   还好,这一刀并没有斩中他。   劫后余生让他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意,身体依着惯性依旧向前冲了几步。   青龙铡属于重兵,要想使用这种重兵,必须使用身体腰部的核心力量。   才往前冲出两步,这位萨满教弟子忽然觉得手里的青龙铡似乎有些失控,他想借助腰胯发力将它握紧。   就在他拧腰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从中折断……   身后那位手持鬼头刀的弟子犹自不知发生了何时,还在持刀追杀楚馡。   楚馡转身一刀隔空斩向他的脖子,鲜血如箭一般射向天棚。   寂静杀戮,无声无息,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朱文昌面如死灰,朱雨欣惊骇欲绝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当楚馡冷漠的眼神扫向朱青云的时候,这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注重个人仪表的男人,一屁股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上。   属于朱家的猎杀时刻结束了,但是属于楚馡的猎杀时刻才刚刚开始。   坐席上的朱家人有青城派的道士守护,她不敢妄动,但是眼前这些跳出来杀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杀机涌动,身法也变得更加迅捷。   楚馡提刀冲入人群,但见鲜血飞溅,不断有人倒地。   而满堂宾客却只敢端坐在原地,就连被溅了满脸的血都不敢抬手去擦。   待到站出来的朱家杀手彻底死绝,楚馡收刀坐回原位。   伸手抓起酒坛,仰首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再次呛得泪流满面。   今天来的都是林城玄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对今晚要发生的事做过预测,楚馡在劫难逃,只看朱家人会如何处置她。   但是现在,看着因为酒意上涌烧得满面通红,艳若桃花的楚馡,他们有种醉酒的感觉。   明明喝酒的是楚馡,但醉的却是他们。还没从谢鸢带给他们的梦魇中脱身,楚馡又让他们再次跌入另一个梦魇之中。   后院的曲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楚镇业、陈校长等一行人来到前院。   看到自己的女儿依旧大马金刀的坐在主桌位置,楚镇业心里松了一口气,待到看见天棚内的一片血腥,楚镇业被惊得心脏一颤。   地上的尸体七零八落,鲜血染红了地上的每一寸土地。   陈校长也被震的不轻,至于张屠夫他们,已经为谢鸢洗过一次地了,表情还算淡定。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看到楚镇业露面,朱文昌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过去他最恨的人是谢鸢和楚馡,但在这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他自始至终都恨错了人。   谢鸢和楚馡,这对狗男女杀人不眨眼,将来注定一块下地狱,有什么可恨的,他真正要恨的人是楚镇业。   如果不是他一心念着和朱家联姻,一再勾起他的贪念,他们又怎会招惹这对大魔头?   气糊涂的朱文昌,甚至想把钓鱼执法四个字用在楚镇业身上。   但还好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而这一丝理智全寄存在青城派的妙真道长身上。 第195章   妙真道长的杀机   妙真道长没有令朱文昌失望,在楚馡几乎杀光了所有朱家杀手之后,起身从座位上离开走到过道中间。   随行的三位青城派弟子,也跟着她走了出来。   楚馡能使出刀气,妙真道长表面上看起来神情如常,内心早已掀起惊涛怒浪。   她想起了谢鸢,想起了谢鸢那天展现的是通神刀法。   特别是最后斩破北斗七杀阵的那一刀,心里不止一次的回想,如果当时与谢鸢对阵的是她,她有没有把握挡住那一刀。   推演出的结果令她无法接受,如果不是谢鸢已经身死,她将会因此堕入心魔障。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会随着他的死渐渐遗忘的时候,楚馡用一把破损的柴刀斩出了自己的刀气。   虽然不足四尺,远远无法与他相比,但还是触动了妙真道长心底最隐秘的杀机。   妙真道长站在过道中央,目不转睛的盯着楚馡仔细打量。她能看出楚馡身负重伤,不得不借助酒精的麻醉来忘记身体的伤痛。   频繁动用刀气令她的神念和体力都被压榨一空,这同样瞒不过妙真道长的眼睛。   现在的楚馡已经油尽灯枯,也根本无须妙真道长再亲自出手,不过在动手处死她之前,她还有问题想问清楚。   漫长的沉默之后,妙真道长开口问道:“你已经破虚?”   “是。”楚馡淡淡的说道。   在场众人早就被楚馡的刀气所震,此刻再次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破虚在道门中都很罕见,对今天的玄门而言,破虚更像是一种传说。   特别是在楚馡这个年龄,她是怎么做到的?   转而想到谢鸢,再想起那天妙真道长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   听楚馡亲口承认,妙真道长再次陷入沉思。   她自己就是破虚境界,最清楚从实境踏入虚境究竟有多难。   楚馡所有的惊人举止都是在认识谢鸢之后才发生,在认识谢鸢之前就是个普通的世家嫡女,而她和谢鸢相识不过一年的时间。   这世上任何一种功法,都不能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踏入虚境,谢家薪火也不例外。   妙真道长想来想去,最终想到了滴天髓。滴天髓能撼动命盘,而命运本身就在虚实交错之间。   如果说世间有什么力量可以把一个普通人带入虚境,非滴天髓莫属。   “滴天髓之功?”妙真道长问道。   “你猜的不错。”楚馡没有否认。   “何时踏入的虚境?”妙真道长继续问道。   “朱家凤凰木开花的那天晚上。”楚馡想了想说道。   当初朱家凤凰木一夜花开,如火如荼。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楚馡给朱家带来的气运,后来楚馡所做的事却让朱家颜面无存。   朱家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凤凰木与楚馡无关,偏偏那天晚上她的确在树下待了一夜。   此刻听楚馡说她在凤凰木开花的那天晚上破虚,朱家人惊愕之余依旧觉得困惑,想不通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神火烧魂木,引得凤凰木共情开花。看来,你的魂木一定燃烧的很旺才对。”妙真道长说道。   “是啊,是烧的很旺。”楚馡说道。   “你在虚境中看到了什么?”妙真道长又问道。   “不能告诉你。”楚馡摇了摇头说道。   虚境中的镜像是修行者最大的隐秘,她就算再实诚,也不会把虚境中的镜像告诉妙真道长。   “其实你说不说都一样,死人是不需要秘密的。”妙真道长说道。   “你要杀我?”   “杀你不需要我动手,不想牵连无辜的话,出来受死吧。”   说完这句话,妙真道长带着三位青城弟子朝外面走去。   楚馡刚起身,楚镇业上前将她拦住。   “馡儿,你不能出去,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躲不过的。”楚馡说道。   楚镇业一怔,如果青城派动手,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护不住楚馡。   可要他这个做父亲的看着女儿去送死,他宁愿自己死。   “张少司,你一定有办法保住我女儿,对不对?”楚镇业拉着张雅涵的手问道。   张雅涵眼神掠过地上的尸体,摇了摇头。   楚馡动手杀人她没有任何表示,现在青城派要杀她,她也一样无能为力。   看到张雅涵的表情,楚镇业失望的松开手,转而又跑到朱文昌面前。   在他眼里,青城派是为了朱家才要杀她女儿,只要朱家开口求情,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朱文昌,只要能让我女儿活下来,楚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楚家现在还有什么?”朱文昌冷冷的问道。   “我名下还有两处房产,几家药铺……”   “楚镇业,你搞错了一件事。莫说现在的楚家一文不值,就算是当初家业最鼎盛的时候,在青城道统的尊严面前也不值一提。”   说完,朱文昌拂袖走出天棚。   朱家人全部离开天棚,宾客也跟着来到外面。   等人全部走光了,刘景烽看着楚馡说道:“楚馡,我们留下来掩护你,你从后院逃吧。”   “逃?我现在这个样子能逃到哪里去?”   说着,楚馡喉咙一甜,张嘴又呕出一口鲜血。   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郑重说道:“我知道你们会做什么,但我不希望你们做这些无用的事。”   “如果你出了事,我们还怎么有脸见他?”张屠夫咬牙问道。   “张叔,谢鸢不会怪你,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他很清楚我的性格。”楚馡说道。   “楚馡,对不起。”张雅涵说道。   “不用说对不起,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我却无法阻止它的到来。”   “当初你就不该从龙岭回来。”南宫颠说道。   “南宫姑娘,看好我爹,照顾好我的家人,等谢鸢回来,告诉他不要急着为我复仇,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算这笔账。”   与众人交代完毕,楚馡捡起地上被斩落的金属面具,重新戴在脸上,大步朝外面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众人心情压抑到极致。   当初他们没能力阻止谢鸢踏上红毯,现在也无法阻止楚馡,这两人又是何其相似。   他们的相遇真的是偶然吗? 第196章   采薇出手   天棚外面,妙真道长正在等着楚馡。   朱家要杀她当场就可以动手,但是青城派要杀人却不能这么随意。   因为青城是千年大道统,总要考虑到自己的颜面。   插手玄门恩怨本身就已经犯了忌讳,再与人联手乘人之危,传出去就更难听。   如果早知楚馡已经练出了刀气,妙真道长宁愿自己亲自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处死。   “如果你不想让亲人看到自己惨死的情形,我许你给自己选一处死地。”妙真道长说道。   “这里往北有片竹林,竹林清幽月色喜人。”楚馡说道。   “带路。”妙真道长说道。   楚馡向外走,妙真道长跟在后面。朱家人也跟着要出去,却被妙真道长挥手阻止。   尽管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妙真道长还是想着给青城留点尊严。   夜凉如水,楚馡乘着月色提刀向山间的竹林走去。   有伤在身她走的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坚定,即便知道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知道自己杀劫难逃,楚馡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有些难过。人间她还没有看够,她等人也还没有回来。   想到他,她的心突然变得柔软而伤感,眼泪无声而流。   对不起,谢鸢。   我想在人间等你,与你守一世繁华,但是现在我可能做不到了。   若我死后,你会来寻我么?   我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但无论是在九幽,还是在极乐,我都会继续等你。   就你不在的日子我所做的那样,一直在等你归来。   楚馡默默流着泪,一直走到竹林深处,才强行压抑住心底的悲伤,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望着楚馡脸上的泪痕,妙真道长的心情莫名好转,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可有话要说?”妙真道长问道。   “无话可说。”楚馡说道。   “楚馡,我给过你机会,若你当初随我入青城,从此扶摇直上通神可期。”   “不能与他在一起,就算是做神仙我都不稀罕。”   “很好,既然你对他这么念念不忘,我就成全你去地狱里找他。”   说完这句话,妙真道长向身后走去。   等走出十余丈远,念了句太乙救苦天尊,随后三位青城弟子便朝楚馡走来。   三位青城弟子每一位都有剑气在身,以楚馡现在的状态,三人中随便任何一人出手都能将她杀死。   望着面前的三位青城弟子,楚馡握紧柴刀。   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她都不会放弃。   在楚馡提升战意的时候,三位青城弟子也在心里不断提升杀机。见证了今晚的血腥之后,他们内心深处已经对楚馡产生了阴影。   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可怕同时,也下定决心要将她处死。没有人可以羞辱青城,无论是谁都必须付出代价。   随着一阵山风吹入竹林,位于最中间的那名青城弟子最先蓄满剑意朝楚馡杀来。   他的身法极快,步罡踏斗竹叶惊飞。   手中的法剑也随着他的步伐泛起清光,越来越亮。   等他的人来到距离楚馡只剩下一丈左右的距离时,他的人突然凌空飞起,一剑破空刺向楚馡。   法剑出手的那一刻,剑气同时释放。   察觉到剑气的威胁,楚馡急忙躲闪,身体翻滚着冲向左侧。   本以为躲过了这一剑,但此人剑气变化灵动,她的人一动剑气立刻转刺为扫,继续斩向楚馡。   楚馡再次向前翻滚,只听咔嚓两声,身后两根青竹应声而断。   连续两道剑气都被楚馡躲过,激起青城弟子的怒火,同时也确认她现在已无还手之力。   接下来,剑气频繁闪动,一剑快过一剑。   楚馡只得拖着重伤之躯在竹林间来回翻滚躲避,但见青竹一根根被剑气摧折,稍有不慎自己的身体也会和青竹一般被剑气斩断。   狼狈的躲闪中,楚馡估算出此人的剑气强弱,当在八尺到一丈之间。   这种剑气不是她的刀气能比的,沾不得也碰不得,除了拼命躲闪她什么都做不了。   不停的翻滚跳跃,令楚馡的伤势加剧,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仓促间,一根被剑气斩断的青竹,忽然朝着楚馡的身体压了下来,她本能的向左侧闪避,偏在此时剑气从左侧来袭。   她无奈只好转身以背承受青竹的倾压,人被青竹压得趴在地上。   等她翻身将青竹推开,青城弟子忽然凌空飞来,剑气排空斩向她的胸腹。   此时楚馡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她不甘心赴死,但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也一样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这道剑气来终结她的一生。   剑气迅捷如电,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看起来她的命运已经注定。   但就在剑气即将斩中她身体那一瞬间,剑气突然失控,随后青城弟子的身体闪耀起清光。   这位青城弟子有真气护体,清光闪耀说明有人伤到了他的本体。   还未等楚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一截枪尖从青城弟子的胸口突出来。   接着,青城弟子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远远的甩了出去。   楚馡从地上站起来,看到一袭红衣裙甲的明采薇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的梨花枪已经被鲜血染红。   一枪扎心,青城弟子死的不能再死。   妙真道长让楚馡选一处死地,她选择了这片竹林,青竹中空,通阴接地脉,给了明采薇最好的出手时机。   这不是楚馡有意算计,但当明采薇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一切又显得那么自然。   “你还是来了。”楚馡说道。   “你故意选在这里,不就是在等着我来么?”明采薇问道。   “我不是。”楚馡摇了摇头说道。   “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来了。”   看着地上青城弟子的尸体,妙真道长从未如此愤怒。   她早就知道红衣鬼将的存在,一直在以神念洞察四方,但还是漏算了一步。   “你死定了。”妙真道长远远盯着明采薇,怨毒无比的说道。   “我本就是个死人,不介意再死一次。”明采薇耸耸肩说道。   “受死吧,红衣鬼将!”   妙真道长一声长啸,闪电般的向明采薇飞来。   明采薇也在这一刻同时飞身相迎,手中梨花枪一抖,一团鬼气袭向妙真道长。   妙真道长法剑一震,一道闪电劈入黑雾中,黑雾顿时消散,接着手中剑身雷音响彻,但见光华如电,分不清是剑气还是剑光斩向明采薇。   明采薇人在空中,再快也快不过闪电,仓促间持枪来挡。   轰然一声,梨花枪瞬间折断,与此同时明采薇的身体也被妙真道长一剑从空中斩落,落地即刻化为黑雾消散于无形。 第197章   青城道士之死   红衣鬼将的强大只存在于民间传说中,民间法教将其描绘的阴森恐怖,称其为来自幽冥的使者。   只有高僧大德之士才能将其度化,道门陆地神仙才能将其斩出。   对真正的道门修行者而言,红衣鬼将不算什么,其神威远远比不上张五郎这样的傩神。   傩神战力相当于鬼王,红衣鬼将在鬼王之下,战力与道门破虚高手相当,却比不上大道统出身的破虚高手。   妙真道长能一剑斩破明采薇的阴身,展现出的正是千年道统的底蕴。   但是明采薇没那么容易死,阴身被破只要不伤及魂灵她就还可以重聚,青竹通阴她有的是藏身之地。   妙真道长释放出灵觉洞察四方,很快将神念锁定在十余丈外的一根青竹上面。   这根青竹乍一看没有什么区别,但地上却没有影子。   无影竹,鬼藏身。   妙真道长没有过多犹豫,先以神念将这根青竹锁定,步罡踏斗带风而行。   等她的人距离青竹还有七八丈距离时,一剑隔空斩出。   剑气从青竹上端切入,顺着竹身一路向下急速划过,等划到青竹根部的时候一蓬黑气爆发。   明采薇闷哼一声,再次消散于无形。   连吃妙真道长两道剑气,明采薇不敢再冒然现身。   风吹竹林竹影摇曳,一时间妙真道长也找不到她的藏身,搜索片刻未果指着楚馡说道:“杀了她!”   “遵命……”   两位青城弟子闻言,一左一右向楚馡走去。   先前被明采薇杀死的青城弟子是三人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一枪夺魂给剩下两人带来了无尽的恐惧。   直到妙真道长一剑斩破了鬼将的阴身,两人的心情才有所缓和,但依然很紧张。   看着不断逼近的二人,楚馡心中暗暗发苦。   她已经领教了青城剑气的威力,挡不能挡躲也躲不过,如今两人同时来杀自己,怕是一刻也坚持不得。   嗤!   剑气破空声响起。   楚馡飞身扑向不远处的青竹。   方才躲过,又是一道剑气横扫而来。楚馡来不及横移,单手抓住青竹顺势往上爬。   才爬了数尺,青竹就被那人的剑气斩断,接着楚馡的身体也随着青竹倒向一边。   另一人抓住机会,瞬间斩出一剑。楚馡急忙松手,朝地上翻滚着躲开。   先前青竹已经被先出手的那人斩断不知多少,楚馡这次翻滚落地,猝不及防之下被地上的竹篙扎中肋下,痛得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两人联手攻击,剑气虽然不及那人强悍,胜在密集交错。   楚馡狼狈的躲闪,衣衫凌乱,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如雪般的肌肤被鲜血染红。   随着体力的流逝,她越发难以躲避剑气的追杀,只能选择避开要害,腿上背上乃至腰臀全是剑伤。   女人都爱美,身为女人被剑气切的几乎体无完肤,楚馡心头火起。   等两人再次追来的时候,楚馡不顾危险,翻身滚进不远处的山坳里面。   山坳半丈宽纵深七八尺,这一摔直接摔得楚馡头晕眼花。   虽然避过了剑气,但也让她陷入绝地。   “自掘坟墓,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   一名青城道士说着话跳进山坳,这次他没继续释放剑气,步步紧逼只等近身将楚馡一剑刺死。   楚馡不断的后退,退了几步又跌坐在地上。胸前衣衫撕裂,露出被鲜血染红的半个胸膛。   见此,这名青城道士眼中升起邪念,神情越发狰狞。   虽然早就对楚馡动了杀心,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品尝到狩猎的快感。   他忽然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处死眼前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女人更令人满足。   另外那名青城道士估计也是同样的心思,他没有跟着跳下来,而是站在山坳上面等着欣赏接下来血腥猎艳的场景。   终于,跳下来的这名青城道士来到楚馡身前。   眼神贪婪的盯着楚馡露在外面的半截脚踝,染血的脚踝,犹如白玉抹上了胭脂色。   看起来很美,却又勾起了心底最隐秘的虐杀欲望。   现在的楚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垂死的雌兽,明知将死,偏又不肯乖乖等死。   她不是很能躲么,那就先把她的脚斩断。   想到这里,青城道士举起了手里的法剑,对准楚馡的脚踝一剑斩落。   此时的他满脑子恶念,入心魔而不自知。   所以在他眼中只剩下楚馡的染血的脚踝,丝毫没有看到楚馡捂在小腹上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法剑奋力挥下,楚馡迅速把脚踝收回。   一剑斩空,道士发出一声狞笑,他不在意楚馡的挣扎,反而更能激发他心底的施虐欲。   他的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走,再次挥起了法剑。   这一次还没等他发力,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无匹的巨力冲击冲得连连后退。   护体真气甚至来不及绽放清光,就已破碎。   接着,这名青城道士一屁股蹲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前方。   “你……”   才说一个字,楚馡再次扣动扳机。   一颗子弹击穿了道士的神庭穴,只留下一个恐怖的血洞。   道士双眼离散,身体向后倒下。   如果他早知楚馡手中有枪,他绝对不会如此大意。   子弹虽然防不胜防,但是开枪的人却有迹可循,只要算准时机,一把枪救不了她的命。   可惜,楚馡根本不可能要他知道。   枪是张雅涵给她的,造型精致小巧威力极强。   楚馡练过射击,枪法不是问题。   两枪杀死这名青城道士,站在山坳上的那名道士终于回过神来,不待楚馡瞄准,一道剑气斩出。   可他却忘记了最要紧的一个人,明采薇自从两次阴身被破之后一直没有现身。   就在他释放剑气的那一刻,明采薇再次现身。   这一次她没有显化人形,而是直接寄身于青竹中对着青城道士释放杀机。   只听噗嗤一声,一根碗口粗的青竹从道士的后背刺入,又从他前胸透出,数丈长的青竹全部从他身体中穿过。   “都给我死!”   妙真道长一声大吼,法剑电光闪耀。   这一次明采薇没有躲闪,如果她再逃,承受妙真道长怒火的人就成了楚馡。   青竹爆裂,红衣战裙的明采薇手持梨花枪,冲着妙真道长杀了过去! 第198章   青城山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青城有三十六峰,七十二洞,一百零八景,最深入人心的是青城山的幽。   松、楠、枫、柏遮天蔽日,宫观亭阁掩映于浓荫翠盖之间,通幽小径穿行于丛林深谷之中。   除了景色幽深,青城还是是道教名山,香火千年未断绝。山中道观庙宇众多,香火最盛的当属青城派。   青城派道统内外之分,对世俗开放的青云宫为外道统,接受香客祭拜,传播青城道教法理和道教思想。   内道统才是青城派真正的底蕴所在,也是天下修行者心向往之的修行圣地。   虽然其修行功法中的阴阳采补之术常常为人所诟病,但青城派门规严格,鲜少有丑闻传出。   所谓的阴阳互补也都是以男不宽衣,女不解带的方式进行。   除了在修行功法上独树一帜,青城最为人称颂的还是其深厚的武学思想。青城武道不分家,门下弟子以武入道者比比皆是。   青城剑修,在道藏中排名中仅在昆仑之下,论及在民间的影响力还在昆仑之上。   这天黄昏,一位戴着斗笠蒙着面纱的道姑现身于青城小径之上。   天色已晚游客已经开始往山下走,道姑逆着人流徒步登山,脚步不紧不慢,但若有人细心观察,会发现她登山的速度十分骇人。   上一刻人还在白云桥,没多久人就出现在飞泉沟。   道姑的奇异打扮不时也会引起游客的围观,但却无人能将眼神长久的停留在她身上,更无人上前搭讪。   就像是明明想记住,但是脑子里偏偏不会留下印象。   事实上,在道姑修行生涯中,能记住她的人真的很少。   不是她不够特别,而是修行到了她这种境界,连天机都可以蒙蔽,又何况人心。   道姑黄昏开始登山,及至翻山越岭窥进青城内道统门庭,天色依然是黄昏。   现在她的人出现在凌霄峰山下,青城派祖庭青云宫就在凌霄峰。   凌霄峰有多高,无人知晓。但见云雾缭绕,山势起伏绵延,不知多高不知多广。   也有游客欲登山,却都被青城派守山弟子劝返。   道藏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凌霄峰就是青城派的洞天福地,这种地方根本不对世俗开放。   这一路上行来,无人相扰,道姑也落得清静。及至来到这凌霄峰下,终于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福生无量天尊,不知仙姑来自哪座仙山洞府,来我凌霄峰所为何事?”负责守山的青城弟子很客气的问道。   “我自九连山而来,来青城只为见一见你们的掌教。”   道姑开口就说要见掌教,青城弟子心中暗恼。   青城掌教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能见的?   她说她来自九连山,九连山可从未听说有什么出名的道观庙宇。   青城弟子心中虽然暗恼,不过能被派来守山的人都是城府了得,言谈举止不会轻易被情绪所影响。   “掌教闭关清修,轻易不见外客,仙姑还是请回吧。”   “我劝你最好还是去知会一声,我若就这么回去,下次再来就不会再从这里走了。”   道姑的话,又惹得青城弟子心中一阵冷笑。   凌霄峰只有这条路可走,不管什么时候来都要从这里走。   难不成,你还能凭空飞上去不成?   不过听道姑说话的语气,以及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气场,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试图以灵觉洞察玄机,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神念都无法进入道姑的气场中。   身为青城守山弟子,这些年他见过的道门高手不少,其中不乏破虚境界的高手,但从未有人像道姑这般连神念都无从着落。   她戴着面纱,她的人也是被一层云雾所笼罩。   到此时,青城弟子方才明白眼前这个道姑大有来历,立刻收敛心神,郑重问道:“敢问仙姑道号。”   “贫道李寒清。”   李寒清三个字一出,青城弟子心里一阵失望。   本以为这样的高人一定是道门名人,却是个陌生的名字。   其实这倒是不怪他,不是李寒清不够有名,而是她的名字传不到这种守山子弟的耳中。   她连天师府的论道大会都经常拒绝,其它道门集会更很少参与。   尽管心中失望,这名青城弟子还是决定向上通传询问一番。   无他,只因这道姑的修为实在古怪。   “仙姑稍等。”   青城弟子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纸鹤。   将纸鹤放在掌心,另一只手比作剑指,默默念了几句咒语提及了李寒清的名字,末了念了一声疾。   疾字出口,但见纸鹤乘风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等了不到半刻钟,从半山传来数道神念气息,云雾中不断有人影起伏,闪电般的朝此间赶来。   最前方那人一袭白衣如雪,正是青城三代弟子中天赋最高,实力最强,性格也最孤傲的李歆道长。   见此,这位守山弟子震惊的看着李寒清。   他实在无法想象道姑的身份,为何自己才把名字传上去,连李歆道长都闻讯而来。   而且不惜耗费真气,施展轻身功法来见。   片刻间,李歆来到李寒清面前,抬头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躬身作揖,一揖到底。   “青城李歆,拜见……前辈……”   李歆鞠躬很诚恳,却在称呼李寒清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因为她确实不知该如何称呼李寒清,所有关于李寒清的一切都是谜,不管是她的样貌还是年龄。   连辈分都搞不清楚,在她印象中,李寒清不管见到谁都以平辈身份论交。   看到眼前这道姑对自己如此恭敬,李寒清问道:“你认得我?”   “晚辈数年前曾随师尊去终南山参加过一次重阳法会,当时前辈您也在。”李歆说道。   “哦,起来说话吧。”   说话间,其他人也来到,齐齐对着李寒清躬身行礼。   等诸位师兄师弟相继见礼之后,李歆躬身询问道:“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晚辈这就通传青云宫诸长老,为前辈设宴接风。”   “不用了,我来这里只想见一见你们掌教,顺便说个故事给他听。” 第199章   李寒清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李寒清的真实来历,关于她的修为境界,天师府给出的推断是通神。   数年前,终南山上曾经举办过一场重阳法会,就在那天李寒清遇到了一个非常固执的挑战者,武当名宿嵩阳散人。   时年嵩阳散人七十三岁高龄,三十三岁破虚,从此滞留虚境四十年。   之所以选择挑战李寒清,是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年轻。   嵩阳散人破虚四十年都没有踏入通神境界,而李寒清如此年轻就已通神这令他无法接受。   当年他三十三岁破虚,也曾气得志满。   直到往后四十年再无寸进,方才明白漫道雄关真如铁,修行中并无捷径可走。   在场的天师府长老极力阻止这场斗法,嵩阳散人直接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在看完嵩阳散人的生辰八字后,天师府长老沉默下来。   嵩阳散人的八字显示,他的寿元就在今年走到尽头,这场斗法可能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场斗法。   斗法在终南山仰天池举行,围观者皆为道门名宿大拿。   天师府对李寒清的评价太高,人人都想通过这场斗法来验证李寒清修为虚实。   可惜,斗法过程却令他们大失所望。   当嵩阳散人以毕生真气化为剑气,一剑斩向李寒清的时候,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接轰在嵩阳散人身上。   自始至终李寒清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人们也无法把这道凭空而来的天雷与她联系起来。   事后武当坚持要李寒清给个说法,李寒清的解释是嵩阳散人的福德先寿元而尽,而那天又恰逢庚金劫雷当值。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不该当众写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   守山弟子并没有撒谎,青城派的掌教的确在闭关悟道,负责接待李寒清的是灵虚道长。   灵虚道长以剑入道,是青城派三大通神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   随灵虚道长一起迎接李寒清的还有几位青云宫长老,都是破虚多年道法精深的道门名宿。   破虚只是修为境界,并不代表真正的实力。   凡人之力尚且可以比肩神明,只以境界来区分战力有失偏颇。   对那些千年道统而言,破虚境界的高手一样可以施展通神之威。   何况通神不仅和修为有关,机缘也同样重要。   有些人修行一辈子都无法在虚境诞生神识,不是修为不够而是机缘未到。   青城派出动这么大的阵仗迎接李寒清的到来,怎么看都是给足了面子,但李寒清还是拒绝了青云宫为她准备的接风宴。   青云宫广场中央有块天外陨石,造型很像一把剑。   据说上古剑仙曾在青城悟道,羽化飞升时把剑掷向青城山,历经沧海桑田剑化为石。   青城派将这块陨石奉为至宝,剑修弟子常观石以悟剑道。后来青城派修建守山剑阵的时候,又将这块陨石列为阵眼。   大道统的山门都有守山法阵守护,通常为剑阵,因为剑能通联三界最适合引动天地神威。   此刻李寒清的人就站在这块剑石面前,身边站着的人是灵虚道长,其余青城长老则是远远的站在两人身后。   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寒清,灵虚道长心思困惑难解。   最近几年道门中很少再有关于李寒清的消息,他实在没想到她会突然登门造访。   不仅拒绝了接风宴,连青云宫的宫门都不进。来到这里就一直盯着守山剑石发呆,怎么看都不对劲。   只是李寒清不开口,他也不好询问。   想想心里就有气,以他的年龄和威名,当今道门谁敢对他摆脸色。   等看半天,李寒清终于开了口:“灵虚道长,你们掌教闭关多久了?”   “回李道友,掌教闭关至今已有三个月。”灵虚道长说道。   “三个月,可是在端午当天闭关?”李寒清皱起眉头。   “不错……”   “呵呵,他倒是选了个好日子。”   听出李寒清语气不善,灵虚道长终于忍不住问道:“李道友这次来青城,所谓何事?”   “我来青城本想说个故事给你们掌教听,既然他不肯见我,说给你听也是一样。”   “李道友的故事一定很精彩,贫道愿洗耳恭听。”   略微思索,李寒清开始娓娓道来。   故事要从四年前开始说起,四年前的一天晚上,有人翻山越岭来丹霞岭找她求助。   这人称他孙子被鬼祟索命,特意请她来出手破局。   看在那人祖上的面子上她答应帮忙,亲自出手破了他孙子鬼祟索命的诅咒,并由此结下了一段师徒之缘。   李寒清没有说起那杯茶,也没说那人的孙子被鬼祟索命的原因。   事情解决后,李寒清返回丹霞岭继续修行。   毕竟有师徒名分,修行之余时不时的也会念起这个徒弟。后来得知他离开了家乡,准备靠着家传薪火在林城安身立命。   开始李寒清还觉得他很有志气,并且非常看好他,谁知他来林城却是因为一段孽缘,他爱上了林城的姑娘,一个世家豪门千金。   年少气盛,敢携一身清贫入繁华,却不愿两袖轻轻误佳人。   他想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但奈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身怀家传薪火却也只能混迹街头。   直到有一天,他所爱的姑娘家里出了事,将他卷入林城玄门恩怨之中。   他瞒着姑娘孤军奋战,不知多少次与死亡擦身而过。   姑娘虽然不懂他的付出,却也始终对他情深一片,为他不惜与家族决裂。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姑娘的家人迫于家族考虑,硬生生将她许配给了别人,而她却在前一天与他成了亲。   这件事没有人知晓,以至于第二天,姑娘与别人的订婚宴依然如期举行。   那天本来风和日丽,后来却因为他的到来演变成腥风血雨……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无须再往下讲述,其实早在听到玄门恩怨那里的时候,灵虚道长就已经明白李寒清说的是谁。   “灵虚道长,你说我这个徒弟是不是很傻?”   不待灵虚道长回答,李寒清又自顾自说道:“我不晓得一个人要受多少伤,才能让自己的鲜血流尽,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持他不肯倒下。”   “他的家族早已没落,玄门瞧不起他,道门更不会多看他一眼。”   “就算杀了他也不会有人在乎,所以他们才会无所顾忌的对他下死手,玄门追杀令,枪林弹雨,北斗七杀阵……”   “灵虚道长,徒弟被人杀了,你说做师父的该不该出头?”   “李道友,这件事有误会……”灵虚道长急忙解释。   “我当然知道有误会,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走山门上来的原因。”李寒清说道。   “此事青城有错,但凭道友追责,青云宫绝不推辞。”灵虚道长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说道。   “最可恨的是,你们不仅杀我徒弟,居然连他的妻子都不肯放过。如果这就是青城千年道统的气度的话,我也只好来试试这传说中的青城剑石到底藏有多少神威!”   李寒清说完,仰首望天。   但见天空之上,风云变幻,千万流云朝中天凝聚。   瞬息凝聚成一把剑。   剑尖冲下,正好与青城守山剑石针锋相对。   目睹此剑,灵虚道长想起了终南山仰天池的那道天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原来,嵩阳散人根本不是死于雷劫,而是死于李寒清之手! 第200章   灵虚道长的抉择   天空一把云剑,威慑整个青城。   整个凌霄峰都被李寒清的剑意所笼罩,守山剑阵瞬息激活,剑石生出剑意。   灵虚道长神情凝重如山,身后青城长老都凝重的望着他。天空的云剑就是李寒清的态度,现在他必须做出表态。   千年青城,道韵广深,香火鼎盛,不可能为凡人一把剑而臣服。   青云宫诸长老,皆可请护法神祇,神魂还有神恩二将守护。   除了守山剑阵之外,青城还有各种法阵无数,瞬息可以成,法宝无数,能招五行劫雷,九重天雷。   祖师殿中,还有一众祖师神像,危难时刻皆可显化神念守护青城。   这就是大道统真正的底蕴,不仅仅表现在人力上面,神道上同样广袤无边。   李寒清修为再高,神威再强,孤身一人也无法与整个道统抗衡。   当初的谢家君师能与道统争锋,靠的不仅仅是君师个人的实力,还有君道的气场。   君临天下,天下玄门为用,这样的君师才有资格与大道统的神道抗衡。   而李寒清只有一个人,一把剑。   但是,望着天空中的云剑,灵虚道长心头依然震撼莫名,触目惊心。   想起天师府形容李寒清的那两句诗,再想起终南山仰天池的那道天雷,灵虚道长的信念在动摇。   不是青城怕了李寒清,怕的是他们。   他们没有勇气与李寒清撕破脸,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如果掌教没有闭关,如果三大通神长老都在此间。   或许灵虚道长还有放手一搏的勇气,但是现在,他们没有办法把性命寄托在神明身上。   神祇高高在上,只能以神念眷顾人心,能得多少眷顾本质还是在于人心。如果磕头烧香就可以掌握神的力量,那么这个世界早就毁灭的一干二净。   “李道友,林城的事我即刻处理。”灵虚道长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寒清转身向山下走去。   一步十丈,身法飘逸。   及至她的人即将消失在云雾中至极,远远又飘来一句话。   “林城的事,青城最好还是莫要再插手,以免将来误会加深。”   这句话李寒清说的可谓无礼至极,因为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为了林城,青城派谋划多年。   如果要他们就此放弃实属不甘,可是灵虚道长不敢当面反驳。   “此事关系青城气数,等掌教出关我会向掌教转述李道友的话。”灵虚道长说道。   “如此也好,今年的重阳节我会再去一次终南。”   说完这句话,李寒清的人从凌霄峰顶一跃而下。   犹如一只飞鸿,云海无涯千山不见。   直到再也感知不到她的气息神念,虚灵道长叹息着念道:“搏风整羽云霄上,千山不见李寒清。”   “虚灵师兄,青城那边的事我们该如何处理?”一位青云宫长老走上来问道。   “立刻通知外道统安排专机,我要亲自去一趟林城!”   ……   林城,听雨小筑,山间竹林。   明采薇最后一次被妙真道长打散阴身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现身。   找不到明采薇的藏身之地,妙真道长疯狂出剑斩青竹。   忽然听见一声呻吟,瞥眼望见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楚馡,冲过去抓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山坳里拖出来。   楚馡此时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昏昏沉沉。被妙真道长用力往地上一摔,顿时痛得昏死过去。   才昏迷没多久,又被一阵剧痛惊醒,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被妙真道长用竹签死死的钉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惊呼,另一只脚又被妙真道长用细长的竹签钉在地上。   锥心刺骨之痛,令楚馡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愤怒无比的盯着妙真道长。   “看我作甚?”妙真道长诡秘一笑问道。   “你杀了我吧。”楚馡说道。   “呵呵,杀你未免太过便宜,我要你生不如死,鲜血流尽。”   说完,妙真道长抓起楚馡的右手摊开,将她的右手钉在地上。   楚馡忍受不住这种痛楚,身体翻滚扭曲。   挣扎的越凄惨,妙真道长脸上的笑意越浓,拉开楚馡的左手又要故伎重施。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股微弱的杀机。   明采薇不忍楚馡受折磨,寄身青竹中朝着妙真道长杀来。   妙真道长早已等她多时,回身一剑顺着青竹一路斩下去,青竹从中破裂一路斩到尽头。   砰的一声,黑雾破散,这次明采薇的神魂也受到了重创。   她不再继续遁逃,而是化为一股黑气冲到楚馡身边,萦绕不散。   “你这个鬼将倒是忠心的很,也罢今天就送你们两个去见谢鸢。”   说完,妙真道正举起法剑,开始召唤雷霆真章。   天空瞬间乌云凝聚,月色不见。   雷声滚滚,狂风吹进竹林,吹得竹叶乱舞。   要处死楚馡和明采薇本来无须大费周章,雷霆代表妙真道长的愤怒。   三位青城弟子中有两位都是她的亲传弟子,无一不是青城翘楚,却当着她的面惨死,要她如何不恼羞成怒。   她不仅要杀了楚馡和明采薇,还要以霹雳神咒冭灭她们的魂灵。   电光划破夜空,照的竹林一片惨绿。   这些雷光电气都是妙真道长多年的采撷积累,如今她将它们全部释放出来化为天雷。   只等闪电凝聚成象,便要将两人轰杀。   妙真道长一边施法,一边念诵咒语:“角箕之精,甲乙神灵。扬波鼓舞,云雷速兴。井轸之星,丙丁曜灵。飞火万里,火逐烟生……”   ……   遥望着西方天幕云集的闪电,听雨小筑中的玄门宾客无不暗暗心惊。   今晚天气无雨,突然起来的闪电和雷霆出自青城道法神通。   他们不禁好奇,竹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妙真道长会如此愤怒,以至于在人间做法显圣。   道门不出世,也不在人前显圣。   就在他们为此困惑的时候,一道人影犹如夜枭一般从天空飞过,闪电般的飞向竹林。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还是有人看出那是一个人。 第201章   此间事了   “群魔游识,尽解雷霆。千千截首,万万剪形。顺吾者生,逆吾者倾……”   空中的闪电渐渐凝聚,犹如电龙亮起爪牙。   眼看咒语即将完成,便在这时候妙真道长豁然转头望向东方。   她感知到一股强大的神念正在朝此间赶来,心里莫名一惊瞬间又安定下来。   这股神念极为熟悉,但她却想不起来的是哪位师兄。   分神的缘故导致雷力涣散,妙真道长急忙收敛心神,继续念诵:“稍违吾令,如逆上清。急急如律……”   令字尚未出口,忽然被那股强大的神念击中心神。   妙真道长觉得神念熟悉,猝不及防之下,心神被重创,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身形错乱向前奔出好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转身回头,神情大变,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血迹,便对着来人躬身行礼,说道:“妙真拜见灵虚师叔。”   灵虚道长看也不看她,抬眼瞅见地上浑身鲜血楚馡。   此刻楚馡手足被竹签钉死在地上,鲜血还在不断向外流,痛苦令她无法忍受。   只觉得生机在大量流失,如坠寒冰炼狱,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楚馡的惨状让灵虚道长也看得于心不忍,见她还带着几分神识,问道:“太乙救苦天尊,可是楚馡姑娘?”   “青城要杀我,又何必……来这么多人,动手吧,给我个痛快。”楚馡识得青城道袍,怒视着灵虚道长说道。   听见楚馡的回答,灵虚道长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   先出手封出楚馡身上的经脉窍穴,阻止血气流出,然后再拔掉插在她手足上的竹签。   竹签拔出的时候楚馡差点痛昏过去,咬牙坚持着不肯昏迷。   楚馡伤得极重,灵虚道长来的匆忙,身上只有一瓶珍贵无比的青城补神丹。   当即取出丹瓶,倒出一粒,示意楚馡将其吞服。   哪知楚馡根本不肯张口,见此灵虚道长急忙说道:“楚姑娘,我是来救你,并非来害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   话说半句,又是一股血气上涌。   楚馡呕出一大口血水,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青城派上下没一个好……”   看到楚馡吐血,灵虚道长也顾不得再解释,趁她张嘴说话的时候,将补神丹送入楚馡口中。   补神丹这种神物,遇真阳涎即化。   楚馡来不及吐出就觉得一股清凉气流吞入腹中,接着胸腹间的烦闷灼烧的感觉也随之消散不少。   但补神丹只是暂时帮她暂时续命,若不能及时救治依然死劫难逃。   今晚楚馡耗尽了所有体力和神念,遍体鳞伤鲜血也几乎流尽,连神魂都因为强行催发刀气处于极度虚弱状态。   现在她还活着,全是因为虚境中投射而来那缕星光唤醒了她神魂。   虽然她还没有通神,但是神魂已经清醒过来,不管她伤的有多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可以保持灵识清醒。   晓得楚馡命悬一线,灵虚道长丝毫不敢放松。回头看见妙真道长还怔在原地,沉声说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妙真道长被灵虚道长的神念重击,心神还处于恍惚状态,直到此时才惊醒过来。   “师叔,此女羞辱我青城颜面,枪杀我青城弟子,罪大恶极论罪当诛!”   “什么?”   楚馡杀了青城弟子,这是灵虚道长先前没有想到的事。   朱家死多少人灵虚道长根本不放在心上,但是青城弟子被杀是大事。   先前谢鸢重伤七名青城弟子,虽然令青城颜面尽失,但终究无人身亡,且谢鸢已经伏诛。   如果楚馡真的杀了青城弟子,这件事可就不能再这么算了。   念及此,灵虚道长转头看着楚馡问道:“可有此事?”   “不错,是我杀的。”楚馡大声说道。   听见楚馡亲口承认,灵虚道长的心沉了下来。   本来他还为楚馡的伤势担心忧虑,生恐她不治身亡,现在再没了那种心思。   起身巡视被杀的青城弟子,发现一人死于枪下,还有两人死状无比凄惨。   询问妙真道长得知这两人死于鬼将之手,灵虚道长动了真怒。   楚馡杀了青城弟子,看在青城也曾杀了谢鸢的份上,他还可以咽下这口气。   但鬼将也敢杀青城的人,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在灵虚道长为楚馡查看伤情,明采薇就已经悄悄遁走,她看出灵虚道长来这里不是为了杀楚馡,事情反而有了转机。   但是因为牵挂着楚馡的安危,她并没有走远依旧隐遁在这片竹林中。   灵虚道长以神念洞察整片竹林,感知到了明采薇的存在,但一时间却判断不出她究竟藏在何地。   搜索片刻,冷哼一声,背上法剑豁然出鞘,剑尖向下悬浮在空中。   只听灵虚道长对准法剑念了几句咒语,法剑顿时光芒绽放,照亮了整片竹林。   接着,灵虚道长将剑指冲下,念道:“疾!”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法剑刺入地下,直至没柄。   大地震颤,青竹摇晃。   这一剑直接斩断了地脉,明采薇再无藏身之地,化为一团黑雾逃向远方。   灵虚道长何等神威,既然将其逼出又怎会让她逃。   抬手一招,法剑冲着她刺了过去。明采薇的速度极快,却快不过凌霄道长的法剑,黑雾被法剑刺穿,明采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眼看就要魂飞魄散,忽然黑雾中亮起一抹红光,从剑威之下逃脱。   不等灵虚道长反应过来,红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妙真道长问道。   “这鬼将来历不简单,阴森鬼气中居然还带有一缕神性。”灵虚道长思索片刻说道。   “师叔,那楚馡该怎么处置?”妙真道长问道。   “这件事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青城派不再插手林城玄门恩怨。”   “楚馡杀了我们青城弟子,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妙真道长不甘心的问道说道。   “谢鸢死了。”灵虚道长叹了口气说道。   “谢鸢死有余辜,我青城弟子不该为他的死赎罪。”   “你说的没错,谢鸢的确该死,但有人觉得他不该死,而那人我们暂时还招惹不起。”   “那人是谁?”   “谢鸢的师父,李寒清。”   初听这个名字,妙真道长还无所觉。   等她终于想清楚李寒清是谁之后,一股冷汗瞬间冒出,打湿了背上的衣衫。 第202章   隐宗出世   转眼八月份过去了,今年的重阳节终南山将再次举办法会。   重阳法会是道门盛会,规模仅次于天师府论道,而在很多修行者心目的重要程度甚至还高于天师府论道大会。   天师府论道重在阐明信仰教义,重阳法会重在讲述个人修行体悟。   在法理上,天师府是符箓派集大成者,以神道思想为主。全真教是丹鼎派集大成者,以仙道思想为主。   关于神仙两道起源发展,还要从道教的创始之初开始说起。   道教创建之初,为了传播教义吸收了大量来自儒家的神道理念。由此发展出以皇天后土,三清六御为主的道教神话体系。   由于儒家的神道文化本来就是为统治阶级服务,所以在道家的神话体系中也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   而这严重违背了修行的初心,因为修行的本质就是超脱。   随着道教的不断发展壮大,道门修行者越来越多,内部产生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后来,一部分人继承神道思想创下符箓派。符箓派以神道思想为主,因为符箓的本质就是向天神求祝。   另一部分人则是从神道思想出现之前的修行古籍中寻找出路,创下丹鼎派。   丹鼎派以仙道思想为主,所谓的丹指的不是仙丹灵药,指的是金丹大道修仙之法。   其实神仙两道加起来才是完整的道教,并不是说丹鼎派的道士就不敬神,符箓派的道士就不修仙。   过去还有门派理念之争,现在更多都是在求同存异。   今年的重阳法会格外引人瞩目,还未正式举行就先后投下两枚重磅炸弹。   第一枚重磅炸弹,来自于道门隐宗昆仑派的出世。   提及仙,人们最先想到的不是终南山而是昆仑。昆仑山不仅是万山之祖,同时还是万仙之源,传说中上古仙人的修炼之地。   这消息一出天下修行者无不群情振奋,其中最兴奋的莫过于剑修。   因为昆仑为剑修宗门,在听说昆仑派今年要来终南问剑的消息后,天下剑修纷纷向终南而去。   由于昆仑继承的是仙道思想,昆仑派的出世也令全真教声威大涨。   就在人们纷纷猜测,终南山能否凭借这次盛会,取代天师府成为道门执牛耳者的时候,第二枚重磅炸弹来袭。   道门另一大隐宗神霄派出世,并且宣布会派人来参加今年的重阳法会。   道藏万法,雷法为尊。   神霄派是道藏雷法集大成者,而雷法是神道思想的中流砥柱。   两大隐宗同时宣布出世,整个道门为之沸腾。   如今玄门已经开始在人间逐渐复苏,但道门依旧隐居深山不与世俗相交。   现在随着两大隐宗的复出,不仅让道门出世成为可能,甚至还成了一件势在必行的事。   原因无他,只因这两大隐宗的影响力太强,道门就是想继续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除了这两枚重磅炸弹之外,还有一件事引发关注,沉寂数年的李寒清也会来参加今年的重阳法会。   以李寒清的名气,这本来是一件大新闻。   可惜这时候人们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昆仑和神霄派身上,以至于关注度大大降低。   ……   丹霞岭,望海崖。   望海崖望的不是沧海,而是云海。   李寒清走出洞府,站在望海崖上眺望被残阳染红的云海。   孤立未久,拂雪道长也从洞府出来,来到李寒清身边。   先前李寒清去青城,她便已经预测到道门格局将会因为她出现变数。   只是连她也没有想到,李寒清这一剑不仅引来昆仑出世,连神霄派也跑出来凑热闹。   别人不知李寒清的来历,拂雪道长却是清楚得很。   “师弟,你那天不该绽放剑意,昆仑这次出世是为你而来。”   “静虚老狐狸倒是聪明的狠,知道自己不是我对手,万里迢迢跑去昆仑搬救兵。”   “关键你做的太过,你若只是挑战青城的人也就罢了,开口就要试试人家的守山剑阵,青城不要面子的?”拂雪道长问道。   “青城还真的不要脸,千年道统插手玄门世家之争,杀了人家男人不算,连寡妇都不放过。”   “拜托,你徒弟没死,人家楚馡也不是寡妇。”   “说到这里我倒是忘记问你,她近况如何了?”李寒清问道。   “你不是一直不待见她么,问她作甚?”拂雪道长好奇的问道。   “随口一问,你爱说不说。”李寒清冷冷的说道。   “我让晚霞给送了回药,伤势已无大碍,还在静养。”   “就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李寒清略有些失望的问道。   “这倒是不会,她已神魂觉醒,身体自愈能力极强,不过右脚筋骨断裂,许是要有阵子不方便走路。”   “瘸子妹?”李寒清闻言弯了弯眼角,满脸促狭的问道。   “师弟,你要不要这么毒舌?”拂雪道长一阵无语。   “后山有几株百年花梨木,改天让晚霞作对拐杖送过去,也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师弟,你够了。”   得知楚馡要做瘸子妹,李寒清的心情无端大好,胸中块垒尽消。   拂雪道长则是极度无语,满脸嫌弃之色。   当初就是她撺掇着李寒清下山寻道侣,结果道侣没寻着反倒做了人家师父。   沉默一会,李寒清说道:“师兄,我这次去终南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他就交给你照看了。”   “昆仑为你而来我能猜到,但是我想不通为什么神霄派也出来凑热闹,难道是担心你再弄出一道庚金劫雷?”拂雪道长问道。   “神霄派在查冥雷的事,想必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   “神霄派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拂雪道长吃惊的问道。   “你忘了,冥雷也是神霄派的修行法门之一,许是被人沟通冥雷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李寒清说道。   “说来说去,还是为他惹得祸。师弟,你为他做这么多,值得么?”   “当然值得。”   “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他哪里值?”   “那是因为你没有喝过他的拜师茶,唉,还想着以后找机会再讨一杯,谁知他为了瘸子妹全都流尽了。” 第203章   故人旧梦   我爷常说我带有前世的宿慧,学东西很快。   这点我有所体会,譬如那道神咒,每次念诵神咒都给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念过。   读道藏的时候,很多难以理解的道义,我总是很轻易的想明白。   很多道理,我好像天生就懂。   除此之外,我还经常会产生一些情感上的错觉,仔细想来这些错觉无处不在。   譬如在深秋的某个清晨,我走入深山。   草茎上结着一层霜露,就在我脚步轻轻抬起的瞬间,心忽然被触动。   就好像这样的霜雪,我已经踩过很多年。   落雨的黄昏,我坐在书桌前练字,雨水绵绵打在树叶上。   写着写着,会莫名流泪。   就好像我也曾这样坐着,书写过很多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流泪,每当我有这些不对劲的时候,我爷总会默默的抱着我安慰我。   他以为我是想我爹娘了,可我知道我不是。   我爹娘在我很小就离开了家,我对他们没有太深的印象。   虽然有时候也羡慕村子里的小孩子有爹娘疼,但我更为我有个大靠山一样的爷爷感到骄傲。   后来我在书上读到一句话,书上说只有在思念故人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觉。   可我哪有什么故人可以思念?   直到我跌落进一场悲伤沉重的梦境之中,我才晓得我是有故人的。   这是一个诡异无比的梦,梦里一片黑暗,天空阴沉晦暗,闪耀着黑色的闪电。   大地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到处长满了荆棘,荆棘丛中隐藏着邪魔和鬼祟。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身后有一群人在追杀我,我只能拼命的往前逃。   尖利的石头刺破了我的脚,锋利的荆棘割的我遍体鳞伤。   我受了伤,身上无一处不痛。   脚步越来越沉重,我一直咬牙坚持着,忍受着痛苦煎熬,拼尽所有的力气往前跑。   我不是一个人逃,背上还背着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女人是谁,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把她丢下。   她也受了伤,鲜血顺着她挂在我胸前的手往下流。   我不知道她是昏着还是醒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依稀记得她最后一次问我,问我要带她去哪里,我告诉她我要带她回家。   可我却不记得,家在哪里……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我在梦里背着她不停的向前逃亡,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我清楚的知道这是梦,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醒不来。   人常说梦境会折射前世的执念,或许是我执念太深,所以才会想着在梦里弥补前世遗憾。   冥冥中也不知逃亡了多久,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尽头。在我前方是一片悬崖,悬崖幽深向下望不见底。   这时,追兵也上了山,但见漫山遍野黑气弥漫,杀气腾腾。   直到此时我才醒悟这是哪里,这里是冥界,一直追杀我们的正是冥界的阴兵。   前方无路可走,我的心反而安静下来。   我不怕阴兵,也不怕死,支撑着我一路逃亡的不是求生欲,是背上的她。   可是现在,前方已经无路,我再也无法带她回家。   我将她从我背上放下来,她穿着一身红,脸上蒙着一张被鲜血浸透的面纱,只露出双眼睛。   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她看起来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想把面纱揭开好记住她的脸,可是又怕将她吵醒,何况也无须记得。   入世轮回,容颜也会变幻。   阴兵杀了过来,脚步越来越近。   我抱着她朝悬崖边缘走去,走到悬崖边缘,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然后,我亲手将她抛下了悬崖。   我将她丢下了悬崖,但我自己却没有跳下去。   这里是还魂崖,跳下去就会再入人间轮回,也会忘记前生的一切。   她会忘记前生的一切,但我不想忘记。   我要永远记得她,不管经历多少世,我都要寻她回来带她回家。   等最后一抹红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我拔刀杀向阴兵……   杀戮无休无止,没有人能挡我的刀。我从还魂崖山顶杀到山下,再顺着逃亡之路一路杀回去。   我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阴兵鬼将,他们死后化为黑气。   天空越来越黑暗,冥雷疯狂咆哮。   冥冥中我不知杀了多少冥界的生灵,直到有天我来到一条河畔。   这条河腥风万丈,厉鬼凶魂在河中哀怨嚎哭。   他们的哭声令我更觉悲伤,我愤怒的拔刀向着河水斩去。   一刀斩出,河水断流。   上游暴涨的河水漫过两岸,与冥界的阴兵鬼将纵情厮杀。   下游河水跌落,厉鬼凶魂也冲了出来。   这一夜忘川河水断,冥界掀起腥风血雨,不知多少生灵惨死冭灭。   直到疯狂暴涨的河水连我也吞没,我的身体被河水冲走。   我沉入河底,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第204章   死后重生方可为神   我是有故人的,只是我的故人不在今生而在前世。   遗憾的是,我不记得前世的事。   我甚至不知梦里的我是谁,她是谁,我们的家又在哪里。   梦境的结束,我将自己沉入了河底,同时也将所有关于前世的记忆全部埋葬。   可是我真的忘记了吗?   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像是做过很多遍,明明没有看过的风景也是看过很多遍。   还有那些明明是第一次才见到的人,第一次见到就觉得很亲切。   第一次见楚馡的时候就给我这种感觉,让我觉得亲切的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她的声音。   听着她靠着窗和方青青在那里窃窃私语,我的心就跳得很厉害。   就好像这一幕曾经发生过,那时和她说话的人是我。   当时我只是奇怪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并没有太多的想法。真正让我对她产生想法,是在去阴凤坡斩鬼的那天晚上。   蜈蚣洞里我们遇到了蛇,楚馡受惊一下子跳进我怀里死死的抱住了我。   她抱我抱得是那么的紧密,紧密到我可以感知到她的心跳。就在那一刻,我一直觉得空荡荡的心瞬间填满。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像爱别离后的重聚,求不得后的得到。   张屠夫很不理解我对楚馡的感情,在他眼里我只是因为一道卦象才去的林城。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去林城绝不仅仅是因为卦象。   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很少,所以产生的交集也不多,但每一次都很珍贵。   百子图她站在我刀下,朱家的慈善晚会上她赠刀给我。说起赠刀,在她要我射覆的时候,我便晓得她会把国殇赠给我。   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在我们这里都是理所当然。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命运,并不晓得所谓的理所当然是从何而来。   ……   端午节那天的雨好大,在我一刀斩向北斗七杀阵的时候,更是惊得漫天风雨疯狂倾泻而下。   从我踏上红毯的那一刻开始,死亡就如影随形。   我不晓得一个人究竟有多少血可以流,一个人要如何去拼命才会觉得死而无憾。   我来楚家是为了将她带走,可是直到我最后生机断尽也没有走到她面前。   雨水是那么的冰冷,冷的就像我的心。   我的刀斩不断雨幕,以至于我无法再见她最后一面。   生机断尽,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我漂浮在黑暗中,不断的向下坠落,最后落在了一片厚重的土地上。   就像一颗种子将自己掩埋,却再也无法苏醒。   意土,万物终结之墓。   我以为关于我的故事将会就此终结,直到我进入了那个沉重而悲伤的梦境。   梦境里的女人是楚馡么?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我见到她就觉得很熟悉,我们之间有着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如果是她,为什么我明明来人间找她了,她又为何不肯随我走?   直到我死,也不见她出来送我一程。   心中有了执念,我不甘就此死去。   意土又从万物终结之墓,变成了万物生发之根。   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在风水的灌溉下不断的生长,越长越大,最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忽然有一天一道雷火落在树上,大树开始燃烧。   熊熊火焰将大树烧成了灰烬,灰烬落在地上又重新变成了土壤。   等到大树烧尽,深埋在地下的树根又重新长出了嫩芽。   之后便是无数次的重复这个过程,而我也渐渐的忘记了我是谁。   直到又过了很久很久,大树燃烧释放出的能量不断的堆积,最后在天空中演变为一团星云。   星云越堆越厚,爆炸变为千万颗星辰。   当群星再次为我而闪耀之时,一个全新的我从虚境中诞生。   生前我便已有通神之威,但只有在这一刻,我才算真正的完成彻底的蜕变。   生老病死是凡人宿命,死后重生方可为神。   晓得这里是我的虚境,意念一动我的神魂就回到了身体中,开始与身体重新融合。   我的身体曾经生机断尽,但当我与之融合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体中充满了旺盛的生机,像是时刻在等待着神魂归位。   当神魂与身体完全融合之后,五感六识也重新回归,我听见身边有人在交谈。   “师父,他这都昏迷多久了,怎么还醒不来?”   “换做你受那么重的伤,这辈子都别想醒来。”   “哼,我才不像他那么傻,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血都流尽了。”   “那你这辈子千万不要去爱人。”   “我才不要爱人,我要学师叔,修太上忘情之道。”   “学谁?”   “学师叔啊。”   “呵呵,你要修太上忘情我不反对,但要学你师叔还是算了吧。”   “为啥啊?”   “她自己的道都不知道歪哪去了,你跟着她学能学得好才怪。”   “师父,师叔的道歪了么?”   “不歪的话会让你去给瘸子妹送拐吗?”   “有道理。”   两个女人一直在我耳边说着话,听她们的称呼应该是一对师徒,徒弟还有个修太上忘情之道的师叔。   太上忘情之道我熟悉,道姐修得就是太上忘情。   难道道姐就是她师叔?   转而想到,我生机断尽还有人能将我救活,普天之下有这个本事的人找不出几个。   就算有也不会白白来救我性命,只有道姐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我。   看来没错了,徒弟口中的师叔就是道姐。   可是,瘸子妹又是谁?   又过了一会,神魂与肉身终于完成融合,我努力睁开了眼睛。   然后我发现我的人躺床上,床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位道姑。   见我醒来,年轻道姑兴奋的说道:“谢鸢,你终于醒了。”   老道姑的神情也很激动,连声念道:“太乙救苦天尊。”   “这里是哪?”我问道。   “丹霞峰。”年轻道姑说道。   “丹霞峰是什么地方?”我又问道。   “你不是我师叔的徒弟么,怎么连师门都不记得?”   看来我猜的没错,救我的人就是道姐,想不到她居然把我带回来了师门。 第205章   那天的事   与晚霞的交谈让我明白这里是我的师门,丹霞峰。   只有师门,没有门派。   我称拂雪道长为师伯,晚霞比我大两岁我称她为师兄。   道姐不在这里,去全真教参加今年的重阳法会,要过阵子才会回来。   昏迷这么久,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拂雪道长觉得我人才苏醒不想我过度分神,简单介绍几句就带着晚霞离开。   两人走后,我开始认真感知身体的变化。   在朱家我鲜血流尽,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而现在我的身体完好无损,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疤痕。   不知道姐为我耗费多少天才地宝,才能让我的身体恢复到这种程度。   身上穿的衣物是全新的,再想到为我疗伤的时候难免坦诚相见,感激之余又让我觉得很羞耻。   丹霞峰可没有男弟子,就是不知道我的伤是谁处理的。   死后重生让我的神魂完成通神蜕变,但我的身体还是从前的身体,神魂依旧为肉身所累。   接下来的我要做的就是在炼体上下功夫,强化自己的身体好适应强大的神魂。   除此之外,我还必须拥有自己的神通。   谢家的斩鬼刀的奥义出自五行生克,以魄魂精神意来代替金木水火土转化为刀意,其本质并未超出五行。   君师的强,强在于气场,刑克鬼神靠的是强大的君师气场,与道门神通相比这套刀法并不强。   现在我既然已经通神,斩鬼刀已经不再适合我。   五行由阴阳所生,而通神代表的正是阴阳之道,我的神通要在阴阳变化中求。   我可以放弃谢家斩鬼刀,但要我选择一门神通的话我还是希望和刀有关。   道门重剑轻刀,认为剑可以载道,通联三界。而刀只是人间凡铁,无论怎么修行,都练不出什么大神通。   从前我也这样认为,但在梦见前世之后我的想法变了。   如果一刀斩断忘川河还不叫神通的话,那么这世界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神通了。   可惜我不记得前世的事,梦境里发生的事就像是看电影,我能看到那一刀的威力,却不知该如何才能斩出那一刀。   舍弃谢家斩鬼刀,等于否定我从前的一切努力,虽然不舍得却是我必须做出的选择。   漫道雄关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   第二天起床后,我走出房间打量整个洞府。   丹霞峰顶是道姐的修行之地,共有两间石室和一座岩石大厅。   里面那间石室是我住,外面这间是道姐的房间。   岩石大厅空旷简陋,一张石方桌两把石椅杵在中央,四周岩壁挂满了剑器。   剑器长短不一,制式不同,从西周到晚清,各个朝代的都有。   材质上也无所不包,有铁剑,钢剑,青铜剑,石剑,竹剑,木剑,骨剑……   我晓得道姐剑法通神,修得应当是道门法剑才对,这里却是什么剑都有。   转而想想又释然,能使出道姐那种剑法的人必当心诚于剑。而对心诚于剑者而言,草木竹石皆可为剑。   从洞府走出来,外面是一片悬崖,悬崖深不见底对着一片云海。   此刻朝阳还未升起,天空深蓝如黛,云海层层叠叠,颜色深浅不一,姹紫嫣红,越往东方颜色越亮。   望着云海中千变万化的云气,前世今生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不知楚馡现在人在哪里,是否还在等我归来?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爱错人,却想不通为什么她到最后都没有出来见我。   正在出神,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来的人是晚霞,心里一阵好奇,丹霞峰是孤峰,她是从哪里上来的?   晚霞向我走来,走到我跟前先问过早,接着便盯着我上下打量。   我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就问她看我做什么。   “师弟,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道袍是谁做的?”晚霞笑着问道。   “谁?”   “师叔啊,亲手为你所缝。”   这身道袍就挂在房间的衣架上,我起床后随手就换上,也没去想是谁做的。   听晚霞说是道姐亲手所缝,顿觉一阵暖流涌上心头。   “是不是觉得很合身?”晚霞又问道。   “嗯。”我点点头。   “量体裁衣,不合身就怪了。”   晚霞是来喊我去吃早饭,我随着她走向山峰的另一侧,这才看到云海中原来有栈道。   栈道很窄,往下望不见底。   “师弟,你敢不敢走这栈道?”   “嗯。”   “那你可要跟好了。”   晚霞似乎有点恐高,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脚步节奏,不对她造成干扰。   等走到对面山崖,晚霞长出一口气,看着我问道:“师弟,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   我曾跌落冥界,也曾自沉冥河。   人间山河再高再险,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晚霞走进竹舍小院,天井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清粥小菜,看起来却十分诱人。   我很久没有吃过东西,忍不住吞了记口水,又被拂雪道长看到。   “你空腹太久,可不能吃太饱。”   “多谢师伯提醒,我晓得。”   吃过早饭,晚霞拎来一壶净口茶,三人继续围在一桌。   拂雪道长咽了口茶水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们,问吧。”   “师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道。   “你爷爷将你送来的。”拂雪道长说道。   “那天我昏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晚霞,你和他说吧,这故事很长,我先回房念会道经,等你们说完我再出来。”   “好……”   接下来,便由晚霞开始给我讲述那天的事。   晚霞并非亲眼所见,很多事也是来自别人的转述,但即便如此也令她一度哽咽着说不下去。   特别是在说到楚馡与我拜天地的时候,晚霞泣不成声。   我知道楚馡是个很隐忍的人,从不抱怨自己的委屈,却不曾想她竟隐忍至深。   她当时以为我死了,我无法想象她拜天地的时候有多心痛。   “你知不知道她为何一定要等你死后才走出来?”晚霞擦了眼角的泪水问道。   “为什么?”   “因为在那之前,小狐狸为她起了一卦,是个坤卦。”   “变爻是什么?”   “没有变爻。”   没有变爻就是整个六爻皆为用。   用六,利永贞。   难怪她不出来见我,因为这一卦就是要她不管发生何事都要坚持等到最后。   以不变求万变,死中求活,向死而生。   楚馡不是怕死,死亡其实并不可怕。   最痛苦的是,最爱的人死了,而自己却还活着。 第206章   绰号由来   我无法想象当时楚馡的心情,心里为对她的疑惑而羞愧。   晚霞平复心情后,继续往下讲述。   “她和你爷爷把你送来后,师叔便要他们回去,她为你与家族决裂,无家可归就去了龙岭,在那里住了很久。”   “那她现在还在龙岭么?”我问道。   “后来楚家出了事,她又重新回到了林城。”晚霞说道。   “她不该回去。”我说道。   “是啊,她的确不该回去。她做了那样的事,朱家和青城派都不会放过她,但是她不能不回去。”   “为什么?”   “楚老夫人病危,她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楚馡重情重义,自小就跟在楚老夫人身边长大,得知楚老夫人病危,她无论如何都会回去。   楚老夫人是楚家的基石,她的亡故也代表楚家这座大厦彻底倾塌。   这是楚家的命数,或许从百子图出现的那一刻,楚家的命数就已经注定了。   但是楚家不会认为这是他们的命数,他们只会将这一切都怪罪在楚馡身上。   因为她没有按照家族的意愿嫁给朱青云,若不是她一意孤行,楚家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凄惨的地步?   晚霞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我的猜测。   楚老夫人的亡故让楚馡成为楚家的罪人,在葬礼上受尽家人的指责和羞辱。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反驳一句,沉默的忍受着一切。   等到葬礼结束,楚馡没有第一时间逃离林城,而是在听雨小筑设宴,并主动邀请了朱家。   说到这里,晚霞看着我问道:“设宴的消息传出去后,很多人都认为她想以死谢罪,师弟觉得呢?”   “她不是。”我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会认为她不是?”晚霞诧异的问道。   “她没有做错事,为何要以死相谢?”我反问道。   “那你说她设宴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楚馡绝不会轻生,她很惜命。”   “你说的没错,她的确很惜命,不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肯放弃活下来的机会。”   晚霞继续往下讲述宴会上发生的事,她不在现场,这些都是来自张雅涵的转述。   张雅涵转述的很详细,每一个细节都交代的很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张雅涵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都被浑天司收录到了档案中。   那天晚上,当整个林城的大人物如约而至来到听雨小筑,他们看见楚馡穿着男装汉服,戴着半副金属面具,桌子上放着一把破旧的柴刀。   开始他们只是觉得她行为荒诞,扮相不伦不类,那把柴刀就更加可笑。   直到楚馡开始动手杀人,柴刀见了血。   他们才忽然意识到,他们低估了楚馡,也低估了那把破旧的柴刀。   在我印象中的楚馡,是个善良隐忍,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我从未想过,她也会和我一样双手沾满血腥。   可是在听晚霞描述她杀人的细节时,我又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师弟,她杀人的时候无情至极,一刀两断,眉头都不皱一下,很难想象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晚霞说道。   “君师不仁,以人命为刍狗。”我说道。   “不错,在这一点上你们的确很相似,张少司也说她在楚馡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相由心生,两人若心灵相通,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会很像。”   “可是你们相识前后也不过一年,怎么杀人的时候会那么惊人的相似?”晚霞还是觉得不理解。   “也许,我们前世就在一起。”   “那你们前世一定都是很可怕的人,说不定是一对大魔头。”晚霞点点头说道。   晚霞看似随口一说,却令我又想起了那个梦境。   梦里我不知屠杀了多少阴兵,还一刀斩断忘川河给冥界苍生带来一场浩劫。   在冥界眼中,可不就是大魔头。   只是不知道楚馡的前世是什么,惹得那么多的阴兵追杀,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不知是谁带坏了谁,还是两个天生都是魔头。   “师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她杀出了刀气,朱家没有人能挡住她的刀,妙真道长出手了。”   “楚馡绝不是妙真道长的对手。”   “是啊,她自己也知道,妙真道长要她选个死地,她便带着青城的人去了听雨小筑西边的竹林。竹林中的战斗无人知晓,等张少司找到她的时候,她……”   说到这里,晚霞又红了眼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了解楚馡的性格,也知道青城派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但晚霞能在这里和我讲她的事,就说明她一定还活着。   若她已经死了,晚霞就一个字也不该和我提。   我可以接受楚馡的任何遭遇,唯独不能接受她的死。   “师兄,她活下来了是么?”   “是的。”晚霞点点头。   “活下来就好,其它你不必说我自己会问,你只要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就行。”   “她还在林城,现在她是安全的,朱家和青城派都不敢再对她动手。”   “是因为我师父?”我问道。   “你猜得没错,妙真道长之所以会放过她,就是因为师叔去了青城。”   “师兄,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今天就下山。”   我刚说完,就听见拂雪道长说道:“谢鸢,你现在还不能下山,就算走也要等你师父回来。”   “师伯,我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就要看昆仑和神霄派会对她做什么了,要是两家同时发难的话,你师父此行属实堪忧。”拂雪道长叹息着说道。   拂雪道长提及了昆仑派和神霄派,这两大门派都是道门隐宗,而且不是普通的隐世宗门。   昆仑有剑宗之名,昆仑山本是天下剑修心目中的修行圣地。   神霄派是雷法集大成者,道藏万法,雷法为尊,因此神霄派在道门中也有雷宗之名。   这两大宗门一个是剑宗,一个是雷宗。   虽然我对道姐敬为天人,但听拂雪道长说昆仑和神霄很有可能联手向她发难,心里也忍不住为她感到忧虑。   “师伯,昆仑和神霄派隐遁已久,怎么会突然出世。”我问道。   “还不都是为了你。”拂雪道长说道。   “为我?”   “青城要杀瘸子妹,你师父知道了肯定要阻止,就带剑去了青城。在凌霄峰结云为剑……”   “等等师伯,瘸子妹是谁?”   “听故事就好,不要在意细节。”   这话我觉得耳熟,小时候我爷就经常这么糊弄我。   “师伯,到底是谁?”我又问道。   “楚馡……”   “呃……”   “看我作甚,这绰号又不是我取的。”拂雪道长说道。   “那是谁取的?”   “你师父。”   “呃……” 第207章   跳崖   拂雪道长说完昆仑此番出世的缘由,又说起了神霄派的事。神霄派出世为了追查道姐剑斩冥雷的事,这件事同样和我有关。   想着道姐为我付出那么多,师恩重如山,这辈子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明采薇从我的精血中看到了一片星空,也不知道姐又看到了什么,值她为我付出这么多。   可惜我忘记了前世的事,只记得楚馡一人。   就算曾在九天之上,这一世也跌落凡尘,收我为徒对她来说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如拂雪道长所言,我现在的确不能离开丹霞岭。青城不会对我善罢甘休,神霄派也不会放过我。   说起神霄派,就不得不提道门盛行于世的五雷正法。   在神霄派出现之前,道门雷法以敬神为主,继承的神道思想,平时供奉天庭雷部诸神将,用时沟通雷部诸神显圣。   与其说是道术,倒不如说是神咒。   能有多少神威不是人能做主的,要看雷神给不给面子。   直到北宋时期,神霄派祖师林灵素开宗立派,创下五雷正法,道藏雷法才开始日趋繁荣。   林灵素认为,雷霆为阴阳之气所生,雷为阳,霆属阴。   依《洛书》五行之数,东三南二北一西四,大数在中央为五,雷霆行天地之中气,故曰五雷。   五雷由阴阳二气所生,通阴阳者皆可修行。   林灵素说的简单,但所谓的通阴阳者指的是通神,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通神境界的人。   为广传教义,林灵素又在阴阳基础上创下五行修行之法,供给普通道士修行。   为了区分方便,将以阴阳为根的雷法称之为大五雷,将五行为根的雷法称之为小五雷。   大小五雷传世之后,一夜之间传遍天下道门。   当时的道士言必谈雷法,不言不谈五雷法,读遍道藏也枉然。   而神霄派祖师林灵素也被称为雷祖,在当时的威名几欲与全真祖师王重阳比肩。   可惜,林灵素这人好大喜功,贪权恋势。   北宋徽宗之所以亡国,其中一条是:溺信虚无,怠弃国政,困竭民力。   而让宋徽宗达到“溺信”程度的罪魁祸首就是一代妖道林灵素。   为了扩大神霄派的影响力,林灵素妖言惑众,称宋徽宗为长生大帝君下凡,尊其为道君教主。阿谀当时的几位权臣,称蔡京为左元仙伯。   林灵素当权的时候,门下弟子仗势豪夺,各地神霄宫也大量兼并田产,给百姓带来了极大的灾难。   不止在民间肆意妄为,林灵素还大肆打压佛门和与之不合的道门。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尊者……   林灵素的胡作非为,不可避免的也给自己带来了灾祸。   最讥讽的是,一代雷祖最终竟暴毙于天雷之下。   在林灵素死后,神霄派消停了很长一段时期,其所创的五雷正法也被称之为五雷邪法。   但是法无正邪,全在于人的运用。由于五雷正法的影响力实在太强,且真的可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   最终五雷正法还是被写入道藏,广为传播。   至于神霄派本身,由于林灵素在佛道两界积怨太深,始终无法洗脱污名,不得不隐世修行成为隐宗。   昆仑成为隐宗是因为剑修的清高,神霄派成为隐宗则是逼不得已。   特别是在看到五雷正法在各大道统广为流传,而他们却只能隐退幕后,神霄派传人就更加不甘心。   由于林灵素死于天雷,其嫡传弟子有一部分不再敬畏天界神祇,改为祭拜冥界鬼神。   如此过了几百年,也不知哪位弟子开悟,于道法微末之际创下冥雷修行之法。   冥雷修行之法霸道迅捷,威力在大小五雷之间。   冥雷修行法门一出,让神霄派实力大幅度提升,野心也随之暴涨。   他们不再甘心做隐世宗门,想着让神霄派再现辉煌。   但因为国运更迭,再加上人间道法微末道门弟子不出世,神霄派一直没有机会在道门崭露头角。   道姐剑斩冥雷是逆天行事,神霄派既然抓到把柄肯定要趁机大作文章。   而且这事只要耐心去查,早晚会查到我头上,因为我还背负着冥界的诅咒。只要冥界有鬼神与神霄派通气,我的身份就会立刻暴露。   青城是正统道门,做事有所顾忌,神霄派是隐宗本身就不显山露水,真要对付我令人防不胜防。   我与鬼神宗的恩怨还未了结,再招惹到从神道堕入鬼道的神霄派,不知是前世的因果,还是来自冥界的诅咒。   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若想好好活着就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战力。   晓得楚馡这段时间是安全的,我也不再为她担忧,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白天以炼体修行为主,夜深人静我从道姐的剑道入手体悟刀法。   道姐修剑刻苦,早年剑不离身留下了大量剑道体悟心得。   刀剑都是杀伐之兵,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区别在于剑追求平衡,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更近乎道。   而刀是平衡的破坏者,一刀斩出阴阳两断。   神话传说中,轩辕黄帝的兵器为剑,而蚩尤的兵器为刀,也由此而来。   若有可能我也想做个带剑的君子,可惜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只能带刀前行。   我学东西很快,再结合梦境中所见的刀法,很快就有了心得。   但我并不着急创造属于自己的刀法。   通神的只是我的神魂,我的身体依旧属于凡人,若是不能摆脱肉身的桎梏,我的刀法再精妙也称不上神通。   来到丹霞峰之后,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丹霞峰到底有多高。   丹霞峰四面皆为云海,向下看不到尽头。   这天黄昏我对炼体术有了些许心得,便想着亲自试一试这丹霞峰到底有多高。   “师弟,你要做什么?”晚霞问道。   “我想看看丹霞峰到底有多高。”我说道。   “你疯了,这么跳下去肯定摔个粉身碎骨。”   “你不说我师父就经常跳崖么?”   “师叔又不是普通人。”   “我也不是啊。”   说完,我纵身一跃跳入云海。   风声呼啸,依稀听见晚霞大声的呼喊。 第208章   身魂相合   很多人都做过飞行梦,就是在梦里飞了起来。   有些飞行梦无比逼真,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醒来好还可以描述当时的感受。   但梦毕竟是梦,一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   也有人沉迷其中,醒来后继续尝试飞行,而下场往往很凄惨。   轻者摔断腿,重者丧命。   其实御空飞行并非神仙专属,而是一种神通之术。   梦境中可以飞行,虚境中也可以。   而所谓的神通,指的就是将虚境中所掌握的能力运用到实境中来。   这句话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很难。   因为实境和虚境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也有两套完全不同的世界观。   要让虚境中的能力运用到实境中,最先要做的就是打破身体对于实境世界的认知。   光做到这点还不行,就像沉迷于梦境飞行的人,在他的认知里他也可以在现实世界中飞,但结果却摔断了腿。   原因在于他的神魂不够强大,无法用神念来主导身体行为。   修行者能够修炼到通神境界,其神魂必然已经足够强大。这时候阻碍他们掌握神通的不是神魂,而是身体对实境世界的认知。   修行的时间越久,对实境世界的认知就越是根深蒂固难以打破。   我的神魂也足够强大,能够将刀意化虚为实靠的就是强大的神魂,但在这之前我绝对不敢从丹霞峰跳下去。   跳下去必死无疑,我无法打破身体对实境世界的认知。   而我现在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现在的我对实境世界的认知一片空白。   我曾将神魂归于万物终结之墓中,万物终结代表真正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到生命开启之前的状态。   后来因为梦中的执念,万物终结之墓变为万物生发之根。   现在的我对世界而言是全新的生命,过去所形成那种根深蒂固的世界观,都不会对我的神魂造成困惑。   实境为人,虚境为神。   彻底舍弃人类的认知后,现在的我等于是以神祇的身份降临到了人间。   ……   云海无涯,残阳垂照,姹紫嫣红。   我在云海中急速穿行,风吹起长发,吹得道袍鼓胀,吹得人遍体生寒。   随着我不断的坠落,风声越来越响。   我能明显感知到气流的变化,就像是穿越了无数道透明的墙。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身体上的强烈不适感开始疯狂暗示这是人间。   恐惧被唤醒继而迅速传遍全身,我觉得自己不是在跳崖,而是在朝着地狱下坠。   知道自己心态出了问题,我强迫自己封闭五感六识。   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想……   渐渐的我忘记了身体的存在,只以神魂寄存在天地之间。   神魂的本质是一种能量,虚无缥缈莫可名状。   只有在诞生出意识之后,神魂才有了固定的形貌,同时也有了诸般感受。   若将意识散尽,神魂就会回到最初的本源。   开始我只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最后我也忘记了自己神魂。   神魂意识散尽化为最纯粹的能量,游走于四肢百骸之中与身体渐渐融合。   等到融合完成,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迅速将我唤醒。   我睁开眼睛,放眼望去只觉天地苍茫无尽,山川河岳尽收眼底。   从未觉得天空如此空旷,大地如此广袤,仿佛这天下之大我可以随处遨游,合而成体,散而成章。   此时的我不是以人的眼睛来观察世界,而是以虚境神祇的眼睛来观察这个世界的奥妙玄虚。   我能意识到自己还在拼命往下坠落,但是心中已经没有半分恐惧。   神魂与身体彻底融合之后,神念可以主导身体行为。   又往下坠落不知多久,我穿过云海望见地上山峦起伏,在我正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峡谷,峡谷中树木丛生。   晓得马上分生死,我先将目光锁定在距离我最近的山峰上。   等到身体即将与山峰交错时,我神念一动,身体犹如一只大鸟,攀附在岩壁上面。   五指张开犹如铁钩,双脚犹如铁镐,疯狂宣泄下坠的重力。   若在从前我根本做不出如此强悍的动作,现在我神念如刀,早已深深刻进山体之中。   一路向下滑行数十丈,方才将重力泄尽。   饶是我耗尽神念所能,终究还是肉体凡胎,五指鲜血淋漓,头脸被乱石击打的全是鲜血。   道门有导引轻身玄功,乘乎云气翔乎阴阳。   但我不会,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法子。   笨是笨了点,却可以让我感知到身魂融合后带给身体的变化。   现在我的人还悬在半空中,距离谷底目测还有百丈高。   这么高的距离直接跳下去,对普通人而言还是必死无疑,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几乎可以无视了。   深吸一口气,我四肢张开从半山跳下去。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很快我的人就坠落到谷底的一棵高大的重阳木顶端。   重阳木枝繁叶茂,韧性十足。   一路下坠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最后终于平安落地。   站在谷底向上张望,只见一片云海遮蔽天空,根本看不到丹霞峰。   丹霞峰到底有多高我忘记了计算,总之我这次跳崖成功,以后有的是机会来计算。   在谷底打坐调息片刻,等到体力恢复几分,我开始往上攀登。   丹霞峰跳下来容易,要上去可就难如登天。   跳崖透支神念太多,我现在可没办法翻山越岭,只能一步步往上走。   这一走,便用了我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的时间,直到第二天黄昏我才回到丹霞岭的竹舍中。   看到我,晚霞先是露出无比惊悚的神情,随后默默从怀里拈出一张符纸。   黄纸红字,镇鬼符。   “师弟,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你做了孤魂野鬼可不要乱来。”   “师兄,我没死。”我无语说道。   “呵呵,你以为我会信吗?”   说完,晚霞念出金光咒,闪电般的冲到我面前,把符纸啪的一声贴在我脸上。   我叹了口气,揭下脸上的符纸。   还没等我开口和她解释清楚,忽然背后风声响起。   拂雪道长一招掌心雷,直接轰在我后心。   我爬山一天一夜体力透支,身体虚弱,就算不用雷法我也受不起。   干脆直接昏死过去。 第209章   暗算   这次昏迷不久,在竹舍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醒了过来。   起床后发现身上的伤势都已经处理过,从竹舍走出看到拂雪道长和晚霞坐在院中。   晚霞向我道歉,但拂雪道长却冷着一张脸。   默默吃过早饭之后,拂雪道长要我随她去丹霞峰。   到了丹霞峰望海崖,拂雪道长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云海。   “师伯,是我唐突,不该以身犯险。”我说道。   “知道错了?”拂雪道长问道。   “嗯……”   “你以为打破身体对实境的认知,将虚境中掌握的能力运用到实境中就算神通,其实根本不是。”   “师伯,那什么才叫神通?”我问道。   “四个字,化虚为实。”拂雪道长说道。   “就像我把刀意化为刀气?”   “不,那不过是雕虫小技。”   “还请师伯解惑。”   “你师父可以御空飞行,你可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拂雪道长问道。   “师父她一定修炼了轻身玄功。”   “错……”   “那我师父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她把实境看做虚境,这才是真正的神通本事。”   此言一出,我震惊当场。   化虚为实按照正常人的理解,是把虚无缥缈的东西,转化为可以实际应用的东西。   但这是凡人眼中的理解。   张三丰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诗,顺则凡,逆则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顺则凡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逆则仙者,万归三,三返二,二合一,一归无极大道。   我得拂雪道长点拨,再仔细琢磨张三丰的这句话,顿如醍醐灌顶。   人生活在实境中,进入虚境就是颠倒人生。   张三丰所说的颠倒颠,指的是把已颠倒的人生再颠倒过来。   原来我真的错了,而且是本末倒置大错特错,错就错在对化虚为实的理解上面。   念及此我对着拂雪道长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师伯点拨。”   “说说,你悟出什么了。”拂雪道长问道。   “所谓化虚为实,其实根本不叫化虚为实。”我想了想说道。   “那该叫什么?”   “应该叫做化实为虚。”   这次轮到拂雪道长震惊,盯着我久久才说道:“我算明白师弟为何拿你当宝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偏偏做了她的徒弟。”拂雪道长感叹道。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谢鸢从不后悔拜她为师。”我正色说道。   “废话,你当然不后悔,后悔的是她。”拂雪道长冷冷的说道。   “师伯,我师父真的后悔收我为徒?”   “她后悔的是……算了,我问你,现在还敢往下跳么?”   我走到悬崖边上,伸头往下看了看,摇摇头说道:“不敢了……”   “不敢就对了。”   说完这句话,拂雪道长忽然一脚将我从悬崖上踹了下去。   前天我有勇气往下跳,是错把虚境中的能力用到实境当做神通,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化虚为实的道理,勇气也荡然无存。   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晓得这样做没有意义。   此刻被拂雪道长一脚踹下山崖,正值我满脑子胡思乱想,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往下栽。   冷风一吹,遍体生寒。   由于认知已经颠覆,连像上回那般消散神识都做不到。   神识无法消散,也就没办法再让身魂相合,神念也就无法再主导身体行为。   越往下坠我心里越怕,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从未像今天这么怕过。   以前我不怕死,是因为除了拼命没有别的选择,今天我是被拂雪道长偷袭加害死都不甘心。   想起方才体悟的神通之道,我干脆将神魂遁入虚境。   神魂一入虚境,本能的想起了张三丰的那句诗。   我现在神魂入虚,不正是在颠倒人生么,只需要再颠倒一次,便能做到化实为虚。   可是道理简单易懂,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我根本没有办法把现实当做虚境,特别是现在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   但是做不到也要努力去做,不然就只能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次重生之后,虚境中的星空比从前更加璀璨。   星子如洗,闪闪发光。   仰望星空,看着看着我心中一动,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端午节那天我曾被逼入绝境,当时星辰黯淡都不再为我闪耀。   就在我失望至极准备退出虚境的时候,忽然有一道星光照进神庭穴,正是那道星光将我的神魂唤醒。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停滞,直到我开始动手杀人,才开始恢复如常。   此刻再次回想那天的场景,我忽然醒悟过来,我那天之所以会觉得世界陷入停滞,所有画面全部定格,原因就是因为我那时神魂错乱,错把实境当做虚境。   化实为虚,我已经做到过一次了!   念及此我不再为现在的处境而惶恐,专注而持久的盯着漫天星光。   我相信一定会有一颗星辰会为我而来。   安静的等待着,时间缓慢流逝。   我不再去想身体现在坠落到了何处,距离地面还有多远。   就站在那里仰望星空……   我一直等了很久,也不见有星辰摇动。   难道,这次我又错了?   疑问刚起,但见星空之上,在极遥远的虚空中投来一缕星光。   不是星光不肯为我而来,而是这颗星辰实在太高太远。   当这道星光再次投射到神庭穴之上的时候,我亦将神魂归入体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世界果然变得慢了下来,急速下坠的身体仿佛瞬间停止。   而此时,我的身体距离地面只剩下不到一尺的距离,头下脚上伸手便可以触及。   如果我再慢上半分,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心中叹了声好险,我对着地面伸手,轻轻的按在地上。   指尖刚与地面接触,整个世界重新开始流动,实境又重新变为实境。   我轻轻一个空翻,稳稳的落在地上。   隔着漫天云海,对着望海崖上的拂雪道长竖起了中指…… 第210章   李寒清归来   这次跳崖,我没有再急着登山。盘膝坐在地上,用心体悟化实为虚的道理。   一开始我就进入了误区,纵然我能以神念操控身体,但要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做到散尽神识却十分困难。   在真正的战斗中,不会有人给我留下放松心神的空间。就像我被拂雪道长偷袭,生死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做出的任何变化。   虚境中接引星光也是如此,那么高远的星光,不可能每一次都如约而至。   大道至简,若不能随心所欲就称不上神通。   我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留住那缕星光,这样以后再施展神通的时候,就可以做到一念通神。   可是,要怎样才能留住那缕星光呢?   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那一颗星,不管有多高多远,星光就永远为我垂照。   我将神魂遁入虚境,再次仰望瀚海星空。此时神庭穴中的星光已经消散,我无法通过星光轨迹去锁定它来自何方。   虚境中的星辰由神火灼烧魂木散溢的能量演化而成,那颗星辰代表的是我的神识。   可是它太高太远,任凭我如何去感知,都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我不晓得哪一颗是它,哪一颗属于我。   苦苦寻觅无果,我将神魂化为魂魄精神意五种能量,开始重新演化神识诞生的过程。   星空浩瀚无垠,万丈星河之下魂木在安静的燃烧。   万籁俱静,只有跳动的火焰。   没有过去未来,也没有现在,仿若天上地下只剩下这团火。   冥冥中也不晓得神火燃烧了多久,当我再次凝聚神魂的时候,虚境中的星空变得格外明亮。   可是,我还是没有找到那颗星。   我叹了口气,将神魂返回到神庭,神庭穴是藏神之地,也是主宰一身之君。   睁开眼睛才发现,白昼已过夜幕降临。   丹霞岭上有云海遮蔽星光看不到一颗星辰,我心底有些失望正要寻路登山,忽见云海一阵翻滚。   像是有股无形的巨力推开漫天浮云,露出上方的星空。   星空上闪耀着千万颗星辰,与我虚境中的星空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看着,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同样的两片星空,到底哪一片属于实境,哪一片属于虚境?   现在的我,到底身在何处,实境还是虚境?   我想起了庄周梦蝶的故事,梦里庄周化身蝴蝶,醒来后为此困惑。   不晓得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还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可笑,小孩子都晓得梦是假的,可若真的往深处去想,估计就再也笑不出来。   因为你没有办法去验证梦里梦外,到底哪一个我才是真的。   唯一可以验证的法子,便是让梦里梦外两个世界重叠,这样便只能剩下一个我。   刚想到这里,我神庭穴中传来轰然巨震。   实境和虚境的两片星空同时垂照神庭,照射在我的神魂之上。   我以神魂仰望苍穹,然后我发现两片星空在互相重叠。   星辰与星辰一一对应,渐渐重叠在一起。   当两片星空彻底融合成一片星空的时候,我一直苦苦寻觅的那颗星辰现身在九天之上。   它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起眼,与漫天星辰相比显得格外寂寥。   但这并非是因为它小,而是它实在太高太远。   我长久的注视着这颗星辰,然后我发现在与它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颗星。   两颗星光芒互相辉映,不知这颗又是谁的星子。   ……   竹舍山崖上,晚霞幽怨满腹的看着拂雪道长的背影。   “师父,你明知他有伤在身,为什么还要把他再踹下山崖?”   “这次重阳法会结束后,道门或将大举入世,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你师叔只能守护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拂雪道长说道。   “可是,丹霞峰那么高,他要是摔死了咋办?”晚霞问道。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要这么容易死,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真的摔死了,师叔一定很伤心。”   听晚霞提及李寒清,拂雪道长莫名有点心慌。   她倒是不担心李寒清会伤心,伤心是小事,她担心的是毁了李寒清的道根。   没有人比拂雪道长更清楚李寒清的为人,从她第一次握住剑柄开始就再未松过手,眼中除剑之外别无他物。   痴心于剑诚于剑,这才换来她的剑道通神。   剑乃死物,一把剑就能令她如此忘我,若把剑换成活生生的人呢?   拂雪道长越想越不淡定,脸上浮现懊悔的神情。   别看师弟口口声声说要修太上忘情,若真要忘情她又何必去青城。   去青城也就罢了,开口就要挑战人家的守山大阵。   还有谢鸢身上穿的道袍,她自己身上的道袍都要自己和晚霞来缝,偏要亲手为他缝一身。   不仅道袍亲自动手连内衫都是,也不嫌害臊。   “晚霞,要不我们下去看看吧。”拂雪道长说道。   晚霞朝山崖下看了看,又把脑袋缩回去,摇摇头说道:“师父,我怕黑。”   “那你在这里守着,为师自己下去找他。”   “好……”   拂雪道长正要动身,忽见上空云海翻滚。像是有股巨力将云海排空,露出上方的星空。   丹霞岭的云海千年不散,从未出现过这等异象。   拂雪道长盯着星空看了一会,随之将神念投向丹霞峰,隐约可见丹霞峰望海崖上站着一个人影。   “师父,云海怎么会忽然消散?”晚霞吃惊的问道。   “因为有人动了手脚。”   “谁?”   “你师叔。” 第211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除了李寒清,还有谁能搅得动丹霞岭的云海?   天师府对李寒清的修为给出的推断是通神,可那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过去了,李寒清现在是什么境界,拂雪道长自己都不晓得。   她问过几次,李寒清从来不说。   直到今天,看到她剑意排开云海,斩出一阙星空她才方有所悟。   “你回房休息吧,我去找你师叔说会话。”   “好的,师父。”   拂雪道长踏上栈道,朝丹霞峰而去。   没多久就来到峰顶,她没有看错,望海崖上矗立的身影正是李寒清。   “几时归来的?”拂雪道长问道。   “不久前。”李寒清淡淡的回了句。   “此行可还顺利?”   “大猫小猫两三只,老狐狸一个未见。”   “慕容没来?”拂雪道长又问道。   “我倒是盼着她来,可惜无缘得见。”李寒清说道。   “神霄派有没有问你那件事?”   “问了。”李寒清点点头。   “你怎么说?”   “我要他们拿出证据。”   “然后呢?”   “然后他们提到了他。”   “谢鸢背负冥界诅咒,要查他并不难。我知道他时间不多,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拂雪道长叹息着说道。   “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过。”李寒清说道。   “师弟,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明天就放他下山。”   说完,李寒清转身就往洞府走。   “你既然知道神霄派已经盯上了他,还要放他下山,岂不是要他送死?”拂雪道长望着李寒清的背影问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李寒清进了洞府,望海崖上只剩下拂雪道长在体悟她最后说的这句话。   这句话是孔子说的,自古以来对这句话的解释众说纷纭。   公认的解释是,如果早上明白了道理,就算晚上去死也了无遗憾。   其实这个理解是错的,孔子是什么身份?   儒家圣人,还是易学大师,为易经做序立传,如果没有孔子,易经不会有今天的国学地位。   吾百占而七十当,这句话指的就是孔子的易学造诣。   在易经思想中,朝夕是相对的,朝代表将来,夕代表过去。   所以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是,我既然明白了什么是道,那么就可以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想到这点,拂雪道长全身一震。   难道,他真的明白了化实为虚的道理?   拂雪道长越想越觉得可怕。   她本来不相信世界上有生而通神之人,但是现在她信了。   拂雪道长无法想象,一个视人命为刍狗的君师,在明白了化实为虚的道理后,会有多么的可怕。   于是她决定,从今天开始为神霄派祈福。   ……   天亮时分,我再次回到竹舍。   拂雪道长和晚霞就在院中等我,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人背对着我。   我只看一眼就晓得她是谁,压下心头的激动,走到她身后,噗通跪在地上喊了她一声师父。   道姐缓缓转过身,望着我说道:“起来吧……”   四目相对,道姐眼神依旧深邃雪亮,盯着我上下打量。   她脸上蒙着面纱,我看不出她的表情。   只觉得时光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当初,我十八岁生日的前一晚,那时她也这么瞧我。   默默看了一会,道姐开口道:“袍子破了,改天我再为你缝一身。”   听见她这句话,我瞬间红了眼圈。   道姐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   不止救了我,如果不是她带剑上青城,楚馡也难逃一死。   我不晓得她从那杯茶中到底得到了什么,只知今生欠她的再也无法还清。   默默吃过早饭,我随着道姐回到丹霞峰。   我问她重阳法会的事,她要我别管,然后回房取了身新衣给我,要我换好衣服下山。   这套新衣是买来的,黑色男装,鞋袜衬衣都是配套的,连内衣都有。   “晓得你快要醒来,回来的时候便托人给你买了身衣服。”   “多谢师父。”   “客气什么,去把衣服换了,收拾下准备下山。”   “师父,您这么急着赶我下山?”   “林城还有人在等你。”   “那我以后还可以回丹霞峰么?”   “当然,丹霞峰永远是你的师门,你随时可以回来。”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带。   把衣服换了,再把房间整理一番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我手里还拎着换下来的旧衣,皱眉问道:“还带着这些作甚?”   “师父亲手所缝,我想带回家。”   “你回去自有你妻子为你置衣,这些丢了就是。”   “我不舍得丢。”   “那就留在这里,我有空帮你补补,等你回师门再穿。”   见她执意如此,我只好回房把换下来的衣服放下,心中难免一阵羞耻。   我来丹霞峰的时间不短,但要从我醒来算起,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师门的缘故,想着要离开心里很不舍。   “回去吧,再不回去,瘸子……”   只说俩字,道姐及时刹车。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瞬间转过身去。   看来拂雪道长没有骗我,瘸子妹这个绰号的确是道姐取的。   回到竹舍,悬崖上停着一辆直升机。   丹霞峰不与世俗通人烟,但这不代表就没有自己的世俗势力。   登上直升机与晚霞,拂雪道长挥手作别。   等直升机越飞越远,我遥望丹霞峰,云海已经重聚,却是什么都望不见了。 第212章   一片竹叶   直升机送到九连山立场,随后安排我登上一辆前往林城的车。   一天之后,黄昏时分我来到听雨小筑。   站在门前略微踟蹰,我开始敲门。   等了一会,张屠夫从里面把门打开,望见是我愣在原地。   “叔,我回来了。”   “谢鸢,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大老爷们泪流满面的样子实在难堪,我也不好意思和他多说什么,迈步直往里走。   熟悉的院子,筠竹竹叶泛黄。   我站在楚馡当初设宴的位置,想着她那天做的事。   一把柴刀,一首兰陵王入阵曲。   让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姑娘,展开一场血腥杀戮盛宴。   “叔,她就是在这里设宴么?”   “是啊。”   “她人现在哪里?”我问道。   “在楚家……”   “她的伤怎样了?”   “差不多全好了,就是走路还不太方便。”   “哦……”   “要不我给她打电话?”   “不用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自己登门拜访。”   “好,你先回房歇会,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对了叔,怎么就你自己,南宫姑娘不在这里吗?”   “回湘西了,过几天回来。”   “烽兄呢?”   “回白云观了,采薇姑娘出事之后他就回去了。”   “采薇姑娘出了什么事?”   “她为了楚馡,被青城派的妙真打散阴神只逃出一缕神魂。”   “采薇……”   明采薇的境遇我可以想象,她知道我对楚馡的感情,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会看着楚馡出事。   上次她已魂飞魄散,这次又只逃出一缕残魂。   我只想着自己拼死不留遗憾,却忘记还有那么多关心我爱护我的人。   回到房间,房间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从前我一个人住,只有一床被褥,家具什么都很简单。   现在已经精心装修过,添置了很多居家生活用品,墙壁上挂着许多风景照。   楚馡很喜欢山水,很喜欢旅行。   墙上挂着她旅行拍摄的照片,以山水美景最多,瀑布深潭,云烟缭绕。   除了山水,还有四时花卉。   楚馡喜欢追花,每到花期来临从来不会错过。   可惜她这人不喜欢拍照,所以我只看见山花烂漫,却不见她在花中笑。   看着墙上的照片,想象着她过去的生活经历。   不知何时我能将她走过的山水走一遍,看一看她眼中的风景。   除了照片,我还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金属面具,一把柴刀。   我先将面具取下来,温柔的触摸着上面的线条,想象着楚馡带着它的样子。   楚馡的五官其实不够精致,眉眼分的很开,会给人一种冷漠的错觉,特别是她还额头还有日月角,看起来不够女人味。   最具风情的是她下巴上的美人沟,而这半张面具恰好遮住她的上半张脸,可以只露出她的下巴。   这是戏文里兰陵王的面具,我能想象到楚馡戴着它孤军奋战的样子,鲜血飞溅却风情万种。   我把面具挂好,取下柴刀,柴刀我很熟悉,在龙岭很常见。   这把柴刀很旧了,刀刃上全是缺口。   想着楚馡就是用这把柴刀杀了很多人,我心底喟然长叹。   宾客云集欺暗室,美人提刀震炎凉。   ……   走到卧室门前,门上贴着喜字,红的刺痛人的眼睛。   我爷在龙岭做端公,红白喜事都会请他,白事我不跟着去红事一定回去。   但凡村民操办红事,喜字都不可或缺。   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的喜字,太多的写法,喜字就像是一张笑脸,每个人见到都忍不住嘴角含笑。   可是,望着门上的这喜字,却忍不住泪眼婆娑。   我们在前一天领证,但我却不晓得第二天是我们的婚礼。如果我先前就知道,我想我一定会坚持的更久一点。   抹去脸上的泪痕,我推开卧室的门,里面也焕然一新,装修的古香古色。   卧室正中是张墨玉面圆木桌,两把精雕木椅。圆桌中上摆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粉色案头菊。   花瓣枯萎落了满桌,也不知楚馡何时插的花。   竹窗下原来是我书桌,现在换成了梳妆台。摆着一面菱花铜镜,镜子下放着一方扁平木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楚馡不喜欢化妆,偶尔化妆也是淡妆。   东墙摆着套紫檀衣柜,显然也是楚馡新购置的。   西墙装着壁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壁橱下是张长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道藏经书,易学典籍。   有些是我平时翻阅的,有些是楚馡带来的。   床也是换的新床,两头挂着帐幔,被褥叠放整齐,一对鸳鸯枕头摆在一起。   床头柜上放着一副镜框,镜框里的照片是个穿着长筒袜的少女,手里挽着一个装满续断菊的花篮,正是读书时的楚馡。   那时候的她头发很长,扎着马尾乌黑发亮,脸上带着含蓄的笑容。   原来,她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甜美,令人怦然心动。   想起我在龙岭杀猪的时候,镇子上的女人就经常说我笑得很好看,当时只道她们不懂我杀猪时候的冷。   现在想来,自从我与楚馡认识以来,各自都很少再有笑容。   楚家的危机,杨家,鬼神宗的阴霾不散,莫家的威胁,朱家和青城派的生死劫……   聚少离多,就连领证结婚都是匆匆走个过场。   甚至常常不记得,我们已经结过婚。   林城多雨,外面又下起了雨。我站在竹窗前,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想起李商隐的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楚馡,我回来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努力守护我们今世的家。   发了会呆,张屠夫来喊我吃饭。   吃饭的时候,张屠夫说了很多关于林城玄门的事。   他絮絮的诉说,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从前我很关注林城玄门格局,但是现在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吃过晚饭,我撑着伞去了那片竹林。   断竹无人收拾,完全可以想象这里发生过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想起晚霞诉说时几度哽咽,又知楚馡性情,想必她一定吃了很多苦,说不得也和我一般鲜血流尽。   青城剑气卓绝,她怎么去扛?   我站在竹林中央,眼前闪烁着全是楚馡的样子。   全身鲜血淋漓,在青城道士的追杀下拼死逃亡,却怎么都躲不过死劫。   明采薇拼死出手,也无法阻止杀劫的到来。   一个重伤至死,一个魂飞魄散。   破虚高手诛杀一个本就受伤的玄门孤女,这就是千年道统的所为么?   还有那朱家,害得楚家家破人亡不算,势要赶尽杀绝。   青城需要面子,朱家需要面子。   他们觉得端午节那天被楚馡害得颜面丢尽,殊不知真正被羞辱颜面的人是我。   我越想越觉得愤怒莫可名状,杀机再难自禁。仰天长啸,整片竹林的竹叶纷纷冲天而起。   张屠夫听见动静赶来,再看到漫天竹叶凋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谢鸢,你这是……”   我伸手拈这一片竹叶,随手一挥。   竹叶破空而去,一路切断青竹无数,最后无声无息的射入一块青岩中。   张屠夫跑过去察看,但见青岩依旧。   用手一触,碎为齑粉。 第213章   相见   第二日清晨,我洗漱完毕,整顿衣冠。   吃过早餐与张屠夫说了一声,准备去青岩古镇打车前往干灵山。   “谢鸢,和你说个事。”张屠夫拦住我扭扭捏捏的说道。   “啥事?”   “你那些钱,我花了。”   提及钱我才想起我赢过一张现金支票,从龙窟归来我受了重伤,钱一直是张屠夫在管。   我不看重钱财,但是想着以前总是为钱所困,所以还是想知道他花了多少。   “没多少,也就五十来万。”张屠夫不好意思的说道。   “叔,你买啥了?”我问道。   “买了辆车。”   “车呢?”   “车在后院,我这就去开过来。”   片刻后,张屠夫开着辆崭新的黑色越野车停在我面前。   五十万的车颜值和性能自然是相当可以,车内装修的十分用心,内外一尘不染。   看得出,张屠夫真的很喜欢这辆车,人从车上下来眼神都闪着光彩,开关车门小心谨慎。   “本来我想着随便买辆便宜的车子代步,南宫姑娘说你将来要做君师,家里的车不能太寒酸。”张屠夫搓着手解释道。   “南宫姑娘说的很对。”我笑着说道。   “谢鸢,那个,你不怪叔乱花钱吧?”张屠夫问道。   “叔,钱花了可以再赚,你喜欢就好。”   张屠夫从小就照顾我,跟着我来林城后罪没少受,福却没有享过一天。   难得他有喜欢的东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怪他。   “叔,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你不在这段时间我也没什么事做,就去学了驾照。”   “这么快就拿到了驾照?”   “那是,有南宫姑娘教我,四次考试都是一把过。”张屠夫骄傲的说道。   好吧,我驾照还没下来,他倒是先我一步。   想着张屠夫一介武夫这么快拿驾照,背后离不开南宫姑娘的付出。   言不离南宫,可真对得起自己的正桃花。   转而想到,等把楚馡接回家,我也要她好好教我开车才行。   张屠夫才学开车没多久,市区路车辆密集,神情紧张一路,我连话都不敢和他讲更不敢催他。   一个小时的车程,张屠夫开了足足两个小时。   来到干灵山下,遥望山色如黛,人情世故会变,山水却不会老。   看到来往行人皆穿着深衣,手里拿着祭品,我才想到今天是下元节,下元节和清明一样都是扫墓祭祖的日子。   张屠夫把车开到楚家门前,只见大门紧闭。   过去的时间里楚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三家不遗余力的打击,让楚家家业尽毁。   干灵山的宅子虽然保留下来,却也荣光尽失。   叩门无应答,等了许久才有个姑婆从里面走出来,询问得知,楚家人果然是上山祭祖去了。   姑婆识得张屠夫,打开门放我把车开了进去。   “叔,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山上找她。”   “认得路么?”   “应该能找到,你在家等我就是。”   楚家曾是干灵山下一等一的豪门,他们家的祖地并不难找。   我也通风水,望气寻龙,很快就锁定了楚家祖地的位置,就在景区对面的半山处。   楚家失了家运,这块风水地也失了精神,被一层看不见的灰雾笼罩。   不过,等我越走越近,这层灰雾也变得越来越薄。等我进入祖地范围,灰雾也彻底消失不见。   楚老夫人新丧未久,此番祭祖楚家来了很多人。   人群中我一眼就瞧见了楚馡,今天的她穿着一身黑色女西装,虔诚的跪在楚老夫人的墓碑前,正在给墓碑上的字描红。   妧妧安静的蹲在她身边,两只前爪握在一起,做出祭拜的样子。   按照礼数,描红的应该是楚镇业,楚馡身为嫡长女代父执笔。   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的纤瘦,描红的时候肩膀不时颤动,显然是在隐忍的哭。   楚馡身后站着楚镇业,其他楚家人都离的远远的。   设宴之前,楚家都把罪责怪到楚馡头上。   认为楚家之所以会衰败到今天这样,全是因为她的自私和荒唐。   直到听雨小筑的战斗传出,得知楚馡一战杀尽朱家门客,杀得整个林城玄门胆战心惊,楚家再无人敢当面指责她,却也无人去向她示好。   杀再多的人有什么用,家业被毁,楚老夫人亡故,杀得越多与青城派的恩怨越深。   世俗成见如洪流,楚家不肯把家运未来放在身为女儿身的楚馡身上,自然也不相信她做出的选择,及至今天也依然如此。   我站在人群之外望着楚馡的背影,想着过去她承受的委屈默默为她心疼。   等到楚馡描完最后一笔,把手里的笔放下,对着墓碑深深一拜,楚家人也都在这一刻跪了下来。   我穿越人群,向她走去。   这一路走来,不断有人抬头看向我。   识得我的人,在看到我的时候纷纷露出震惊无比的神情,不识我的则是满脸困惑。   但无论是震惊还是困惑,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走过楚镇业身边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感知到我的到来,妧妧神情激动。   我对着妧妧点点头,示意她保持安静,然后挨着妧妧跪了下来,对着楚老夫人的墓碑恭敬的一拜到底。   开始没有人说话,议论声渐渐响起,先前不识得我的人很快也都清楚了我的身份。   听着不断有人提起我的名字,楚馡也终于抬起了头。   转头发现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立刻瞪大了眼睛,眼泪很快蓄满了眼眶。   眼看要流出来,又怕看错人。   抬手抹去眼中的泪光,再认真看我一眼。   确认没有看错后,眼泪再不能止。   “谢鸢……” 第214章   消心结   谁知道念我这一声名字里包含了多少委屈,又有多少相思在里面。   林城太多雨,一道闪电划过,又落下了山雨。   祭祖仪式已经结束,雨势越来越大,楚家人开始往山下走,很快这里便只剩下我和她。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向来喜欢纳兰容若的词,这两句又是何等恰如其分。   山雨飘摇,一如端午节那天。   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衫,长发丝丝缕缕的贴在脸上。   眼里下着雨,心里却有霞光烈焰在燃烧。   楚馡不晓得前世的事,她只是单纯的念着今世的我们。   可我知道,这一刻我们的相聚,究竟经历多少轮回才换来今日的相逢。   还魂崖上生离死别,忘川河底的黑暗孤寂。   从见她的那一眼就知道是她啊,不然为何死都不甘。   我将楚馡深深的拥入怀中,我们抱得是那样的紧密,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血肉之中。   撑着遍体鳞伤,也要揉进绵软心尖。   未见时有千言万语,真见了一个字都嫌多余。   这一抱,天地都无法再分割。   大雨滂沱,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   唯愿身后时光缱绻无数,剪不尽的西窗烛,看不厌的人间烟火。   我提刀证君师,身边有她提灯照山河。   ……   “谢鸢,再给太奶奶的磕个头吧,老人家是祝福我们的。”   “好……”   我与楚馡再次跪下,牵手跪拜。   再起身时,互相伸手擦去对方脸上的雨水,眼中只剩下信念。   又凝望许久,楚馡最先收回视线。   低头看见妧妧,这大雨溅起尘土,搅得妧妧满身都是泥水,看起来狼狈无比。   乌溜溜的眼珠子,眼巴巴的看着我们,看起来格外可怜。   楚馡对着她招招手,她却一下跳进我怀里。   “妧妧很聪明,晓得心疼我。”楚馡说道。   “伤还没好么?”我问道。   “不碍事了,我们回去吧,我爹该等急了。”   “好。”我点点头。   “你走前。”楚馡又说道。   “嗯……”   我抱着妧妧走出两步,回头看见楚馡狼狈的身姿。   四目相对,楚馡羞愧低下头。   “谢鸢,我……瘸了……”   我把妧妧放下来,蹲在她脚边,挽起她受伤的左脚。怪我太过粗心,到现在才发现她脚踝上还缠着石膏。   “还疼么?”   “还好。”   “来,我背着你走。”   “嗯……”   楚馡趴在我背上,从后面搂着我的脖子。   这里是一片山崖,梦里也是一片山崖。想起在梦里背着她的画面,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我背着她从前世穿越到了今生。   梦里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今世的路才刚刚开始。   但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这一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松手,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松手。   大雨中,我背着楚馡下山,妧妧在前面奔跑,溅了满身泥水也不顾,不时回头好奇的看我们一眼。   到了山下,楚镇业的车子还在等着我们。   楚馡挣扎着要下来,我将她一直背到车前才放下。   “爹。”楚馡喊了一声。   “上车回家吧。”楚镇业看了我一眼说道。   车开到家,楚馡带着妧妧回房换衣服,楚镇业也给我拿来一身衣服执意要我去换。   我想拒绝,他执意递过来,我只好去客房把衣服换好。   从客房出来的时候,楚镇业已经摆好茶具,给我倒了一杯茶。   楚镇业老了。   我还记得百子图宴会上的他,相貌威仪气度不凡,那时的他有担当有城府,无愧一家家主的身份。   现在他满头白发,显露老态,与从前判若两人。   当初如果不是他执意与朱家联姻,我和楚馡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磨难。   要不是我师父去了青城,楚馡难逃一死,至今想来心还是慌的。   我知道楚镇业有话和我讲,但过去的事我们又谁都不愿提,桌子上的茶水也一直没有人动。   过了一会,楚馡从房间走出来,一看到她我和楚镇业两人同时起身。   楚馡眼神古怪的瞅了我们两眼,示意我们两个坐下。   坐下后,我和楚镇业都拿眼看着她。   楚馡看我,又看看她爹,然后挨着楚镇业坐下来。   楚镇业犹如无意的扫了我一样,眼底带着几分得意,恰在这时妧妧跳进我怀里,我假装未看见。   瞅见桌子上的茶水未动,楚馡把茶水各自递到我们手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茶。”楚馡说道。   三人同时举杯。   一杯茶喝干,楚馡摸出个红本本,递到她爹手里。   这个红本,就是她的结婚证件。   楚镇业应该是第一次见,认真看了许久,等他把结婚证合上的时候,神情一下子变得威仪起来。   我本来对他毫无惧意,心也跟着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咳咳,谢鸢……小谢啊,我只有楚馡这一个女儿,这是二十年多年前,老天爷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现在我把这个礼物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对她。”   “馡儿的母亲走得走,这些年我忙着家族里的事,也很少对她关心,现在她愿意把自己许给你,是期望能得到你的关心与呵护。我尊重她的决定,并且会以父亲的身份深深的祝福你们。”   “我知道你们一路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希望你们以后能够珍惜这份不容易,互相尊重,互相体谅。”   “馡儿自幼性格倔强,如果将来她做错了事……”   “如果她做错了事,不要打她,不要骂她,告诉我,我……我带她回家。”   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们三人还能相安无事。   一番话说完,楚馡泣不成声,他老泪纵横,我心中亦百感交集。   人常说父爱如山,山是无言的,始终耸立在生命之源,凝望着子女走过坎坷孤独的旅程。   我起身站起来对着楚镇业深深鞠躬,再抬头时,老人于我眼中已如山岳般高大。   “爹,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好,我相信你。” 第215章   家常   我来这里是为了见楚馡,没有考虑到下元节的事。   与楚镇业一番倾心交谈,浓郁亲情消除了以往的隔阂,留下来吃饭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若在往年祭祖,楚家一定会举办家宴。   今年楚镇业也做了准备,可还不到中午人就走得干干净净,竟是连进门喝茶的人都没有。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他们畏惧我又厌恶我,认为是我给朱家带来得了灾祸。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心偏见有时候比寒冰还冷漠。   还好,陈校长临时赶来,总算多了一个陪客,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楚镇业老了,陈校长看起来也老了许多。   端午节那天陈校长冒着得罪朱家和被楚家扫地出门的风险,站在大雨中为我和楚馡证婚。   那天归来后他便害了一场大病,等病好了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酒席上,我和楚馡给陈校长磕头敬酒,他起初不受。   楚镇业劝说道:“陈校长,你是他们的证婚人,这酒你必须喝。”   陈校长举着酒杯,静静的看着我和楚馡,看着看着眼中泪光闪烁,咬牙一饮而尽。   吃过饭,楚馡自顾去收拾东西,准备随我返回听雨小筑。我们几人留下来喝茶说话,谈论的自然是林城玄门的事。   “谢鸢,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我觉得或许你会给我答案。”陈校长说道。   “校长请讲,谢鸢知无不言。”   “那天楚馡杀了朱家那么多人,青城道士都死了三个,青城派为何最后还留她性命?”   这件事不止陈校长不解,整个林城玄门都十分困惑。   没有人想到楚馡能从妙真道长手下活了下来,更令人费解的是当晚的事过去之后,朱家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再没有为难过楚家。   楚馡在灵虚道长剑斩地脉的时候就已经昏迷,她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张雅涵音隐约能猜到和我师父有关,但她无法求证。   “校长,其实你在问我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不是么?”我问道。   “真的是你师父出手了?”陈校长又问道。   “嗯。”我点点头。   “谢鸢,虽然我能猜到你师父一定大有来历,但还是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深仇大恨,都能让青城派隐忍不发。”   若在从前,我师父的名讳我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来。从前我实力不够,说出我师父的名讳会影响我的君师之道。   这次归来我已经有足够的实力来证君师,说与不说都不会再影响到我的道。   何况这件事在道门中已经不是秘密,朱家想必也早已清楚。   念及此,我不再顾忌,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我师父的名字李寒清。   对楚镇业而言,这个名字很陌生,但陈校长显然识得。   等我写完陈校长长出一口气,感叹道:“果然是她。”   陈校长居然知道道姐的来历,令我觉得有点意外,我师父的名讳连道门弟子知道的都不多。   “陈校长认识我师父?”我问道。   “我一个乡野教书匠,哪有资格认识李谪仙。”陈校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道。   “我只听说诗仙李太白有谪仙之名,这个李谪仙也很厉害么?”楚镇业问道。   “当然厉害,不厉害的话,楚馡这会儿哪还有命在。”   接下来,陈校长说起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师父的名字。   我在丹霞峰的时候曾听晚霞说过几桩关于道姐的旧事,其中就有她在重阳法会劫雷震杀武当嵩阳散人的事。   而陈校长之所以会知道她的名字,也是和这桩事有关。   嵩阳散人在决斗前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随后被庚金劫雷劈死,事后道姐的解释是嵩阳散人福德先寿元而终,而那天正好是庚金劫雷当值。   这件事当时在道门闹得很大,也惊动了很多玄门命理大师。   陈校长听说之后,依着嵩阳散人的八字推演天机,得卦坤为地变地水师。   变爻为六三,无成有终。   有终代表嵩阳散人确实福德耗尽,但这一爻是变爻,对应的师卦爻辞为:师或舆尸,凶。   意思为战争中用大车来运载尸体,凶险异常。   战争代表人祸,所以陈校长推演出的结论是嵩阳散人是为人所杀。   从此,陈校长就记住了李寒清这个名字。   说完这件事后,陈校长又向楚镇业解释了为什么道姐会被称为李谪仙。   其实谪仙二字还是因为天师府的那两句诗,搏风整羽云霄上,千山不见李寒清。   搏风整羽的是什么人?仙人。   所以道门还有暗中流传着一个关于道姐的传说,说她其实是谪仙下凡,来人间渡劫来的。   听完陈校长的介绍,楚镇业神情复杂的看着我说道:“谢鸢,你若早点说出你师父的名讳,又何来后面这么多事?”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恰好楚馡走了进来。   “爹,谁要你开始不信我,他破百子图的时候我就说他很厉害,你要是早点信我,也没后面这么多事。”   “可你那时也没说他是你意中人啊。”楚镇业说道。   “那时候我们还不熟,你要我怎么好意思说嘛。”   “该说的时候羞羞答答,做的倒是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楚镇业冷哼一声说道。   “还不是怕被你们棒打鸳鸯。”楚馡撇撇嘴说到。   “说到怕,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了,从小到大,你说你怕过谁?”   “我不一直很听话吗,随便你们安排从来没有顶过嘴。”   “那是你看在我是你爹的份上,给我楚镇业面子,鬼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没准心里头连和谢鸢孩子的名都想好了。”   “爹,你……不理你了。”楚馡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总之我知道谢鸢有个很厉害的师父,也不用再为你们日夜担惊受怕。”   父女俩斗了几句嘴,分别的时候到了。   楚馡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妧妧也跳到我怀里。   “爹,我们走了。”楚馡说道。   “我送你们。”   外面雨早就停了,阳光照射雨水,落下一地斑驳光影。   楚馡走走停停,依依不舍的回头张望。   直到张屠夫开动汽车,还能看见楚镇业站在门口对着我们挥手。   车上,楚馡抹起了眼泪。   “谢鸢,听雨小筑离干灵山不远,我也不是第一次离家,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   “老爷子也很难过。”我说道。   “是啊,为什么?”   “因为从今天开始,你有自己的家了啊。”   “可这里也是我的家啊。”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没听说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说的好,谢公子,请问我嫁的是鸡还是狗?”   我被她问的一愣,张屠夫忽然接过话来,冒出一句:“你嫁的是只白头鸢。”   楚馡瞬间破涕为笑。   “楚馡,我怎么不记得有和你说过我名字来历?”我好奇问她。   “你是没说过,方青青和我说过啊。说你出生的时候,爷爷去给祖先报喜,恰好看到一只白头鸢落在坟头,回来就给你取名叫做谢鸢。” 第216章   这是神通   回到听雨小筑,才把东西放下张雅涵来访。   我昨日才会故人一个未见,见到张雅涵心里感到十分亲切。   还记得她在红毯上殷切劝我,泪眼婆娑的模样,那时的她还是麻衣弟子,如今已经做了浑天司的少司。   过去楚家遭遇磨难,多亏她照顾。   楚馡设宴那晚若不是她在场,朱家也不会给楚馡杀那么多人。   最要紧的还是楚馡的伤,她伤的极重,张雅涵动用了浑天司的一切医疗资源,最好的现代生物科技,还有传统医道圣手。   连九华山菩提庵的大德高僧仁慧大师,都被她亲自请来为楚馡念经祈福。   以菩提静心咒护住楚馡心脉,守她神魂不离。   楚馡能逃脱死劫,固然与她引得龙脉伐体潜能觉醒后的特殊体质有关,但张雅涵同样居功至伟。   很多手段都超出了张雅涵的职权,也不知她怎么说动了浑天司高层。   我向张雅涵躬身道谢,她却之不受,说道:“师弟,你我之间永远不需要客气。”   这一声师弟,令我想起了当初的龙窟之旅,当时我化名麻衣门刘风,称呼她为师姐,她喊我师弟。   道门称呼不分男女,只以师兄弟相称,玄门却是有男女之别的。   有些人是生命中的贵人,我第一眼见张雅涵就晓得此女将会成为我君师路上的贵人,只是没想到她在楚馡的命途中也是如此重要。   “你们先去后院喝茶,我先去收拾下东西。”楚馡说道。   “去吧,正好我有话要和谢鸢私下里说。”张雅涵笑着说道。   “什么话?你可不要乱说话。”楚馡狐疑的看了张雅涵一眼说道。   “放心就是,我和谢鸢只谈公事。”   “哦,那你们慢慢聊。”   楚馡带着妧妧回房,我与张雅涵走向后院。   坐在凉亭内,张屠夫提了一壶茶过来。   “我听晚霞师兄提过那天的事,很多都是出自你之口,现在我想请师姐原原本本的和我说一遍。”   “你不问我也会和你说,从前我只晓得你是天下最傻的人,见过那夜的楚馡后我才晓得,她也是,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林城气候适宜,即使深秋也不显哀伤。   但随着张雅涵款款倾诉的,西风渐渐悲凉,吹得木叶倏然而落。   张雅涵详细说起了楚馡杀人前后的变化,说起她是如何含怒拔刀,又是如何杀人如麻。   她杀人的时候和我很像,简直如出一辙。都是那么的不管不顾,视人命为草芥。   区别在于我久经生死,从小就杀生练刀,而她却是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杀人,就杀得满地流血。   “仁慧大师说她杀心太重,容易堕入杀道魔劫,你将来要好好看着她切莫要她再杀人。”说到这里,张雅涵叮嘱我一句。   “楚馡心有慈悲,不是好杀之人。”   “仁慧大师也是这么说,她还说佛魔只在一念之间,越慈悲的人越容易入魔。”   “嗯,多谢师姐提醒,我记得了。”   张雅涵继续讲述,竹林间的战斗无人知晓,她只察觉到有好大莫测的剑意从竹林中传出。   事后浑天司去查,才知来人是青城派三大通神长老中的灵虚道长。   张雅涵问我灵虚道长来林城是不是和我师父有关,我告诉她我师父在那天带剑去了青城。   竹林间的战斗结束后,妙真道长要朱家人为青城弟子收敛尸骨,张雅涵他们也随着进去,然后看到了昏死在地上的楚馡。   “当时她衣不蔽体躺在血泊里,我们都以为她死了,走过去才发现还有一丝心跳。”   事后浑天司为楚馡治伤,伤势惨不忍睹。   右手,双足均被竹签穿透,三根浸透鲜血的竹签就散乱在身边。   楚馡当时被妙真道长活活的钉死在原地,但却坚持着没有昏迷过去……   身上的伤数不胜数,多处见骨。   青城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虐杀,将她当做猎物般追逐,猎杀。   这就是千年道统出来的名门弟子,这就是所谓的得道高人,道门名宿所为。   我闭上双眼,想着楚馡当时的心情,任由眼泪恣意流淌。   无力反抗,又死不甘心。   她惜命,是因为她不舍人间,远方还有要等的人没有回来。   朱家开始就居心不良,图谋楚家的家业。   后来楚馡得到了滴天髓,他们便用尽手段逼迫楚家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楚馡没有反抗,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与朱家和青城的影响力抗衡。   她可以以死相逼,却只会害得楚家家亡。   于是她默默隐忍下来,现在想来,那时的她怕是已经心存死志。   若有错,错的自始至终是我谢鸢一个人。是我冒天下之大不讳,定要与她求个善终。   可是楚馡她又做错了什么?   因着我一人的痴念和不甘,她也随我走上绝路不回头。   风吹的我满面冰凉,张雅涵递来一张纸巾。   我把眼泪擦干,整理好心情,说道:“师姐,你知道的,楚馡并没有做错事,错的是我。”   “她也杀了许多朱家的人。”张雅涵说道。   “就凭朱雨欣写在楚家门上的那句话,朱家人就该死。”   玄门争锋,死伤无论,可是朱雨欣不该写那句,老而不死是为贼。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楚馡有慈悲心也有杀心,得到真龙之气后,她也有不容触碰的逆鳞。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关心的是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张雅涵问道。   “我会给他们一点时间。”我说道。   “他们是谁?”   “整个林城,所有曾与我为敌,与她为敌的人。”   “谢鸢,你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如果你再继续杀人,即使不惊扰世俗,浑天司也无法视若无睹。”   “只怕浑天司没有时间来管我。”   “什么意思?”   “道门要入世了。”   张雅涵沉默下来,道门入世是大事。   到时候可不止玄门要变天,整个天下格局都会因为道门入世出现变动。   但凡称得上道统的,哪家不是香火鼎盛,从不缺乏民间信仰。   “既然知道道门即将入世,你就更应该低调,玄门奈何不了你,道门你又怎会是对手。”   “谢家君师,不畏道门。”   “可你现在还不是君师,还做不到和道门分庭抗礼。”   “你怎知我做不到?”我看着她问道。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起身走出凉亭,走到一棵银杏树前,默默释放出自己的神念。   神念流转,境随心动。   落在地上银杏叶,忽然片片飞起回到了枝头。   张雅涵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直到一阵西风吹过,银杏叶又重新落下,她才回过神来,震惊的看着我问道:“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顺则凡,逆则仙,只在其中颠倒颠。”   银杏叶到时节而落,生老病死,自然消长。我让落叶重回枝头,便是逆转了这个过程。   当然,我不是神仙,做不到枯木逢春。   只能逆转银杏叶飘零的过程,并不能改变银杏树本身的宿命。   听完我的话,张雅涵露出深思的表情,沉思片刻问道:“这是通神?”   “不,这是神通。” 第217章   善男信女   神通和通神不是一回事,但是经常被玄门混为一谈,道门有时也难以分清。   通神代表能触摸到神威的存在,在某些情况下也能做出神乎其神的行为。   但是神通不一样,神通是掌握神祇的威力。   神有领域,化实为虚所演化的领域,被称之为神之领域。   处于这个领域之内,你就是神。   领域大小与虚境中孕育的神识有关,也和虚境本身有关。   道姐能法天象地,是因为她的神识足够强,她的虚境也足够大。   震撼之余,张雅涵叹息着说道:“师弟,如今你已经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何不就此退出玄门与楚馡做对神仙眷侣?”   “师姐你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是要做君师的。”我说道。   “你现在只是亲道,就已在林城掀起腥风血雨,未来君道要争锋天下,届时不知还要经历多少杀伐,我实在为你命途担忧。”   “就算我现在放弃做君师,该来的劫数也一样会来。”我想了想说道。   我也想过就此和楚馡退出玄门,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青城派不可能就此罢休,神霄派也早晚会查到我头上。   现在他们隐忍不发是因为忌惮道姐,但道姐不能守护我一辈子。   而且我总有种预感,这次道门入世道姐也在劫数之中,我想帮她渡劫就更要证君师。   听完我的话,张雅涵也沉默下来。   “师弟,如果要你在君师与楚馡之间做出选择,你选哪一个?”沉默一会,张雅涵忽然问道。   “为什么要选?”我问道。   “你做君师,将来少不了征战杀伐,生死别离也在所难免。”   这个选择很难,楚馡在我心里比我自己的命重要。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失去她。   万法皆可为道,并不是只有做君师才行,而且君师之道本就已经不符合现在的时代。   见我一直不说话,张雅涵柔声说道:“师弟,我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师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以前读道藏读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说过一些很有意思的话。”我说道。   “什么话,说来听听。”   “好……”   接下来,我和张雅涵说起了阴长生的故事。   阴长生生于东汉末年,据云笈七签记载,阴长生一共在人间呆了一百七十多年。   得道飞升前,曾有人问他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   阴长生说,古代的神仙有很多,数不胜数。但到了东汉,成仙的只有五十六人,他是第五十七个。   于是这人又问道,我们都没有见过神仙,你怎么知道世上有那么多神仙?   阴长生回答道,不走夜路,焉知路上无人走?   张雅涵是有慧根的人,我的故事才说完她便说道:“世上有没有神仙只有神仙自己才清楚,凡人和神仙不在同一个世界。”   “是啊,我和楚馡都只是普通人,普通人本就生活在红尘中。”   这世上有可恨的人,也有很多可敬可爱的人。   远离尘嚣可以修身养性,快意恩仇又何尝不是在修行?   若非生在人间,又如何在茫茫人海中与她相逢。   既然来了就要看尽人间繁华,走遍千山万水,也不枉我们白来一场。   等要走的时候再携手离开,不留一丝悔恨。   “我只担心山林中少了对神仙眷侣,红尘中却多了对凶神恶煞。”   “张少司请放心,我和楚馡都不是好杀之人。”   “呵呵,若不是见过你们杀人,我还真信了。”   与张雅涵在后院说了很久的话,楚馡却迟迟不见动静。   我回房间查看,发现她已经困得睡着了。   于是张雅涵就此告辞,我送她出门,上车的时候她忽然问道:“师弟,你说给他们一点时间,请问这个时间是多久?”   “七天。”   七天已经是我所能容忍的极限,也足够我去白云观往返一个来回。   目送张雅涵离开,我在原地默默呆了一会儿转身回房。   ……   卧室里,楚馡趴在圆桌上,桌子上的花瓶里放着一束鲜切金盏菊。   花香淡雅,拼不过楚馡身上的香气。   还记得在阴凤坡的时候,那时与她走近就会闻到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味。   此后,鸢尾花香便一直萦绕在心头。   今天是下元节,楚馡悲喜交迭,又淋了一场山雨,精神不济睡意昏沉。   右手横在桌子上,脸枕在手臂上。   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面,眉头微微皱起。   我凝视着她的脸,从光洁的额头,到眼睛,再到微微张开的嘴唇。   下巴上的美人沟微微扬起,最具风情。   此时见她睡意昏沉,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触摸,方要触及,眼神忽然瞥见她伸开的右手。   楚馡的手形很好看,肤色洁白如玉,均匀如瓷,手指细长,柔弱无骨。   此刻五指微微蜷缩,却遮不住掌心的疤痕。   看到她手心的疤痕我想起了张雅涵方才说的话,轻轻移动脚步走到她的右手边。   小心翼翼的展开她蜷缩的五指,将掌心的疤痕完整的显露出来。   人常说十指连心,殊不知最痛的却是掌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还没有来得及牵她,却被人用竹签刺穿,钉死在地上。   伤在她手心,刺穿的却是我的心。   要我如何不感同身受?   对不起……   都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我与她五指相扣,掌心贴着她掌心的疤痕。   要很努力,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楚馡睡意浅薄,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瞥见我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傻瓜,你怎么哭了。”   “楚馡……”   “早就不痛了。”   说着楚馡就要把手收回,我再也无法忍受,站起来顺势将她抱在怀里。   紧紧的抱着她,感知着她的存在。   “楚馡,我好怕。”   “怕什么?”   “怕我会再失去你。”   君师难证,我怕再有生死离别。   我将与张雅涵的对话和楚馡说了一遍,她听完说道:“以后的路你只管往前走,走到哪里我都会跟到哪里。”   “可我好担心回头瞧不见你。”我说道。   “你不往前走,怎知我不会在后面跟着?”楚馡问道。   “其实,与你做对神仙眷侣也极好。”   “那也要等我先把欠我们楚家的债一笔笔收回来再说,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楚馡咬牙说道。   “楚馡,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对吧?”   “是的。”楚馡点点头。   “那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楚馡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们心有慈悲,晓得众生有情。”   “所以我们是一对善男信女?”   “自然是善男信女。” 第218章   洞个小房   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快,就像是坐在时间加速器上,不经意间天色就已经很晚了。   半日说的话,胜过过去所有话加起来。   俩人也没做别的,就那么围在圆桌上一问一答,不说话的时候就那么互相看着。   说也说不尽,看也看不腻。   看来还是要努力修行才是,修行可长生久视,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提醒我们的不是天色是妧妧的呵欠,楚馡说妧妧近来嗜睡,我们在这说了半下午的话,她便在壁橱的空格里睡了半个下午。   楚馡问我,妧妧是不是该化形了。我依着妧妧当初的梦境推算,怎么算都觉得她化形还早。   人有顿悟的说法,是因为人是万物灵长,自带五百年修行。   动物可没有,功德机缘日精月华,一样都不可少。   不过也说不准,妧妧太通人性。   不仅通人性还通人情,无论是我还是楚馡,她都没少为我们流泪。   妧妧醒来后跳到圆桌上,看看我又看看楚馡。   乌溜溜的大眼睛惺忪迷蒙,看起来格外可爱。   “饿了?”楚馡含笑问妧妧。   妧妧连连点头。   “来,带你去看看今天张叔烧的什么菜。”我对着妧妧招招手。   我抱着妧妧先出门,楚馡在身后缓步跟着。   她左脚上的石膏已经除去,自己也能走,只是走起来还是会有隐痛。   我走过去,伸手挽起她的手臂。   听雨小筑靠山,上午的雨化为黄昏时的薄雾。   我抱着妧妧,楚馡挽着我的手,两人一狐,穿行在雾气迷蒙中。   走着走着,我又有了从前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们也曾这样穿行在薄雾里,一起走过很多年。   回头看楚馡,发现她正神情迷惘的看着我。   “谢鸢,为何我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楚馡问道。   “楚馡,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我也不晓得人有没有前世,但有些地方明明第一次去,却总是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大概你前世就去过那些地方,看得是同样的风景。”我说道。   “后来我便经常去找,走遍南水北山,到处寻找令我觉得熟悉的风景。可是这样的风景看多了,只会令我更加失落。”   “为什么失落?”我问道。   “因为我要找的不是熟悉的风景,而是熟悉的人。”楚馡低头缓缓说道。   “那后来你找到熟悉的人了吗?”   “找到了。”楚馡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阴凤坡蜈蚣洞,谢鸢,当时有没有觉得我抱你很紧?”   “我以为你是因为害怕。”   “是害怕呀,不过,我怕的可不是蛇。”   “不是蛇是什么?”   “是怕我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你。”   从前不觉得楚馡这么会撩人,我的脸还没红,妧妧的脸红了。   晚饭很丰盛,妧妧吃得大快朵颐。   我和楚馡倒是吃的不多,只为妧妧打下手,剥虾壳蟹爪,只把妧妧吃得肚皮滚圆。   吃过晚饭,妧妧随着我们回房。   天色这会已经黑了,想着下午她便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我说道:“去洗漱吧,你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   楚馡轻轻嗯了一声,带着妧妧去隔壁水房。   通神后五感六识也比从前格外敏锐,听雨小筑远离尘嚣,水房里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洗漱完毕,楚馡穿着睡袍回来。   怀里抱着妧妧,晓得她腿脚不方便我赶紧迎上去把妧妧接过来。   “你也去洗漱吧,我来给妧妧吹干。”   “嗯……”   此时的楚馡,头发湿漉漉的,脖颈进一抹雪色,随着睡袍的衣领一路延伸。   端庄娴雅,却又性感撩人。   一双眼睛明亮如洗,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与她对视令我莫名心慌,我拎着衣服走出房间。   水房中氤氲一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鸢尾花香味。   楚馡把衣服也洗过了,窥见窗前她晾着的衣物,勾起心中旖旎。   洗漱完毕,我看到妧妧幽怨的趴在外面的桌子上,桌子上还放着一张毛毯。   “妧妧最乖了,明天再为你做一张床。”我柔声安慰。   妧妧嘤咛一声,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关上外面的门,走进卧室。   卧室内光线朦胧,楚馡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道经。   读书的模样十分诚恳,可惜书却是反着的。想着妧妧已经被她赶出卧室,我也不好揭破。   瞥见桌子上的水杯,问道:“要不要喝水?”   “好。”楚馡应了声。   我端起杯子递给她,楚馡伸手接过,一边小口喝水,一边神情专注的盯着道经。   见此,我实在忍不住说道:“楚馡,书拿反了。”   伪装揭破,楚馡脸一红。   我趁势把她手里的杯子和道经一块取下来,放在床头柜上面。   挽起她的腰,将她整个拉到我怀里。   “晚饭前那么会撩,这会儿怎么不会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哪有撩你。”   楚馡被我看得撇过头去,胸前的睡袍也随着她的动作敞开稍许。   我顺着衣领往下看,但见银碗盛雪,春色动人。   楚馡起初羞涩难抑,后来索性仰靠在床头,缓缓闭上双眼。   我颤抖着解开她的束腰,将睡袍从双肩滑落。   随着大片雪色袒露,肩上的浅浅伤痕也映入眼帘。   没有哪个女人会允许自己身上有疤痕,楚馡也一定努力修复过只是伤的太深。   “是不是很丑?”楚馡问道。   听她开口说话,我才看见她眼角的泪痕。   我没有回应她,低头去亲吻她肩上的伤痕,从肩窝到锁骨,吻到哪里冰原融化到哪里。   楚馡开始还会羞涩的扭动腰肢挣扎,后来干脆将两只手臂撑在身后。   我再不满足只是亲吻她的脖子,将她的浴袍全部解开。   一边忘情的亲吻,一边用手顺着她细软的腰肢,将浴袍全部从身上剥离。   手指划过的肌肤,战栗而敏感。   楚馡情难自禁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我除却身上的浴袍,与她拥抱在一起。   抱着她的脸,亲吻她的唇,贪婪的感受对方的气息。   灼热的呼吸,灼热的体温,犹如神火燃烧魂木。又像是两条快要渴死的鱼,互相以呼吸滋润对方的身体。   耳鬓厮磨般又过了许久,耳边楚馡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最终发出一声,近似祈求般的呼喊我的名字。   我扯下她仅存的一点衣料,当两人真正合为一体,只觉冰天雪地亦被春风溶解。   春回大地,接着便是狂风骤雨。   闪电雷霆,犹如浪潮。   ……   时光再美也有终结之时。   楚馡想要起身,身体一动立刻皱起眉头。   “怎么了?”   “我的腿不能动了。”   我以为牵动她的伤,急忙去看。   “不是伤……”   “那是怎地?”   “麻了。” 第219章   余生长   第二日起床,妧妧已经不在房间。   洗漱完毕,我去后院寻她,发现她正在喝张叔给她买的鲜奶。   看到我,妧妧别过头去面朝里。   我莫名,走过去和她打招呼,手刚伸过去,妧妧从椅子上跳下来,瞥了我一眼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张叔,妧妧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我怎么知道,大清早我做饭的时候她就跑过来,我以为是饿了,喂她吃东西也不吃。”   “哦……”   “楚馡呢,喊她来吃饭。”   “我帮她带回房吃。”   张屠夫神情暧昧的看了我一眼,晓得他不怀好意,我立刻说道:“叔,你不做初一,我不做十五。”   昨夜的事羞人难以言说,他自可以拿来打趣我。   不过只要他敢多说一个字,等将来他和南宫姑娘洞房的时候我必会加倍讨回来。   张屠夫知道我性格,再不提这茬,俩人闷头吃饭。   吃完饭,我用提盒给楚馡带了一碗粥,两碟小菜回房。   回到房间楚馡才梳洗完毕,见我带饭回来,问道:“张叔有没有问什么?”   “没有。”   “当真没有?”楚馡不信又问一句。   “他敢问么?”   “也是,你这人心眼最小。”楚馡点点头说道。   房间里一片安静,楚馡细细吃粥,汤匙时而敲打在瓷碗上,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   昨夜抵死缠绵,今朝犹恐是梦中。   看着她的人,又会不自觉的去看她的影子,梦中人是没有影子的。   我坐在旁边看着她把一碗粥喝光,关切问道:“还疼么?”   楚馡擦着嘴角,瞪我一眼。   “我问得是你的腿。”我说道。   “我当然晓得你问的是我的腿。”楚馡又瞪我一眼。   “那还疼么?”   楚馡活动了下腿,眉头皱起。   “怎么?”我急忙问道。   楚馡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幽怨的看了我一眼说道:“腿不疼……”   “哪里疼?”   “胃疼。”楚馡咬牙说道。   “怎么会胃疼?”   “看见你我就胃疼,听你在这问来问去,胃就更疼了。”   “原来你是不想不看见我,也好,我正好要出门。”   “你要做什么去?”楚馡问道。   “去驾校练车。”   “要不要我教你?”   想着昨日张屠夫还和我显摆南宫姑娘教他练车,我点点头说道:“也好……”   上午我们开车出去,寻了个空旷的地练车。   秋日晴空,光阴大好。   楚馡教的很用心,很多细节都讲的十分清楚,生怕我记不住,还要反复询问。   “谢鸢,我觉得你要是这么不专心的话,这辈子都拿不到驾照了。”   “我一直在专心听。”我说道。   “你一直在偷瞄我的腿,当我不知道?”   “我哪有。”   “口水不会撒谎。”   我用手一抹,刚想辩解,楚馡掩口吃吃笑起来。   她今天穿的是件露腰骑士夹克,里面穿着一件灰色紧身T恤,完美勾勒胸前弧线。   我被她笑得意乱情迷,伸手揽住她的腰。   楚馡瞪我一眼,腰背瞬间挺直,捉住我的手。   朝窗外看了看,确认周围无人后,又捉我的手松开。   她的腰很细,肌肤嫩滑。   我用手指捏着她腰间的嫩滑细肉,大概是捏的舒服了,楚馡眯起眼睛,整个人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此时有阳光照在她脸上,光影迷离。   望着她胸前起伏,我渐渐不再满足,另只手也开始不安分。   想着昨日银碗盛雪,今朝明月苍鹭。   楚馡闭着眼睛不吭声,后来见我不肯罢休,索性睁开眼睛。   一把搂住我的脖子,主动索吻。   吻得正紧的时候,不知哪来的鸟儿落在车前盖上面。当当啄了几下,看到车里的人又吓得扑棱棱飞走。   “谢鸢。”楚馡整理好衣衫,神情严肃的念我的名字。   “嗯?”   “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什么事?”我问道。   “我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道。   “我从前没这么……没这么不正经。”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觉得我也应该澄清一下,我从前……”   我还没说完,就被她用手堵住嘴巴。   “不行,你就是这样的人。”   “可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但是咱俩都这样了,必须有人背锅。”楚馡认真的说道。   “好吧,那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色棍?”楚馡试探着问道。   “能不能换个词?”我郁闷的问道。   “登徒子。”楚馡想了想说道。   “登徒子就登徒子,总比色棍好听。”   再回听雨小筑,楚馡终于想起妧妧。   前院找不见,后院也没有。   后来瞅见妧妧躺在吊脚楼的屋檐上晒太阳,楚馡喊她下来。   妧妧跳下来,看着楚馡。   楚馡伸手要抱,妧妧情不自禁的后退。   “谢鸢,妧妧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我就看出妧妧神情不对,如今见她连楚馡也抗拒,终于想明白怎么回事。   我附在楚馡耳边小声说道:“昨夜你昆曲唱得好听,妧妧被你吓到了。”   “登徒子,还不都怪你。”楚馡红着脸说道。   妧妧通人情,昨夜那么癫狂,难怪她今天这般纠结。   闹洞房的没有,却不曾想被一只狐狸偷听了,心里一阵好笑。   吃过午饭,下午我还是决定去驾校练车。   张屠夫都拿了驾照,这事我很着急。   晚上回来和楚馡说起我明天去白云观的事,事先已经和刘景烽通过电话,他一直在等我的消息。   “我也去。”楚馡说道。   “你走路不方便,在家歇一天,我后天就回来。”我说道。   “我都歇了很久了,闷坏了。”   “老爷子肯定想你了。”   “你……好吧,我明个回家。”   入夜,妧妧很自觉的去吊脚楼休息,许是听怕了楚馡的昆曲坏了自己的道心。   晓得明日不见,更觉春宵苦断。   声细细,夜沉沉。   夜半犹不肯睡,又与楚馡说了半宿话,直到她倦极才相拥而眠。   关于我们的前世,我一字也没有和她说。   我想用一生的时光等她自己慢慢觉醒,毕竟,余生还很长…… 第220章   御风弄影   清晨,乘着薄雾与楚馡作别。   妧妧不与我们亲近,却也知道我要远行,蹲在楚馡脚边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妧妧,等我回来。”   妧妧含羞点点头,又从我怀里逃开。   “那个,若此行顺利,我后天回来。”   “嗯,我等你。”   楚馡的眼睛当真好看,此刻离别,眼中全是不舍。   眼波荡漾,令人难以回神。   “怎么还不上车。”   “你一直这么瞧我,我怎么舍得走。”   “那我不看你。”   说着楚馡背过身去,背影也是那么的销魂。   我默默看了会,转身上车。   车子发动向前走,后视镜中楚馡站在原地一直望着我。   张屠夫一声长叹。   “干嘛叹气?”   “谢鸢,若要儿女情长就会英雄气短,出个院门都和生离死别一样,我担心你的君师之路不好走。”   难得张屠夫说句解风情的话,我这次没和他争。   有些感情不是谁都能懂,在他眼中我们是对有缘人,相遇相知相爱。   可他却不会知道,这场相逢用了多少年。   一路开往白云观,张屠夫开车慢,半下午才到白云观。   山下我和刘景烽打电话,电话无人接。   看到一片乌云在山神庙上空徘徊不散,我掐指推算一番,立刻施展轻身功夫赶往山神庙。   山神庙在另一侧山脚,我徒手攀附悬崖,人如大鸟几个起落登上山顶。   站在山顶朝山神庙眺望,只见一群道士站在山神庙前。   人群中,我一眼望见灵儿,灵儿张开手臂护住庙门。刘景烽则是拦在灵儿前方,正在与人交涉。   在他们身后,法心道长也在与人争执。   从这群道士的道袍来看,有三人来自净明宗,还有五人则是来自青城。   白云观属于净明派,净明宗是这一派的祖庭。   来的这三人中,有位老道神念气息十分强盛,显然是位破虚高手。   五个青城道士中,有位背负长剑的坤道气息神念最强,年龄看起来比妙真道长要年轻的多。   听雨小筑竹林之战中,明采薇被灵虚道长斩破神魂,逃出一缕神性。   难道青城派已经查到了她的来历?   山神是白云观祖师所封,白云观虽小但这白云观祖师却是道藏有名的人物,传说中已经兵解成仙。   青城不敢妄动山神庙,所以才把净明宗的长老给请了过来。   略微思索,我便猜到下面发生了何事。   心中暗叹一口气,今天这事幸亏被我及时撞上,不然采薇难逃此劫。   晓得事情眉目,我又在山顶上观察片刻。   过了会,我看到两位净明宗道士上前去拉灵儿的手,灵儿又哭又闹就是不肯走。   刘景烽上前阻止,却被净明宗长老大声呵斥。   最终灵儿还是被强行拉走,旋即山神庙门也被净明宗弟子打开。   便在门开的那一刻,我从山顶向前俯冲。   双臂张开,凌空乘着山风缓缓飘来。   我在丹霞岭跳过望海崖,那时的我还不懂化实为虚的道理,全靠神念主宰身体,爆发通神之威。   今天这一跃,神随意动足下生风。   缥缈如流云无心出岫,翩然若归鸟倦飞知还。   长发随风舞动,衣衫鼓胀。   御风弄影,翩然落地恰好落在灵儿身前,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在我飞来时,已经惊煞众人。   方才还吵闹不休,现在一片死寂。   我飞来的山峰据此有数百丈,不若丹霞峰高,但已足够惊世骇俗。   这等手段,即使道门通神高手也未必人人能做,而在场的道士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破虚。   “谢鸢哥哥……”   灵儿念出我的名字,让本来蠢蠢欲动的青城道士个个僵直在原地。   净明宗的道士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   “灵儿莫哭,哥哥在。”   我擦去灵儿脸上的泪水,朝山神庙里的神像望了一眼,察觉到明采薇的神念还在,然后我缓缓转过身。   看到我,刘景烽自是惊喜交加。   法心道长半张着嘴巴,三位净明宗的道士也是吃惊无比的看着我。   同样是震惊,青城道士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为首的那名坤道神情还带着几分淡定,其余人脸上则是带着深深的忌惮之色。   我将眼神从众人脸上扫过,先走到法心道长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晚辈谢鸢拜见前辈。”   “谢鸢,士别三日,你又令我刮目相看了。”   “来得唐突,让前辈见笑了。”   “见笑?御风弄影的神通面前,我可笑不出来。”   我笑笑,走到刘景烽面前,说道:“烽兄,好久不见。”   “谢鸢,你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那么大?”刘景烽郁闷的问道。   “烽兄修善报,我修神通,道途不同,没有可比性。”   与法心道长和刘景烽见过后,我对着净明宗的那位长老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算是打招呼。   见我并未去过去见礼,那位长老的脸色有点难看,生硬的点点头。   “烽兄,这几位道友是什么来历?”我问道。   “这几位是青城道友。”刘景烽知道我故意问,煞有介事的向我介绍。   “哦,青城道友来这里做什么?”我点点头问道。   “他们是为了青鸾山神而来。”刘景烽说道。   “来给山神娘娘烧香的么?”   刘景烽一怔,灵儿噗嗤笑出声来。   见此,一名青城道士终于忍不住发作,大声说道:“谢鸢,你不要以为有个了不起的师父,就敢目中无人。”   “既然晓得我有个了不起的师父,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问道。   “你与鬼祟邪魔勾结,此事查明以后,你师父李寒清也……”   听他提及直呼道姐的名字,我还未发作,那名背剑的坤道立刻呵斥道:“住口,李师的名讳岂是你随口乱说的。”   “李歆,我知道你很尊崇她,但你要记得她是我们青城大敌。”那名道士反驳道。   名为李歆的坤道,懒得再看他,转身向我拱手说道:“谢道友,贫道李歆,请带我向令师问好。”   “好说。”我说道。   “谢道友,可是为了这青鸾山神而来?”李歆又问道。   “嗯……”   “既然有谢道友在,我们也就不多做叨扰了。”   说完,李歆与净明宗的长老,法心道长相继打声招呼,便带着几名青城道士匆匆离开。   等他们走出好远,净明宗的长老才反应过来,看着法心道长问道:“青城派来势汹汹,怎么就这么走了?”   “谢鸢来了,他们哪里还敢留下。”法心道长说道。   “堂堂青城,千年道统,就是他是李寒清的徒弟,也不该这般软弱。”净明宗长老面带不忿的说道。   “刘长老,你是不是忘了他是怎么来的?”法心道长提醒道。   听法心道长提醒,净明宗长老抬头望了望我来时的那座山峰,顿时闭上了嘴巴。   以前我杀人很辛苦,要拿自己的命来换。   现在如果青城道士敢与我动手,我定要他们分分钟明白,死字其实只有六笔。   从前我藏拙,是因为本身就实力不济。   现在我若再继续隐藏实力,只会令身边的人跟着受累。   隐忍那么久,也是时候利见大人了。 第221章   一阳来复   我为采薇而来,净明宗长老显然有话要讲,但法心道长也有话和他讲。   将他拉到一边,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只见净明宗长老的脸上一变再变,最后走到我面前,对着我拱了拱手,便带人随着法心道长回道观了。   等他们都走了,这里就只剩下我和刘景烽师徒。   灵儿这会眼泪早就擦干了,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   “灵儿,谢谢你。”我说道。   “谢鸢你还真要谢谢她,若不是灵儿拦着,青城派早就破了庙门。”刘景烽说道。   “烽兄,也要谢谢你。”我认真说道。   “咱们之间就不需要客气了,楚馡的伤势如何了?”   “除了走路不太方便,其他尚可。”   “谢鸢,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刘景烽认真看着我说道。   “哪里变了?”我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更成熟也更沧桑。”   “或许是因为我结婚的缘故。”   “有道理……”   向前走就不要回头看,没有人是当初的模样。   还记得我和刘景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民俗街摆摊,为钱所困不得不变卖不化骨小剑。   如今他还是从前的刘景烽,而我已不是当初的谢鸢。   我的变化不仅仅来自于生活教我做人,也和虚境里的识神有关。   前世的事我不记得,识神却是记得的。   随着我掌握的神威越来越多,识神中的记忆也会渐渐觉醒,总有一天我会记得前世我是谁。   来不及过多感慨,我问及采薇姑娘的的境况。   “神性若有若无,亏得灵儿每天都用山阴勾魂笔描绘一遍,方才留住残魂不灭。”   “灵儿,你做的很好。”我再次向灵儿致谢。   当初的善缘,今日应在了采薇姑娘身上。   “谢鸢哥哥,你一定能救活采薇姐姐么?”灵儿问道。   “嗯,相信我。”   “那你以后能保护好她吗?我师父和我说了采薇姐姐的事,她好可怜。”   一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心底惭愧。   这不是采薇第一次受伤,我也不晓得是不是最后一次。   我的死敌很多,与我同行随时都有生死劫数。   见我许久没有说话,灵儿又说道:“谢鸢哥哥,你要是做不到,就让她一直留在这里吧,我每天都会来照顾她。”   这话更让我心头沉重,采薇这次是侥幸逃脱,若再有下次又如何?   她自己哪里都能去,只要躲起来谁也找不到她,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灵儿还想再说什么,被刘景烽阻止。   “师父,我不想采薇姐姐再出事了。”灵儿委屈的说道。   “对不起,灵儿,都是哥哥不好。”我说道。   “谢鸢,你准备怎么救采薇?”刘景烽问道。   “我本想着以截青鸾山的龙脉地脉为她再铸造神魂,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截地脉要布风水局和聚阴阵,现在我有了神通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我只要施展化实为虚便可找出地脉理气,再以神念将之聚集起来,就可以为明采薇重铸神魂。   但现在听了灵儿的话之后,我决定以虚境中的星光为采薇重铸神魂。   这样做对我的识神消耗很大,但采薇却会因此得到莫大的好处。   “你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刘景烽又问道。   “烽兄勿怪,此事与我虚境识神有关,不可说。”我说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做这件事?”   “现在,还请烽兄为我护法。”   “好。”刘景烽点头答应。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现在青城已经查到了明采薇的藏身之地,随时会带人来。   道姐能护住我,却护不住一个滞留人间的阴魂。   当下我走进山神庙,再把门关好。   神龛上,明采薇的神像整洁如新,五彩分明。   我以灵觉感知,采薇的残魂极度虚弱,就像是风雨中的烛火。灵儿每日用山阴勾魂笔重新勾勒描绘,就是帮她锁住残魂不散。   将她的残魂引入虚境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凡她对我有怨气和敌意,我就有神魂寂灭的危险。   我盘膝坐在神龛前的蒲团上,先内观入定,继而以意念开启神庭,以星光照在神庭穴上,犹如开启一扇通往浩瀚星空的大门。   采薇曾受我一滴精血,她记得星空的模样。   受星光之力的感召,采薇的残魂立刻开始摇动,从神像中脱壳而出,化为一道微弱的流光,飞入我的神庭穴。   采薇的残魂很微弱,与漫天星辰相比如米粒萤火。   虚境大地漆黑沉重,萤火几乎瞧不见。   直到星光开始为她而垂照,萤火开始渐渐壮大,最后化为一团燃烧的光影。   识神本就是从火焰中来,此刻反哺回去,化为神火滋润修复采薇的残魂。   火焰燃烧的越旺盛,采薇得到的好处就越强。   虚境不知时光,只有火焰在安静燃烧。跳跃的火焰先描绘出她的形象,流火为衣,头戴火冠冕。   采薇闭着眼睛,火焰从她眼缝中溢出。   她本为阴灵,但在这神火的煅烧下,阴滓被彻底炼化。   群阴剥尽,一阳来复。   阴神太多禁忌,且不容于阳间,我要以星光为她铸造阳神之体,许她行走在阳光之下。   冥冥中,也不知神火燃烧了多久,星光开始微弱,神火也即将熄灭。   与此同时我的精神力也枯竭,神魂进入极度虚弱状态。这星光来自于识神,但因着反哺的缘故,燃烧的却是我的神魂能量。   这是我最危险的时候,但凡采薇对我有些许怨恨,都可以令我神魂寂灭,夺舍我身。   又过了一会,采薇睁开了眼睛,眼中有神火在燃烧。   环顾四周,神情一片茫然。   此时的她已经醒来,但却不知身在何处。   茫然一会,明采薇抬头仰望星空。   星河万丈,群星罗列。   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又不知凝望了多久,明采薇注意到了那颗极为遥远的星辰。   屈膝半跪在地上,无比虔诚的盯着那颗星辰。   眼中的神火渐渐熄灭,化为两眼寒潭,随后那颗星辰也倒影在她眼中。 第222章   星空下的对决   虚境中,明采薇阳神已成,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现在最危险的人是我,为她铸阳神令我神魂极度虚弱,战力微弱怕是连灵儿也不如,我现在最要紧的寻找个安全的地方静养神魂。   推开门,我走出山神庙。   “谢鸢,成了么?”刘景烽关切的问道。   “嗯。”我点点。   “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还好。”   灵儿眼巴巴的朝我身后看了几眼,关切的问道:“怎么不见姐姐出来?”   “天已经很晚了,灵儿,咱们先回道观,很快就让你和姐姐见面。”我摸了摸灵儿的头说道。   “姐姐还在神像里吗?”灵儿又问道。   “不在……”   “那姐姐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总之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见到姐姐了。”   “哦……”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张屠夫也赶了过来,当下我拉着灵儿的手,一行四人返回道观。   回到白云观时,净明宗的道士已经离开。   看到我,法心道长皱起眉头问道:“谢鸢,你怎么了,神魂怎么虚弱成这样?”   “前辈,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还请前辈为我准备间密室。”我说道。   “你准备闭关多久?”   “最少三天,在这三天的时间里,绝对不能受到任何干扰。”   “有一个地方绝对安全,保你三天无忧。”法心道长想了想说道。   “祖师墓宫?”我问道。   “不错……”   “我们这就过去吧,时间来不及了,青城不会善罢甘休,我自己也有劫数要来。”   “好……”   青城派走的那么干脆,肯定是回去搬救兵,玄门杀手我不怕,但是暗地里还有个神霄派对我虎视眈眈。   真要有事,法心道长是护不住我的。   但是白云观祖师的墓宫,不管是青城还是神霄都不敢乱闯。   山路难走,灵儿和刘景烽留在道观,我随着法心道长和张屠夫上山。   来的时候御风弄影,这会上坡都要人扶持。   到了墓宫所在所在山壁前,我用手机给楚馡发了条信息,告诉她我可能会晚点回去,要她不要为我担心。   发完信息,我把手机交给张屠夫保管。   “叔,你明天和张雅涵联系一次,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要她千万帮我照看好楚馡。”   “谢鸢,你到底做了什么?”张屠夫关切的问道。   “等我出关再告诉你,不用太为我担心。”   走进墓宫,墓门缓缓闭合。   上次已经来过一次,这次轻车路熟,一路走到白云观祖师的衣冠椁所在的密室。   墙上还挂着他和杜鹃花精的画像,我对着画像各自拜了拜,然后就在室内寻了空地盘膝入定。   白云观祖师的墓宫,选的是青鸾山的藏精纳穴之地。   这里地脉灵气充沛,最适合养魂。   道藏有云,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要养魂就需要先想办法壮大自己的体魄。   当下我将意沉入地下,以化实为虚的神通将我身下的大地视为意土。   五行生克土生金,意土堆积而魄金生。   由于这新生的魄金本身就不是由我所生,无法附形在我身体上,便化为轻灵之气被虚弱的神魂所吸收。   接下来的时间,虚弱神魂不断汲取魄金所化的轻灵之气开始慢慢恢复。   自从我找到那颗星辰后,我的神魂也因为长久沐浴着星光变得格外强大,要想恢复如初需要大量的魄金之气。   先前我对法心道长说需要三天的时间闭关,等到神魂彻底恢复时间不多不少正好用了三天。   神魂复原后我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将神魂遁入虚境。   此时,明采薇正在星空之下练枪。   身上的裙甲和手里的枪,皆由她自己的神念所化,阴神阳神都有这种天生的本领。   察觉到我的出现,明采薇收起枪,凝眸看着我。   “感觉如何?”我问道。   “还好。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明采薇点点头又问道。   “青城派已经盯上了你,我怕你再有危险。”我说道。   “要不试试?”明采薇挑眉问道。   “试什么?”   “试试你的刀快,还是我枪快。”   “好……”   明采薇现在属于阳神,她的境界与我并无多少差别,至于战力差距要比斗之后才能知道。   这里是我的虚境,虚境中战斗与实境有天壤之别。   实境要受天地法则制约,而这里上天遁地御风弄影,几乎无所不能。   神念有多强,神通就有多强。   明采薇枪法出神入化,我必须慎重对待,先将谢家斩鬼刀与我梦中所见的刀法全部回忆一遍。   随后,我以神念沟通九天之外的星辰,采撷一缕星光幻化出一把造型诡异的长刀。   刀长四尺余,与苗刀很相似。   星光化刀在外面实境中我绝对做不到,因为这不叫神通这叫神迹,只有真正的神才可以做到。   但在虚境中,我就是神。   “我以为你会幻化国殇。”看到我手里的刀造型别致,明采薇有些意外的说道。   “国殇已经不适合我了。”我说道。   “这把刀造型别致,可有来历?”明采薇问道。   “我也不晓得这叫什么刀,当我想到刀的时候,它就出现在我手中。”   “哦,开始吧。”   战斗开始,我和明采薇各自转身。   等到我们两人走到足够远,几乎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时同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我与明采薇相距千丈远,互相瞧不见。   战意提升,星光所化的长刀也开始亮起寒芒。   当战意提升到巅峰,长刀星光流转,几乎要跃然而出。   我提刀开始狂奔。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我看见明采薇也在提枪朝我急速奔来。   开始,我们在踏步奔跑。   渐渐的随着速度加快,身似流星般飞驰。   终于,刀枪相见。   明采薇积蓄前所未有的枪势,与我的刀意发生剧烈碰撞,迸发出绚丽的烟花。   烟花绚丽,一发而不可收。   接下来我们开始以最极限的速度,疯狂攻击对方要害。   战斗无休无止,烟花也似乎永无熄灭之时。   战到酣处,明采薇突然拔空头也不回的向九天飞去。   我站在原地不动,抬头凝望她的身影。   待她从天外归来,枪尖打斗,犹如流星陨落九天,烧成一团流火。   望着空中那团炽热的流火,我长刀向后放开怀抱,从无边无际的黑暗虚境中汲取力量。   脑海中也在不断回想斩断忘川河那一幕。   当流火万里本来出现在我头顶上空的时候,我双手握刀隔空斩出。   一刀斩破流火,迸发出千万道流光。   星辰亦黯然失色。   下一刻,明采薇发出一声哀鸣从空中坠落在地上。   手中的枪已毁,神魂也受到重创。   我收了刀急忙冲过去查看,明采薇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眼中犹自带着几分惊恐。   “谢鸢,你这是什么刀法?”   “没有名字。”   “临时想出来的?”明采薇又问道。   “算是吧。”我说道。   “你先前所有刀法都不成章法,唯有这一刀能称得上神通。”   “我也这样认为,就是不知实境中有多少神威。” 第223章   陈灵画刀   前世旧梦中所见的一切,在今天这场星空下的对决后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依然想不起前世我是谁,却对梦中人越来越感同身受。   摧枯拉朽一般的刀法,弹指间阴兵灰飞烟灭,所向披靡,最后斩断忘川河的那一刀犹如神魔附体。   印象最深的还是伊人坠下还魂崖的一幕,以及忘川河底的冰冷孤寂。   散尽星光所化的长刀,我再让那道星光照在采薇身上为她疗伤,随后神魂退出虚境重回身体中。   睁开眼睛,墓宫内一片安静。   虚境的神通犹如美梦,我随手比划试着寻找虚境出刀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   以我现在的所掌握的神威,还做不到真的把实境当做虚境来用。   走到墓宫门前,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法心,你一再阻拦我等进去,便是你心里有鬼,那鬼祟定是躲在这墓宫之中。”有人大声说道。   “祖师墓宫,不容亵渎。”法心道长说道。   “法心,现在在山神庙,你便一再阻拦我等,如今又再三拦着不放,莫非白云观真的与邪魔鬼祟勾结不成。”   “白云观为净明宗山门,阁下莫要血口喷人。”法心道长大声反驳。   “那你又为何拦着不放?”那人又问道。   “身为白云观弟子,只要贫道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许有人亵渎祖师墓宫。”   “弟子刘景烽愿舍身守护祖师尊严。”刘景烽说道。   “白云观弟子陈灵儿亦愿舍身守护祖师尊严。”灵儿也站出来说的话。   白云观香火不旺,孤脉单传,祖孙三代只有这三名道士。   三人齐齐守在墓宫门前,誓死不肯开墓门。   沉寂片刻,那名道士又说道:“刘长老,我现在可以断定那鬼祟就藏在墓宫中,白云观千方百计阻拦,这事你们净明宗不管的么?”   “蒋真人,白云观祖师生前广积功德名列道藏,无端侵扰他的墓宫为大不敬,此事属实为难。”净明宗长老说道。   “正因如此,才更要把那鬼祟给揪出来,还祖师墓宫一片清静。”   “这……”净明宗长老的态度犹豫起来。   “刘长老,道门入世在即,青城无意与净明宗结怨,但白云观与邪魔勾结,此事不可不察。”   “你开口闭口污蔑我白云观与邪魔勾结,可有证据?”刘景烽问道。   “有没有证据,墓门一开清白可证。尔等若再一力阻拦,休怪贫道不念道门香火。”那人厉声说道。   “青城人多势众,欺我白云观无人,连祖师墓宫都要践踏亵渎,是可忍孰不可忍?来吧,放马过来吧。”灵儿冷冷的说道。   灵儿人虽小,但这几句话却说的铿锵有力。   青城派那位蒋真人气得冷哼一声说道:“动手!”   听到这里,我将墓门推开。   墓门推开,阳光一下子全照在我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眯着眼睛打量,只见墓宫外面围了一大群人,除了先前见过的净明宗和青城弟子,又来了许多道士。   其中以青城道士最多,为首的是名身材高大的老道。   头戴五岳冠,配慧剑流苏,穿五色法衣,脚踩云履。手持拂尘,背上背着一把道经师宝剑。   老道目露神光,面目威仪,修为当在破虚境界巅峰。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显然是从青城长老级别的大人物,方才一直在讲话的就是他。   在老道身边,还站着一名中年黑袍道士。从我出来他就盯着我打量,给我的感觉犹如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他身上所穿的道袍很奇怪,寻常道士的法衣太极图居中,四方为乾坤离坎四卦。   此人的法衣也是太极图在中,但四方的卦象均为震卦。我想了想,很快意识到他的来历,震为雷,此人是神霄派的人。   闭关之前我就预感到青城派不会善罢甘休,神霄派也一直在暗中查我,想不到现在全都来了。   除了这两人引起我的警惕之外,在场的青城道士还有七人神念与妙真道长相当。   破虚高手本身就极为罕见,一下子来了七人,青城派当真好大的手笔,也不晓得这些人是为了明采薇而来还是为了我。   巡视一圈,我看到名为李歆的坤道也在。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赶紧把目光撇开。   墓门这边,刘景烽和法心道长一左一右将灵儿守护在中央,张屠夫拦在门口。   蒋真人发号施令,几名青城道士正准备冲过来,看到我从墓宫走出,各自僵持在原地。   “谢鸢……”张屠夫神色忧虑的看着我。   “叔,没事的。”   说完,我走到灵儿面前。   灵儿今年也只十岁,在我没有出来前,她语气铿锵,不畏强敌。   如今见到我,嘴巴一瘪泪珠子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我用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转身对着青城派的道士说道:“先前我只晓得青城会欺负孤女,却不曾想连女童也不放过,不愧千年道统。”   “你就是谢鸢?”蒋真人盯着我问道。   “嗯。”我瞧了他一眼,淡淡的应了声。   “谢鸢,识相的话交出鬼将,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放你一条生路。”   “我师父的面子,你还没资格看。”   “你……”   “白云观从未和邪魔鬼祟勾结,诸位来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山神神像有异,此事白云观脱不了干系。当然,你若想一力承担也可以,只要你肯随我去青云宫请罪,白云观勾结邪魔之事可以既往不咎。”蒋真人说道。   “青云宫我早晚会去,却不是现在。”我说道。   “去不去由不得你。”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布阵吧。”   青城派有备而来,七名破虚高手,为的就是布下一座北斗七杀阵。此阵若成,以青城剑修的实力,通神高手也要饮恨。   先前见过我御风而来,所以青城才会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谢鸢,青城北斗七杀阵非同小可,你千万莫要冲动行事。”法心道长劝说道。   “前辈请放心,我心里有数。”我说道。   见我决意迎战,法心道长叹息一声没再继续劝我。   “谢鸢,准备用什么对阵?”刘景烽问道。   “白云观有刀么?”我问道。   “只有菜刀。”   “那便让灵儿为我画一把长刀吧。”   “怎么画?”刘景烽问道。   “灵儿来,用你手中的笔在这岩壁上画一把长刀出来,依着我的手指来划。”我看着灵儿说道。   灵儿不明所以,我牵着她的手走到岩壁前,小声和她说该怎么画。   终究是小孩子心性,被我三言两语勾起兴趣。   山阴封魂笔的笔杆中藏有墨水,灵儿丹青传神,一把长刀很快描绘成形。   “谢鸢哥哥,画是画完了,可是你要把它取下来?”灵儿皱眉问道。   “闭上眼睛,哥哥再给你表演个戏法。”我说道。   灵儿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我要她再把眼睛睁开。   望着空荡荡的岩壁,灵儿吃惊的问道:“谢鸢哥哥,刀呢?”   “刀在。”我说道。   “在哪里?”   “秋风秋雨愁煞人,刀就藏在这肃杀秋风之中。” 第224章   北斗虚境   随着我的话音落地,西风骤然一紧。   本就是深秋时节,木叶枯黄泛红,给这西风一吹,无边落木潇潇而下。   “烽兄,张叔,照顾好灵儿,不用为我担忧。”   说完,我走到青城蒋真人面前,瞧着他说道:“我知道青城剑气的厉害,这里是白云观祖师沉睡之地,诸位可愿与我去山顶一战?”   此时青城的北斗七杀剑阵已成,杀机随时发动。   “料你也无处可逃,走吧。”蒋真人说道。   我点点头,转身向山顶走去。   “谢鸢哥哥。”   灵儿在身后喊了我一声,我对着她挥了挥衣袖,径直往山顶走。   四象神灵中,白虎在秋,司天厉及五残,掌庚金杀伐。   灵儿画刀之时,我便将刀意散落于秋风之中。   如果我神魂念力足够强大,能够随时随地化实为虚,自成一方天地,我真的很想试试虚境中体悟的刀法。   可惜我现在还不够强,只能选择从秋风中借势,以秋风的庚金肃杀来壮大我的刀意。   青鸾山顶,白云絮絮,晴空万里。   蜀地的秋不若北方那般肃杀凋零,整座青鸾山看起来依然郁郁葱葱,悬崖菊、案头菊满山遍野。   山顶有片开阔地带,正好作为我们的决战之地。   我先登顶,蒋真人带着七名青城破虚高手紧随而至。   后面还跟着神霄派的黑袍道士,法心道长,净明宗的那位刘长老等一众道士。   “诸位道友,今日之战是谢鸢主动挑起,非我青城仗势欺人,若有伤亡也是他咎由自取。”蒋真人先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对着身后众人说道。   “蒋真人,还望手下留情切莫把事闹大,事后也好和李谪仙相见。”净明宗长老说道。   “道门即将出世,刘长老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黑袍道士说道。   神霄派的道士发话,人群中立刻有人出声附和。   “就算那李谪仙有通天手段,难道还能大的过道统?”   “吾辈修行以法理为根,香火为重,无人能凌驾道统尊严之上。”   “本次重阳法会,昆仑三才剑阵无人能破,神霄九幽冥雷阵鬼神难当,李谪仙空有谪仙之名,倒也不见她逞威显圣。”   “神通再强,也抵不过法阵之威。”   ……   众人一言一语,都是在灭道姐的威风。   关于重阳法会的事道姐没有和我说,我也不知真实的情形。但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像众人所说的那般隐忍。   趁着决战尚未开始,法心道长走到我身边说道:“谢鸢,若实在不敌,千万不要拼死硬撑,只要你不杀人他们就不敢杀你。”   “如果我动手杀人呢?”我问道。   “道门出世在即,你若动手杀了青城道士,怕是尊师也会为难。”法心道长说道。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提醒。”   道门出世是大势,道姐再强终究是孤身一人。   当众诛杀青城道士,无疑于挑衅整个道门,事后追究下来道姐也会因我而受累。   不过,今天我势要拿青城立威。   秋风吹散山顶流云之时,我已将满胸刀意全部化入秋风中。   青城北斗七杀阵运转,杀机冲天。   阵法发动,其余人等晓得北斗七杀阵的厉害全部从山顶撤离。   七名道士依着天上北斗七星位置结阵,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布阵的全是破虚境界的道士。   修为到了破虚境界,神念已经可以影响到实境。   七人心意相通,剑气也能相合。在法阵的加持下,七人联手爆发出来的真实战力要远胜本身数倍的威力。   若是这七人能让虚境通连,那么整个北斗七杀阵笼罩之地都会变为虚境。   山顶的这片开阔地带方圆二十丈,七人依着北斗七星站位占据了大半场,只在西北最高处给我留下立足之地。   我手中无刀,也无意抢攻。只见七人来回奔走往复,阵法的威力也在逐步提升,剑意越来越强。   等到剑意提升尽头,七人身法一变。   北斗化为一把剑,以阳明贪狼星为剑尖,遥遥指向我。   剑形,剑意,剑气具备。   但这一剑并非为我而来,因为贪狼并非杀星。   我不为所动,片刻后,阵法果然又再次变幻。   这次换做廉贞星为剑,我依旧不动,任由阵法继续变幻。   等到北斗七星全部轮换一遍,天光瞬间为之黯淡。   北斗七杀阵虚境诞生!   他们晓得我有通神之威,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剑气对冲。   虚境的出现,也代表他们对我起了杀心。   现在此方天地被北斗七杀阵摄入虚境,外面的观战的人再也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事。   对他们而言,我还有这七名破虚道士等于是凭空消失了。   道藏中所记载的神隐术,五行遁法多半都是和虚境有关,落在凡人眼中就成了神通。   我抬头望天,只见七星闪耀在夜幕中央。   这虚境为北斗七杀阵所幻化,群星归隐只剩下北斗七星。   在北斗七星的照射下,法阵的威力再次提升。   先前七名道士还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现在终于轻松下来。   他们笃定我无法破开这虚境,只要我的人还在虚境中一切神通均不可用,因为这方天地属于他们。   可惜,他们却不晓得我的虚境是什么。   我的虚境是一片星空,其中还有一颗星辰会专门为我而来。   这北斗七星虚境对别人有效,对我形同虚设。   “谢鸢,这次你死定了。北斗虚境未现之前,你或许还有几分机会,现在你必死无疑。”廉贞星位的道士冷冷的说道。   “你们敢杀我?”我问道。   “就算不杀你也要废了你的修为。”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化实为虚是件很耗费神念的事,他们以为我是轻敌,其实是我故意为之。   法心道长提醒过我不能杀人,那么我所能做的先逼得他们虚境通连,再将他们的虚境全部破掉。   七人杀机流转,再次变为剑形,这次换做破军为剑尖。   破军是北斗七星中杀机最盛的星辰,晓得他们这次是真动手,我立刻开启神庭穴。   只见星光一缕从我神庭穴激射而出,于夜幕中化为一颗星辰。   星辰显化,恰好落在北极紫微星位。 第225章   恭喜   北斗破军为将,唯有拿紫微帝星来制衡。   紫微星现身,整座北斗七杀阵的气机立刻被牵引,七人的虚境也同时受到影响。   杀机骤然减弱,破军停滞不前。感受到危机降临,七人奋力抗争,北斗七星光明绽放。   我以神庭星光继续倾注紫微,勉励与之抗衡。   战斗陷入僵持,现在比拼的不是刀罡剑气,比拼的是双方的神魂强弱。   因为无论是紫微,还是北斗,都与我们各自的神魂相关。   他们是七人,我只有一人,神魂再强也比不过七人联手,何况他们还有阵法加持。   随着北斗星光越来越盛,紫微星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若能压得紫微星破灭,我的神魂也会受到重创,到时候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七人从震惊到惶恐,到现在又重新恢复平静。   眼中杀机流转,恨意更胜从前。   “此星当为他识神所化,灭了这颗星辰,他就再无通神之威。”   “只灭此星,不足解恨,等下还要废了他的修为,让他生不如死。”   “我只担心李寒清。”   “只要不杀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李寒清只有一个人,岂能与道门大势抗衡。”   “说的也是,真要动手也不怕,神霄派在查她剑斩冥雷的事,昆仑这次也是为她而来。”   “冥雷都敢斩,这是不把冥界鬼神放在眼中,李寒清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几人以为稳稳的吃定我,心神松懈之际,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交谈起来。   有些话他们只能在虚境中说,有些事也只能在虚境中来做。   可惜他们并无通神之威,心神都沉浸在虚境中,根本不晓得外面正在发生的事。   先前我将刀意散落入秋风中,现在外面秋风如刀,吹得百草摧折。   等到刀意激发,秋风又化为狂风,继而狂风大作,吹得飞沙走石,疯狂涌向山顶。   本在山顶下坡处观战的道士,被这狂风吹得站立不稳,纷纷寻找山坳躲避。   修为高深的倒是无惧狂风肆虐,依旧关注着山顶的战局。   虚境中的战斗他们看不到,却能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化来窥伺一二。现在狂风席卷山顶,他们开始推算狂风对虚境造成影响。   推算片刻,蒋真人皱起眉头。   这些人中以他的修为最高,他第一个感知到秋风中隐藏的刀意。   随后,神霄派的黑袍道士也察觉到了秋风中的刀意。   “蒋真人,这风有古怪。先前那小子说刀在秋风中,难道这秋风是他弄出来的?”黑袍道士问道。   “谢鸢已经通神,八成是他做的手脚。”蒋真人恨恨说道。   “北斗七杀阵已经入虚,以蒋真人的推断,这秋风会对虚境造成几分影响?”   “此事,贫道亦无法计算。”蒋真人想了想说道。   虚境在实境不可见,若是有通神高手在,一眼就能看出北斗七杀阵的虚境结界正在被削弱。但他们只有破虚修为,还看不透虚境的变化。   外界无法判断虚境的变化,但是虚境中的七位布阵道士开始有了感知。   贪狼星位的道士最先意识到不对,认真感知一番后说道:“不好,虚境结界有异动,外面一定出了乱子。”   “有蒋真人在外面能出什么乱子?”   “一定出事了,我也能感知到虚境结界在受到攻击。”   “诸位道友立刻全力出手,必须在法阵虚境破灭前,灭了这小子的识神。”   七位破虚道士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全力集中心神倾注夜幕上的北斗七星中。   北斗七星光焰暴涨,星体也变大些许。   在七人的联手威逼下,紫微星的光芒显得越发黯淡。   此时我的神魂之力已经无法再支撑,而且我还要分神操纵外界的秋风杀伐,但我一点也没有为此感到担忧。   虚境中明采薇抬起头,凝视片刻身体陡然化为一束红光,朝我神庭穴位置奔来。   红光射入神庭穴,不做停留立刻朝着夜幕中的紫微星飞去。   等到红光全部倾注到紫微星上,紫微星瞬间光明绽放,形如火焰般剧烈燃烧。   燃烧的紫微星,一举压过了北斗七星的光芒。   七名道士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全力应付,竭尽全力方才让北斗与紫微达成势均力敌的状态。   可是,外界的秋风已经寒意入侵。   北斗虚境之所以形成,在于七人将各自的虚境通连。若北斗虚境被摧毁,这七人的虚境也将随之瓦解,届时一身修为也必将付之东流。   即便事后重修也终生不能再踏入虚境,因为他们的虚境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可以选择立刻撤离虚境,但是夜幕上的北斗七星牵动神魂,此时撤离神魂必然会被紫微星重创。   现在这七人骑虎难下,撤虚境,神魂不保,保神魂,虚境冭灭。   无奈之下,终于有人开始向我求饶。   “谢鸢,修行不易,还请你看在道门香火的份上……”   “不好意思,我是玄门中人。”我说道。   “谢鸢,做事留一线,见面好相见。”   “我不打算与诸位再见面,而且等诸位修为被废之后,我觉得我们也不大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你,好狠。”   “呵呵,远不如你们青城。”   杀我不算,还虐杀我妻。   有些仇是无法遗忘的,青城不会放过我,我又何尝会放过他们。   只是现在的我还不够强大,便是对青城道士恨得要死,也只能废他们修为。   察觉到北斗虚境行将破灭,青城道士终于做出了选择。任由狂乱的秋风吹破了北斗虚境,保住了各自的神魂。   北斗七星归入各自神庭,我亦将紫微星收入神庭穴中。   明采薇随之重新回到我的虚境,自始至终都没有被青城道士察觉到她的存在。   北斗虚境破碎,狂乱的秋风也戛然而止。   蒋真人带着一群道士立刻冲到山顶,站在他面前的是七名面如死灰的破虚高手。   破虚,在道门修行中指的是踏入虚境。   不过这七人做的更加彻底,因为他们的真的破虚了。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真人怒吼道。   七人无人回应。   “谢鸢,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懒得理他,但法心道长显然憋的心里有气,走到蒋真人面前拱手说道:“恭喜……”   “恭喜什么?”   “恭喜青城又多了几位真正的破虚高手。” 第226章   楚馡的杀机   听雨小筑,吊脚楼。   南宫姑娘一身黑衣,整个人显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知道她的人都以为她擅长养尸蛊,其实她还擅长养青蚨。   传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   南宫姑娘这次回湘西,就是为了请出她十八岁时种下的青蚨蛊。   在湘西蛊师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青蚨蛊能见真情。   少女遇到喜欢的人便会在他身上种下青蚨蛊,若心上人变了心,青蚨蛊便会回到母蛊身边。   南宫姑娘少女时也养过青蚨,遗憾的是,青蚨蛊养成之后她却一直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和寨子里的苗女相比她不够秀美,不会唱动人的情歌,也不会刺绣。   除了养蛊什么都不会,继承的又是尸蛊衣钵,每天和尸体打交道,除瘟疫治恶疾。   这样的女人,自然没有男子喜欢。   南宫姑娘这次去青蚨蛊回来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寻人。   “确认是要走了么?”楚馡问道。   “自从谢鸢回来之后,朱家上下就一直处于惶恐之中,朱青云回师门打探消息,回来后朱家便开始暗中结算家族产业,似乎是决心离开林城了。”南宫颠说道。   “朱家倒是舍得。”   “不舍得有什么办法,摊上你们这两个煞星。”南宫颠耸耸肩说道。   “朱家会去奉天城,奉天是诸葛家的地盘,距离青城山也很近。道门即将出世,青城舍不得朱家这枚棋子,将来一定会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楚馡,朱家人多势众,我劝你不要莽撞行事。”   “过去的时间里朱家以阴毒手段杀了楚家十七条人命,太奶奶的死也和朱家脱不了干系,这等血海深仇不报我楚馡枉为人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楚馡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你刀法已经通神,但你只有一个人,朱家从林城撤离必有重兵保护。”   “你放心好了,我还没有蠢到孤身一人灭朱家满门。”   “你要杀朱雨欣?”南宫颠问道。   “不错,朱家谁都可以走,朱雨欣必须死。”   看出楚馡决心已定,南宫颠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她很了解楚馡的为人,知道她和他一般固执,一旦决心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半途改悔。   不久前楚馡要她给朱雨欣种下青蚨蛊,她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   自谢鸢归来之后,明面上林城玄门平静依旧,暗地里早已风起云涌。   莫宅,莫子羽满脸恨恨之色。   “难道青城这种千年大道统,都奈何不了他么?”莫子羽看向岳章问道。   “青城忌惮的是李寒清。”岳章说道。   “师父,那姓李的真有那么厉害?”   “今年的重阳法会,昆仑来了三把剑,布下一座天地人三才剑阵,七战全胜,道门剑修无人能与之争锋。”岳章缓缓说道。   “所以,姓李的也不是对手是吗?”莫子羽问道。   “你错了,昆仑之所以能保持不败战绩,是因为李谪仙没有出手。”   “昆仑不敢挑战她?”   “不是不敢,而是李谪仙根本没有给昆仑挑战她的机会。”   闾山派属于左道,没资格参加重阳法会,关于那天的事,全是来自闾山派弟子暗中从道门搜集的情报。   据说,就在昆仑准备挑战李寒清的时候,本来晴的好好的天忽然变了。   乌云笼罩仰天池,云中风雷滚滚。   在场那么多道门高人纷纷出来观测天象,却无人能推测天象变幻的玄机。   当时老君殿中,只剩下全真教掌教、天师府执事、李寒清等三人未动。   三人中,李寒清手中端着一杯茶。   茶是云雾茶,雾气缭绕,一如仰天池上空变幻不定的风云。   此时昆仑三才剑阵剑意正激昂,道门已经无人迎战,昆仑长老玉真人正要进殿挑战李寒清,偏在这时变了天。   天空中的风雷声越来越响,乌云犹如城池压顶,恰好笼罩在三才剑阵正上空。   任凭三才剑阵如何运转,剑气始终无法冲破乌云。   玉真人站在门口,表情阴晴变幻不定,最终将视线投向老君殿中端坐的李寒清。   在他看向李寒清的时候,天师府那位执事也在看着她。   李寒清将茶杯端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开茶水上面的茶叶。   就在她吹起的时候,笼罩在三才剑阵上空的乌云犹如被狂风吹散,迅速向远方奔走。   一直闭目打坐的全真掌教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微微侧目看了李寒清一眼又把眼睛闭上,天师府执事则是微微摇了摇头。   目睹此状,玉真人当即决定今日到此为止。   昆仑来参加法会本是为了李寒清而来,可直到散会也没有向李寒清发出挑战。   听岳章说完这段经过,莫家上下一片愕然。   “岳真人,变天可是因为李寒清?”莫家家主莫海澜问道。   “虽然我猜不出她用的何等手段,但是联想到轰杀嵩阳散人的庚金劫雷,此事与她定然脱不了干系。”   “道门神通高手真有这么可怕?”莫海澜又问道。   “可怕的不是道门神通高手,可怕的是生而通神的李寒清。”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关于她的来历,坊间也有很多传闻,有人说她九世修行今世圆满,也有人说她本为天上人,来人间渡劫。”   听到这里,即使再不忿的莫子羽也冷静下来。   先前岳章要他们将过去从楚家掠夺来的财物全部奉还,他们都心有不甘。   在听说了李寒清的事后,心底最后的不甘也消失了。   青城都惹不起的敌人,他们莫家怎么招惹的起?   正要出门,岳章又喊住了莫海澜的脚步,询问道:“朱家什么动作?”   “朱家这几日一直在清算家业,估摸着是要离开林城了。”莫海澜说道。   “何时走?”   “就在今天。”   岳章皱眉沉思一会,说道:“先不忙着去楚家赔罪,只看今天朱家能不能顺利从林城离开。如果一切顺利依照原来的财物奉还楚家,若是有人出事财物再增加一倍。”   “岳真人,李寒清爱惜羽毛不会轻易下山,谢鸢又不在青城,林城难道还有人阻拦朱家脱身?”莫海澜问道。   “你忘了楚馡。”   “楚馡刀气相差谢鸢甚远,只她一人阻止不了朱家离开。”   “此女杀意入骨,就算阻止不了朱家离开,想要杀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岳章缓缓说道。   “她要杀朱雨欣?”莫子羽瞬间反应过来。   “只凭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句话,楚馡就绝对不会放过她。” 第227章   前往白崖山   楚馡动了杀机,南宫颠只好以青蚨做法,靠子母蛊之间的感应来推测朱雨欣的动向。   一上午朱雨欣都没有离开朱家祖宅,到了下午两点左右,朱雨欣去了北城杨家,在杨家逗留半个小时又返回朱家。   再之后,朱雨欣就没有离开过。   一直到下午三点,朱家车队出发朝东南而去。东南是青城方向,路上要经过白崖山峡谷。   算好动向之后,楚馡拨通电话。   半小时后,楚南星开着玛莎拉蒂赶了过来。   这辆车是楚馡专属,过去楚家产业遭劫,这辆车被楚镇业藏在一个远亲家中。   等到楚家危机过去,才又把车子取了回来。   车子开到门前,楚南星从车上下来,楚馡先打开后备箱扔进去一个包裹,随后坐到驾驶位置上。   “楚馡,你脚上还没好,我来开车。”南宫颠说道。   “伤势无妨。”楚馡说道。   南宫颠抱着妧妧从另一侧上车,坐稳后,楚馡对着楚南星说道:“南星,辛苦你要打车回去了。”   “楚馡,一路顺风。”楚南星笑笑说道。   “嗯……”   楚馡微笑着点点头,一脚油门下去,玛莎拉蒂如同野兽般咆哮着驶向远方。   望着楚馡驾车离去的背影,楚南星神情有片刻的迷茫。   他们是血亲,可以说是和楚馡从小一起长大,得知楚馡杀人的事后,楚南星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过来。   楚家从兴盛到衰落,让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也成长了许多,可要说变化最大的莫过于楚馡。   楚南星能感觉到楚馡在和他们渐行渐远,不仅仅是和他们也包括楚家。   迷茫一会,楚南星朝来路走去。   白崖山不高却十分险峻,双峰并立中间有道天然峡谷。   周围山势连绵,东南方出城的隧道就设立在这里,由于地方偏僻鲜少有车辆从这里经过。   朱家的车队要出城其实也有更好的选择,但是朱家这次搬家违禁物品太多,而林城又是一省首府监管严格,这条路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   今日难得晴空,秋日晴空令人心情大好。   楚馡戴着墨镜,穿着一件紫色冲锋衣,戴着棒球帽,打扮清纯一如少女。   神情专注的开车狂飙,嘴角时不时勾起微笑。   晓得开车的时候不好与她交谈,但南宫颠还是很好奇她在笑什么。   “楚馡,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楚馡淡淡应了句。   “哼,小媳妇,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定是和他有关。”   “不告诉你。”   “谢鸢也真是的,一走就那么多天不回来。”   “是啊……”   南宫颠的话,又让楚馡忧郁起来。   一走就这么久,电话也不来一个,不晓得自己心里有多挂念。   想着过去的四天中,自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更觉得委屈。   想他的声音,他的笑脸。   白天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是个闷里骚。   登徒子……   想着想着,楚馡的脸就红了。   再想到那天练车时他的大胆,楚馡顿觉身心发软。   恰好遇到转弯,玛莎拉蒂车身失控,楚馡急忙全力操控,最终有惊无险。   南宫颠吓得脸色煞白,妧妧也睁大了眼睛。   “大小姐,开车的时候咱能不想男人吗?”   “我才没想。”   “一会窃笑,一会脸红,这会连车都开不好,莫非是想男人想到腿软?”   “你才想男人想到腿软。”楚馡羞红了脸啐道。   “妧妧,你说你家主子是不是在想男人?”南宫颠摸了摸妧妧的脑袋问道。   妧妧朝楚馡看了一眼,拼命点头。   楚馡狠狠的剜了妧妧的一眼,南宫颠哈哈大笑。   玛莎拉蒂抢时间赶路,率先开到白崖山。路边有条乡村小路,楚馡把车开进去找了户农家,与人商议许了些钱财把车停好,然后背起包裹和南宫颠一起顺着村子里的山道开始登山。   她的脚上未痊愈,走起路还是有点颠簸,只是不太明显。   进了山林,妧妧变得很兴奋。   楚馡在后面看着她花丛里跑来跑去,更觉得心情舒畅。   “好年好月好时光,楚馡,为何不与谢鸢隐居,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个问题,从前张雅涵问过,现在南宫颠又问了一次。   楚馡想了想,反问道:“若将来你和张叔做了一家人,你们会隐居吗?”   突然提及张屠夫,还问出这么敏感的话题,南宫颠略微有点尴尬,但很快又坦然了。   别看她喜欢别人喊她姑娘,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年龄。   “应该会吧,真有了家江湖也就远了。你们呢,什么打算?”   “谢鸢要做君师的。”楚馡想了想说道。   “君师有什么好做的,从前的君师一呼百应,是当之无愧的玄门领袖。现在的玄门一盘散沙,就算他做了君师手下也无人可用,这样的君师不做也罢。”南宫颠摇摇头说道。   “可我就喜欢他有事做,一辈子那么长总要找点事做好打发时间。”   “你害怕两人独处会厌倦?”南宫颠问道。   “不是,我只是觉得来人间一次不容易,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很喜欢人间烟火。”楚馡说道。   “做神仙不好么,长生久视,逍遥自在。”   “不好,冷冷清清有什么好的。人间多好,美食旅行,妧妧,那么多可亲可爱的人。”   “也有很多可憎可恨的人。”   “有这样的人最好不过,越多越好。”   “为什么?”南宫颠诧异的问道。   “君不闻,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楚馡吟唱起了诗仙李白的侠客行。   她的声音妩媚娇柔,带着点林城卷舌音,听起来十分入耳。   一曲唱完,南宫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楚馡,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谢鸢杀人是视人命为刍狗,虽然手段残忍却非好杀之人,你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南宫颠问道。   “开始很恐惧,有很深的负罪感,后来……”   说着说着,楚馡眼中有火焰在燃烧,体内的血液也开始加速。   只是因为戴着墨镜,没有被南宫颠看到。   “后来又如何?”   “后来我只觉得这些人该死,我杀他们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楚馡犹豫了一会说道。   “好吧,幸好你不是我担心的那种人。”   “哪种人?”楚馡问道。   “杀意入骨,天生的魔头。”南宫颠说道。   “我当然不是魔头。” 第228章   千里不留行   楚馡登上山头,隔着一片红叶林望着不远处的溪流。   流水潺潺,听着听着心底也仿佛响起了流水声,看了会溪流,楚馡又转头看向下面的山谷。   这个山头很隐蔽,长满了红枫林,红叶落满山谷,谷底的隧道也落了满地无人打扫。   “南宫姑娘,朱家车队还有多久?”楚馡问道。   “稍等……”   南宫颠取出装有青蚨母蛊的玉盒,分出一缕神念与母蛊交流。   青蚨长得很像古代的铜钱,翅膀上布满神秘的花纹。   这种古老的蛊可以通灵,能接收人的神念。南宫颠以神念与母蛊交流,母蛊振动翅膀回应。   南宫颠默默感知一会说道:“距此地还有五十里,半小时后经过此地。”   “嗯,我要开始养刀了。”   楚馡站在悬崖上一块向外突起的红岩上面,揭下那把柴刀握在手中。   秋风吹过,红叶飘零。   南宫颠抱着妧妧站在枫林中,安静的打量着她。   楚馡身材极好,长身玉立,现在比之从前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风情。   从前的她浑然天真,就像是一块纯美的璞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谈吐言行举止,飒沓如风,就像是孤松立在岩石中。   现在的她,松姿变了柳姿。   虽然穿衣打扮还和从前一样,衣上却像是有了云彩,宽阔的眉眼间也像是有了烟霞。   而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一个男人。   有时候南宫颠真的好奇,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般配的人,般配到令人无法相信他们才认识一年。   随着楚馡刀意的提升,一股肃杀之气开始蔓延。   秋风吹过刀锋,发出呜咽的声音。   南宫颠眯起眼睛看向楚馡,楚馡依然站在原地,但是她的气场已经变了。   方才的她还风情万种,现在她的人却比秋风还冷。   冷的就像是她手中的柴刀。   看着看着,南宫颠忽然觉得天地变得越来越高远。   楚馡明明就在她眼前,却给她一种随时会从天地间消失的感觉。   越是凝神去捕捉她的神念气息,越是觉得她虚无缥缈。   这是怎么回事?   以南宫颠的修为看不出楚馡的变化,不晓得她现在已经散去了所有的意识。   忘记自身的存在,也不忘记了灵魂的存在。   神魂意识化为最初的能量,游走于身体的四肢百骸之中。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做到神魂和身体的彻底融合,以神念来主导自己的身体行为。   此时的楚馡存在于实境中,但她的意识已经完全代入到了虚境之中。   身魂相合,进入一种空灵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身体会超越肉身的极限,做出一些超越常规的行为。   ……   林城郊区,一行豪华车队正在匀速前行。   今天对玄门朱家来说是个耻辱的日子,因为就在今天他们要放弃经营近百年的林城产业,前往奉天城。   清一色的黑色车队中,一辆猩红色迈凯伦格外醒目。   熟悉朱家的人都晓得,这辆车是朱家大小姐朱雨欣的座驾。今天开车的不是朱雨欣,是诸葛家世家的一个年轻子弟诸葛平。   与朱家的奢华相比,诸葛家在奉天的产业规模远远不如。诸葛平显然也是第一次驾驭豪车,整个人显得格外兴奋。   令他兴奋的不仅仅是车,还因为昨夜的那场欢愉。   诸葛平万万没想到朱雨欣半夜会给他打电话,更没想到她在床上会那么的风骚。   回想起昨夜的激情,诸葛平小腹一阵火热。   通过后视镜观察,看到朱雨欣郁郁寡欢的样子,出声安慰道:“奉天在青城脚下,家族也会全力支持你们在奉天落脚,以朱家的财力在奉天很快就能站稳脚跟。”   “楚馡那个贱女人不死,我不甘心。”朱雨欣咬牙说道。   “李寒清亲自上了青城,青城暂时还不想与她撕破脸,姑且让她再得意一阵子。”诸葛平说道。   “当初青城就不该对她心慈手软,处处迁就。”   “滴天髓千年难遇,落在女人身上千古罕见。可惜这女人不识好歹,白白浪费了天大的机缘。”   “早知这贱人与谢鸢勾搭成奸,当初就应该给她下药先让我弟弟把生米做成熟饭。”朱雨欣恨恨说道。   “如果当初大小姐真那么做了,事情就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诸葛平擅长讨女人欢心,一路上温声软语很快让朱雨欣忘记了不愉快。   等车队开到白崖山隧道,速度开始减缓。   朱雨欣打开窗户透气,忽然一阵秋风卷着红叶吹进车里,冷的她打了个哆嗦,又赶紧把车窗关好。   车窗关好,还是觉得冷,心底莫名有些心悸。   开着开着,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诸葛平说完就下了车,朱雨欣本能的想喊他留下来陪自己,他却已经走远。   朱雨欣在车里呆了会,摸出烟盒想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可今天也是邪门,香烟怎么都点不着。   打火机一点火就熄灭,好不容易点着了,没吸两口又熄灭了。   朱雨欣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准备下车走走。   才有所动,忽然觉得车厢一黑。   抬头往上一看,只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接着车身发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天窗玻璃立刻碎裂。   朱雨欣刚要惊声尖叫,忽然从天窗露出一张戴着金属面具的人脸。   看到这张熟悉的金属面具,朱雨欣震惊无比的张大嘴巴,惊恐的指着楚馡说道:“是你!”   “朱大小姐,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说呢?”   “你是来杀我的。”朱雨欣说道。   “恭喜你,答对了。”   语毕,楚馡扬起柴刀。   看到楚馡的柴刀,朱雨欣想起听雨小筑那天的血光,吓得全身发抖。   “不要,不要杀……”   一个我字根本没来得及出口,楚馡的柴刀从她头顶没顶而入。   此时外面朱家人已经冲了过来,远远对准她开枪。   楚馡冷笑一声,拔出柴刀,一个滚翻从车上翻下来。接着,她的人犹如猎豹一般,朝着隧道另一侧的山坳纵身一跃。   手足并用,时而在山坳匍匐弹跳,时而踩踏山壁疾行,很快就消失在白崖山的山林中。 第229章   事了拂衣去   白崖山并不高,但也有数百丈。   当看到楚馡就那么直接从山顶跳下去的时候,南宫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差点叫出声。   妧妧也是急的不行,若不是南宫颠死死抱住,她就要跟着一起跳下去。   南宫颠站在山顶向下望,只见楚馡如同一只大鸟,柴刀被她咬在嘴中,四肢张开在空中滑行。   接着,楚馡的人重重的砸在那辆红色迈凯伦上面,巨大的冲撞力震车窗玻璃全碎。   茫然见她似乎说了些什么,随后就扬起了柴刀。   柴刀扬起的那一刻,脸上的金属面具正好对着阳光,折射出一团光影。   南宫颠亲眼看到柴刀向下刺入,再拔出来的时候已经被鲜血染红。   尽管已经见过楚馡杀人,可是山谷隧道上的这一幕,还是令南宫颠感到震惊。   震惊之余,背脊生寒。   回顾整个杀戮过程,更觉头皮发麻。   先用石头制造路障,等车队停下,楚馡从天而降,一刀刺死朱雨欣。   整个杀戮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正如李白侠客行中所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密集的枪声响起,南宫颠开始为楚馡感到担忧。   过了一会,枪声停了。   接着追击楚馡的朱家人也陆续回来,处置完朱雨欣的尸体,搬到一辆房车上后,朱家没有任何停留继续往前开。   至于那辆染血的迈凯伦,则是被一把火烧掉。   听见身后的动静,南宫颠瞬间转身,只见楚馡煞白着脸,正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走来。   南宫颠赶紧走过去,问她有没有受伤。   “下去的时候震到了脚上的旧伤,还好。”楚馡说道。   “楚馡,你刚才吓到我了。”   “怎么吓你,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杀人。”   “我说的是你怎么敢从这山崖上跳下去。”南宫颠说道。   “等你破虚通神后,就晓得这并不难。”楚馡笑笑说道。   “呃……”南宫颠顿时无语。   破虚已经是可望不可及,通神更是南宫颠连想到没有想过的事。   “朱家人走了?”楚馡问道。   “都走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来搜山。”   “他们不敢。”   休息了一会,两人一狐又沿着原路下山。   回到停车的农家院,好客的村民非要招待,两人一狐吃过晚饭才乘车离开。   回去时南宫颠开车,楚馡晚饭时喝了点酒,闭目养神。   “朱家知道是你杀了朱雨欣,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南宫颠有点担忧的问道。   “我杀她,总比谢鸢杀她好。”楚馡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   “谢鸢要做君师的,君师的刀不沾无辜者的血。即便朱雨欣该杀,这样的人也不配他出手。”   “你就不怕谢鸢责怪你以身犯险?”   “回去定要挨骂了。”   说到这里,楚馡脸又红了。   她想起某人大清早,为了几根落在枕头上的头发痛心疾首的模样。   掉一根头发都那么心疼,要是给他瞧见自己这一身擦伤淤青,还不晓得会心疼成什么样。   想着想着,楚馡又郁闷起来。   本来计划着等他回来,俩人回龙岭一趟,现在自己的腿更瘸了。   瘸一时还好,若要落下病根,难道自己一辈子做个瘸子妹?   越想越觉得害怕,忍不住问道:“南宫姑娘,我的腿还能好么?”   “我看难。”   “呃……”   “本来就筋骨断裂,这次是伤上加伤,年前这段时间恐怕要在轮椅上过了。”   “轮椅,拐棍不行么?家里就有一对现成的,晚霞道长上次送的。”   “这要等回去后,让张少司请人给你看过后才能下结论。”   车子开回听雨小筑,院子里面依旧漆黑一片。   南宫颠先把楚馡送进房,然后给张雅涵打电话。   打电话接通,张雅涵说她已经在路上了。   半小时后,张雅涵来到听雨小筑,见到楚馡一言不发,就那么皱着眉头瞧她。   楚馡被她瞧得不自在,主动说道:“朱雨欣是我杀的。”   “楚馡,你为何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张雅涵叹息着说道。   “说了,我还有机会杀她么?”楚馡问道。   “没有。”张雅涵肯定的说道。   “那不就完事了,你也晓得,朱家我谁都可以忍,唯独朱雨欣必须死。”   “可是你这样做让我们浑天司很为难。”   “很为难么?”   “你杀一个朱雨欣,而且是当众杀人,虽然涉及玄门恩怨,但如果朱家闹起来的话,浑天司就必须对你发起调查。”   “朱家杀我们楚家那么多人,很多都是朱雨欣暗中主使的,怎么不见你们浑天司调查她?”   “可你杀的是朱家大小姐。”   “那我抵命好了。”楚馡说道。   “你若抵命,我怕谢鸢血洗浑天司。”   楚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令张雅涵十分头疼。   这女人,结婚后胆子越来越大。   暂时拿她没办法,只能等她男人回来再去说理去。   ……   干灵山,楚家。   天色已晚,楚家依着最近的习惯早早关门。   管家刚把房门锁好,外面来了访客,莫家家主莫海澜亲自登门拜访。   虽然晓得莫家是仇敌,但是莫海澜亲自来了,楚镇业只能亲自接近。   原以为莫海澜是来找麻烦,谁知莫海澜一见自己就满脸堆起笑容,毕恭毕敬的模样令楚镇业有点摸不着头脑。   更令他困惑的是,莫家居然是来赔礼谢罪的。   过去莫家没少从楚家掠夺财物产业,洗劫了楚家好几家药房,奇珍异草名贵药材不计其数。   粗略估计,莫家洗劫楚家的财物价值在两个亿左右。   杨家对楚家怨气最深,掠夺的财物有三亿多,其中最狠的是朱家,价值在十个亿以上。   至于其它玄门世家门派,加起来也有一亿多,包括一直和楚家交好的童家,都曾暗中下手。   如今的楚镇业早没了东山再起的雄心,现在心思全在女儿姑爷身上。   不管过去有多惨,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没有想过去把血债一笔笔讨回来。   所以,莫海澜的举动令楚镇业感到十分惊讶。   “楚兄,先前是我们莫家不对,这五亿算是对楚家做出的补偿,从此林城玄门,莫家唯楚家马首是瞻。”   “莫老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我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还希望楚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五亿若不够,钱还可以再商量。”   楚镇业对于莫家掠夺自家多少财产心中有数,五亿超出两倍有余。   他关心的不是钱,而是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莫海澜一改前非拿出天价补偿。   “莫老弟,你要是不说清楚怎么回事,这钱我是不会收的。”楚镇业说的。   “这……”莫海澜犹豫起来。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朱家大小姐,朱雨欣死了。”   “什么?”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楚镇业心底一震。   要说朱家他最恨谁,第一个肯定是老狐狸朱文昌,其次就是朱雨欣。   “怎么死的?”楚镇业问道。   “死于令嫒柴刀之下。” 第230章   凝练真形   结束了青鸾山顶的战斗,下山的脚步轻快许多。   我晓得青城道士恨死了我,现在比从前更恨不得我死。   七名破虚高手修为被废不至于伤到青城的底蕴,却真正伤到了脸面。   端午节那天,我一刀斩破了北斗七杀阵,虽然也对青城的声威造成了影响,但并不严重。   因为如果不是道姐救我,我已经死了。   这次的情况可要严重多了,当着一众道门的脸一战废了青城七名破虚高手。   从今往后,我只要还活着青城就必须承受这份屈辱。   除非他们有勇气和道姐翻脸。   回到白云观,法心道长忧心忡忡的说道:“谢鸢,你这次不仅将自己逼入绝地,恐怕尊师也会因你受累。”   “青城还没有勇气和我师父翻脸。”   “现在没有,将来呢?”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总之今天的事已经发生了。”   “好吧……”   和法心道长的无奈相比,刘景烽和灵儿这对师徒的反应则截然相反。   “谢鸢,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采薇姑娘出手了。”   提及采薇,灵儿立刻激动起来,问道:“采薇姐姐在哪里?”   “灵儿,你很想见采薇姐姐么?”我笑着问道。   “嗯嗯。”灵儿点点头。   “你要见她,就要帮她一个忙,帮了这个忙才能见到。”   “什么忙?”灵儿急切的问道。   “依着山神庙的神像为蓝本,给你的采薇姐姐画一幅等身像。”   “现在画么?”   “不急,等吃过午饭再画。”我说道。   “可我现在不饿。”   “灵儿,给你采薇姐姐画像很耗精气神,不吃饭我怕你等下画几笔就没力气了。”   “那好吧……”   这会正是午饭点,由于先前都在关心山顶的战局,午饭临时现做。   在张屠夫的帮忙下,很快收拾出了四个菜。   素三鲜,八宝饭,素什锦,外加一份灵儿最喜欢的糯米藕。   灵儿急着给采薇画等身像,吃饭狼吞虎咽,可把刘景烽给心疼的,在旁边连连劝道:“灵儿,你倒是喝口汤啊。”   我吃的很少,吃饭的时间找张屠夫拿回手机,翻看楚馡发来的短信。逐条看完,想回复她又想着等下就要开车回去,便把手机又收了起来。   吃过饭,我们几人跟着灵儿去了书房。   先让刘景烽以符箓把门窗全部封死,然后在墙上挂上一匹白绢,再在白绢下面放一盆井水。   这阵仗和上次在出租房为明采薇回溯记忆时很相似,不同的是,这次是要为她凝练真形。   准备的功夫,我抬头看向窗外。   园中绿竹苍翠,几盆兰草显然是法心道长心爱之物。   默默看了一会,我又眺望远山。   深秋时节,但依着蜀地气候,山上林木依旧郁郁葱葱。   眼前的美景都是暂时的,等到明采薇凝练出真形,整座青鸾山的如寒冬将至。   对灵体而言,凝练真形堪比凡人得道成仙。庙宇常有精怪附体偷香火,便是想借香火供奉凝练真形。   日精月华只能修炼魂魄,天地灵气虽然能助其凝练真形,奈何现在天地灵气稀薄。   如果明采薇还是从前的阴灵之体,这法子我绝对不会去尝试。   现在的她已经修成阳神,能白日显形,行走在阳光之下,自然可以汲取天地生机。   要画像需要先调色,颜色用古法炼制。   朱砂、红土、雄黄、红丹、铁红、石绿等,都是纯天然颜色。   山阴封魂笔本身含墨,可以用来勾线。   一切准备就绪,灵儿手持山阴封魂笔站在白绢前,神情看起来有点紧张。   “谢鸢哥哥,我……”   “你随着自己的本心去画,山神像只作参考。”我说道。   “谢鸢,你这样说,灵儿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落笔了。”刘景烽说道。   “灵儿,你心里想着采薇姐姐,你觉得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就把她画出来。”我解释道。   “那我要是把采薇画的不好,她会不会不高兴?”灵儿担忧的问道。   “灵儿,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画出心目中最完美的采薇姐姐。”   “好……”   说完,灵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到心情平静下来,灵儿睁开眼睛开始在白绢上落笔。   先用山阴封魂笔本身的墨水勾勒出人物大致轮廓,再一点点的修饰丰满。   灵儿丹青天赋惊人,纯阴命也非常适合驾驭山阴封魂笔。   一笔一画仿佛带有天地灵韵,随着她的画笔,明采薇的形象越来越生动。   待到五官勾勒完毕,灵儿没有急着点睛,开始为明采薇画身上的战袍。   山神像上采薇穿着红色裙甲,头戴雉鸡翎,脚踩云纹战靴。   虽有女将风采,却不够细致。   此番灵儿依着自己的心意描绘,每一根线条每一片甲胄都细致入微。   红色箭衣打底,外罩黑色锁子甲。   流苏将军冠,插着两根雉鸡翎,胸甲下面套着百花褶,肩上罩着云肩。   除了常规打扮,灵儿还给明采薇画出了靠旗,霞帔。   等到一身装扮勾勒完毕,明采薇飒爽英姿扑面而来。   灵儿停笔,左看右看,自己也觉得很满意,准备为明采薇点睛。   点睛意味着传神,此时需要我来做些什么。   “灵儿,等下定睛,先给你采薇姐姐神庭穴上点上一点胭脂。”我说道。   “只点胭脂么,要不要画寿阳妆?”灵儿问道。   寿阳妆是唐代仕女图的画法,即在女子眉间画上一朵梅花,或者其它花卉,增添女子妩媚风情。   我想着明采薇先后两次,都是因着山神庙求取生机,这山神原本是杜鹃花神,就让灵儿在明采薇神庭穴位置画了一朵杜鹃花。   等灵儿画好,我站在明采薇的等身画像前,开启神庭穴放明采薇阳神出窍。   但见一束红色流光激射而出,消失在杜鹃画中。   我低头看向水盆中的清水,水中果然有了明采薇的影子。   见此,我示意灵儿开始点睛。   点睛的时候灵儿神情格外凝重,方才为明采薇画像已经耗费了她大量体力,此时鼻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她自己不去擦,别人也不敢动。   点睛用的是山阴封魂笔本身的含墨,一笔点上,宛若落下一口寒潭。   点完一只眼睛,再去点另一只。   双目点睛后,明采薇的画像宛若注入了生命。   整个人瞬间变得鲜活,并且有了神念气息。   眼波流转看了灵儿一眼,又缓缓闭合。   “谢鸢哥哥,姐姐她怎么又闭上了眼睛,是不喜欢我为她画的妆容么?”灵儿问道。   “不是,她要汲取天地生机凝练真形。”   我的话刚说完,室内温度骤然下降。   接着,园中林木无风而叶落,寒意一点点蔓延遇热化为雾气。   雾气笼罩白云观,很快又朝着四面八方而去,最后把整座青鸾山全部笼罩在雾气之中。   法心道长开始还没意识到什么,等察觉到天地生机都在被寒雾抹去,脸色一变说道:“不好!我的兰花……”   说完,法心道长也不顾身份,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第231章   温暖的阳光   窗外,寒雾深重。   几盆兰草中,春兰凋零,蕙兰枯萎,只剩下一盆鬼兰还带着点绿意。   法心道长心痛如绞,抱着那盆鬼来回来冲着我瞪起了眼珠子。   “谢鸢,早知你要弄这一出,为何不先和我说一声。”   “我怕生机不够,明采薇现在是阳神。”   “阳神……”法心道长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阳神便是道门的通神修为,甚至还要强过许多通神高手,因为阳神本身就有神通。   不过,阳神和阴神都不算真神,真神可以显示神迹,但阴阳神只有神威而无神迹。   寒雾来的迅捷,散的也快。   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寒雾开始缓慢消散。   到最后只剩下一缕重华之气,从窗外飞来,被画像中的明采薇张嘴一吸纳入腹中。   接着,她又睁开了眼睛。   瞅见灵儿正眼巴巴的看着她,明采薇对着灵儿伸出手臂。   灵儿犹豫着把自己的手伸过去,两人手牵在一起,明采薇从画中走出,白绢上面的画像随即消失。   如此诡谲神异的一幕,看得刘景烽瞪大眼睛,法心道长也吃惊不已。   待看到怀中生机凋零的鬼兰,又心疼不已。   院子里养的兰花中,以这盆鬼兰最珍贵,鬼兰只有野生的,人工无法培育。   叶子细小,花色碧绿幽兰,犹如鬼火。   天地绿植皆有生机,但鬼兰天生就带有一丝死气,所以才能保全。   “谢鸢,采薇姑娘现在是人还是鬼?”刘景烽扯着我的袖子小声问道。   “你看她脚下,她是有影子的。”   明采薇现在有了真形,能行走在阳光之下,自然也有了影子。   现在的她,与化形为人的妖很相似,却比妖多了神性。   此时外面阳光普照,明采薇缓缓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眯起眼睛,迟迟不肯向外迈步。   这世界她曾经来过,即便死后化为鬼祟也无法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鬼祟其实是世上最惨的生物,特别是对于那些心怀执念的人,看着生前的亲人爱人,相亲却无法相近。   任凭他们如何痛哭哀嚎,都无法再回到心爱的人身边。   生人和鬼祟不属于同一方时空,要有特殊的因果,或者处于特殊磁场中才可以彼此相见。   瞧见采薇姐姐站着不动,灵儿主动挽起她的手臂,说道:“姐姐跟着我。”   “好。”明采薇点点头。   我和刘景烽、法心道长站在屋子里,望着灵儿牵着明采薇的手,走向阳光。   秋日阳光清冽,照在明采薇身上。   雉鸡翎随风而动,裙甲鲜明,靠旗姹紫嫣红。   从未觉得明采薇如此的可亲,可爱。   以前也曾为她心疼过,可是内心深处依然会将她的遭遇看做宿命。   现在我再看她,看的不是命运,而是她自己。   明采薇仰起头闭上眼睛,沐浴在阳光之下,任由眼泪滚滚涌出眼眶。   鬼是不会流泪的。   当久违的阳光,遇到久违的眼泪,明采薇情难自禁,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灵儿还小,不晓得她的采薇姐姐为什么会哭,也不懂怎么去安慰。   直到明采薇哭够了,抬起头,灵儿才说道:“姐姐,欢迎你回来。”   这句话,又让明采薇再次痛哭失声。   她想起过去无数个夜晚,黑暗中的无声哭泣。   纵身一跃终结了生命,却因着一身怨气天不化地不收。   重新回到曾经告别的世界上,但是却永远无法回到曾经活着的那些日子,也永远无法回到曾经爱过的人的身边。   是存在也是诅咒,遗忘过去并被过去遗忘……   明采薇抹去眼泪,对着灵儿单膝跪地,真诚的说道:“灵儿,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包涵了太多。   我只是要她找回自我意识,是灵儿让她真正的回到人间。   阳神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可是阳神也是异类,明采薇从灵儿身上感受到的属于人间的温暖。   我静静看着阳光下的明采薇和灵儿,看了一会儿听见啜泣声,回头发现刘景烽已然泪流满面,张屠夫也红了眼圈。   法心道长脸上也是老泪纵横,只是不晓得是为兰花而流还是为了明采薇。   ……   为明采薇凝练真形夺了青鸾山草木的重华之气,虽然与秋杀时节相符合,但终究还是伤了功德。   明采薇没有随我返回林城,她想留在白云观一段时间,为山下百姓做些善事,积累功德。   身上的裙甲箭衣是她的神容,下山行走可以随意显化寻常女子衣饰。   “这些日子我便陪着灵儿留在道观,你若有事,可以打电话给刘景烽,我必赶回。”分别时明采薇说道。   “采薇,享受属于你的生活,人间很美。”   “你也一样,祝你和楚馡永结同心,恩爱两不疑。”   几句话说的像是死别,说完我们两人都笑了。   开车返回,到林城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张屠夫打开门,把车开进后院,我随后把门关好朝我和楚馡的婚房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外面亮着壁灯,卧室里也有灯光。   我推开卧室的门,瞧见楚馡斜靠在床头,手里还捧着一本易传,人却已经睡着了。   这几日除了入定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即使已经结婚许久,心底还常常会有种恍如做梦的感觉。有时候我真的很怕这就是梦,一旦醒来就再也瞧不见她。   默默看了会儿,外面传来动静。   原来是妧妧晓得我回来,跑来看我,却又缩在门口不敢进卧室。   我心底暗暗好笑,对着妧妧伸手,她便一下子跳进我怀里。   声音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楚馡,眼皮子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楚馡揉了揉眼睛,问道:“谢鸢?”   “我回来了,看到你在睡觉,就没喊你。”我说道。   “谢鸢,真的是你回来了。”   “你都不说想我,信息也没有说一个字想我,反倒是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我瞧着她眼神说道。   “你那么忙,哪有时间想我。”楚馡低头说道。   “你那么闲,怎么也不见你说想我?”   “我可没闲着,我还干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我问道。   “咳咳,咱们先说好,你听完可不许生气。”   “说吧……”   “谢鸢,我杀了朱雨欣。” 第232章   相思   我安静的听着楚馡诉说她杀朱雨欣的经过。   当听到她从白崖山一跃而下的时候,心提到了嗓子眼,当初我也曾这么莽撞。   她的修为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设宴杀人的时候我便晓得她可能已经通神,这才没过多久,她便已身魂相合。   想着她脚上还有伤,我掀起被子去看,楚馡的左脚脚踝处果然又新打了石膏。   眼角瞥到床尾巴,帘幕中还藏着一对拐杖。我转头认真的看向楚馡,楚馡低下头不与我对视。   楚馡穿的是绸裤,我将裤管卷起,雪白的小腿上好几条新结的疤痕。   看得我无比心痛,又恨她不知爱惜自己。   楚馡扛不住我的眼光,红着脸扯回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粽子。   我也不与她争,顺手拿起床尾的拐杖。   拐杖是新做的,用的是新伐的黄花梨,其中一根上面还刻着字。   偶宿丹霞顶,红尘隔翠微。   只看这两句诗,我便晓得拐杖的来历。   “拐杖哪里来的?”我问道。   “晚霞道长上次送的。”楚馡小声说道。   果然如我所料。   想起丹霞观人人称呼她瘸子妹,连道姐都这样喊她,心里更恨她不争气。   “看来,某人真想做一辈子瘸子妹。”   听见我这话,楚馡忽然把被子掀开,眼神闪烁,警惕的望着我说道:“谢鸢,如果我今后真的瘸了,你还要我么?”   我不回她话,把拐杖放好,抱着妧妧坐到圆桌前。   见我没动作,楚馡越发心虚,挣扎着坐起来,换了可怜的语气问道:“你生气了?”   我回头瞧她一眼,依旧不说话。   “不是说好了不生气么?”楚馡又问道。   “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杀朱雨欣,而是气你不知道珍惜自己。”我说道。   “谢鸢……”   我依旧不回她,她一声声的念。   念到后来,换了称谓,开始念我相公。   “相公……”   这一声相公喊得我心尖乱颤。   楚馡的声音本就酥软,动情的时候能把人的魂都给喊出窍。   我还能把持,妧妧许是想到了什么,竖起耳朵。   “相公,奴家……”   不待楚馡把话说完,妧妧瞬间从我怀里跳下来,逃也似的从卧室离开。   妧妧一走,卧室便只剩下我和楚馡。   我将房门关好,坐下来望着她,心里万般恨都被她这一声相公喊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心疼。   默默对视片刻,楚馡心虚的低下头问道:“妧妧怎么走了?”   “过敏了。”说道。   “我怎不知妧妧对什么过敏?”   “昆曲过敏。”   一提昆曲二字,楚馡脸更红了,小声辩解道:“我哪有唱。”   “唱了。”我说道。   “我没有……”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呃……”情到深处,我哪里还舍得责备她,只关心她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   移步走到床前,扯开被子。   楚馡初始还抗拒,后来松开手撇过头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乌黑的头发散开在枕巾上,脸红红的,睫毛在轻微的颤动。   今日她穿着一身绸缎,香软光滑。   我认真去看她脚踝的伤,石膏周围淤青未散。   楚馡已经通神,魂强则魄强。   若不是脚踝伤到了筋脉,导致血气不畅,只凭自己的神念便可自我恢复。   但即便知道她无碍,还是忍不住为她心疼。   “还疼么?”我问道。   “早就不疼了。”   “别乱动,给我看看你身上还有多少伤。”   “都是外伤,不碍事。”楚馡说道。   “总要亲眼见了才放心。”   说着,我把手伸到她腰间,才接触到她腰间的肌肤,便觉得她身体一颤。   本能想要曲起腿,却又认命般的放松下来。   双肘撑在背后,任由我将她的绸裤除下。   楚馡的美腿修长如玉,骨肉匀称线条优美,在灯光的照射下焕发出惊人的美丽。   空气微凉,楚馡忍不住将双腿并拢。   这个动作令我血气上涌,心跳得更加厉害。   小腿上的伤痕较多,有被山石撞击留下的淤青,右边大腿外侧有两道划痕。   我用手温柔的触摸她的伤痕,缓缓摩挲。随着我的动作,楚馡将双腿收拢的更加紧密,呼吸清晰可闻。   知道她伤都是外伤且都已愈合,我不敢再看用被子给她盖好。   楚馡睁开眼睛,眼神湿湿的望着我。   我将眼光从她脸上移开,转头去看圆桌上的插花。   莫名觉得口渴,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喝了几口才把杯子放下,听见楚馡说道:“我也要喝。”   我把水杯递过去,她不接,微微扬起下巴。   我将水杯递到她唇间,楚馡樱口微张,细细饮啜,吞咽时喉咙细微的颤动。   细白的脖颈,像美丽的天鹅。   我本来已经喝过水,等喂她喝完又觉得很渴。   “我去洗漱。”   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回来,楚馡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我。   我轻轻的上床,随手关了灯,挨着她躺好。   “晚安,馡。”   与她道了晚安,她也不回应,想着该是睡着了。   冷水澡能降体温,却压不下心头的火,我准备神魂遁入虚境,强迫自己斩断欲念。   还没等我消意,楚馡忽然转过身来,接着我的嘴巴就被封堵。   双唇相接,只剩下她的气息。   开始楚馡还很拘谨,后来吻的越发热烈。   吐气如兰,气息粗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几日不见真如数年。   好不容易分开,黑暗中瞧着对方闪闪发亮的眼睛,又情不自禁的靠近,深吻。   仅仅是看到是不够的,拥抱到也不够。   身体相拥,灵魂也渴望着拥抱。   “谢鸢,我想你,我好想你。”   “我要做你的妻子,永远陪着你。”   “余生还很长,倘若余生不够还有来生……”   楚馡一声声婴宁,语气低沉暧昧。   情到深处,身心都要融化,好不容易降温的身体,又被烧得全是火。   万般克制,又怎抵她似水柔情。 第233章   君师画像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醒来,楚馡还在酣睡。   被褥凌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只把脑袋缩在我怀中,蜷缩如小猫。   空气中还带着缱绻的气息,一如昨夜的美好甜美。   默默看着她的睡颜,两颊胭脂色犹未褪尽。   美的要人命,又香的很,看着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要亲一口。   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随后便见她扬起嘴角,脑袋在我胸口蹭了蹭。   “醒了?”我问道。   “嗯。”楚馡应了一声,犹自闭着眼睛。   “醒了就起来吧,我去打水给你洗漱。”   “不要,再抱一会。”   过了一会儿,楚馡终于肯睁开眼睛,抬头看着我傻笑。   “傻笑什么?”我问道。   “做美梦当然要笑。”楚馡说道。   “做了什么美梦,说来听听。”   “梦见你娶我。”   “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哦对,我又忘了。”   “我也经常忘记。”我说道。   “那怎么办?”楚馡担忧的问道。   “不如我们去拍个婚纱照,挂在床头,这样我们就会记得已经结婚了。”   “好主意,今天去吗?”   “等你脚伤好了再去。”   提及脚上的伤,楚馡皱起眉头。   我掀开被子去检查,淤青散去不少,但是脚踝还是肿着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楚馡的筋骨是断裂后重接上的,后来再度撕裂。   经脉受损严重,只能等自然愈合。   瞅着外面天光大亮,我不再和她纠缠,穿衣起床。   衣服是我去白云观的时候,楚馡新购置的,一款藏青色戴有银扣子的中款风衣,黑色卡其裤子,还有一双新靴子。   楚馡购置得不止一套,我注意到衣柜里已经挂满了男装。   “好看么?”我问道。   “好看,张叔不是说了么,你穿开裆裤都好看。”   “打死你……”   楚馡哈哈笑起来。   我对着镜子看了会,头发有点长了。   “楚馡,我要不要剪头发?”   “留着吧,舍不得你剪发。”楚馡看了看说道。   “这么长再留就要扎发髻了。”   “扎个顶髻,用黑冠插白玉簪,束一半放一半。”   “我又不会梳头。”   “我来帮你梳啊,不过这样的发型要配汉服或者道袍才行。你不是要做君师么,君师都怎么穿?”   “古书上面画的有君师服。”   “拿来我瞧瞧。”   谢家古书我曾交给张屠夫保管,后来张屠夫又交给了楚馡,被楚馡了起来。   我打开柜子找到古书,翻到带有君师肖像的那一页。   谢家出过很多君师,实力最强的君师在大唐,也只有这位君师留了画像,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君师服和道袍很相似,只是没有那么多图案,胸腹处设计的极为修身,袖口宽大。   我粗略看了一眼,正要递给楚馡,就在这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一个从前一直忽略的细节。   这位君师站在山崖上,只留下一个背影,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玄门中的君师,却带有几分道家的仙气。   不过这不是问题,大道都是相通的,目的都是为了长生久视,羽化成仙。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君师所站立的山崖。   这片山崖我越看越觉得熟悉,就好像我在哪里见过一样,可是想着自己从小到大也没有去过这种地方。   “谢鸢,还不递给我,站在哪里发什么呆?”   楚馡的呼唤打乱我的沉思,我把古书递给她,楚馡伸手来接。   就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我忽然记起了山崖的来历。   难怪我觉得这片山崖熟悉,这是还魂崖,出现在我梦中的还魂崖。   念及此,我又把书从楚馡手里夺来,认真的盯着这幅画像。   画中的谢君师以背示人,除了他的身影周围一切都是朦胧虚幻,以墨色渲染。   天空灰蒙蒙的,既没有云彩也没有日月星辰。   以前我一直觉得这是夜色,现在才知这根本不是夜色,这是冥界的天空。   意识到画像的出处,接着更大的疑问接踵而至。   谢家君师怎么去了冥界?   梦中我去过冥界,现在谢家君师也在冥界现身。而我又是谢家子孙,将来肯定要证君师的人。   再想起我生来就背负的前世宿慧,以及我爷始终不肯告诉我的身世来历。   难道,他便是我的前世?   身材,背影,的确与我一般无二。   “谢鸢,你怎么了?”楚馡再次将我从出神中唤醒。   “楚馡,你好好看下这张画像。”我把古书递给她。   楚馡看一眼古书中画像,又看向我,随后说道:“你是不是要问我,你们两个像不像?”   “嗯。”我点点头。   “你转过身去,我再好好看看。”   “好……”   我转过身等了一会儿,楚馡说可以了,我才重新转回来。   “谢鸢,你和祖上这位君师背影看起来相似,其实根本不像。”楚馡说道。   “哪里不像?”我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但就算你穿了同样的衣服站在同样的地方,我还是觉得你和他不同。”楚馡想了想说道。   “嗯,除此之外,你还没有别的发现?”我又问道。   楚馡又看了几眼画像,皱眉说道:“这山崖给我的感觉有点阴森,很诡异。”   “许是因为夜景的缘故。”我说道。   “也许吧。”楚馡点点头。   楚馡完全不记得前世,也没有太纠结。   开始研究画像中谢君师所穿的衣服,准备依着给我也做一身。   关于前世我自不会和她说,一切都只等她自己慢慢去想。   我先自己洗漱完毕,再给楚馡打来水,说道:“我去后院看看早餐做好没有,等下给你带回来。”   “好……”   走出房间,我一边往后院走一边想着画像中谢君师的事情。   我总觉谢君师出现在还魂崖上不是偶然,这不是后人故意画上去的,他一定去过哪里。   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去还魂崖。   我想起了我的爷爷,从旧梦中记起前世的记忆片段后,心底就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他。   传说中忘川河的怨魂是无法逃脱的,任凭怨魂如何痛哭哀嚎挣扎,都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河中受苦。   除非有天能够彻底忘记前世,才有重新上岸的资格。   这是一个诅咒,怨魂因为不舍得前世才会选择跳入忘川河,而一旦跳进去不忘记前生就再也上不了岸。   如果梦中那个沉睡在忘川河底的人是我,我是怎样来到人间的呢? 第234章   妧妧的佛缘   积攒了一肚子的疑问,在没有见到我爷之前,都只能全部压回去。   走着走着,迎面差点撞上人,抬头一看发现南宫颠抱着妧妧,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南宫姑娘,早。”   “早,谢鸢,气色不错。”南宫颠笑着说道。   “几时回来的?”   “回来好几天了,谢鸢,关于楚馡杀朱雨欣的事,你不会怨我没有阻拦吧?”   “我知道她就那样的脾气,怎会怨你。”   “那就好,我也没想过她就那么直接从白崖山跳了下去,当时真吓到我了。”   “等你破虚通神后,就晓得这并不难。”   等我说完,南宫颠神情一怔古怪的看了我一眼。   “怎么?”   “楚馡先前和你说过一样的话,一个字都不差,你们俩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张屠夫听见我们的话,随口说道。   “呵,就你懂。”南宫颠白了他一眼道。   有南宫颠在,早饭也无比丰盛。   凉拌鸡丝,鸭杂粉丝汤,林城素粉,鲜肉灌汤包,还有专门为妧妧准备的照烧鸡腿和鲜牛乳。   我用食盒取了两人份,和张屠夫南宫颠打了声招呼,就回房去了。   回到房间楚馡已经穿戴整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看到我,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怜兮兮的说道:“谢鸢,我这腿何时能好?”   “医生怎么说?”   “医生没说什么,就叮嘱我要静养。对了,张雅涵今天会带人来给我看病。”   “带谁?”   “就是九华山的仁慧大师。”   “嗯,先吃饭吧。”   两人坐下来安静的吃着早餐,吃过饭,我收拾完带去后院。   再回来时,楚馡在与张雅涵通电话。   等她把电话挂掉,对我说道:“谢鸢,张雅涵等下就过来。”   “这么早……”   “她见了你肯定会向你抱怨,先说好,你可不许再凶我。”   张雅涵说来就来,半小时后就进了门庭。她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九华山的仁慧大师。   念仁慧大师的恩情,我和楚馡先去走上去她见礼。仁慧大师双手合十,笑眯眯的与我们夫妻还礼。   仁慧大师慈眉善目,身披袈裟手持锡杖,身上带有柔和光明的气场,与她行礼还礼间,犹如清风拂过半点不扰人心神,只有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传说中,道家修到通神境界,诚心念经时会口舌生香,闻者如沐春风。仁慧大师看起来五十上下,想不到修为竟然到了通神境界。   想起佛祖说的话,治心一处无事不办,善报功德虽然缓慢但若诚心去修,精进未必就比实修行者慢。   “多谢大师为内子治伤。”我再次致谢。   “渡人渡己,我佛慈悲。”仁慧大师口宣佛号,晨雾也随着这声佛号而消散。   这时,妧妧不知何时从后院溜了过来。   也不要人吩咐,自己便拱起爪子对着仁慧大师祭拜,随后屈膝跪在地上,以头跪地。   妧妧本质为妖,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恭敬的拜人,心中吃了一惊。   仁慧大师俯身弯下腰,用手摩挲着妧妧的脑袋,眼底也颇有惊喜之色。   当下伸手入怀中,取出一枚朱果。   口宣地藏王菩萨法号,连续念了三声,妧妧跟着拜了三拜。   等妧妧拜完,仁慧大师把手里的朱果递给妧妧。   妧妧害羞的捧在手心,先用舌头舔了舔,然后三口两口就把朱果吞进肚子里。   吃完舔舔嘴唇,满含希冀的瞅着仁慧大师。   “你这狐狸,这朱果百年来只结了三个果子,这次本拿来给你主子治伤,舍给你吃了还不知足。”仁慧大师笑骂道。   妧妧被骂的不好意思,可又舍不得离开仁慧大师,凑到她脚边用脑袋蹭她的裤脚。   仁慧大师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望着我说道:“谢鸢,你这狐狸与佛法有缘,若你肯舍得,我想带她去九华山修行后一段时间。”   “大师,妧妧是妖,狐仙不是修道为根吗?”   我这句话不是空口白说,佛法是东渡而来,莫说山林妖精不识佛,鬼神也有不晓得佛菩萨的。   “谢鸢,世人皆知儒释道三教合一,亏你还是要做君师的人,思想竟然如此狭隘。”张雅涵说道。   “不好意思,我一时没有转换过来。”   我喜欢道,因为道家是唯一一个靠自己的力量突破生死的宗教,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就出自道家。   但在经历过前世旧梦之后,我信了佛祖所说的前世今生。   “小狐狸心善,如今又处于化形关键时期。若是继续跟着你们,我怕会令她本性蒙尘,也与她本性相违。”仁慧大师说道。   “大师,若她自己愿意,我们只会感念大师功德。”我说道。   说完,我们所有人都看向妧妧。   妧妧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楚馡,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情。   看到妧妧眼中的不舍,我便晓得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妧妧,我们会去看你,等你化形后也可以随时回来。”我说道。   “听雨小筑就是你的家,我和谢鸢都是你的家人。”楚馡动情说道。   说到不舍,楚馡与妧妧的感情最深,一人一狐眼中都有泪光闪烁。   见此,仁慧大师说道:“此事不急,咱们先进屋看伤吧。”   “好……”   说完,我搀扶着楚馡进屋。   想着有外人在场不方便,等把楚馡送回卧室,我和张雅涵走了出来。   刚来到外面,张雅涵就瞪着我看。   “张少司,你看我作甚?”我问道。   “一战废了青城七名破虚高手,谢鸢,不愧是你。”   “你都知道了?”   “青鸾山的事我都知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整座青鸾山草木尽毁,如遭霜降,浑天司想尽办法才为你把此事盖过去。”   这件事我当初确实欠考量,如此违背自然的行为肯定会引发民众关注。   一天时间,青山白头。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现代网络信息发达很容易以讹传讹,引起百姓恐慌。   “你们是怎么掩盖的?”我好奇的问道。   “还能怎地,气候异常,冷锋越境,所幸山上植被并没有被断生根,不然这事等明年开春更麻烦。”   “辛苦张少司了。”   “辛苦倒是不必说,不过咱们之间的账可真要好好算算了。”张雅涵故意板着脸说道。   “先说好,是算我们还是算浑天司的账?”我问道。   “算你聪明,我们之间有什么好算的,我找你自然是为了浑天司。”   “走吧,后院凉亭咱们好好算。”   有些事是躲不过的,张雅涵找我不仅仅是因为楚馡杀了朱雨欣。   还有我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杀过的那些人。   这些都被浑天司记录在案,随时可查。   其实我也能猜到她准备找我做什么,道门即将入世,旁门左道也跟着蠢蠢欲动,闹得最厉害的就是阴山派。   鬼神宗是阴山派的分支,继承的是鬼力大王的香火,而这次准备随着道门复出的是阴山祖庭。 第235章   山海关上的刀   张雅涵和我说了现在林城的局势,莫家昨日已经抢先一步向楚家赔礼谢罪,其它世家门派今天也纷纷效仿。   对于莫家的态度我并不觉得意外,楚家大厦崩塌,莫家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得知我归来后朱家已经彻底放弃了林城的产业转移到奉天,朱家以机关术独步玄门,古董产业遍布全国。   奉天距离青城很近,在青城派的庇护下,朱家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但是莫家不同,莫家底蕴浅薄,全靠暗地里以左道邪术敛财,经营的也几乎全是见不得光的灰色产业。   不仅牵扯到人命,还涉黑涉恶,早就引起了浑天司的注意。   莫家很清楚自己的家底,也很清楚只凭岳章根本庇护不了他们,所以在得知朱雨欣被杀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向楚家赔礼谢罪。   “莫家赔偿多少?”我问道。   “两倍于从楚家所得。”张雅涵说道。   “岳章是个聪明人。”   “如果莫家没有去赔礼谢罪,你打算怎么做?”张雅涵好奇的问道。   “君师的刀不沾无辜者之血,我会找你们浑天司要一份关于莫家犯罪的名单。”我说道。   “莫家为恶多年,几乎人人沾满血腥,莫子羽手上都背着好几条命案,其中还牵扯到两名未成年少女之死。”张雅涵说道。   “浑天司为什么不查他?”我问道。   “所有证据都被销毁,你也知道玄门手段本身就查不到证据。”   “所以,你想我借我的刀肃清莫家?”   “莫家的事可以先缓一缓,根据浑天司得来的消息,闾山分支宗门三奶夫人教,梅山教都在暗中聚集势力,闾山派将会因为这两大宗门的复苏势力大涨。   闾山这种民间法教最缺钱,一定会力保莫家。如果你这时候对莫家动手,我怕你扛不住来自闾山的压力。”   我现在仇家的确很多,最大的仇家是青城,最危险的是神霄派。   鬼神宗我倒是无惧,鬼神宗的宗门远在闽南深山,不可能大举来林城,即使来了以我现在的修为也不怕。   除了这三大强敌之外,我先后杀了那么多玄门杀手,不知暗中结下了多少玄门仇怨。   如果再去招惹正强势复出的闾山,的确很不明智。   我现在修为通神,不缺杀伐之气,缺的是君师气场。   杀一人对我来说很容易,但要与宗门对抗的话,就必须晋升到君师气场才行。   如果我有君师之名,但凡君师气场所笼罩之地皆可化实为虚。   想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后,我问张雅涵今天来找我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谢鸢,我想要你去闽南一趟。”   “去闽南做什么?”   “鬼神宗下月初要举行鬼神祭,祭拜鬼力大王,开幽冥之门为敕封新任鬼兵大将。”   “鬼神宗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我问道。   “杨家家神。”张雅涵说道。   “看来,杨家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杨家没有别的选择。”   张雅涵说,过去杨家和鬼神宗勾结,光是在本省境内就犯下数十件血案,恶行累累罪恶滔天。   这一次莫家向楚家赔礼谢罪,但杨家却无动于衷。   因为杨家明白,他们就算能争得楚家的谅解,也逃不过浑天司的清算。   “杨家家神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问道。   “阴神祖庭的人,这次之所以肯做鬼神宗的鬼兵大将想来也是出自祖庭的授意。”张雅涵说道。   鬼神宗属于阴山派分支宗门,阴山派这次复出肯定想从鬼神宗借势。   闽南是鬼神宗的大本营,这种邪恶宗门的祖地通常都有护法结界守护,类似于传说中的鬼域。   我与鬼神宗有仇,这笔账早晚会清算但现在时机不对。   现在我强敌环伺,楚馡脚伤未愈,远赴闽南深入邪恶之地,不是我当下该做的事。   “师姐,此事我不该拒绝你,但这件事我现在不能做。”我说道。   “我晓得你的处境,可是这一次浑天司不能再继续容忍。”   说完,张雅涵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影印资料。   我随手翻看几页,缓缓合上递给她。   鬼神宗比我想象的还要邪恶百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现代社会居然还有屠村这种灭绝人性的暴行。   发生地点在闽南深山的一个古老山村,整个村子被大火焚毁,现场只剩下烧焦的尸骨。   这不是屠杀,这是虐杀。   因为鬼神宗要吸收亡魂的怨念,死的越凄惨,死的时候越痛苦越好。   屠村只是其中最惊悚的一桩惨案,别的还有很多。   残忍行径令人发指,凌迟而死的儿童就占据了一半,还有孕妇被虐杀。   除此血腥杀戮,鬼神宗的人居然还在用无辜少女祭炼艳鬼,用来伺候被他们召唤而来的鬼将和护法鬼王。   而这些少女几乎都是被鬼神宗的弟子奸污致死。   影像中的事都发生在闽南偏远的山区城镇,被害死的人长期被当做失踪人口。   “谢鸢,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说这话的时候张雅涵泪光闪烁。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我说道。   “开始我也不信世上有这么邪恶的人,在看到这份资料后,我整个人差点崩溃。谢鸢,这不是我们浑天司无能,而是我们没有人可以深入鬼域,也无法出动军队封山缉凶。”   “我不信浑天司没有对付鬼神宗的手段。”我说道。   “道门即将入世,旁门左道也跟着蠢蠢欲动,浑天司主力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根本分不开身。”   “师姐,你高估我了。”   “如果你不出手,鬼神祭上还会有很多人死。”张雅涵说道。   “鬼神祭下月几号?”   “初七。”   初七,的确是个好日子。   算算时间还有半个月,看来这段时间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来练刀。   在翻开影印资料第一页的时候,我就已经做了决定。   如果连这种暴行我都可以袖手旁观的话,我根本不配为谢家子孙,对不起天地君亲师五个字。   “师姐,这件事我会去做,但我有一个条件。”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此行归来之后,我要去趟山海关。”   “山海关本就对世俗开放,你想去随时都能去。”   “我要借山海关城楼的那把长刀。”   听我提及山海关城楼上的长刀,张雅涵的神情变得犹豫起来。   山海关城楼的确挂着一把长刀,重达一百六十三斤。   关于这把刀的来历众说纷纭,民间有说是关二爷用过的刀,有说是乾隆御赐宝刀。   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这把刀是明朝武举考试用的刀,能举起这把刀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武举考试。   关于这把刀到底是谁铸造的无人知晓,但我却知道挂刀的人是谁。   沉默一会,张雅涵叹息着说道:“谢鸢,你让我为难了。”   “师姐,你也知道我的君师之道不符合现代了,必须提刀前行,这把刀对我很重要。”   “这件事我现在不能做决定,要回去和上面谈。”张雅涵说道。   “你可以去谈,无论成不成功,闽南我都会去。”我说道。 第236章   仁慧大师的提议   与张雅涵才把话说完,仁慧大师推开门喊我进去。   我进来后,随着她来到卧室,楚馡靠在床头躺在床上,脚上的石膏除去,受伤的脚踝一片黑紫。   “大师,内子伤势如何?”我问道。   “先后两次经脉断裂,神仙乏术,想要自然愈合没个三年五载怕是不能了。这还是她体质特殊,再加上修为已经通神念力强大,若是普通人恐怕要抱憾终身了。”仁慧大师叹息着说道。   仁慧大师说话的时候,楚馡一直低着头,脸上充满愧疚。   我走过去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   “谢鸢,我……”   “三五年并不久,弹指而过。”我说道。   “君师路那么难走,我想陪你提灯照山河。”楚馡说道。   “不急,我可以等。”   “怎么不急,道门将入世,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楚馡有件事,我要你记得,我的时间多少从来与别的人和事无关。”   不过三年五载而已,我不记得自己在忘川河中沉睡了多久,在这期间也不知楚馡究竟经历多少轮回。   遇见她之前,我的时间用年月来计算。   遇见她之后,我的时间就只能用轮回来衡量。   “听说过贤伉俪的故事,却未曾想竟情深若此,如此以来,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可以为她治伤。”仁慧大师说道。   “大师请讲。”我说道。   “讲之前两位可都已通神?”仁慧大师问道。   我和楚馡点点头。   “楚馡伤在身体,身体为魄,足脉为魄形分支,她真正伤到的是魄。”仁慧大师看着我缓缓说道。   这道理我也懂,以楚馡的体质寻常伤势自我便可以修复。   迟迟不见好转,就是因为她伤到了魄体。   “大师,请继续往下讲。”   “所谓养魂要先养魄,其实反过来也可以,魂也可以养魄。我听闻那虚境中不知时光流转,两位既然都已通神破虚,若能在虚境中神魂相合,以你的神来壮大她的魂,会对她的伤有很大好处。”   听完仁慧大师的话我陷入沉默。   道理很容易想明白,魂魄相依而生,一个出了问题另一个也会受损。   以我的神来壮大楚馡的魂,其实是要我和楚馡虚境相连,只有处于同一个虚境之中我们的神魂才可以相见。   但这牵扯到一个很禁忌的问题,我们将不会再有任何隐私。   虚境是修行者最大的隐秘,知晓了虚境的貌状也就清楚了对方的识神造化玄机。   我的虚境肯对明采薇开放,是因为她一早就从我精血中看到了星空。   看出我的犹豫,仁慧大师说道:“我晓得虚境对你们这些实修者的重要性,但我想既然连生死都无法动摇你们的感情,彼此坦诚相见也不算什么。”   “大师误会了,我担忧的不是隐秘问题。”我说道。   “那又是什么?”仁慧大师看着我问道。   楚馡也看着我,她也想知道我在担忧什么。   “我怕一旦我们神魂相见,会给她带来意外的变数。”我想了想说道。   “可否细说?”仁慧大师问道。   “不可说……”   楚馡不记得前世的事,我曾说过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慢慢去回想。   我怕一旦我们神魂相见,她便会记起自己的前生。   虽然晓得梦里的故人一定是她,可我心底还是有种未知的惶恐,我怕她一旦记起了前世的事,也会把前世的因果带到今生来。   现在的我还不够强大,还担不起前世的因果。   为楚馡看过伤情后,仁慧大师便告辞离开,走时妧妧对她很是不舍,一直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   送张雅涵和仁慧大师离开没多久,接到楚镇业打来的电话,说的正是先前张雅涵提到的事。   除了杨家之外,现在整个林城玄门都在向楚家示好。   但凡过去对楚家有过恶行的,无不拿出重金加倍补偿。   今天的楚家格外热闹,堪比当初太奶奶的百岁寿诞。楚镇业想让我过去一趟,我以要为楚馡疗伤为由拒绝了。   张雅涵曾经问我这次归来后有什么打算,我当时说我会给林城玄门七天的时间。   明天就是第七天,从现在林城玄门的所作所为来看,张雅涵应该是私下里给他们带过口信。   毕竟,浑天司不希望看到流血冲突。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多生枝节,只是想着月底要去闽南,走之前最好还是和林城玄门打个照面比较合适。   想到这,我又给吴老打电话,要他明天帮我在射覆馆安排一场集会。   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把消息传出去,该来的自然会来。   ……   我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思索着仁慧大师的提议,再回房间看到楚馡抱着妧妧说话。   一人一狐,一问一答。   楚馡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问我要不要喝点水。   我知道有些话只要我不说,楚馡就绝不会来问,可见她隐忍的样子又令我格外心疼。   在屋里默默坐了一会,我说道:“我去后院看看午饭吃什么。”   “好,你去吧。”楚馡说道。   走出房间我没有去后院,而是直接出门去了那片竹林。   竹叶已经掉光,只剩下青竹如剑。   地上的血迹早被泥土埋没,再也瞧不见当初的战痕。   戴着面具的兰陵王,倔强的楚馡。   她是因着自己的弱小才遭遇杀劫,现在的她依然在承受着伤痛。   月底我会去闽南,届时会与她分离。   我惹了一身的债,楚馡自己也结下了许多仇怨,这点也令我很担心。   如果按照仁慧大师所说的,虚境神魂相见,以我的神来壮大楚馡的魂,不仅对她的伤有好处,对她的修为也有极大的帮助。   而且,她的神通也在刀身上。   我们可以一起在虚境中修行,一起体悟刀法的造诣。   这样不用出世,我们就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前世的因果又该如何?   我无法再承受还魂崖上的那一幕离别,更不想再让自己沉在忘川河底,由她在浮世轮回。   虚境就是两扇门,我和楚馡各自站在门后,如果不把门推开从此就有了隔阂。   可真要推开,又太过沉重。   因为现在的我,还担不起前世的因果。   反复思索着,推演着。   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直到楚馡拄着拐杖带着妧妧来找我。   “谢鸢,回家吃饭吧。”   “嗯……”   回去的时候两人默默无话,我搀扶着她,妧妧在我们身边绕来绕去。   一切宛若从前……   走到门口,我喊出楚馡的名字:“馡……”   “怎么?”   “今晚我们试试吧。” 第237章   双双跳崖   现在我没有实力去承担前世的因果,但万物皆有兆机。   仁慧大师先以朱果点化了妧妧,后来又提出虚境神魂相见之法,她的出现就是兆机。   这法子我从前没有想到过,既然给我晓得,就是命运在指引我去这么做。   入夜,夜凉如水。   我与楚馡盘膝坐在床上,烛火明灭,室内一片安静。   “谢鸢,我有很多事没有和你说,关于我的虚境和通神。”楚馡开了口。   “我也有。”我说道。   “你为何从不问我?”楚馡问道。   “你不也是没有问我么?”   简短几句交谈,接着各自又安静下来。   虚境是一道门,我们两个都站在门外,这也是我为何下定决心与她神魂相见的原因。   若不见,今生就有了隔阂。   我们都不善于隐藏心事,因为我们爱的太纯粹。   彼此都把对方爱如生命,连生死都可以置身事外,那么这世间不会再有击溃我们的力量。   如果有,只能是我们自己的心。   所以,楚馡没有说抱歉的话,我也没有就我的犹豫去解释什么。   烛火摇曳,温情默默流转。   我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着看着,彼此嘴角有了微笑。   “谢鸢,我是爱你的。”   “我也一样。”   “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好……”   说完,我对着烛火屈指一弹,烛火应声而灭,室内一片漆黑。   虚境也是一片黑暗,待到黑暗与夜色缓缓相融,我的神魂立于虚境的大地上仰望星空。   这里是我的虚境,我已经将它与实境连通。   便如当初我跳下丹霞峰,虚实不再有界限,我同时处于实境和虚境之间。   时间停驻,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等,等楚馡显化她的虚境,再想办法让两片虚境融合,只是不晓得她的虚境会是什么样子。   每个人的虚境都不相同,要让虚境融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青城破虚高手能融合是借助了法阵。   但这对我不是问题,因为我的虚境是一片星空。   不管楚馡的虚境是什么样子,浩瀚星空都可以容得下。她很喜欢山水,我想她的虚境多半也和山水有关。   我漂浮虚境之中,放眼四顾寻找新的景色出现,可是一直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任何新的景色。   意土所化的大地漆黑沉重,一片荒芜。   星空浩瀚,仿佛亘古不变。   四处找寻不见,我的心也失去了淡定。   难道楚馡并未破虚?   这是不可能的,她能把刀意化虚为实就说明她掌握了通神的力量,而通神的前提就是破虚。   根据明采薇对楚馡在凤凰木下打坐时的描述,我很确定她就是在那时踏入了虚境。   可是,既然她有虚境,为何我看不到她的虚境?   我的心越来越慌,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心境的问题,我只觉得虚境变得越来越黑暗。   群星相继归隐,到最后,天上竟然一颗星辰也瞧不见。   巨大的黑暗将我包围,我的人又像是重新跌落到了那场旧梦中。   我才联想到那场旧梦,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漆黑的天幕划过一道黑色的闪电。   冥雷出现了。   接着,大地开始震颤龟裂。   鲜血从裂缝中涌出,白骨和尸骸破土而出。   阴风阵阵,鬼气开始弥漫。   这些都是冥界才有的场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虚境之中?   场景越来越熟悉,一切都像是旧梦重现。   与旧梦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阴兵鬼将,而我也只有孤身一人。   我循着梦中足迹开始奔跑,既然冥界场景重现,那么梦中的还魂崖也一定会出现。   身后无人追杀,但我的心依旧处于极度惶恐中。   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我只有全力奔跑才能不被恐惧淹没。   冥冥中也不知我奔跑了多久,最后我终于来到了梦里的那片山崖,与谢家古书中君师所立的那片山崖一模一样。   旧梦中的还魂崖上空无一人,这次却多了一个人。   楚馡双手抱膝坐在山崖上,秀美的头颅深深的埋在膝盖中间。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肩膀颤动似乎正在无声的哭泣。   “楚馡……”   听见我的呼唤,楚馡抬起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脸上眼泪纵横,一看到我眼泪更加汹涌。   下一刻,楚馡仓皇失措的朝我奔跑过来,我也在同时向她跑去。   直到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楚馡用力的哭出声来。   等她彻底哭够了我才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只记得我进入了虚境,然后没过多久我的虚境就全变了。我想着找你,可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也不知为何来到这里。”楚馡抽噎着说道。   先前我不愿与楚馡神魂相见,就是怕有意外发生。   我担心她会突然记起前世,继而会把前世的因果也带到今生来。   现在意外还是发生了,庆幸的是楚馡并没有记起自己的前世,她的记忆到还魂崖而止。   “谢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馡问道。   “这是一场意外。”我说道。   “什么意外?”   “楚馡,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也莫要问我,等我实力足够强大到时候我就会把一切全部说给你听。”   “好,你不说我便不问,现在我只关心我们该怎么回去。”楚馡说道。   她这一说,我也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我和楚馡因为前世的因果神魂不能相见,否则就会导致意外出现,现在两个人果然都被困在前世幻象中。   只有破掉幻象,我们的神魂才能重新归位。   如果破不掉,我们就会永远囚禁在这里再也无法醒来。   我苦思很久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楚馡也一样。   这里不能久留,因为根本不晓得外界过了多久,如果时间太久的话我们的肉身都会出问题。   “谢鸢,我觉得这里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楚馡忽然说道。   “哪里见过?”   “我想起来了,这里就是君师画像中的山崖。”   “是的……”   “你早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对不对?”楚馡问道。   “这里是还魂崖。”   “还魂崖?”楚馡瞪大眼睛问答。   “嗯,我们现在所见的幻象就是冥界。”   “怪不得那么可怕,不过,既然这里是还魂崖,我们就有办法破解幻象了。”楚馡说道。   “怎么破解?”   “很简单啊,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了。” 第238章   黑色魂木   楚馡这句话,当真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里不是真的冥界,只不过是前世旧梦的回溯。   不是冥界,那么跳下去也就只有一个结局,从梦中醒来。   俩人牵着手,站在还魂崖边上。   夜幕阴沉漆黑,冥雷一道道的闪过。   楚馡是彻底遗忘前世,心情平静如水。   对她而言,只要牵着我的手无论在哪里,她都不会再惶恐。   但我的心情却很难平静下来,因为我记得还魂崖上发生过的那一幕。   那种无力绝望带给我的痛苦,就算在忘川河底沉睡千万年都无法磨灭。   “馡,准备好了么?”我问道。   楚馡向下看了一眼,苦着脸说道:“还是有点怕。”   “杀朱雨欣的时候跳的那么干脆,也不见你害怕。”我说道。   “白崖山能看到下面,可是这里一眼望不到底,不过我最怕的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我问道。   “传说中跳下还魂崖就会忘记前生的一切,我怕……我会忘记你。”   “你会么?”   “我不知道,谢鸢,答应我一件事儿吧。”   “你说……”   “如果我真的不记得你了,你千万不要对我失望,也千万不要放弃我。就像这一世,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心里总觉得空荡荡,却也不晓得自己在等谁。”   “不会的,就算你忘记了一切我也会记得。”   “当真?”楚馡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相信我,我绝不会忘记。”   前世便是如此,我将她抛下还魂崖,但我自己却并未跟着一起下去。   我将自己永沉忘川河底,只为永远记得她。   晓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我们没有再多耽搁,牵手一跃而下。   风呼啸而过,如坠深渊,惶恐渐生。   我们紧密的拥抱着,神魂纠缠在一起,渐渐的忘记了一切。   不再记得何时何地,也不再记得自己,黑暗中只剩下两道灵魂纠缠着,不断的朝着深渊坠落。   冥冥中也不知向下坠落多久,当我们再次醒来之时,我发现我已经重新回到了虚境,而楚馡就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自然寻找彼此的身影,我在看她的时候她也正好在看我。   在我们头顶上方是一片浩瀚的星空,繁星如水,星河万丈。   两人走到一起,并肩站在一起仰望星空。   这是属于我的虚境,但是我并没有从楚馡脸上看到半分惊讶之色。   联想到我先前一直没有看到楚馡的虚境,我心底忽然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楚馡,你的虚境是什么?”我问道。   “这里就是我的虚境啊。”楚馡说道。   “好吧,这里也是我的虚境。”我说道。   “呃……”难怪我一直看不到她的虚境,原来我们的虚境是同一片星空。   这个认知,让我们两人都多了几分欢喜。   原来,我和楚馡不止有前世的羁绊,连虚境都是一样的。   转而我又想起属于我的那颗星子,记得在它周围还有一颗星,当时我还寻思着不知这是谁的星子。   难道那是楚馡的星子?   我很想去问楚馡,但又努力克制住了。   那颗星很高远,以楚馡现在的修为未必能够看到它。   除此之外,我还担心一旦被楚馡找到那颗星,她便会因此而觉醒。   我天生玄机遮蔽,是以冥界无法查到我的身世来历。   楚馡如果提前觉醒的话,冥界很容易就能找到她。因为她的命本身就是从轮回中来的,而我却不是。   “楚馡,既然我们都回到了虚境,现在就让我为你疗伤吧。”   “疗伤?”楚馡问道。   “你忘了,我们进入虚境就是为了给你治伤啊。”   “哦对,要怎么做?”   楚馡这一问,又把我问住了。   仁慧大师只说要以我的神来补楚馡的魂,但她并没有告诉我该如何做。   现在我和楚馡已经神魂相见,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沉思一会儿,忽然想起楚馡旅行时拍过的一张风景照片,照片中两棵古老的银杏树并肩站在一起。   想到这里,我问楚馡:“楚馡,你还记得旅行时见到的那两棵银杏树么?”   “当然记得,当地人说两棵树已经生长了一千多年了,还说它们是一对情侣所化,生前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死后化为两棵银杏树根叶相连。”   “不若我们同时化为魂木,看我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提出建议。   “好。”楚馡欣然点头。   于是我们各自将神魂消散,随着意土沉入大地,化为一粒种子。   我在神魂消散之时分出一缕神念,寄于寒星中,观察着虚境中的变化。   五行循环开启,种子在意土中生根发芽,随着风水流动开始渐渐长大。   魂属木,木在东方为青色。   可不知何故,楚馡的魂木却是黑色的,从树身到枝叶都是黑色的。   并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滴天髓的缘故,她的魂木枝干张牙舞爪,犹如虬龙。   楚馡神魂不如我强大,魂木和我相比也显得瘦弱矮小。   虽然瘦弱,却张力十足。   接下来,我将魂木从风水和意土中汲取的养分,转移到楚馡的魂木根基之下。楚馡的魂木立刻开始重新生长,越长越高。   直到意土中的养分和风水气数全部耗尽,她的魂木才停止生长。   此时她的魂木已经变得高大了不少,虽然还是无法与我的相比,蕴含的生命张力却丝毫不再我之下。   能成长到这种程度已经有拔苗助长嫌疑,若再继续用这种法子提升,对她以后的修行有害无益。   初心是要她壮大神魂来养魄,现在魂木已经足够壮大,想来用来疗伤应该够了。   魂木生长到极致,神火自生。   直到魂木彻底被火焰烧尽,火焰犹自未灭。   燃烧着,跳跃着,渐渐幻化为人形。   火这个字,中间是个人,两边的点象征火焰。   这说明,人本身就是从火里生的。   浴火重生后的楚馡,生机旺盛,神念充盈。   “感觉如何?”我笑着问道。   “很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有点舍不得。”楚馡看了看星空说道。   “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这是属于我们的星空。”   “嗯,也是我们的家。” 第239章   道将行   神魂归位已经夜半,下弦月正明。   虚境中耗费我太多精神,这会我已经有了几分困意,楚馡倒是不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你明天还有事要做,先睡吧,我去外面月光下打坐。”楚馡说道。   “外面凉。”我说道。   “我也知道你这里暖和,可是我若不赶紧把脚伤医好,将来怎么与你风雨同舟?”   “去吧,困了就回来睡觉。”   “嗯……”   楚馡点点头,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傻笑着下了床。   脚上有伤,踮着脚走路看起来很令人心疼。   她与月亲和,滴天髓本就是借助月华帮她篡改了日元。   人离开,卧室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鸢尾花香。   嗅着香味,沉沉睡去。   ……   第二日我醒来的比较晚,抬眼瞧见楚馡正在给我打理今天要穿的衣服。   “楚馡,你昨夜没睡?”我问道。   “我不困。”楚馡说道。   “伤好些了么?”   “好多了,经脉淤血已经化开,只是还不能太用力。”   “给我看看。”我说道。   “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楚馡坐在椅子上,卷起裤管,细白的脚踝淤青果然退却了。   神魂变强,魄形也会随之修复。   以楚馡的体质,若只是身体上的伤早就该好了,这次是伤了魄形根本。   “好了,你快去洗漱吃饭,今天不是还要去射覆馆么?”   “哦对,我差点忘了。”   今天有正事要做,我要在射覆馆会盟林城玄门。   吃过饭,我与吴老打电话。   吴老告诉我,昨日消息就已经放出去了,后来雅涵又私下做了宣传,今天的射覆馆应该有很多人要来。   张雅涵是吴老的外甥女,我当初要吴老替我放出风声时就已经想到她会插手。   如此也好,浑天司要的是玄门稳定,而我本来也没有想着再多生事端。   等一切准备完毕,张屠夫开着车载着我和楚馡,妧妧,还有南宫颠一起前往射覆馆。   民俗街属于步行街,我们将车停在街口步行前往射覆馆。   今天有风,吹得长街门帘飞舞。   民俗街是我初来林城的落脚地,为生活所迫摆摊为生。   路过张屠夫打工的酒楼,说起张屠夫给酒楼看风水的事,听得南宫颠大笑不止。   “我当时还真以为谢鸢考我来着。”张屠夫挠挠头说道。   “谢鸢,这人蔫坏。”楚馡笑着说道。   街口这段路与平时没有区别,越往里面走,气氛越是不一样。   就好像整条街的玄门先生都知道我要来,站在街道两侧,胡同口,朝我张望。   等我看向他们时,他们便会低下头露出敬畏的神情。   这一幕让妧妧看得瞪大了眼睛,她一个狐狸可不晓得人情世故,只记得跟着我在街头受了不少白眼。   那时候朱家杨家都在打压我,街上的玄门先生也没人给我好脸色。   走到射覆馆门口,门外已经站着许多人。   岳父楚镇业,楚三爷,吴老,张雅涵,陈校长,射覆馆的刘老板都在,还有从前在民俗街摆摊时的街坊邻居,皆为旧时相识。   看到我,吴老率先拱手笑着说道:“谢鸢,今天我才知道你在玄门中积累了何等名声。”   “今日谢鸢林城无人敢直撄其锋,名震一城。”陈校长随声附和。   “年轻有为,不愧是君师后裔。”刘老板恭敬客气的说道。   当初,吴老就曾为我引荐刘老板。   后来刘老板也确实对我有诸多照应,可惜我们并未深交。   刘老板之后,从前的街坊邻居也纷纷与我打招呼,毕恭毕敬的说着赞颂的话。   我微笑着与他们一一还礼,却又令他们更加无所适从。   楚镇业面带欣慰之色站在人群中看着我们,等我与众人见礼过后,我牵着楚馡的手先和楚家人问候,末了再和他站在一起。   无须言语说明,便知我们是一家人。   接风完毕,接下来就是入场。   今天的射覆馆不对世俗开放,从一楼到五楼清一色都是玄门中人。   不全是修行者,算命看相的,扶乩请神的,驱邪招阴的……五花八门各行各业都有。   盛况空前,超出我原来的想象。   我原以为只有玄门世家和各大玄门门派来人,哪知一下子全来了。   由于我们来的比较晚,入场时难免格外引人瞩目。   射覆馆招待贵宾特意铺了红毯,从一楼一直铺到五楼。   看到红毯,令我想起朱家宴会时的那一幕。   “谢鸢,林城玄门世家门派都在五楼等你,你这就随我上去吧。”张雅涵走来说道。   楚镇业也趁势牵起楚馡的手,对我说道:“谢鸢,你随张少司先上去,馡儿交给我来照顾。”   “爹,我想和她一起上去。”我说道。   “你要证君师,这条路就代表你的君师之道。”楚镇业说道。   “谢鸢,我走路不方便,你先上去我随后就到。”楚馡望着我说道。   “不,我要与你一起走。”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楚馡与我心意相通,很快晓得我话里的意思,把手递给我。   晓得她有伤,我们走得很慢,所行处玄门宾客无不恭敬垂手,面带敬畏之色。   刘老板为了举办这场盛会煞费苦心,夹道两侧有花童和司仪。   不知谁先起头,一捧红色花瓣洒向我和楚馡。   接下来,我和楚馡就在花雨中前行。   楚馡精神愉悦,不时捏捏我的手指,好要我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我脸上挂着微笑,心底却被这鲜红刺痛。   她不记得前世,可我记得。   我真怕有天等她清醒过来,然后梦中的悲剧再次重现。   望着红色的花雨,我将楚馡的手用力握紧。   执子之手,趁君未落于血雨腥风。   坠入你的眼眸,趁彼不闻乱世纷争。   ……   玄门尊卑有别,实力为尊,越往上走身份越是尊贵。   等来到五楼会厅,林城玄门世家已经全部就位,宛若当初的玄门大会。   除了朱家,该来的能来的都来了。就连杨家都有人来,来的人是杨湛。   人还是从前的那些人,势却不是从前的势。   如今朱家舍弃了林城的家业,杨家自打飞星山崩塌后就走下坡路,杨婉晴去了闽南后,杨家上下更是格外低调。   浑天司之所以还没有清算杨家,是要等鬼神祭出结果。   莫家也是如此,若非忌惮闾山派这次强势复出,以莫家所犯的恶行难逃浑天司的调查。   过去玄门一直在地下发展,不知做过多少违反乱禁的事,真要调查没有几家是清白的。   要说清白,林城玄门最清白的就是楚家。楚家经营的是医药产业,药行,医院,养生,这些都是有善报的行当。   楚老夫人一直秉持楚天河的医道理念,楚馡能说出医者父母心的话,亦可见家风。   玄门失德,君师有道。   如今,道将行。 第240章   此情不虚   看到我进来,在场世家家主,门派领袖悉数起身。   岳章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依着道门礼节整顿衣冠同我见礼,口称福生无量。   我与他还礼之后,其余人才集体同我见礼。   见礼过后,我被推上主位落座,楚馡则是随着楚家人坐在我身后的客座。   这次会面是我发起的,但是望着这满堂宾客,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要他们来原因很简单,是想着请他们来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谢鸢正式踏上君师之路。   还有就是,月底我将要远行,在我离开之后我不希望再有人对楚家,对我身边的人有任何不轨的行为。   饶是我读过很多书,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讲开场白。   我不说话,现场也无人开口。   最后还是张雅涵率先打破沉默,向我提了三个问题。   “谢鸢,今日我以麻衣门弟子的身份,想向你求证三件事。”   “张少司请问。”   “第一个问题,乌鸦坡那场地震是否与你有关?”张雅涵问道。   “嗯。”我点点头。   “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凌长宵为了镇压百子图的气运反噬,以山阴封魂笔开鬼门关,想要借乌鸦坡的阴兵敕封鬼将,我破了他的邪恶阴谋。”   “怎么破的?”   “具体详情无可奉告,但在那天之后乌鸦坡再无阴兵过道。”我说道。   “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阴兵都已冭灭,地震也是因为山体无法承载阴兵的鬼气导致崩塌。”   这件事在玄门传说已久,只是一直没有人出来作证。   今天张雅涵问出来,想必浑天司已经有了定论,我也无需再做隐瞒。   “好,第二个问题。狮子山杨家半山别墅的大火,是否与你有关?”   从她开始问乌鸦坡的地震,我就知道她肯定会问这件事。   我没有否认,再次点头。   “那天晚上狮子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张雅涵问道。   “鬼神宗红头法师,暗中掳掠少女,以无辜少女之血召唤来自冥界的红衣鬼将。”   “那场战斗中你杀了多少人?”   “所有鬼神宗弟子全部死绝,包括法坛兵马。”   “红衣鬼将呢?”张雅涵又问。   “卒……”   问完这两个问题后,张雅涵站起来环顾全场,对着满堂宾客说道:“我之所以会问谢鸢这两个问题,一来是因为这两件事在玄门中流传已久,却始终没有定论,二来是因为谢鸢做这两件事的时候并未使用刀气,也就是说他那时还远远没有通神。”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   张雅涵这段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在传递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在我还没有通神修为的时候,已经斩杀鬼祟妖邪无数。   本就沉默的会场,在张雅涵说完这段话后,越发显得沉默,不知多少人暗暗打量我,再次刷新对我的认知。   “我知道诸位对谢鸢都怀有疑问,但有些问题涉及到谢家薪火,涉及到他的师门,我也不方便追问。我的第三个问题,与最近传出青鸾山有关。”   提到青鸾山,在场众人无不神情一震。   张雅涵故意停了片刻,再开口时望着岳章说道:“岳道长,你是闾山道门,想必也很清楚最近青鸾山上发生的事,这第三个问题不如由你来问。”   岳章闻言,神色一紧。   但终究是开威灵坛的闾山道士,什么风浪没见过,很快又镇定下来。   从座位上站起来,再次依着道门礼节向我稽首,问道:“谢道友,你当真在青鸾山一战破了青城派七大破虚高手的北斗七杀阵?”   “嗯。”   见我肯定,在场众人无不深吸一口气。   “贫道还想多问一句。”岳章说道。   “问吧……”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破了北斗虚境。”   这些对话,玄门修行者很少有人听懂,但只要听懂的人都会明白我这句话中蕴含的分量。   岳章自然听得懂,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至此,张雅涵的三个问题全部问完,而我也终于想到了要说的话。   我晓得君师之道已经不符合时代,此时若再向他们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不仅不会令人尊敬,反而会惹人耻笑。   但今日是我宣誓证道之日,总要说点什么。   在心里斟酌一番,我看了张雅涵一眼说道:“张少司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也恰好想到三句话。”   “谢鸢讲道,愿洗耳恭听。”张雅涵满怀期待的说道。   “不是什么大道理,在座诸公皆为前辈,我也没有讲道的资格。”   说完,我收敛神情,面向众人说道:“第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因果不虚。”   这句话简单直白,人尽皆知。   玄门不乏以邪术害人敛财的人,比如鬼神宗。   在座的也有很多犯过恶行的人,过去莫家和杨家都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莫子羽身上就背着人命。   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犹如无意的看了他一眼。   莫子羽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回避了我的视线。   恶人通常不晓得自己为恶,莫子羽天性凉薄,这点从他在龙窟中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我本身也没指望着他能忏悔。   等我刀法通神,若浑天司依然未能令他伏法,我必杀此人。   停顿片刻,我继续说道:“第二句,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其实我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蕴含了浓烈的警告意味,这第二句话同样是在警告。   道门入世在即,届时人间必然会迎来一次信仰狂潮。   但我要他们记得,天地之间有人存。   这句话惹得岳章皱起眉头,因为闾山派山头最多,傩神也最多。   两句话已经把我今天想说的全部说尽,第三句话与楚馡有关。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楚馡身前牵起她的手。   “我第三句要说的话与我妻子有关。”   听我提及她,楚馡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事先并不知道我有话要讲。   众人也都在这会齐齐看向她,更令她无所适从。   “我晓得修行要灭三毒断六欲,正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想要长生久视,就要做到太上忘情。”   “但,此情不虚。” 第241章   吃茶饮醋   射覆馆的这次会面很简洁,张雅涵问了三个问题,我说了三句话。   从今天开始林城记得我,不再仅仅是因为我的刀,还因为我所信奉的君师之道。   因为君师所言不虚。   射覆馆的这场会面结束后,楚镇业做东宴请吴老,刘老板等人,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   吃饭的时候楚馡被南宫颠和张雅涵来回劝酒,她酒量好只是微醺,反倒是妧妧喝了个酩酊大醉。   回到听雨小筑,楚馡下车,乘着酒意走路不稳。   “来,我背你。”   楚馡弯了弯眼角,嘻嘻笑着伸开手臂。   我弯下腰,将楚馡背起来,她从后面温柔的搂着我的脖子。   南宫颠看得羡慕,张屠夫的瞅着我们,又偷看了南宫颠一眼,脸色慢慢变红。   见此,南宫颠诧异的问道:“谢鸢背媳妇,你为什么脸红?”   不问还好,一问张屠夫的脸更红了。   “张叔是见我背楚馡,就在心里琢磨着背你,但你也知道他就是个木头,这种事做不来,如此纠结自然脸红。”我说道。   我自幼跟着他长大,对他的性格了若指掌。   听完我的话,南宫颠罕见的红了脸,瞧了张屠夫眼小声说道:“我太重,怕他背不动。”   “三百斤的猪我都能背。”张屠夫说话不过脑子。   “呵呵,那你就背一辈子猪去吧。”   说完,南宫颠抱起喝醉的妧妧,大步向吊脚楼走去。   楚馡拼命忍笑,我也是忍得辛苦。   加快脚步背着她回房间,等把门窗关好我俩才放声大声笑。   “张叔,情商堪忧。”楚馡说道。   “的确如此。”我附和。   “不像某人,情话说的无人能及。”   “不及某人的寒山独见君,仿若此生只为等一人。”   “打死你……”   楚馡微醺本就粉面桃花,这下脸更红了。   我给她倒了杯冷泡茶醒酒,楚馡喝了几口皱眉说道:“谢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张雅涵和你说了?”   “嗯。”   “月底我要去闽南一趟,与鬼神宗有关。”   “为何不和我说?”楚馡问道。   “没想着要瞒着你,只是行程还没有确定下来,再说你这段时间要潜心打坐疗伤。”   “我能不能一起去?”   “要去深山,你腿脚不便,最好是在家等我归来。”   知道自己不能去,楚馡坐在那里生闷气。   张雅涵不可能把鬼神宗的阴谋全部说给楚馡听,说了也不过徒增忧虑。   楚馡生了会儿闷气,又主动过来从后面将我抱住。   离别未至,相思却已入骨。   沉默的拥抱一会儿,我说道:“你喝了酒,今天也走了很多的路,应该很累了,躺下睡会儿吧。”   “好。”楚馡点点头。   我将她抱到床上,为她除却鞋袜。   楚馡躺在床上也不好好睡觉,单手托着脸颊,睁着醉眼朦胧的大眼睛,痴痴的望着我。   看出她眼底深藏的离别担忧,我说道:“一起睡吧。”   “好……”   ……   丹霞岭,竹舍别院。   暮雨潇潇下,李寒清坐在在凉亭听雨喝茶。   拂雪道长和晚霞坐在她对面,两人都在神情专注的盯着李寒清面前的茶杯。   白瓷茶杯,里面漂浮着两片都匀毛尖。   名为喝茶,实则在传剑道。   道门即将入世,拂雪清静惯了没有下山的打算,晚霞则想着趁此机会入世游历。   晚霞看似清冷实则天性纯真,符箓神咒不会,最心折的是李寒清的剑道。   修行数载,剑意即将圆满,却迟迟无法化虚为实凝聚剑气。   今日特央着师父,求来师叔传剑道。   都匀毛尖,翠绿绵柔,安静的沉浸在茶杯底。   空气清凉,水雾氤氲。   “晚霞,我这茶杯里有什么?”李寒清问道。   “两片茶叶。”晚霞很老实的回答。   李寒清叹息一声,对拂雪道长说道:“晚霞不适合学剑,你还是教她念经为别人祈福吧。”   拂雪道长也是长叹一口气,以怒其不争的口气说道:“你师叔茶杯里分明是两把剑,你怎么能说是两片茶叶呢?”   “可是,那分明就是两片茶叶啊。”晚霞委屈的说道。   “绝世剑客,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你心中无剑,所以只能看到茶叶。”拂雪道长冷着脸说道。   “那,师父看到的是什么?”晚霞问道。   晚霞问这话的时候,李寒清也盯着拂雪道长看。   拂雪道长才斥过徒弟,本不愿承认自己看到的也是茶叶,可是当着李寒清黑白分明的眸子又不能撒谎。   索性一句话不说,转头看向外面被雨浇筑的芭蕉叶。   李寒清心中好笑,却也不好当着徒弟的面扫了拂雪道长的颜面。   “晚霞,你仔细瞧着。”   说完,李寒清将目光投向茶杯。   也不见她有所动作,茶杯中的两片茶叶忽然开始浮沉,随后开始顺着茶杯壁游走。   苍翠的茶叶,纤细修长。   越走越急,宛若化身两条碧绿游龙。   一前一后,竞相追逐。   最神奇的是,茶叶竞走如游龙,但这茶杯里的水却如古井无波。   晚霞看得瞪大了眼睛,越看越觉得迷茫。   “傻徒弟,你不要只看茶水,看你师叔的眼睛。”拂雪道长忍不住提醒道。   听了拂雪道长的话,晚霞去看李寒清的眼睛,只见李寒清的眼睛中倒映出两把剑的影子。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李寒清心中有剑眼中也有剑影。   晚霞在李寒清眼中看到了剑,心中有所明悟,再去看茶水,那两片都匀毛尖在她眼中渐渐凝聚成剑形。   最后果然变成了两把碧绿的小剑。   便在晚霞眼中浮现出剑影的那一刻,两把小剑破壁而出,激射入烟雨云雾之中。   茶杯也在同时咔嚓一声破裂。   晚霞只觉识海轰然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茶杯一起破裂。   怔了片刻,转身奔入风雨中,大声喊道:“我悟了,我悟了……”   当初道门高僧虚云大师开悟,便是因着徒弟失手打破了茶杯。   晚霞迟迟无法凝聚剑气,是因为她对剑意的理解已经陷入桎梏,她的剑被囚禁在心中。   茶杯碎裂,茶叶化剑激射而出。   晚霞心中的剑意,也随着两片茶叶激射于天地之间。   瞧着晚霞在雨中疯魔的样子,拂雪道长好气又好笑,却也是真的为徒弟高兴。   “说吧,青鸾山之战后,他又做了什么惊人的事?”李寒清问道。   “事倒是没做什么,不过玄门倒是流传着他说的三句话。”拂雪道长说道。   “说来听听。”   “第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因果不虚。”   “此话不错,人死万事皆空,今生所得皆为虚妄,但因果不虚,循环流转自证于天地间。”李寒清说道。   “第二句,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天地之间有人存,只要身在人间,一切神鬼仙魔都争不过人心。”   三句话,拂雪道长说了两句停下不说。   李寒清点评两句意犹未尽,见她迟迟不说,追问道:“第三句是什么?”   “第三句话和瘸子妹有关,我觉得你一定不爱听,所以也就不和你说了。”   “说……”   “好吧,第三句话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不虚。”   听完这句话,李寒清神情未变。   外面风雨中却忽然斩下一道惊雷,一下子把晚霞给震醒了,捂着脑袋往房间里跑。   “你吃瘸子妹的醋,干嘛吓我徒弟?”拂雪道长瞪着眼睛问道。   “老天爷打雷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寒清问道。   “呵呵,我信?”   “爱信不信。”   说完,李寒清撑起雨伞走入雨中。 第242章   道谢   隔日张雅涵来找我确认行程,我告诉她想在出发前回一趟龙岭。   “你要回去看爷爷?”张雅涵问道。   “嗯。”我点点头。   “你爷不在龙岭。”张雅涵说道。   “去哪了?”我问道。   “许是找你爹娘团聚去了。”   张雅涵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很显然是在撒谎。   还记得我过完十八岁生日没多久,我爷卷款私逃,当时张屠夫也是说找我爹娘团聚去了。   那会我对此深信不疑,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知道我爷一定有事瞒着我,不然的话端午节那天他就不该带着君师令出现。   张雅涵不肯告诉我真相,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是属于我的家事,问题的根源出在我爷身上,而且必然与我的身世来历有关。   出发在即,后面这几天我除了去驾校学车之外,其余时间都和楚馡在一起。   楚馡天资聪颖博闻强记,自幼便通读道藏,博览诸子百家经典子集。   只是因为一直没有名师指引开悟,才迟迟没有踏入修行门庭。   道家圣贤中最喜的是庄子,南华经不离手。不用我来指点,自己就晓得将庄周梦蝶化用到虚境和实境之中。   宁静的时光里,书页翻动。   都匀毛尖的茶香,花瓶中的断续菊,岁月一片静好。   读到心仪的文章字句,便要拿来分享。   楚馡的脚伤恢复的很快,谈玄论道之余我们还会开车去林城周边看风景。   这天我们去了林城最高的梵净山,站在峰顶望着山间翻滚的云海,以及云海之下点缀的村落。   “谢鸢,你看那里风景如何?”楚馡指向远方的一道亮白的瀑布问道。   “天地因你而成色,你目之所向,皆是美景。”我说道。   “你净会说情话撩我。”楚馡埋怨道。   “我撩你的时候,哪有你撩我的时候多。”   “最近我不是在修行,就是在看书,哪有撩你?”   “你的存在就是,无时无刻,无休无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相处的时光越美好,离别时越难舍难分。张雅涵开车来接我,楚馡送我到门外。   清晨薄雾还没有散尽,楚馡抱着妧妧。   昨夜便开始构思离别时要说的话语,可是望着她不舍的眼光,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等我回来。”   “嗯……”   坐上车,回头望,雾气朦胧中楚馡依然站在原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回头。   张雅涵递来一张纸巾。   一路无话开到浑天司的基地,飞往闽南的专机已经准备完毕,随时起飞。   这次行动浑天司高度重视,先前就已谋划很久。参与行动的少司就有三名,现代化武器特工七名,医护后勤通讯再加上特种作业人员十余人等。   除此之外,浑天司还从玄门和道门中招募了十余位有志之士。   总计有四十余人参与这次行动,从林城出发的有五人,其余人则是从全国各地浑天司分部前往闽南。   林城这五人由张雅涵负责,除她之外还有一个熟面孔,杨家天骄杨湛。   看到杨湛,我颇为有些意外。   见此张雅涵解释道:“谢鸢,杨湛现在是我们浑天司风水科的人,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不知杨兄是以什么身份加入的浑天司?”我问道。   “武当弟子。”张雅涵说道。   “不是杨家人的身份就好。”我说道。   “谢鸢,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可以保证杨湛绝不会徇私情,他比你更痛恨鬼神宗。”   “我知道,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无论这次行动胜败如何,杨家都难逃律法制裁。   关于这点杨家在很早之前就有预见,所以才会设风水局把家族元运转移到杨湛身上。   后来杨婉晴主事后,第一时间将杨湛从家族中剥离,让他拜在武当名宿门下。   龙窟之战中,我对兄妹二人的感情印象很深刻。   虽然我不晓得杨婉晴和阴神之间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共存,但杨湛这次肯定是为了杨婉晴才会参与行动。   登上飞机,我看见两名浑天司的人坐在左侧靠窗位置,一男一女。   男的三十左右,五官深刻分明,眼神坚毅,且一定杀过人见过血。   在男人的座位旁边还有一个长方形包裹,物象为离火融金,当是枪械之类的武器。   不用猜,男子一定是浑天司七名特工之一。   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五官柔和,带有慈悲相。眉宇间一缕黑气萦绕不散,但又不涉命宫,应当是位外科医生。   医生救死扶伤,接触生死,眉宇带黑气也很正常。   杨湛一个人坐在右边靠窗位置,手里摆弄着一面黑檀罗盘。   看到我,两名浑天司的人主动站了起来,杨湛则依旧端坐不动。   “谢鸢,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浑天司的武器特工林杰,这位是咱们的外科手术专家罗英。”   “两位幸会。”我拱手说道。   “谢君师名动天下玄门,今日相见果然风采非凡。”林杰真诚坦率的说道。   “林兄客气,谢鸢修行有亏,还当不起君师之名。”我说道。   罗英性格内向,只含笑望着我,我对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与两人打过照面后,张雅涵和他们相熟坐在一起,专机空间狭小我不好意思与他们挤坐在一起,走到杨湛对面落座。   杨湛神情专注的盯着罗盘头也不抬,我也没有主动交谈的习惯,取出南华经翻阅起来。   飞机起飞,杨湛的脸色骤然一变,没过多久,突然起身冲向卫生间。   再回来时脸色更加惨白,典型的晕机症状。   “心澹澹而善惊恐,心悲,内关主之,你按摩下内关穴,应该会好很多。”罗英在旁边说道。   杨湛对着罗英点点头,然后开始按摩内关。不按还好,连着按了几下又立刻冲向卫生间。   见此,罗英脸色一红,望着张雅涵小声问道:“张少司,一般人晕机按摩内关都有效,为什么他反而更厉害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谢鸢,你知道么?”张雅涵转头来问道。   “因为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个风水师,风水师要按也是按鬼路穴。”我说道。   “为什么?”张雅涵又问道。   “风水师常年观地脉理气对地气最敏感,鬼路穴气血来自于地部,一旦离开地面气血便会失控。”   我说这话的时候,杨湛已经归来。   坐下来后便开始按摩鬼路穴,默默按摩了一会,淡淡的说道:“谢谢……”   “客气……”   杨湛对我的心理很复杂,可以说杨家能有今天,全是拜我所赐。   龙窟之战我们有过交集,还曾联手对付莫子羽。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今天的我无论名望还是实力,都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比的。   这声谢谢,犹为难得。 第243章   罪证   两个半小时后,我们在闽南凌云县凌云站下了飞机。   凌云站是个废弃的汽车站,广场面积大的不可思议。当初规划是要在这里建造一个闽越古地文化生态园,后来因为这里实在太过偏僻不了了之。   往西北便是我们要进驻的方向,坐落于鹫峰山脉的深山老林。   闽南多民族文化,深山老林中散落着许多古老村寨,建筑风格为土楼和洞窟,也有那种依山建造的吊脚楼。   由于交通不便,至今仍然有大量村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凌云站虽然已经废弃,但是建筑物保存完好,接通电缆后又安装了通信设备,被浑天司作为临时基地使用。   我们属于最后一批进驻凌云站的人员,先前那些人最早的一批已经在这里等了许多天,等我们赶来时,我注意到有些人已经明显带着不耐的神情。   这次参与行动的少司有三位,除了张雅涵之外,剩下两位少司中,一位是从西疆沙漠某部来的超自然神秘学专家田宏毅,人称田教授。   田教授年约五十左右,头发乌黑,五官通达,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早在浑天司没有成立之前,田教授代表官方参与调查过大量超自然神秘现象,对鬼神图腾文化异族信仰有着广泛的理论研究和实践经验。   田教授是本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参与所有人员的调度和分配,对行动计划掌握决策权。   另外一位少司是个年轻人,年龄看起来与我相当。   少司这个职位不是谁都能做,其定义为行动的策划者和负责人,这需要丰富的阅历和足够成熟的心智。   张雅涵担任少司除了其在相术上的造诣,还和她的家族背景脱不了关系。而这位名为姜柘的年轻人能担任少司,是因为其天生就生有一双鹰眼。   能在百米之外洞察秋毫,拔枪点射速度奇快,且例不虚发。   其人也果然生有鹰相,五官深邃,眼窝尤其深沉。被他瞧了一眼,就有种被鹰隼盯上的感觉。   浑天司成立后办过许多案件,姜柘凭借特制的电磁干扰弹,射杀过邪祟精怪无数,是浑天司风头最盛最受器重的人才。   众所周知万物皆有气场,这个气场在现代科学中也可以理解为生物磁场。   电磁干扰弹的价值就在于可以对生物磁场造成强烈破坏,不管是实体精怪亦或者邪魅虚灵都有效果,包括修行者的护体气场。   科技的尽头是神学,凡人之力比肩神祇亦并非虚言。   这次共有七名携带现代科技武器的特工参与行动,全部由姜柘统帅。张雅涵则是负责统率,那十二名后勤医护通讯人员。   浑天司除了本部人员之外,还从各地道门和玄门召集有志之士十余人,其中净明派弟子就占了一半。   道门以天师府全真教为宗,但要说弟子最多的还是净明派。   老话常说,茅山的法天师府的符,净明的师父爱收徒。净明派山头最多,刘景烽就是净明派弟子。   除了净明派弟子,还有两位武当弟子和一位峨眉弟子,剩下的是几位玄门中人。   武当弟子与杨湛相熟,见后便热情攀谈起来。谢家属于玄门,但是这几位玄门中人看到我可热情不起来。   与众人打过照面之后,田教授主持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   鬼神宗的鬼神祭在下月初七,今天是月底,我们还有七天的准备时间。   根据浑天司得到的线报,鬼神宗的宗门在深山老林最深处,属于尚未被发掘的原始地貌,古木参天深谷幽暗,终年被灰雾笼罩卫星也无法监控。   粗略计算光是直线前往那里就需要三天的时间,算上人员修整和意外的话,五天内赶到都算顺利。   田教授先把浑天司关于鬼神宗势力分布,和相关罪证以投影仪分享给大家。   鬼神宗不止涉及邪道传播,害人敛财,同时还涉及到人口贩卖。   投影仪中频繁闪过一个中年猥琐男人的样貌,此人每次出现身边都带着一个妙龄少女。   有苗寨姑娘也有城市大学生,每个少女看着他的神情都带着崇拜和狂热的爱慕之情。   资料显示此人便是闽南最大的蛇头,精通和合术,善于魅惑人心。   接着画面再转,荧幕上出现一个脸色惨白生着一双暴死眼的男人。   男人一手握着一把剔骨刀,另一手拿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地上躺着一具被剥皮的女尸。   光影再转,这次地点换做深山里的一座土楼。   土楼三层高,中央是一座神秘祭坛,祭坛上面白骨阴森,全是人的头骨。   有一老者穿着黑袍,双手捧着一个画满符文头骨,地上跪着一个人双手高举,正在等着黑袍老者赐予颅骨法器。   最后的画面是一口深井,用的是水下拍照。   被鲜血染红的井水中,一个年轻女人被铁链捆绑四肢,眼睛被挖去,只留下两个恐怖的血洞。   镜头来回晃动,不时贴到女人的脸上。   最终,投影仪的录像定格在两个血洞上面,仿若通过这双空洞的眼睛窥见地狱之门。   画面定格,会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女人压抑的哭泣声,伴随着男人的怒火中烧的心跳。   在场人中有科研人员,有医护,有军人,有玄门高手,有道家修行者。   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观。   但在见识到这一幕幕罪证之后,没有人可以保持淡定,而这就是人性中的阴暗和邪恶。   这些资料依然属于部分,更加邪恶的炼尸术,炼制婴灵鬼母,艳鬼香尸等邪恶法门只在鬼域中进行,浑天司打入其中的密探进去就再也回不来。   而且关于鬼神宗操纵鬼祟行凶害人,炼制阴坛兵马等恶行也无法被拍摄记录下来。   鬼祟为虚灵体,摄像机拍摄记录不到。   杨湛羞愧的低下了头,我也如他一般扪心自问。   枉我自以为看透人心,晓得和光同尘,可这人间还有我无法容忍的邪恶。 第244章   枪快还是刀快   投影仪的罪证看得人心压抑极致,同时也彻底激发了心头的热血。   这世间不缺讲道理的人,我也曾经常把天地君亲师五字挂在嘴边,但我真正去做了么?   我为来之前的犹豫而悔恨,为向张雅涵提条件而觉得羞耻。   君师的道很难走,不仅仅难在对手身上。   以前我只晓得道途险恶,却忽略了属于君师的责任和担当,此时才知任重道远。   罪证录影激发心头热血,田教授最后做了总结,为这场誓师大会画上圆满的句号。   时间紧迫,留给我们休整的时间只有这一天,简短吃过午饭之后,行动组开始进行明确分工和战术演练。   这次行动十分凶险,鬼域是超越自然的存在,属于虚境也可以看做是个异度空间。   我们不知要面临的危险,不知要面临的是人是鬼。也不晓得在里面到底是符箓咒语作用大,还是枪械和子弹更有杀伤力。   但有一点必须得到确认,就是我们必须精诚团结,互相信任。   浑天司的人自然上下一心,但对于我们这些来自道门和玄门的人来说,总有些根深蒂固的成见无法消除。   道门轻视玄门,而玄门又将我视为洪水猛兽。   因着我的特殊身份,田教授邀请我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浑天司档案科有我的资料,将我过去所犯的杀孽几乎全部记录在案,同时我也是浑天司高层钦点的主力担当。   可以说,没有我的参与这次计划便不会得到真正实行。   所以在我表态之前,田教授先对众人表达了浑天司对我的态度,明确说明我将以征战杀伐之将的身份参与这次行动。   任何涉及到我的决策和安排,都将以遵从我的个人意志为前提。   若有冲突,以我的判断为准。   这种很极端的态度引起了几名道门弟子的不满,玄门也不满但是他们不敢表现出来。   甚至还有几位特工,也对田教授的安排抱有质疑。   我太过年轻,玄门知道我,但对于大部分道统弟子而言我的名声还远未传播。   青鸾山之战是青城派的奇耻大辱,事后也被百般遮掩。   而且浑天司关于我的资料属于高度机密,不是所有人都能触及。   “田教授,这个安排似乎欠妥。”   姜柘公开提出质疑,却在出列前对着我眨了眨眼睛。   以他少司的身份,别人接触不到关于我的资料,他肯定心中有数,当面提出质疑怕是早就想出了安抚人心的对策。   “姜少司有何疑问?”田教授冷着脸问道。   “这次行动凶险异常,一旦进入鬼域我们就必须互相信任,甚至生死相托。谢鸢能不能挑起大梁,关键在于他有没有证明自己的实力。”   “你想怎样证明?”田教授问道。   “我想试试,究竟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子弹快。”姜柘说道。   “姜少司,你要当众挑战谢鸢?”张雅涵皱眉问道。   “我听说他曾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但并未亲眼所见,若能接得住我的子弹,我姜柘必将马首是瞻再无二心。”   征服人心最简单的手段就是立威,展现个人实力。   尤其是涉及到生死之战的时候,强大的个人实力胜过一切口舌。   听姜柘说完,张雅涵犹豫着看向我说道:“谢鸢,不好意思,涉及到你的个人实力都属于高度机密,你看……”   “给我准备刀吧。”   晓得三位少司都在逢场作戏,我也懒得多费口舌。   自从国殇被毁之后,我已很少带刀。   平时体悟刀法都在虚境中进行,青鸾山之战中也未出刀,用的是陈灵画的一把刀,借的是秋风肃杀。   其实以我现在的修为境界,这场比斗也无须出刀,但若不出刀便无法征服人心。   不是所有人都能体悟到神通之妙,大道至简的道理也不是人人都懂,唯有刀枪相见才更能震撼人心。   “谢鸢师弟,你想要什么刀?”张雅涵问道。   “随意。”我说道。   “这次行动浑天司特意为你准备了苗刀两把,唐横刀三把,另外还有杀生十年以上的杀猪刀三把。”   听到杀猪刀,我暗暗皱眉。   杀猪刀的确可以破煞,可要论杀伐威猛,杀猪刀哪有资格和专门为杀伐征战打造的兵刃相比?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浑天司当真对我调查的一清二楚,也能看出对我的尊重。   连出道时用的杀猪刀都给准备上了,还是杀生十年以上的,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尽心为浑天司办事?   “就用杀猪刀吧。”   “好,我亲自去取。”   张雅涵去取刀的功夫,我与姜柘也选好了战场,就在凌云站广场上,围观众人则是远离我们三十丈外。   “谢鸢,我比你大两岁,直呼其名莫见外。”姜柘说到。   “姜兄客气。”我说道。   “我这枪术得过秘传,最高记录单发七星连珠,双枪十二连发,子弹为微型电磁干扰弹,能破神通之下道家护体真气,这次比试,我将全力以赴,你可有信心?”   “试试吧。”我说道。   姜柘是敞亮人,先给自己透了个底。   只他一人便胜过朱家端午节那天的所有狙击手,子弹又是特制的电磁干扰弹。   杀猪刀很快取来,三尺长镔铁打造,刀身带着岁月留下的氧化黑斑,刀锋倒是雪亮。   十年杀生,刀身自带几分煞气。   我拿在手中仔细打量一番,对着张雅涵点点头。   张雅涵从中场撤离,走到田教授身边说了几句,田教授说道:“开始吧……”   田教授宣布开始,姜柘体内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   一双鹰眼死死的锁定我的气机,仿佛我面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鹰隼。   见此我瞬间我明悟,姜柘一定修行过玄门炼体术。   天生鹰眼修炼鹰隼炼体术,再以枪术为手段,此人当真是个可怕的敌手,危险程度不在道门破虚高手之下。   姜柘穿的是定制的黑色西装,有多处藏枪地点,所用的枪支型号大小我也事先不知。   战意起,杀机越来越盛。   能在枪术通神,必然能左右开弓,我无意盯着他的双肩,专注于其足下。   大地是人体力量之源,但凡有意动足下便有玄机。   默默等了片刻,姜柘左足后跟微微掀起,接着右足突然向外侧滑出半步。   只听一声闷响,一颗电磁干扰弹破空而来。   超音速子弹破空引发音爆,尚未近身电磁讯号就已突进到了我的气场之中。   对于电磁干扰我完全可以神念屏蔽,但无须如此。   待子弹距离我只剩三尺距离的时候,我以杀猪刀向前斩出。   刀锋为镔铁,电磁干扰弹带穿甲特性。   但在我刀意灌注之下,子弹宛若樱桃一般,无声无息被从中一分为二。   姜柘眼神一变,双枪在手。   先右手迅捷扣动扳机,七星连射而出,一口气将子弹打光之后,又一支枪从袖子中滑出。   然后他的人顺势往前冲了几步,双膝跪地向前滑行。   一边高速移动,一边双枪开火。   但见子弹成双成对,火线交叉朝我射来。 第245章   进山   姜柘最先七星连射,七颗子弹先后射向七个方位。   无论我怎么出刀,都无法同时避开,只能以灵觉预判轨迹闪避。   我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姜柘只需要转动枪口,而我就必须转变身形。   这种情形下,我所能做的就是超越。   超越身体的极限,直接以神念操纵身体,便如我那天跳崖一般,心随意转。   身体有极限,但是神念没有。   第一颗子弹射向我左胸,我顿足拔空激射空中,等第二颗子弹袭来,我人在空中扭转身体,御空滑行避过。   第三颗子弹再来的,我放空神念以重力加速下坠,犹如流星陨石重击大地。   不待第四颗子弹袭击,我的人再次从地上弹跳而起。   飞到最高处折回,避过第五颗子弹,重落地面后仰,第六颗子弹贴着鼻尖飞过。   等第七颗子弹射来时,我双手握住杀猪刀向前一斩,第七颗子弹再次从中一分为二,被我斩破。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凌云站广场地面为清一色的青岩铺就,岩石上留着我踩踏腾空留下的脚印,如同岩浆浇筑最深有半尺。   这种鬼魅般的身法和速度震惊了观战的所有人,也包括姜柘。   但是姜柘的意志很坚定,七星连射结束后,立刻换双枪交叉火线射击。   单枪射击会给我神念操纵身体的时间,双枪连发神念也有穷尽。   姜柘本人的实力相当于道门破虚巅峰,但算上电磁干扰弹的威力,以及枪械本身的科技加成,瞬间爆发出的战力堪比道门通神高手。   当然,如果是真的在实战中,姜柘是远远比不上道门通神高手的。   因为姜柘的攻击虽然强悍,但他本体属于凡人,挡不起通神高手的神通手段。   而且通神高手本身气场就很强,能对他的神魂形成强大的精神威慑,继而影响五感六识。   但在这场比斗中,我只防守不做任何进攻手段。   真要反击,我在出刀斩第一颗子弹的时候,姜柘就会被我的刀气所伤。   双手十二连发,子弹迅猛势不可挡。   我全身都被弹道轨迹锁定,而且这十二颗子弹不是同时射出,无论我怎么变幻身形,弹道轨迹都会对应的做出改变。   此时我要想毫发无伤的接下这十二颗子弹的话,只能使用神通化实为虚。   姜柘弯腰膝行,子弹破膛而出的那一瞬间,我便以寒星垂照神庭,虚境识神直接赋予我强大的神威,五感六识瞬间扭曲。   以我现在的神念强度,所能显化的虚境空间很小,堪堪在我身前形成一层无形的空间结界。   结界之外的世界依然属于实境,但结界里面属于我。   此刻,结界内的世界陷入停滞,我能看到迎面射来的十二颗子弹,突破音障,引发空气爆鸣。   当子弹触及到结界上的时候,犹如石子击打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我要全身灌注才能控制结界不被电磁干扰破碎掉。   此时我处于虚境之中,在外界人眼中看来我的身形模糊不清。   他们看不到虚境结界,只能看到子弹在我身前骤然悬空静止,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二颗子弹先后打在结界上,我所感受到的压力也在成几何层数增长。   强大的电磁干扰犹如一道道闪电在结界上乱窜,疯狂喧嚣着想要撕裂结界,突破到我的虚境中来。   而我既要应对电磁干扰,还有分出神念化解实境赋予子弹强大的动能。   咔嚓,一道裂纹在结界上产生。   外界听不到这个声音,但虚境中的识神却为此轰然一震。神魂不够强大,无法抗衡电磁干扰弹齐射带来的毁灭冲击力。   接着又是一道裂纹出现,继而整个结界迅速龟裂,裂纹纵横交错犹如蛛网。   眼看结界就要全部破碎,便在这时我闪电般的出手,趁着电磁干扰弹在拼命与结界对抗之际一口气连斩十一刀。   十一刀斩破十一颗电磁干扰弹,只剩下最后一颗。   我弃刀不用,伸出两指轻轻将这颗子弹拈在指间,便在这时候虚境结界破碎。   姜柘睁大眼睛看着我,其余人则纷纷瞠目结舌向我走来。   张雅涵率先走到我跟前,对着我伸出手,我将那颗子弹放在她手心。   决斗结束,我已无需再向众人表达我的决心。   张雅涵手中的那颗子弹,已经将他们对我的质疑全部击碎。   接下来的战术演练我只做观众,见证了道门弟子的符咒之威,玄门修行者的秘法手段。   玄门和道门种种手段奥妙玄虚,震撼人心,但在子弹面前完全不够看。   其中净明派的破虚高手冯道长,想用护体真气来挑战浑天司特工的电磁干扰弹,却被子弹轻而易举的击破护体真气,若非穿了防弹马甲必定重伤。   这个结果,让道门和玄门中人在面对我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战术演练完毕,彼此之间也都有了基础了解,接下来是制定行动计划。   鬼域在深山老林最深处,穿行于深山中会经过一些古老的村寨。   其中有些村寨一直处于半封闭状态,守旧排外,信奉异神。   还有一些村寨已经被鬼神宗的邪恶之力腐化,变成了邪恶之地,经过的时候更要加倍小心。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下午浑天司有专人去做最后的物资采购。   晚上,田教授又召开我们开了一次会议,确认行程计划,成立了一支由五人组成的先遣队。   先遣队由田教授担任队长,他对于异族图腾文化了解深刻,可以帮助我们顺利的和当地苗民侗民打交道。   杨湛,罗英随行,还有一位净明派的道士,我也在其中。   姜柘率领的大部队将在先遣队出发半日后再出发,张雅涵和剩下的一部分人将会留守在凌云站,负责与外界的通联,组织直升机救援。   计划制定安排的很详细,各种后续保障都得到了上面的全力支持。   一夜修整,第二天我们先乘坐浑天司人员驾驶的越野摩托前往下林村。   下林村不与世隔绝,就是很寻常的苗寨村落,水电齐全农业现代化,越往西南深山里走,村寨越落后。   我们在上午九点多钟到达下林村,简单修整一番后,田教授让摩托车队返航,随后我一行五人进入深山老林。 第246章   今日必死   秋风吹过山林,吹得树叶乱响。   田教授精力旺盛,罗英年轻体力充沛,杨湛和净明派弟子都是修行者,虽然丛林险阻脚步依然轻快。   一口气走了十余里山路,我们来到一个叫做风矛村的小山寨。   风矛村的人靠采集山货为生,这些年山货价格一路上涨,好多人发了财就搬到外面的镇子里城里去住,风矛村人口越来越稀少。   如今村子里只剩下七八个常驻村民,负责看护药材山货,整个村子一般的窑洞都做了仓库。   风矛村说客家话,都是汉人,不信奉什么地祇异神,只祭拜宗祀家神。   老村长舍不得搬迁,找村民集资修建了祠堂,如今留守村民都住在祠堂大院里。   我们赶来的时候,祠堂里只有老村长和一位姑婆在翻晒院子里的草药,其余村民都进山淘货去了。   田教授能说客家话,拿出好烟草分给老村长抽,客套着聊了一会,老村长便同意我们中午在这里补给。   姑婆去准备饭菜,我们几人坐在院子里休息。   净明派的道士姓王,法号广元,来时穿着乾坤法衣,头上还戴着考究的五岳冠,年不过四十却留着三缕长须。   风矛村这么偏僻的地方,自然没有见过道士,于是老村长就很好奇的想让广元道长给他算一卦。   老人最关心的自然是命数,但是寿元是不能随便算的。   我以为广元道长会拒绝,哪晓得他一口气就答应下来,让田教授问了老人的八字,便开始掐指推算。   自从我正式开始修行,就很少再去碰和命理有关的事情。   命不能改,是因为命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本性。   有人天生好色,情欲心重,有人爱慕虚荣,物欲心重,这些都属于本性。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命就是改本性,可是本性怎么改?   要改也只能通过修行去改,心境变了命和运都会跟着变。   或者经历过某种关系到性命足以令人性情大变的事情,可是当这种事情出现的时候,你的命基本就已经完全应验了。   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需要算命,就是站在十字路口迷茫,不知往哪个方向走,这时候才需要人指点迷津。   可是问寿这种事,你怎么去算?   难道,这世界会有人因为自己该不该活着而迷茫吗?   自古至今算人寿元都是大忌,轻者损功德重者遭因果反噬。   老村长卧蚕明亮,印堂饱满,看起来神清气足,但是他的左眼黯淡无光,眼白呈现一种暗青色。   男婴在娘胎中先孕育而出的就是左眼,左眼失色就是寿元枯竭之兆。   这种面相如果张雅涵在一眼就能看出,但是广元道长显然并不擅长看相,其修为境界也看不出生机变化。   风矛村十室九空,气运流逝。   老话常说人不住鬼住,若不是有这祠堂里的宗祀家神压着,常住此地必损人元运。   我很想阻止,可又不想伤了和气。   以广元道长的年龄和阅历,算八字应该是信手拈来,但这次他却花了很长时间,等算出结果广元道长长出一口气说道:“老人家还有十年阳寿。”   老村长听完,眉开眼笑,大把年纪非要给广元道长鞠躬。   我以为他不会受,却不曾想他居然坦然受之。   “出去走走?”杨湛问道。   “好……”   我随着杨湛走到门外。   村屋破败,山道被荒草淹没。   杨湛拿出罗盘对准四方看了看,随后收在怀里,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尽了……”   我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抬眼看了看四周,但觉死气沉沉这是风水气运耗尽的征兆,正要附和,忽然打从远方山林中窜来一股子清气。   清气拂过山林,吹进风矛村家家户户。   “你再看。”我说道。   杨湛重新取出罗盘,认真观测一番后问道:“方才村子气数已尽,这是怎么回事?”   “这条青龙足以再撑十年。”我说道。   “十年,老村长就是守村人,他代表着风矛村的气数,难道那老村长真有十年阳寿可活?”杨湛问道。   “老村长左眼神光已散,寿元将尽。”   “那这是怎么回事?”   “天贼借命。”   “谢鸢,命理玄虚我不懂,能否解惑?”   “解惑可以,但你要心诚。”我看着他说道。   杨湛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谢家薪火中的天地君亲师五字。   当下弯腰躬身给我行了个弟子礼,我以平辈礼节还礼。   问道于我,行礼是规矩。   但我与他平辈,还礼也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老村长寿元将近,偏又逢上那净明派道长许了他十年阳寿。倘若他不受老村长那一鞠躬,这桩因果老天爷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黑发人受白发人大礼,老天爷也看不过。”   “你的意思是,因果转移,老村长这十年阳寿要从净明派道长身上来借?”杨湛很聪明听完就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不找他借找谁借。”   “可是,既然老村长寿元将尽,净明派道长又为何说他还能再活十年?”杨湛问道。   “因为他看错了。”我说道。   “八字是最基础的命理学,以净明派道长的阅历怎会看错?”   “若是在别处看八字他不会看错,但这里是风矛村的祠堂,祠堂里看八字官鬼发动以假乱真。”   其实真正夺算广元道长十年阳寿的不是天道,而是祠堂供奉的历代祖先。   祖先牌位常年受香火,不想看着风矛村就此没落,便暗中发动干涉卦象玄机,导致广元道长算错了寿元。   听完我的解释,杨湛恍然大悟。   “谢鸢,我还想再问最后一个……”   我不等他说完,直接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要问我既然看出老村长寿元将尽,也知道祠堂不能算命,为什么没有阻止对吧?”   “嗯。”杨湛点点头。   “我问你,道门最重的是什么?”   “颜面。”杨湛说道。   我若阻止,必然伤和气。   至于伤和气与十年寿元相比哪个重要,那要看我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前往鬼神宗鬼域九死一生的事,我何必多生事端埋下祸端?   与鬼神相比,我更怕的是人心。   可是,虽然我自认问心无愧,当我和杨湛重新回到院子,望见广元道长的面相的时候,我还是万分懊悔。   因为广元道长脸上已经彰显出了死相。   他根本无命可借,今日必死。 第247章   藏魂井   广元道长的死相来的十分突然,眉宇间不仅有黑气,黑气还凝聚成线悬在印堂中央,就像是一把悬而未落的剑。   只是他自己并不晓得,依然谈笑自若,吃饭的时候还喝了老村长敬来的酒。   吃过饭,老村长送我们到村子口。   离开风矛村,田教授看了广元道长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   此时的广元道长因为喝酒脸红如血,印堂上的黑气深重,剑已斩入山根。   若我早知广元道长无命可借,或许我会阻止,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按照路线规划,我们下一站落脚之地是一个叫做井村的地方,田教授找老村长打听过关于井村的境况,得知那里现在还有三十多户人家。   井村是苗寨,坐落在一处背阴的山坡上,传统封闭落后不与外界通联。   我们走了将近五十里的山路,黄昏到达井村。   这会儿田教授和罗英都显露疲态,广元道长也显得很疲累,大家伙都想着赶紧进村休息一番。   刚走到村口的大柳树下面,杨湛忽然喊住了田教授。   接着取出罗盘,走向高地,站在高地上观看整个村子的地形地貌。   “杨先生,有什么发现?”田教授问道。   “这村子有古怪。”杨湛说道。   听杨湛说完,我也站在高地观察整个村子的地貌。   村名为井村,村子的房屋布局也像个井字,四方都有开口,中间是座封闭的土楼。   土楼高三层,方圆二十丈。   村民有一半都居住在土楼中,土楼的天井中央是一口井,水井旁边长着一棵十余丈高大的大槐树。   看完村子的布局,我再看村里的人口,现在是半下午,但是整个村子里却空无一人。   “奇怪,这村子怎么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难道是荒村?”罗英问道。   “不是荒村。”我说道。   我的话刚说完,就看见从土楼南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苗族传统服饰的女人,端着个木盆走到井边。   摇起水轱辘打了水,一边洗衣服一边哼起了山歌,歌声沙哑难听。   “这村子好重的阴气。”田教授说道。   “阴气一定和那棵大槐树有关。”广元道长说道。   槐字通鬼,这么茂盛的大槐树将这个院子几乎全部遮住,阴气极盛。   “不止是槐树,还有那口井,这村子的布局根本不是给人住的。”杨湛说道。   “不是给人住,难道还是给鬼住?”广元道长问道。   广元道长说对了,整个村子就是一座聚阴阵。   槐树招阴,井通阴。土楼是圆形,天圆地方,土楼本身属阳,阳中之阴为真阴。   这村子还真不是一般的邪门儿,阴气之盛足以聚阴成煞。   “此地大凶,若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比较好。”杨湛说道。   “井村是今晚最后一处有人居住的补给点,错过这一站就只能在野外露宿扎营了。”广元道长说道。   “谢鸢?”田教授看向我。   “进去看看吧。”我说道。   我知道这里很危险,聚阴成煞将有大凶之物出世。   但既然被我撞见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管。老村长说过,村子里还有三十余户人家,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我们这边刚一进村,便传来一声狗叫。   紧接着,整个村子像是瞬间注入了生机一样,路边的房屋不断有人走出来朝我们张望,土楼紧闭的大门也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一行人。   村民都穿传统的苗服,看起来和普通苗民一样,却人人神情冷漠。   等这行人走到我们跟前,为首的身材高大的老人上前来搭话。   田教授和他交谈几句表明来意,老人便挨个盯着我们瞧了起来,其余村民也都围着我们上下打量。   老人看我们时眼神空洞,眼底似乎还带着一丝厌恶。   却在看到广元道长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有了笑容。   老人主动和广元道长握手,其余村民也都微笑着走过来和广元道长亲热的打招呼。   受到村民的热情欢迎,广元道长显得很得意。等到村民用竹竿挑来牛角酒,广元道长也不客气,一口喝干。   牛角酒又叫拦门酒,喝了拦门酒就代表我们已经被当做贵客对待。   老人对着村民挥了挥手,随后便带着我们进了土楼。   土楼上下三层,第一层用来豢养家畜,二层是储存粮食山货,三层才用来住人。   井村人口不多,土楼中有三成的房间都是空置的,这些房间别说住下我们,等大部队来了也都能全部住下来。   不过大部队比我们晚半日出发,今晚是赶不到这里了。   将我们迎进土楼之后,老人又热情的为我们安排房间,我们五个人安排了四间房。   轮到广元道长的时候,老人说他是村子里的贵客,贵客有贵宾房。   说着老人指了指北面高大的主屋,正巧主屋走出来一位妙龄少女,含羞朝我们这边望了一眼又赶紧回屋了。   少女的生着一双剪水秋瞳,羞怯的模样十分招人怜爱。   安排好房间后,老人邀请广元道长去主屋攀谈,广元道长也不推辞随他而去。   我们四人则是各自回房休息,才把行李放下,田教授就来到我房间。   “谢鸢,广元道长到底是怎么回事?”田教授问道。   “田教授也注意到他有问题?”   “这村子处处诡异,他根本不该喝人家的牛角酒。”   “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招募他的时候张少司提醒过我,说广元道长面相不是很好,最好还是不要招募。但当时他随着一群净明派弟子而来,我也不好推脱。”   “他真的是净明派的道士么?”我又问道。   “这个倒是真的,持戒受箓有案可查。”   “好吧,广元道长之所以会行事颠倒迷失本性,只因他神不在位,现在主宰他身体的是他的魄灵。”我说道。   “什么意思?”   我将广元道长被天贼借命的经过和田教授解释了一番,末了告诉他广元道长在出风矛村的时候就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田教授听完瞪大眼睛问道:“谢鸢,你既然看出来了当时为什么不阻止他?”   “天之君子,人之小人。”   这句话是孔夫子说的,意思是天道和人道常常相悖,遵从天道便会失了人道。   站在人道的立场我应当去阻止,但站在天道的立场我当清静无为,这样我就成了人道眼中的小人。   田教授自然懂这个道理,叹息着问道:“那,这里的村民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田教授可听说过活死人?”我问道。   “有魄无魂,谓之活死人。”田教授想了想说道。   “不错,这里的村民都是活死人。”   “可是,如果没有魂,他们又怎么能一直活着?”   “因为他们的魂没有走远,就藏在那口井中。” 第248章   老槐作祟   村民接纳了我们,但却无人再来招呼我们。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院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就像是夜行动物白天不出门,到晚上才出来。   主屋的门一直紧闭着,广元道长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门口还安排了两名精壮的守卫,田教授去问过一次,却被守卫无情的赶了回来。   暮色降临,村民在院子里架起篝火,男人们打着赤膊脸上涂抹油彩跳舞,女人们穿着彩衣唱着山歌。   我们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没有人过来问一声。   夜色越来浓,村民们的兴致也越来越高涨,紧闭的主屋也终于打开了房门,两位姑婆搀扶着一对新人从主屋走了出来。   新娘子蒙着红盖头,出门的时候有若无意撩开红盖头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正是先前所见的苗族少女。   新郎官穿着苗人新郎服,化了粉面妆,嘴唇涂抹着朱砂,卧蚕勾彩眉毛化入双鬓。   尽管妆容很浓,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广元道长。   广元道长年过四旬,做这身打扮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可他自己却显得十分得意,紧紧牵着新娘子的手。   走廊中,我静静的看着院子里发生的诡异一幕。   没进村前就已晓得村子的诡异,整个村子就是一座聚阴阵,而且不是普通的聚阴阵,凝聚的是真阴。   后来我又看出村民失魂,神魂被囚禁在井水中。以我现在的修为,聚阴化煞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哪怕老槐成精作祟也无惧。   可是这三十余户村民,近百条神魂我该如何处置?   最关键的是幕后的真凶是谁,为何要在井村布下一座这样的聚阴阵。   广元道长受村民的欢迎我能想明白,因为他神不在位,魄灵与鬼相亲,可是这场匪夷所思的婚礼却超出了我的预估。   不过,这也是好事。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得今晚真凶就会现身。   新人下了楼,院子里更加热闹。   井村里年轻的姑娘和村妇将广元道长围起来,用锅底灰涂抹他的脸,还有泼辣的妇女拿请竹竿抽打他的屁股。   广元道长嘻嘻笑着,不时还伸手摸人家的胸脯。   本为清修高人,此时哪里还有半点高人风范,言行举止就像个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突然开了荤。   这其实也很正常,他神不在位,魄灵中的欲望就失去了控制。   村民闹婚闹的欢畅,人人眉开眼笑,但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们的笑容很假。   皮笑肉不笑,笑脸像是画出来的一样。动作也很僵硬,就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偶,所有的动作都仿佛背后有人在操控。   我以识神执掌神庭,小心翼翼的释放出灵觉洞察。   然后我发现每个人的头顶都悬着一根绿色的丝线,包括广元道长。   而这些丝线,都是从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上延伸下来的。   此情此景令我心头微凛,果然是老槐在作祟。   “田教授,广元道长这是怎么回事?”罗英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田教授瞧了我一眼含糊说道。   “谢鸢,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杨湛看着我说道。   “回房说吧。”我说道。   几人随我进了房间,我拎着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碗茶。   “谢鸢,这村子诡异,水不能乱喝。”见我倒水,罗英急忙叮嘱。   “谢谢提醒,这水我不是用来喝的。”   说完,我示意他们先坐下来。   等他们全部落座,我站起来右手比作剑指,对着茶碗虚空开始画符。   画的其实也不是符,而是一道卦,山水蒙。   我晓得自己能施展祝由术,便以茶水画了一道蒙卦,画卦的时候默念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最后一爻画完,茶碗中水化为水雾,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雾气中。   这神异的一幕不止罗英看得惊讶万分,田教授和杨湛也都震惊不已。   “谢鸢,你怎么做到的?”田教授问道。   “祝由秘术。”我说道。   “只靠祝由术的话,是做不到这种程度吧?”杨湛问道。   “嗯。”我点点头。   我用祝由术,是为了以君臣佐使发挥蒙卦的价值,至于茶水化雾是因为我用了化实为虚的神通。   蒙卦,上艮下坎,水从山下升起烟雨蒙蒙。   村民对我们漠不关心,是因为他们都是无魂之人,暗中自有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此刻,我以祝由术画出蒙卦遮蔽玄机,禁忌了一切神念窥伺。   “隔墙有耳,所以我要以祝由术画卦遮蔽玄机,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我先问吧,广元道长的婚礼是怎么回事?”罗英问道。   “这件事我暂时还没有答案,不过应该与他的魄灵有关。”   由于罗英并不晓得广元道长被借命的事,我先把借命由来与她说了一遍,告诉她广元道长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这件事我有失德之处,是以罗英听完神情有些复杂。   我晓得她心中一定有疑问,但我已经无意再就这件事再做解释,接着我开始说我的推论。   广元道长是修行者,道士多为性命双修,所以他的魄灵要比普通人强大的多。而鬼祟最喜欢的就是人的魄灵,可以用来凝练真形。   “谢鸢,这村子真的有鬼祟么?”罗英又问道。   “整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做鬼,因为他们都是魂都被拘走了。”我说道。   “什么?”罗英听得瞪大了眼睛。   “被谁勾走的?”杨湛问道。   “老槐……”   说完,我告诉他们我刚才的发现。   村民包括广元道长在内,都被老槐树伸出的丝线控制住了,所谓的婚礼其实是一场傀儡戏。   老槐能操纵人体,那么毫无疑问勾魂的一定是它。   “难怪我总觉得他们的行为很古怪,就像是提线木偶。”杨湛听完说道。   “谢鸢,老槐成精作祟,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很危险?”田教授问道。   “危险已经来了。”   我的话刚说完,一阵阴风吹开了从门缝中吹了进来。   伴随着这阵阴风,还有四根绿色的丝线,飞舞盘旋着伸进室内,就像四条碧绿的蛇。   这些丝线其他人看不到,杨湛略有感知,立刻拿出罗盘。   罗盘指针飞转,但因为丝线不止一条,天池针根本无法定位。   很快,丝线就准确锁定了我们几人的气机,一条丝线闪电般的扎入罗英脑后的大椎穴。   大椎阳气充盈,为手足与督脉的交汇处,老槐想要操纵人的身体必然从大椎穴入手。   丝线钻入罗英的大椎穴后,她的神情立刻变得一片茫然。   接着第二条丝线袭来,扎入田教授的脑后的大椎穴中,田教授也如同失了魂一般变得茫然起来。   两条丝线各有所主,剩下的两条,一条冲着杨湛而去。   察觉到危机将至,杨湛立刻擎起手里的罗盘,本能的护住了大椎穴。   “杨兄,放松。”我说道。   杨湛不解的看着我。   “相信我……”   杨湛犹豫了一下,把罗盘放在桌子上。   没有罗盘的守护,丝线立刻扎入杨湛的大椎穴中,杨湛意志力很强,挣扎了一会才变得和田教授、罗英一样。   先后三人被控,最后那条丝线冲我而来。   便在丝线距离我还有半尺的时候,我拔出随身携带的唐横刀,一刀斩断。   接着,我的人从窗户一跃翻了出去。 第249章   井中厉鬼   勾魂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   老槐以绿丝刺入大椎穴,目的就是令他们神魂失守,好来操纵他们的身体。   我有能力阻止,但我不想这么做。虽然见证了老槐作祟,但它并不是主谋。如果我们全部摆脱老槐的掌控,必然会引起幕后真凶的注意。   从土楼三层跃出,落地后我直接翻滚着遁入丛林,顺着山道一路狂奔,等到彻底离开老槐的神念监控范围后,我遮掩气机再次潜入村中。   重新来到土楼周围,我以神念操纵身体,抓着土楼的石头缝隙攀爬到楼顶,躲在烟囱后面继续观察院子里的婚礼。   此时杨湛和田教授他们已经下了楼,神情麻木的坐在流水席上。   广元道长在开怀畅饮,新娘子坐在一群妇女中间小声啜泣,苗族婚礼有哭回门的习俗。   等新娘子哭够了,为首那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让新郎新娘祭酒。   寻常祭酒,祭拜的是祖先,但他们这对新人祭拜的却是院子里的大槐树。   广元道长拉着新娘子的手走到大槐树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新娘子也随着他跪了下来。   三颗头磕下去,大槐树枝叶摇动,越发显得鬼气阴森。   随后便看见村民全部朝着水井走了过去,杨湛和田教授他们也跟着来到水井旁边。   老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就见新娘子哭哭啼啼的走到水井旁,掀开红盖头哀怨无比的瞅了广元道长一眼,纵身跃入井中。   广元道长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抓,却被人拉住了手臂,一群人上来拦住了他。   人有三喜,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广元道长身在幻梦之中却不自知,真以为娶了美娇娘,眼看着马上就要洞房新娘子却被人逼得投井自杀,如何不让他愤怒。   他虽然神不在位但毕竟修道多年,体魄远强于众人,盛怒之下拳打脚踢无人打倒一片。   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忽然从大槐树上飞出好几条绿色丝线,分别刺入广元道长的肩井,百汇等周身大穴之中。   广元道长如疯似魔,却又挣脱不得,疯狂嘶吼。   这时,先前那个洗衣服的女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却是换了一身衣服。   这是一身黑袍,手持长幡,长幡上绣着一个鬼字,见此我终于明白幕后的真凶是谁。   除了鬼神宗,还有谁能使出这等手笔?   等女人走到广元道长身前,老人捧着一把槐刺递了过来。   女人先用槐刺钉住广元道长的神庭,继而手速飞快的将槐刺钉入广元道长的周身大穴中。   穴位被封,血脉停滞,广元道长的七魄也被彻底封死在体内。   七魄由魄灵掌控,魄灵相当于人的神经中枢。   广元道长的七魄被封死,魄灵的愤怒被彻底激发,五官扭曲变形,眼神无比怨毒的盯着女人。   女人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微笑,显然对广元道长的魄灵感到满意。   见此,我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拿广元道长下手了,除了因为他神不在位之外,还因为他的魄灵最强。   我的魄灵比他更强,但因为我天生玄机遮蔽,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   女人对着老人说了几句什么,随着老人一声令下,村民们开始有序走到水井边,捋起袖子。   老人手里攥着一把牛角刀,挨个给村民放血。   殷红的鲜血滴入井中,井水立刻开始翻滚,大槐树无风自动,树叶摇得哗哗作响。   鲜血啪啪朝着水井中滴,足足放了有小半碗血,才轮到下一位。   放过血的村民脸色苍白,眼神却格外兴奋,放过血之后围着水井挨个跪了一圈。   队伍不断的轮换,终于轮到了田教授。   这时候我心思犹豫了一下,我想出手阻止,但又担心提前出手会惊动水井里的东西,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田教授神情麻木的放完血,挨着村民跪了下来。   他之后轮到杨湛,给杨湛放血的时候,女人情不自禁的抿了抿嘴唇,眉眼见春情。   鬼神宗不论男女都是欲望之徒,而杨湛年轻英俊。   “等下他,还有后面那个女人全部由我带回宗门。”女人说道。   “遵命。”老人说道。   杨湛之后轮到罗英,罗英是最后一个。   等罗英放完血,女人摇动长幡,开始念诵神秘的咒语。   村民双手反举,以头触地,长跪不起。   随着女人的咒语,井水开始上涌,滴了那么多的人血进去,井水变得一片血红。   流在地上根本分辨不出是井水还是血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等女人把咒语念完,手里的长幡往地上用力一插。顿时,井水如同沸腾了一般,疯狂翻滚。   翻滚的井水中间出现一抹黑色,一个人头从井中浮了上来。   这是个女人,头发很长。   遮住了头脸,在胸前分成两缕,恰好覆盖在隐蔽部位。   女人全身赤裸,血水流淌在洁白的肌肤上,看起来格外惊悚。   等到女人整个身体都显露出来,轻轻抬起腿,从水井中跨到地面上来。   径直走到广元道长跟前,分开脸上的头发,正是先前跳井的新娘子。   新娘子伸手勾起广元道长的下巴,对着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那些钉在广元道长穴道上的槐刺纷纷脱落,他的愤怒也被这口气吹得无影无踪。   神情呆滞嘴巴大张,望着新娘子的眼中只剩下欲望和贪婪。   新娘子妩媚一笑,继而开始对着广元道长开始吸气。   轻轻一吸,就见一股清气从广元道长口中飞出,被新娘子吞入腹中。   先投井自杀激发广元道长魄灵愤怒,再以槐刺镇压。   魄灵几欲出窍又挣脱不得,此时再施展魅术将广元道长的魄灵勾出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新娘子煞气极重,距离炼化真形也只差一步之遥,我又怎会等她真的炼化魄灵。   不待她吸第二口,我的人从楼顶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水井旁边。   新娘子被我打断,眼神怨毒的盯着我问道:“你是谁?”   “谢鸢。”   新娘子似乎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但是跪在地上那个鬼神宗的女人显然听过。   我才说完,她便立刻如临大敌般的瞪着我。   “你真是谢鸢?”女人沉声问道。   “不错……”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正要回答,忽然察觉到一股危机,立刻拔出唐横刀朝身侧斩出。   从我落地老槐就暗中对我下手,朝我伸出无数根绿丝。这法子对付别人可以,但用来对付我就有点太儿戏了。   一刀斩断所有伸来的绿丝,接着我提刀绕着数人合围的大槐树游走一圈。等我折回时,那些被绿丝所控制的村民开始不断的软倒在地上。   接着庞大无匹的树干开始向东南倾斜,轰然一声压塌了土楼。   树干断裂处,一股子腥臭的脓血喷涌而出。   老槐的精魄想要逃入井中,我隔空一刀斩出,精魄轰然消散,连声惨叫都未发出。   “交出村民的魂灵,再将鬼神宗在这里的阴谋全部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我以刀指着女人说道。   “休想我背叛……”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直接一刀割破了她的咽喉。   女人捂着脖子说道:“你……好狠……”   我懒得看她,持刀指着新娘子说道:“交出村民的魂灵,说清你的来历,我以谢家君师之名定你生死存亡。” 第250章   涌泉   新娘子怨毒的瞪着我,但眼底已经有了恐惧。一刀斩尽老槐生机,杀鬼神宗的女人那一刀更是毫无人间烟火气。   鬼也怕恶人,新娘子没有凝练真形之前实力最多相当于红衣鬼将,而我展现的是通神之威。   曾经我面对红衣鬼将要拼着神魂虚弱念诵神咒,现在我一息一念都带有神威。   此时的我,便如当初的道姐,一切魑魅魍魉,在面对通神之威的刀罡剑气的时候,都成了秋风下的落叶。   随着时间的流逝,新娘子眼底的恐惧越来越深,微微侧目看了身后的水井一眼。   “不要想着逃,我可以追杀你到黄泉地府!”   以我现在的神通,这只是一句空话,但我前世曾一刀斩断忘川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一幕场景。   被我气势所慑,新娘子的意志终于开始动摇,弯腰向我鞠躬说道:“公子,村民魂灵锁在井中,子时方可还魂。”   “子时尚早,先说说你的来历。”我说道。   “好……”   新娘子应了一声,随着一阵光影变幻,一身红嫁衣又披上了身,挽起头发,神情也恢复成苗族少女的模样。   安静的坐在井边,开始诉说她的故事。   她姓沈,名叫小翠,本就是井村的村民,关于她的故事要从民国初年开始说起。   民国初年天下大乱,百姓各处逃亡。在小翠十六岁那年,打从山外逃难来了一对木匠父子。   由于井村偏僻不受外面战乱影响,木匠父子就想着在这里安家,而村民也看重老木匠的手艺也是有心收留。当时小翠家有处闲置的旧宅,好心送给了木匠父子。   小木匠生的俊,因为念着小翠家的恩情,经常帮小翠家做事,时间久了两人情愫渐生。   村里的族长的儿子垂涎小翠的美色,看到小木匠天天和小翠黏在一起妒火中烧。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傍晚,趁着小木匠来水井边上洗漱的时候,从背后将他推入井中,并用石头镇住了尸体。   儿子彻夜不归,老木匠心急火燎的找了一夜,小翠也差点为心上人哭瞎了眼睛,可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两年后,老木匠悲痛过度去世,小翠也彻底断了念想,便答应了族长儿子的求婚。   然而,就在出嫁的前一晚,小翠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木匠。   在梦里,小木匠将自己的遭遇和小翠全部说了,末了还说如果她不信可以现在就去水井那里看看。   从梦中醒来,小翠穿好衣服一个人来到井边,大着胆子向井里张望。   但见井水幽幽,渐渐浮出一张笑脸,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小木匠。   望着朝思暮想的爱人笑颜,想到小木匠是被族长的儿子害死,而自己明天还要嫁给他做妻子,小翠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当时就起了轻生的心。   本想着跳井自杀,却又想着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两人的冤情就再也无法洗清。   在井边默默哭了大半夜,回家后把嫁衣穿好,取了根绳子系在大槐树上,自杀身亡。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小翠因为含冤不化,化为红衣厉鬼索命,老族长全家都被其所害,而村民也在事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恩怨了结后,小翠跃入井中陪伴爱人的尸骨长眠。   这就是小翠的身世来历,与我听过的很多民间故事一样。   痴情的情侣,凄惨的遭遇,厉鬼索命……   故事说完,新娘子神情哀怨的望着我,看起来分外可怜。   我本想继续问她与鬼神宗都做了什么交易,但子时已到,还是先等她把村民的魂灵放出来再说。   新娘子没有拒绝,听从我的吩咐走到井边,解散了头发。   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头脸,一直垂到井中,随后新娘子开始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长发。   民间招魂或者见鬼的法门我知道很多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法子。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与半夜对着镜子梳头见鬼是其实是一个道理。   关于半夜梳头的禁忌,最原始的来由是古人认为人在白天活动,而鬼是在夜里活动。   人白天起床要先梳头,鬼也是一样。   所谓半夜梳头的禁忌,就是当你在梳头的时候,床边也恰好有一只鬼和你做着同样的动作。   随着新娘子不停的梳理自己的头发,沉睡在井中的魂灵也渐渐醒来。   化为虚白或者灰色的影子,一条条从井中飘了出来。   很快,院子里就鬼影幢幢,各自朝着各自的身体寻觅过去,钻入自己的身体中。   等到村民的魂灵全部归位,新娘子又把头发挽起来,睁着一双凄楚迷蒙的眼睛望着我说道:“村民阳气虚弱,等到天亮就会自主醒来。”   我不置可否,走到最近的村民那里用手试探下鼻息,确认魂灵已经归窍后,说:“说说你和鬼神宗的事。”   “鬼神宗说有办法可以让我爱人重聚阴魂,我便答应帮他们布下聚阴阵,建造了土楼,大槐树也被他们用秘法通阴,祭炼成了鬼树。”   “村里男人多女人少,几乎没有小孩子,怎么回事?”我问道。   “都被鬼神宗带走了。”   “鬼神宗在井村杀了多少无辜村民?”我又问道。   “很多,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都和我没关系,我只管勾魂不管杀人。”新娘子辩解道。   “你不止勾魂,你还夺魄。”   “红衣厉鬼地府不收,我也是被迫无奈……”   “人想长生久视,鬼想凝练真形,这点无可厚非。”   “只要公子肯放过我,我以后绝不会再做这种伤阴德的事。”新娘子趁机说道。   “你便是想做,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公子,此话何意?”   “字面意思。”   “为什么,我已经将我的身世来历全部说清楚,公子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原因很简单,你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完,我拔出了唐横刀。   新娘子还想继续狡辩,但在看到我手里的唐横刀后放弃了。   “你到底是怎么听出破绽的?”   “你的故事我听不出破绽,我只是偶然想起了这口井的名字。”   “这口井从来就没有起过名字。”   “有,这口井叫做涌泉。” 第251章   守关将   涌泉是人体内的一处穴道,井村的这口井未必真的叫做涌泉,但它却恰好脚心的涌泉穴位置。   听我说出井的名字,新娘子瞬间脸色大变。先前她一再演戏,此刻才终于露出她的真实表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新娘子问道。   “我不但知道这口井叫做涌泉,我还知道你便是这涌泉关的守关鬼将。”我说道。   “看来,你对我们鬼神宗的事清楚的很。”新娘子眼中杀机涌现。   浑天司要将鬼神宗连根拔起,自然少不了做功课,借助现代的卫星科技,即使人迹罕至绘制地形图也轻而易举。   鬼域不会被卫星探测,但却可以用风水理气推算出来。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杨湛的风水术。浑天司要阻止鬼神宗的鬼神祭,而鬼神祭的主角就是杨婉晴。   开始浑天司为了避嫌并不想让杨湛参加这次的行动,直到杨湛拿出了一张风水图浑天司才同意他的加入。   华夏大地山峦起伏,绵延万里。有很多特殊的地貌,诞生出很多风水宝地,和大凶之地。   鬼域所在的深山老林,就是这样一块罕见的大凶之地,名为女魃晒尸。   名为深山老林,在于其山麓体系复杂,峰峦众多,且深林广阔人间罕至。   但若从杨湛所绘制的风水图来看,整个深山老林的在地图上的格局,看起来很像一个女人仰面躺卧在火焰中。   山脉勾勒出女人的体态,头枕西北玳瑁山脉、双臂延伸往南伸到杉岭峡、往北伸向鹫峰山。右足顺着往东踏入漳江之中,而这里的山脉是女人左足延伸之地。   高耸入云的红叶林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赤红的山岩红土像是被火焰烧红,墨绿的松柏像是烧过的灰烬。   正是因为太过神似火焰中的女人,所以杨湛才会就此提出女魃晒尸的说法。   中国南方自古就有逐魃的说法,魏书载咸平五年晋阳得死魃,身长两丈,面顶各二目。   通考言永隆元年长安获女魃,长丈有两尺。   传说中魃魔所居之地不下雨,所行处赤地千里,经常给人带来干旱和火灾。   魃魔为僵尸的变种,本为阴物却能行火焰灾厄,原因就是因为它把万物生灵的阴气全部吞噬到体内。   使万物阴阳失衡,导致阳极生煞。   这点和普通鬼祟不同,普通鬼祟喜欢吞噬人或者其它生物的阳气,用来调和体内的阴气,而魃魔只吸收阴气,将其全部凝聚在自己的心脏位置。   魃魔的心脏位置阴气最盛,足以演化成一方鬼域。   故而只要能顺着地形找到魃魔的心脏位置,就可以找到鬼神宗的宗门所在之地。   在杨湛提出女魃晒尸的说法后,浑天司征集一众风水师望气探测,通过辨识地脉理气的走向认可了这一说法,并且成功锁定了鬼域所在的位置。   女魃晒尸属于自然造化的凶地,只是风水学上的说法,并不是说这里真的躺着女魃。   但因为太过神似,久而久之真的养成了阴气凝聚之地。   鬼神宗在女魃的心脏位置演化鬼域,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锁住阴气不散。   众所周知,风水轮流转,再好的风水宝地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失了气运,凶地也是一样。   为了锁住阴气不散,鬼神宗依着人体十二经脉设置十二道关卡。   这十二道关卡分别坐落在十二个穴位上面,井村坐在的位置对应的正是其中一穴涌泉穴。   初来到井村时杨湛就看出这里不对劲,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件事,我也没有,直到鬼神宗的人现身我才恍然大悟。   ……   被我揭破了身份,新娘子也不再惺惺作态,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绝不是我的对手。   纵然满腔杀机,恚怒满胸,也不敢主动向我出手,只睁着一双怨毒无比的眼睛盯着我。   “我记住你了,你叫谢鸢,一个卑鄙险诈的小人。”新娘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过奖,不及你鬼话连篇。”我说道。   “我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小木匠的尸体依然还留在井底。”新娘子说道。   “可你不是小翠,你是鬼神宗的从冥界感召而来的鬼将。”   新娘子再次沉默下来,沉默一会又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我?”   “我若真要杀你,绝不会和你多说半个字。”我说道。   “说吧,要怎样你才会放过我?”   “带我找到其它守关之将,助我进入鬼域。”   “你要阻止鬼神宗选出鬼兵大将?”新娘子想了想问道。   “不,我想灭了鬼神宗。”   新娘子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次她沉默的时间更久,鬼神宗有多少底牌她最清楚,而对于我她几乎一无所知。   但她并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她想活着就只能答应。   “我答应你。”   “很好,现在请继续做你未完成的事。”我用刀指着地上的广元道长说道。   先前广元道长被她一口吸了不少魄灵,人也因此陷入昏迷状态。   新娘子瞪大眼睛看了我一眼,等看向广元道长的时候,眼底又涌出渴望。   她化形在即,却因为我的打断未竟全功。   新娘子走到广元道长身边,对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残余的魄灵全部吸入体内。   等她吸完,我对着杨湛说道:“杨兄,别装死了。”   杨湛早就醒了,一直在闭着眼睛偷听我和新娘子的谈话。   听见我的话,杨湛苦笑着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我面前。   “借你罗盘一用。”我说道。   “做什么?”   “收了她。”   杨湛手中的罗盘是祖上传下来的法器,不仅可以用来看风水,还可以用来收鬼。   鬼生活在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时空,而罗盘刻度精准相当于一个封闭的独立的空间,正好用来将鬼封死在里面。   杨湛犹豫了一会,把罗盘递给我。   “你自己来吧,以后还要靠你来指路。”我说道。   这次杨湛没有犹豫,默运神念调整天池针刻度,转头看向新娘子神情凝重的说道:“请君入瓮。”   新娘子看了我一眼,随后化为一道红光没入罗盘中。   只要进去,没有杨湛设定出口她就再也出不来。   现在院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杨湛两个人,田教授和罗英都还没有苏醒。   至于广元道长,现在的他已经是个纯粹的死人。   寿元早在出风矛村的时候就已经尽了,此刻又失了魄灵生机断绝。   望着广元道长的尸体,杨湛神情复杂。   “谢鸢,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杨湛说道。   “你我都很清楚,广元早就是个死人了,我想要这里的守关鬼将为我办事,总要给她点好处才行。”我说道。   “可是,你指使她夺魄的时候,当真一点愧疚都没有么?”杨湛问道。 第252章   在师中   杨湛的话触动了我的心,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真的已经变了。   自从我做了那个旧梦之后,我就再也不是从前的我。   从前的我怀有一颗赤子之心,谈不上胸怀天下,但也想着能在人间安身立命有一番作为。   所以我才敢夜闯阴凤坡,一滴精血入山河。孤身杀入狮子山,血战阴神和岳章于寻龙密道。背着一张玄门追杀令,还敢与青城道门结仇。   这里面固然有为情之故,同时还怀着一种人道主义英雄情结。   做了那场旧梦之后,我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还魂崖上的生离死别,忘川河底的冰冷孤寂。   这期间我到底沉睡了多久,楚馡又在尘世经历多少场轮回?   面对杨湛的质疑,我沉默半晌对他说道:“不意苍生错怪恚,顾此是我所当为。”   杨湛听完怔怔得看了我一眼,仔细品味出我这句话的意思后沉默下来。   当初我若阻止广元道长看八字,他不会应死劫,红衣鬼将也不会因为看上他的魄而现身,也就不会有今晚的这场婚礼。   没有今晚这场诡异的婚礼,我也不会想到这口井就是涌泉。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杨湛都没有任何交流,直到天色微亮,田教授和罗英先后醒来。   看见大槐树倒在地上,村民都陷入昏迷,田教授震惊的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兄,你来解释吧,我去前面看看地形。”   杨湛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今晚上的事很复杂,但只要能和鬼神宗扯上关系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   唯一的麻烦在于井村的村民该怎么处置,失魂多年,对他们而言可不仅仅是做了一场噩梦那么简单。   梦魇会持续存在,有些人可能会因此再也无法恢复正常的生活。   还有些人,譬如那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他的心灵已经被鬼神宗彻底腐蚀,与鬼神宗的狂热信徒无异。   但这些都是浑天司的事,我已经把我应该做的事做完了。   迎着晨光的熹微,我眺望着山林幽谷间的黑暗,鬼神宗的邪恶就像是这黑暗中的阴影。   自古以来道门那么多惊才绝世的通神高手,都不曾将鬼神宗连根拔起,并非是因为鬼神宗有多强,而是因为鬼神宗与冥界通联。   无论是谁敢对鬼神宗下死手,都会遭受冥界的诅咒。   冥界的诅咒是无法消除的,即使得到了滴天髓也只能压制,修为越高诅咒的力量就越强。   所以鬼神宗在历史上无数次被道门血洗,却始终没有人将它彻底从人间铲除。   道门畏惧冥界的诅咒不肯背负因果,但我却不怕。   因为今生的我已经背上了冥界的诅咒,若给冥界晓得曾经一刀斩断忘川河的人是我,就更不是诅咒那么简单了。   随着我与楚馡的相逢,宿命已经开始缓慢觉醒。   现在我要做的是在宿命觉醒之前让自己变强,变得和前世一般强大,甚至比前世更强。   只有这样,才不会重蹈前世的悲剧。   ……   晨光越来越亮,当温暖的阳光照耀我全身的时候,姜柘和杨湛两人来到我身边。   “谢鸢,井村的事杨湛已经和我说了,包括这里的守关之将。”姜柘神情凝重的说道。   “井村的事浑天司怎么处理?”我问道。   “这件事会请张少司和当地有关部门联系,村民会得到妥善安置。谢鸢,我想问你,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姜柘问道。   “进鬼域之前,十二守关之将一个都不能留,这样做可以削弱鬼域的阴气。”我说道。   “鬼神祭迫在眉睫,我们没有破关的时间。”   “做这件事不需要太多人,大部队按照原计划路线继续前进,我和杨兄两人足矣。”   “你们两个?”姜柘吃惊的看着我问道。   “你若不放心,也可以跟着我们搭把手,就怕你脚力跟不上。”我故意说道。   “谢鸢,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别忘了我也修行过玄门炼体术。”姜柘被我激发了斗志,拍着胸脯说道。   “好,那就我们三人,争取在两天之内解决这件事。”   涌泉关被破,肯定已经惊动了鬼神宗,但鬼神宗却很难立刻做出反应,或者采取补救措施。   因为深山老林幅员辽阔,女魃的尸体横跨数百里,远水解不了近火。   鬼神宗的主力肯定要留在鬼域为鬼神祭做准备,最多在距离鬼域附近的关卡做防范。   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做出决定后,我们赶回井村土楼,这时候村民已经有人陆续醒来,神情浑浑噩噩,眼神空洞四肢僵硬。   浑天司的大部队都在忙着照顾他们,最忙的是罗英和另外两名医护人员。   峨眉派的那位坤道念诵咒语给村民安魂,还有几位道友以自身真气帮助村民祛阴。   村民失魂经年,体内沉珂太多,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需要静心调养。   广元道长的死已经盖棺定论,官方说法是死于成精的老槐之手,井中的红衣鬼将则是被隐瞒下来。   她的身份太特殊,不宜公开。   我和田教授说了我的想法,田教授有些担忧,但还是以我的意见为主。   说白了,只凭浑天司这些人想要直接进攻鬼域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之所以会成行全是因为我。   浑天司对我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很清楚我的手段。   但是剿灭鬼神宗是件大事,且是从未有人做到的大事。浑天司会把这么沉重的担子全压在我身上,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来之前我为自己起过一卦,是个师卦。   变爻为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王三锡命,指的是幕后有位大人物故意将我推了出来。   至于这个人是谁,我却参详不透。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对我是没有恶意的,因为锡命是嘉奖的意思。   而且这一卦也是个吉卦,寓意为有主帅在军中坐镇,万事皆吉。   简单做了调整,田教授接下原本属于姜柘的职务,统率大部队依旧执行原来的计划。   他们将会在井村多驻扎半天,等和从外面赶来的安置人员接轨后再继续前进。   时间不多,我们三人也没有多耽搁,简单吃了点东西,带足干粮就出发了。   出发前我带了两把苗刀,交叉绑在背后,手里还提着一把唐横刀。   姜柘带了很多电磁干扰弹,一把重力火器,两把弹道手枪,一把复古左轮手枪。   杨湛带了独门法器阴阳子午针,外加一面罗盘,罗盘中封禁着一位即将化形的红衣鬼将。   根据罗盘指引,我们下一站地是位于女魃的足三里要穴。   距离井村有七十里的山路,路途不算遥远但是山道却极为难走,要陆续翻越好几道山岭,目标地在双峰山峡谷深处。 第253章   骨魔   鬼域在女魃的心脏位置,十二守关之将则是分布女魃周身,这意味着我们要走数倍的远路。   杨湛做了武当弟子,除了内门心法阴阳子午诀之外,还有武当独门轻身功法登天梯。   这套功法是张三丰所创,从无根树中变化而来。   精妙之处在于这套功法对修为的要求不高,无须破虚通神,只要勤加练习掌握神念御物的诀窍,就能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   至于姜柘,此人的炼体术学的便是天上的雄鹰,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两人都是赶路的好手,杨湛胜在神念御物,姜柘则是强在体力惊人,都是年轻人一路行来难免起了争强之心。   穿过一片灌木丛生的密林,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宽六丈的山涧。   “杨兄,请。”姜柘率先发难。   “好说……”   杨湛答应下来,先走到山涧边缘,向下眺望。   山涧深不可测,藤萝密布,失足掉下去难逃粉身碎骨,六丈的距离也超越了凡人的极限。   默默看了一会,杨湛闭上眼睛感悟此地的山脉地气。   辨识出山峦走向后,杨湛后退数步深吸一口气,身体陡然向上拔高两丈。   眼看身体就要因为重力下坠,偏在这时杨湛双足在空中连续摆动,从他身体中再次生出一股新力,身体再次向上拔高一丈。   三丈的高度,只要冲力够强,足以越过这道山涧。   等到身体开始下坠,杨湛一声长啸,双臂向后一挥,人向前冲,堪堪在身体坠落山涧前落在对岸的山崖上。   平安落地,杨湛长出一口气,对着姜柘做了个请字手势。   看到杨湛成功到达对面,姜柘神情有些紧张,认真估算下距离解下身上的重力火器交给我。   “谢鸢,这玩意太重,等我过去你掷给我。”   “好……”   卸下重力火器,姜柘活动四肢。   他人生了一双鹰眼,身体伸展也如大鸟一般。   活动片刻,姜柘后退数十步,拔足向前飞奔,等冲到山崖边缘猛然发力。   强大的冲击力,连脚下的岩石都被他踩裂。   他的人俯冲而去,双臂张开,单足悬空,仿佛真的化身为天上的雄鹰。   成功落在对面的山崖上,比杨湛还要多出几尺,神情得意。   两人都过了山涧,接下来轮到我。   我先把姜柘的重力火器给他掷过去,然后一步步往前走。   等走到山崖边缘的时候,化实为虚,身体也仿佛随着神念消散。   合而成体,散而成章。   两人都在全神贯注的盯着我,想要看我施展何等神通。   想我能从望海崖一跃而下,六丈宽的山涧又算的了什么。当下我脚步不停,就那么径直向前,踩踏着山涧云气,一步步走了过去。   走到山涧中间的时候,望见两人睁大的眼睛,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转身望向天边飞过的一只青鸟。   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神念,青鸟也停在空中。   继而青鸟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扑棱棱的飞向山林。   青鸟消失,我继续向前走,稳稳当当的踏上对岸的山崖。   “杨兄,有什么感想?”姜柘问道。   “我也想有个搏风争羽云霄上的师父。”杨湛说道。   “怎么,你现在的师父对你不够好么?”姜柘又问道。   “不是不够好,而是没有他师父厉害。”   “那你就难了,根据浑天司这些年对修行界的调查资料,有资格与李谪仙比肩的不超过五人。”姜柘说道。   “都是哪五人?”我好奇的问道。   “昆仑寒冰剑,龙虎老天师,全真纯阳丹,东海系舟人,还有一位隐于云梦泽中,自号云中君。”   姜柘提及的这五人,我从前都没有听说过。   出世前我在龙岭不问世事,出世后我所有的心神都放在林城玄门。   道姐从来不和我说道门的事,我也没想过去问她道门当今出了多少人才,又有谁能在今世证道成仙。   不过,若这五人真能与道姐比肩,他们无疑都是极为可怕的人。   道门有道统底蕴,也有身怀惊世神通的陆地神仙,有时候这些人的存在,要比道统本身还要可怕。   现在我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我背后站着道姐,无论是青城还是神霄都深深的忌惮她。   可是道姐不是神,我在君师之路上走的越远,将来招惹的敌人也就越多,只靠道姐决计护不住我一生一世。   而且我早有预感,这次道门入世道姐也在劫数之中。   念及此,我对鬼神宗的这场战事越发渴望。修行没有捷径,如果有就必须经历生死考验。   我既然选择了刀,那么必然也要以杀来证道。   穿越这道山涧后,我们开始加速前进,时间不多分秒必争。一路脚步不停,半个时辰后我们来到双峰山北麓。   登上山顶,下面便是我此行的终点,女魃的左腿足三里窍穴所在的双峰峡谷。   峡谷深处,云雾缭绕,两侧山壁垂下一道道藤萝。   我们可以选择绕行下去,这样会多花费一段时间,最直接的方式是从这里跳下去。   晓得这里是足三里窍穴,但具体隐藏着什么样的守关之将我们却不清楚,也不知下面有多少凶险杀劫。   我环视一周,望见一处洞窟,对杨湛说道:“杨兄,跟我来。”   洞窟深邃幽暗,阳光照射不进来。   “杨兄,把她放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嗯……”   杨湛转动罗盘,片刻后罗盘闪烁一道红光,落地显化人形,依旧是一副新娘子的打扮,神念气息明显比昨夜更加强大。   姜柘是第一次见她,本能的握紧了左轮手枪。   “姜兄不用紧张,这位就是涌泉关的守关之将。”我说道。   我的话说完,新娘子将向我躬身行礼说道:“奴家拜见公子。”   “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后称呼也方便些。”我说道。   “奴家本为黄泉水中一缕怨魂,得鬼神宗血气供奉凝聚阴形,生前姓名已经忘却,由于我喜欢穿红衣,鬼神宗称我为红娘子。”   “那好,红娘子,现在你把这地的守关之将来历和我说下,不得隐瞒。”   “奴家不敢隐瞒,此处守关之将是一位战力强大的骨魔,生前便是一为祸人间的魔头,死后血肉化尽恶骨经年不毁,被鬼神宗祭炼为骨魔。”   “只有骨魔一人?”我问道。   “不,鬼神宗曾在这峡谷深处设立祭坛,炼化尸骨无数,麾下有白骨行尸数百,沉睡在地下。”   “骨魔战力如何,与你相比?”   “在我之上。”红娘子说道。   “有何神通?”   “神通奴家不知,不过这骨魔一身恶骨,无惧闪电雷霆,寻常兵刃很难伤到他。”   “嗯,我知道了,你继续回罗盘中修炼吧。”   “公子可需要奴家出手相助?”红娘子问了我一句。   “不用。不过既然你有这份心思,可以不用先回去,站在山崖上和他们一起观战吧。” 第254章   殄文   我站在悬崖上,目视着下方的深谷。   阴气在上升,阳光也无法穿透峡谷中的迷雾。   骨魔与僵尸都属于死物生灵,人死之后七魄没有散尽,散入血肉白骨之中,经年吸收阴气产生灵识。   红娘子的战力相当于红衣鬼将,骨魔战力比她还要强大,相当于鬼帅境界。   鬼帅对应的是道门破虚,却比破虚高手要强大的多,因为骨魔不容于天地,想要存活下来就必须具备天生的神通。   根据红娘子描述,峡谷深处不仅有骨魔坐镇,还埋葬着数百白骨行尸。   我默默估算着自己的战力,以及要面临的凶险杀劫。   短时间内我不可能把气场提升到君道,神魂也无法随之变强,我所能提升的只有我的刀。   星空下和明采薇的那场对决,令我对前世的刀法有了很多体悟,可当我回到实境后我就再也施展不出那样的刀法。   梦中的事做不得真,同样的道理,我也无法将从虚境中体悟的刀法带到实境中来。   过去的时间里,我一直琢磨着怎么做才能把刀法带到实境,将其转化为真正属于我的神通。   可是无论我怎么去思索去演练,都有心无力。   后来我渐渐明悟,我之所以做不到欠缺的不是刀意,而是杀机。   那场旧梦中,我斩杀阴兵鬼将数以十万计算,凝聚无边杀机方才能一刀斩断忘川河。   以杀证道容易入魔,是以梦中的我选择自沉于忘川河。   如果有选择我也想跟着道姐修剑,但很不幸的是,命运递给我的依然是一把刀。   似乎是嗅到了即将发生的事,阳光开始消散,天空被阴云遮蔽。   峡谷中雾气翻滚着,变得越来越浓。   没了耀眼的阳光,红娘子也随着杨湛和姜柘走到悬崖上来。   “谢鸢,你真要一个人下去?”姜柘问道。   “嗯。”我点点头。   “这样做很危险,我们一起去,互相也有个照应。”姜柘说道。   “方才红娘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骨魔体逾金铁,我不认为你的电磁干扰弹对他有效果。”我说道。   “我可以帮你对付白骨行尸,我的枪法很准。”   “不用了,白骨行尸伤不到我。”   拒绝了姜柘的好意,杨湛平静的看了我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昨夜我杀老槐以及鬼神宗的女人已经给杨湛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于过去我杀了杨家和鬼神宗多少人,他比浑天司还要清楚。   龙窟之战中,他更是亲身经历者。   下定决心,我回头看了红娘子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不会下去太久,若你有别的想法,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在心里,否则就算是追杀到黄泉地府,我也要你神魂俱灭。”   红娘子不敢与我眼神对视,低下头说道:“奴家绝不会逃。”   “你记得最好。”   说完,我将唐横刀解下来递给杨湛。   再将背上的两把苗刀重新检查一遍,重新绑好,然后我对着幽暗峡谷一跃而下。   风声吹过耳畔,隐约还能听见杨湛和姜柘的对话。   “杨兄,他……他就这么下去了?”   “不然呢?”   “我也羡慕有个谪仙做师父。”   “下辈子吧。”   ……   双峰峡谷再深,也深不过望海崖。   我跌入迷雾没多久,就听见谷底的流水之声,身形一动抓住山壁上的藤萝。   因为下坠力道太猛,连续抓断好几根,方才稳住身形。   接着我顺着藤萝和突起的岩石,在山谷中辗转腾挪一路向下,最后平安落在谷底。   谷底雾气弥漫,乱石丛生,一条小溪从谷底流过,两岸兽骨嶙峋零落。   骨魔没有霸占峡谷之前,这里水草茂盛,山林野兽常常来此地饮水,现在这里已经被骨魔的煞气污染,变成了不毛之地。   我顺着溪水往深处走,一直走了很久,远远望见一座黑石法阵。   黑石三尺见方,犹如石碑拱卫四周。中央是一座黑石修建的坟茔,坟茔前竖着一块高大的黑色石碑。   我凝神观望,只见所有的石碑上面都雕刻着神秘的殄文。   殄文这种神秘的字符,起源于上古水族先民。   上古水族先民认为,无论是祖先亡灵,动物、植物,还是一些自然物和自然现象,包括山、石、洞、水、风、雨、雷、电等,都具有灵魂。   为此,水族人创造了一种很特殊的字符专门用来和鬼魂沟通,这种文字就叫做殄文,书写殄文的人叫做鬼师。   先前浑天司做过地理考证,在深山老林中生存着一批古老原始的村落,守旧排外信奉异神。   看到殄文我才晓得,原来世上不仅还有上古水族遗民,居然还有鬼师传承。   白骨生灵本身就很罕见,能一口气炼化数百具白骨行尸,还祭炼出强大堪比鬼帅的骨魔,也只有邪恶的鬼师才能做到,而且炼制法门极为血腥。   名为白骨行尸,事实上却不是用尸体祭炼而成,用的是活人。   因为只有活人才能激发殄文中的怨气,先将殄文刻在人身上,等到怨气全部被殄文所吸收,再把人皮剥下来蒙在黑石上雕刻成碑。   最后将人的血肉全部剥离,把白骨深埋于地下以墓碑镇压。   谢家古书有关于殄文和鬼师的记载,但却并没有对殄文进行解读,我看不懂石碑上的文字,却能感知石碑一直在不停的在吸收谷底的阴气。   石碑吸收的阴气会传递到地下的白骨中,久而久之白骨自然会产生灵识。   望着眼前这大大小小数百块石碑,我心中暗自发誓,等进了鬼域说什么也要把鬼师给揪出来,此人为恶之深还在凌长宵之上,绝不能留。   黑石法阵中阴气极盛,我不懂殄文也看不出这阵法中隐藏的玄机。   绕着黑石法阵走了一圈,忽然察觉到空中有异动,只见一只飞鸟挣扎着从天上坠落,恰好落在黑石法阵中。   飞鸟落地,根本来不及挣扎一身血肉羽毛就自动剥离,片刻间变成一具洁白的骨架。   我仔细观察地面,只见地上不知散落着多少鸟类的骨架,还有乱入其中的野兽骸骨。   见此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想不到这黑石法阵中的煞气如此强盛。本来还想着提刀杀进去,现在只能想办法把骨魔逼出来了。 第255章   白骨如雪   我算到了骨魔的战力,白骨行尸带来的杀劫,但我却漏算了眼前这座黑石法阵。   便如上古祝由术一般,简单的文字却带着沟通天地的神力,眼前这次出自上古邪恶巫术的黑石法阵,也同样威力莫测。   黑石法阵不是虚境,却比虚境更加可怕。   里面的每一块石碑都带有死者的怨念诅咒,用殄文书写出来,每一个字符都带有对生者的憎恶。   上古邪恶巫术盛行人间时,人间还没有阴阳五行,没有奇门遁甲。   我不知道殄文的意思,也不懂这阵法的玄机,现在我能做的是想办法将骨魔逼出来。   环顾四周,我感知周围理气的变化。   黑石法阵的存在对周围的理气造成很大的影响,吞噬了几乎所有的生机。我试着分出一缕神念深入到法阵中去,才进入神念便已消亡。   危机莫测,我不敢贸然出刀,怕引发阵法反噬。   苦思无策之时,我的灵感被谷底的溪水唤醒,黑石法阵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变化,但这谷底的小溪却依旧在潺潺流淌。   这说明,水不受黑石法阵的影响,甚至还有可能会对法阵造成破坏。   有了这个灵感,我随心起了一卦,得了个萃卦。   变卦太多,我直接取本卦为决断。泽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   意思是水漫过大地,洪水为灾,君子当准备好兵器,戒备即将随天灾到来的人祸。   占得此卦,我将卦象与我遭遇的困境联系起来,终于有了主意。   我只要让溪水漫过这黑石法阵,就会令萃应验。所谓的人祸指的就是骨魔和行尸从地下觉醒,到时候我只需要准备好兵器迎战就是。   有了主意,现在就是想办法让溪水淹没黑石法阵。我顺着溪流往上走,一直走了数十丈,然后我发现溪水来自两座山峰间的瀑布。   瀑布下有深潭离地数丈高,溪水就是潭水满溢流出来的。   找到水源剩下的就好办了,我只需要斩破深潭,把里面的潭水全部泻出来,溪水就会瞬间暴涨漫过黑石法阵。   深潭周围岩石坚不可摧,苗刀是斩不破的,即使有刀气也很难。   能承受千百年流水冲击而不动的岩石,其本身就已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气场,不是寻常岩石能比拟的。   若是道姐在此以她的剑气威力,莫说斩破一方水潭,便是斩断一座山峰我也不觉得奇怪,但我现在还做不到。   我抬头看向上空的瀑布,但见飞流之下犹如银河跌落九天。   以我现在的刀气做不到,但如果我能从瀑布中借势,将刀意和瀑布一往无前的冲势结合起来,刀气的威力必然会提升数倍。   念及此,我手足并用顺着瀑布一侧的山体向上攀登,一直到攀登到半山瀑布的源头。   稍作停留估算好方位,然后我从背上拔出一把苗刀,连人带刀飞入瀑布中,随着瀑布一起降落。   瀑布源头的水势冲击力并不强,越往下越厉害,而我要做的是把瀑布所携带的一往无前的势,全部汲取到我的刀中。   随着我不断的以神念与瀑布融合,手里的苗刀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待到我与瀑布同时落下,我闪身站在深潭边缘的一块礁石上,而瀑布则是悄无声息的注入水中,半点水花也不见。   只因我已把瀑布所携带的势,全部借走了。   默然等了片刻,等瀑布新发的势再次激荡潭水,我随之双手握刀一刀斩入潭水之中。   刀借水势,水借刀意。   两股力量叠加产生一股强大无匹的冲击力,水潭气场无法承受瞬间破碎。   下一刻,潭水决裂水浪滔天,犹如一条水龙咆哮着冲入山谷。   当我提刀飞檐走壁来到黑石法阵上空时,溪水已经漫过了黑石法阵。   现在我要做的是等,等潭水泄尽。   深潭积水广深,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溪水才开始平复,溪水消退水落石出。   黑石法阵被溪水浸泡,石碑上的殄文也仿佛失去了魔力,周围理气又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果然如我所料,黑石法阵已经被萃卦玄机破解。   我从空中落在阵前,持刀继续等待。   这一次我没有等太久,阵法被破沉睡在地下行尸已经被惊醒。   除了中央那块高大的石碑没有任何变化之外,其余石碑都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随着石碑的颤动,地面也开始有了起伏。   继而大地龟裂,像是有东西正在从地下破土而出。   这一幕非常阴森诡异。   幽深的峡谷,漆黑的大地,灰雾笼罩,鬼气阴森。   震颤的石碑之下,忽然从泥土里伸出一只洁白的手骨,五指抓向苍穹仿佛正在挣脱死亡的枷锁重返人间。   终于,第一只白骨行尸破土而出。   白骨幽幽,眼窝深邃,四肢无比的僵硬,怔了半天才感知到我的存在。   等白骨行尸将神念锁定在我身上后,深邃的眼窝中嘭得烧起两团猩红的鬼火,顿时一股恶念加在我身上。   成功锁定我的位置后,白骨行尸的行动一下子变得无比迅捷。   伸着双臂,迅速朝我扑了过来。   我持刀站在原地,等白骨行尸进入到苗刀的攻击范围,然后我向前坳步,以一个标准苗刀拔刀式出手,右手反手握刀向后转身,一刀斩断白骨行尸的锁骨和颈椎骨。   刀锋过处,白骨行尸的颈椎骨迎刃而断,颅骨跌落在地上,鬼火犹自未灭。   我倒转刀柄,刀尖冲下,把刀插入头盖骨中,同时爆发刀气。下一刻颅骨轰然破碎,白骨行尸的灵识也随即冭灭。   本以为白骨行尸很难对付,现在看来斩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才解决掉一只白骨行尸,下一只又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锁定我的位置后,立刻朝我冲了过来。   以我的现在的刀气强度,杀他们易如反掌。   这次我没有多余的动作,等到行尸近身,直接一刀斩向他的头盖骨。   头盖骨被刀气震碎,鬼火散落灵识俱灭。   随着围攻我的白骨行尸越来越多,渐渐的我开始感觉到了压力。   他们的速度极快,单个容易解决,一旦群起合围,单靠一把苗刀就无法游刃有余。   见此,我拔出背上的另一把苗刀。   如此大好的练刀机会,我岂会放过,我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高速挥舞双刀,只斩白骨行尸的关节。   刀刃与白骨铮鸣,鬼火阴魂冭灭成灰。   酣畅淋漓的战斗,也在无形之中不断提升我的杀机。   只杀得白骨成雪,沸沸扬扬落满山谷。 第256章   水龙吟   寂静杀戮,唯见刀光雪亮。   溪水在安静的流淌,于溪水畔疯狂挥舞刀锋的人也仿佛回到了旧日的时光。   梦中的忘川河不是溪流能比,白骨行尸也比不过冥界的阴兵鬼将。   我不如前世那般伟大,庆幸的是我也不像前世那般绝望。   杀机越盛,我的心越冷。   疯狂杀戮的时候,心头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温柔。   不知楚馡在做什么,可有念我?   离别不过数日,便如过了数年,明明做着与她无关的事,说着与她无关的话,但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我心头。   时间在安静的流逝,白骨行尸不断的倒下。   直到再无一人站在我面前,黑石法阵所有的石碑都已崩塌,只剩下最高大的那一座。   我持刀站在原地等待,冷漠的注视着石碑上的殄文。   散落满地的鬼火,开始向着石碑蜂拥而去,被石碑上的殄文吸收,神秘的字符开始逐一闪亮。   等到最后一个字符亮起,整座山谷都开始震颤。   一股巨大的恐怖笼罩整座山谷,就连安静的溪水都陷入惊慌。   大地开始有了起伏,两次山体也受到了影响。   这一幕令我想起当初的乌鸦坡,当时我一滴精血入山河,最后引发山崩地震。   还好,现在是白天,天上也没有出现红月亮。   石碑震动的越来越剧烈,上面的殄文开始扭曲变形。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石碑炸裂,殄文字符飞到空中,犹如萤火一般闪耀着,凝聚不散。   接着,石碑下的大地开始裂开,伴随着浓郁的鬼气,从地下伸出一只漆黑的手骨。   骨魔,终于显形了。   手骨向上伸出一尺,另一只手骨也伸出了地面。   接着便是一个硕大的骷髅头,其余行尸都是白骨,但这骨魔却是一身黑骨。   头骨大如斗,漆黑如墨。   眼窝位置闪耀着两团幽幽鬼火,碧蓝惨绿。   当骨魔挣脱大地的束缚,来到地面上的时候,整座峡谷都被他的死亡怨念所感染。   溪流不再流动,灰雾不再升起,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死寂。   这是鬼域,便如我当初显化的虚境。   骨魔自身就拥有演化鬼域的能力,而我现在就处于骨魔的鬼域之中。   红娘子对我隐瞒了很多信息,她没有告诉我关于黑石法阵的事,也没有告诉我骨魔掌握着一方鬼域。   恐怕连骨魔的战力都被她故意隐瞒。   女魃晒尸有十二守关之将。或许,站在我面前的骨魔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骨魔现身,殄文所化的字符闪耀着朝他飞去。   犹如一道道金色的铭文,烙印在他漆黑如墨的骸骨上面。   当最后一个字符消失,骨魔的神威再次拔高到一个崭新的境界,而我也终于确认我面对的不是冥帅,而是一个战力堪比鬼王的邪恶存在。   鬼王相当于道门通神,从红娘子所说的那些不可信的话语来分析,骨魔还有着强大的神通。   骨魔抬起头望着我,神情带着无边的憎恶和恚怒。   环顾四周,看到满地白骨,更令骨魔怒火中烧。但他并没有立刻朝我的出手,而是俯身弯腰将一只手插入地下,再拔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剑。   这是一把黑色的不化骨剑,长约五尺,宽四寸,由无数片坚不可摧的不化骨拼接而成。   剑身上雕刻着殄文和各种鬼神图案,散发着阴森鬼气。   持剑在手,骨魔杀机一往无前。而我也迎来今生最强大的敌人,一位战力在鬼王境界,至阴至邪坚不可摧的骸骨魔。   从骨魔现身到吸收殄文,拔出不化骨剑,我一直在冷静的旁观。   先前的战斗让我的杀机攀升到新的境界,我需要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来提升我的刀意。   这场战斗没有道理可言,只有生与死,毁灭与被毁灭。   也只有这样的战斗,才能令我的刀获得质变的提升,因为我不仅要抢夺一线生机,还必须爆发出最强毁灭杀机,才能伤到骨魔本尊。   此刻我手里握着两把苗刀,晓得这场战斗必须高度专注,我将其中一把插在地上。   双手紧握着一把苗刀,与骨魔对峙。   他的杀机已经攀至巅峰,我的识神也已坐镇神庭,神念与身体完美融合。   光线开始变得扭曲,骨魔的身影也变得缥缈起来。   这里是骨魔的鬼域,但却依然有属于我的意志,我的存在就像是星空上的那颗寒星。   冷漠高远,光芒黯淡。   但却依然闪耀于黑暗虚空之中,永不熄灭。   没有谁先手,我与骨魔几乎同时向对方发起攻击,识神赋予我最极限的速度,鬼域也同样把骨魔的速度提升到极致。   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各自都擎起无边毁灭杀机。   当刀气和剑气相撞,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冲击,空间摇动气场破碎。   这一刀超越我从前任何一刀,几欲与虚境中的刀法相比。但骨魔的剑同样能量强大,刀气与剑气在剧烈的碰撞下同时湮灭。   我向后倒退数丈,骨魔则屹立在原地不动分毫。   血气紊乱,毁灭冲击同时也对我的五感六识造成影响,骨魔的强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是属于他的鬼域,在这里对决,他占有先天优势。   第一次交锋刚结束,第二次交锋开始。   这一次剑气依然和刀气同时湮灭,但我手中的苗刀却因为无法承受太过强大的刀意而破碎。   我扔掉剑柄,拔出第二把苗刀。   这样打下去我毫无希望,就算我的人撑得住,但我手里的苗刀却撑不住。   一旦手中无刀,纵然我有满胸刀意也无法施展。   骨魔第三次袭来的时候,我没有选择正面拦截,身体拔空从他头顶上方急速掠过,反手一刀斩向他的颈椎骨。   鬼域赋予骨魔速度和力量,但灵识并没有多少提升。   面对我突然的变招,骨魔来不及反应就被我一刀斩在颈椎骨上面,只听铮然一声,火星四射。   苗刀的刀锋斩在坚逾金铁的骨魔身体上只留下一道缺口,而刀身却直接断裂。   我后悔只带了两把刀,现在手里只剩下半截断刀。   骨魔受我重击更加怒不可遏,转身盯着我挥动不化骨剑朝我杀来。   我再次避让,剑气斩在地上留下一道深刻的沟壑。   连续数剑斩空,骨魔陷入癫狂挥剑狂舞,剑气激射四方,乱石崩飞地动山摇。   只杀得天地一片昏沉,混乱中我一边闪躲,一边不断的把虚境中的星光化为刀意,藏于神庭穴。   等到神庭穴中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的刀意时,我双足踩踏地面一飞冲天。   双手握着半截苗刀,从空中对准骨魔斩落。   晓得我这一刀的威力,骨魔凝聚全力以不化骨剑拦截。   断刀被不化骨剑拦截,但是刀断,刀意却未断。   星光所化的刀意,从刀身断裂处倾泻而下,犹如先前那道瀑布一般,化为水龙咆哮着冲入骨魔腹腔。   与此同时,鬼域之外也响起一道高亢的龙吟之声。   孱弱僵死的溪流,被我的刀意所化水龙引发共鸣,那因为鬼域而冻结的瀑布携带滔天之势,俯冲而下。   天地交征,鬼域立刻破碎。 第257章   女将   鬼域破碎,骨魔神威大减。   星光所化的刀意涌入腹腔,与外面的水龙共鸣,震撼的他全身骨骼颤抖不已,殄文光泽黯淡。   骨魔奋力抗争,奈何鬼域已经被水龙击破,他失去了最大的战力来源,只剩下一身坚不可摧的骸骨,手中不化骨剑再也无法与我手里的断刀抗衡。   天地交征赋予我强大的势,断刀压在不化骨剑上面,将骨魔的躯体压得不断的沦陷。   地上的泥土先没过他的双足,继而埋没双膝,很快又到了腰椎,胸骨。   骨魔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   他从地下而来,最终又重新回到黑暗幽土之下。   待到地面上只剩下骨魔的斗大的头骨的时候,我双手握住半截苗刀,用尽全力插入骨魔的头盖骨中。   断刀灌顶而入,骨魔在地下发出疯狂的嘶吼,犹如一声声闷雷。   阴森鬼气伴随着滔天魔意疯狂乱窜,爆发出一团团的黑雾,瞬间将我的身体吞没。   黑雾中蕴含着极强的怨念,不断的攻击我的神魂。   我咬紧牙关紧握刀柄,不停的将刀意泻入骨魔的颅骨之中。   渐渐的骨魔的咆哮越来越微弱,最后化为不甘的悲鸣,我依然拼命坚持着。   直到骨魔的颅骨因为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刀意,轰然破碎,我也被强大的冲击冲的倒飞出去。   受此重创,血气紊乱再难以压制,我呕出一口鲜血。   恶战终于终结了,骨魔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如果不是借了溪流瀑布的自然之威破了他的鬼域,我根本没有办法将他杀死。   黑雾散尽。我走到骨魔的埋骨之地。   颅骨破碎神魂冭灭,骨魔已经彻底消失再不可能从地下重生。   我走过去想要捡起地上散落的不化骨剑,就在我的手即将接触到剑柄的那一刻,不化骨剑突然从地上暴起,犹如毒蛇一般刺向我小腹。   是我大意了,不化骨剑由无数片不化骨拼接而成,其中有一片不化骨就来自于骨魔本身。   此时我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用双手用力抓紧剑身。锋利的剑身割破了我的手掌,鲜血涌出,令我无法再阻止剑身的前进。   噗嗤一声,不化骨剑刺入我小腹中。我以神念收缩肌肉拼命阻止剑身的刺入,但还是被剑刺入腹中。   我握住剑柄咬牙把不化骨剑从体内抽出,沾满我鲜血的不化骨剑在我手中发出不甘的铮鸣。   红娘子说骨魔生前是个恶徒,但从这把剑的意志来看,骨魔生前一定是个剑客,只有剑客的剑,才会在剑客死后为剑客复仇。   这点从他爆发的剑气也可以看出来,他的剑气能与我的刀气抗衡。   可惜,无论多么伟大的剑客一旦死后变成了骨魔,都会成为一切生灵的死敌。   我一手捂着小腹的伤口,一手紧握着剑柄注视着骨魔的这把通灵之剑。   当我长久的注视着这把通灵之剑的时候,心中浮现出一股淡淡的失落之情。   骨魔有属于自己的通灵之剑,我也当有属于我的刀。   旧梦中的我用的是一把长刀,四尺余,与苗刀很相似,在虚境中与明采薇对决的时候,我用星光幻化的就是这把刀,后来我又让陈灵将它画了出来。   我的人已经重生,但我却不记得我的刀去了哪里,不知它是被人打捞,亦或者依然沉浸在忘川河底。   略作感伤,我以染血手掌拂过剑身,将其灵识抹去。   这把剑已经诞生了灵识,但毕竟是属于骨魔的剑,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凶兵,用之不详。   抹去剑身的灵识后,我把不化骨剑插入地下让它陪着骨魔长眠。   自始至终我也不知骨魔的生平来历,关于他的信息都来自于红娘子,或许他生前并非恶徒,而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剑客,拥有一身铮铮铁骨。   战斗结束了,小腹的伤口提醒我必须尽快处理。我抬头朝山崖上望了望,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只能绕原路返回。   我先为伤口止血,脱下外套撕成布条对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然后顺着溪流慢慢往下走。   谷底依旧幽暗漆黑,但那些终年凝聚不化的阴风惨雾已经因为骨魔的死,有了消散的迹象,或许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重见天日。   我顺着溪流不断的往下走,在下游山林间寻到一处可以通行的山道开始向上攀登。   山道很险峻,我要小心翼翼抓着藤萝和岩石才能前进。   一路攀爬来到一片山坡上,伤口又开始流血,我想坐下来休息一会。   以我现在的修为境界,完全可以用神魂养魄之法自我疗伤,只是方才的恶战损耗我太多神念,现在连神魂都是虚弱的。   我坐了一会,略微恢复了些体力便准备继续攀登。   刚从地上站起来,忽然从一片丛林深处传来一股极为凶险的神念。   我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那片丛林。   来人是红娘子,穿着猩红的嫁衣,宛若纯净少女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谢鸢,想不到你真有杀死骨魔的本事。”红娘子笑着说道。   “杨湛和姜柘在哪里?”我问道。   “他们走得是另外一条路,我想你这辈子应该不会和他们相逢了。”   他们没事便好,令我心里轻松许多。   我不是神,算不尽自己的命数,早知红娘子如此奸险诡诈当初我就该将她一刀杀了。   此时我身受重伤,神魂也很虚弱,手中更无刀可用。   想要杀死已经炼化出真形的红娘子很难,除非我肯舍弃肉身,直接祭出识神来杀她。   但是这样做的话,我便会失去生前所拥有的一切。   “还有什么话想说么?”红娘子笑着问道。   “我其实给过你一个很好的选择,为我做事,等鬼神宗覆灭后便还你自由。”我说道。   “一个骨魔就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拿什么来铲除鬼神宗?”红娘子反问道。   我沉默下来,欲辩无词。   骨魔之战受伤,是因为黑石法阵太过诡异。   但正如她所说,我连骨魔都应付不来,拿什么来铲除鬼神宗,鬼神宗所在鬼域,杀劫只会比这里更凶险。   沉默中,红娘子注意到我受伤的腹部,微微耸动鼻翼,眼底露出一副饥渴的神情。   自从重生之后,我就再无神异的精血可用。   但我的血中依然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人分辨不出,鬼祟却能辨识。   看着看着,红娘子的脸开始变得狰狞扭曲,喉头不断颤动,双眼闪烁着嗜血的红芒。   “我喜欢你的血,似乎很对我的胃口。”   说完,红娘子便要朝我扑过来。   就在她向前迈步的那一刻,一个清冷的女声从林中传出。   “我劝你不要打他血的注意。”   听见这句话,红娘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丛林。   然后她看到一个穿着猩红裙甲,脚踩云纹战靴,头戴雉鸡翎将军冠,背上还插着靠旗的女将。 第258章   明采薇的加入   女将的出现,让红娘子嗜血的渴望瞬间消散。她的神情变得无比慌张,身体也因为恐惧而颤抖。   身为阳神的明采薇,且已经凝聚出真形,神威根本不是红娘子能够抵抗的。   “你是谁?”红娘子鼓起勇气颤抖着问道。   明采薇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向我走来。   走到我身前,先瞧了瞧我的伤,叹了口气说道:“你要对鬼神宗出手,为何不通知我?”   “浑天司组织的行动,你的身份太敏感。”我说道。   “我若晚来一步,你会怎么做?”明采薇问道。   “怕是要和你一般,只能先修个阳神出来,再想办法凝练真形。”我无奈的说道。   “说起身份敏感,你的身份比我更敏感,真失了人身到时候莫说人道容不下你,冥界也不会放过你,别忘了你还背着冥界的诅咒。”   听明采薇说到冥界诅咒,红娘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又变得炽热起来。   冥界诅咒对鬼祟来说,相当于无上功德。   红娘子出自饿鬼道,即使被鬼神宗感召到了阳间,也只能做守关之将受不得香火供奉。   但如果能将我杀了,她便可以消除饿鬼道的业障,敕封阴神。   红娘子无法抵挡封神的诱惑,但是明采薇的存在又令她畏惧,眼神来回闪烁,不断的在我和明采薇身上迂回。   我能察觉到红娘子的神情变化,明采薇又岂会不知。   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故意从我身边挪开几步,背对着我说道:“鬼域之中凶险莫测,如今你已身受重伤,我劝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我的伤没你想的那般严重,等把伤口处理好,最多两日就能复原。”我说道。   “随你……”   冷冷的说了两个字,明采薇走上一块突起的岩石俯瞰下方的山谷。   察觉她神念转移,红娘子眼底杀机终于涌现。   先前她便一直在计算,此刻明采薇主动给了她一个出手的机会。   恰在此时一股山风吹来,吹得林木摇动落叶飞舞。红娘子随风而动,化为一团红影闪电般的朝我扑了过来。   她算计的时机非常精准,此时明采薇背对着我,而山风则是正好迎面向我吹来。   红影翻动,红娘子爆发出最强大的杀机,纯情如苗家少女的脸庞也扭曲变形,双眼凶芒闪耀,四肢张开犹如八爪鱼一般扑向我。   待到近身,红娘子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五官错位,獠牙刺破嘴唇,长发根根竖起,眼珠子赤红如血。   僵白的肌肤上布满一道道血纹,狰狞恐怖到极致。这才是她的本相,一只出自饿鬼道的血煞鬼。   显出本相后,血煞鬼变得更加疯狂,对准我张开血盆大口。   可惜,血煞鬼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明采薇的枪。   就在血煞鬼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咬下的时候,一杆枪从背后透体而入。   血煞鬼的动作戛然而止,血眼圆睁不可思议的盯着胸前的枪尖。   咽喉传出桀桀的响动,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着,明采薇单手把梨花枪向上一挑,她的人也跟着拔空飞起。   直到她的人化为一个小黑点,才开始迅速下坠。   去得急,来的更急。   头下脚上,枪尖挑着血煞鬼,对准远处的一方岩石。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梨花枪将岩石刺爆,血煞鬼也随之一同爆裂化为血雾。   山风拂过,血雾消散,血煞鬼彻底冭灭归虚。   虚境中的刀法不能在实境中使用,但明采薇的枪术却明显带有当日的神威。   明采薇一枪刺破岩石,冭灭血煞鬼,也把听见动静的姜柘和杨湛吸引过来。   看到我两人急忙冲过来,等察觉到明采薇存在的时候,又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   杨湛是识得明采薇的,认出是她默然无语,神情复杂。   姜柘是第一次见,看了明采薇一眼,紧张的望着我问道:“谢鸢,她是……”   “姜兄,她就是明采薇。”   听见明采薇的名字,姜柘先露出吃惊的神情,但又很快淡定下来,对着明采薇拱了拱手说道:“浑天司姜柘,见过明姑娘。”   “他伤的很重,你们两个先想办法为他疗伤吧。”   说完,明采薇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采薇姑娘,你去哪里?”我问道。   “你说我身份敏感,我自然是去避嫌,晚上我再来找你。”   与我打过招呼,明采薇穿林而去。   等她走后,我简单和两人说了红娘子背叛的事。   得知我差点被红娘子害死,姜柘说道:“想不到地狱道的恶鬼如此奸险诡诈,幸亏明姑娘赶来的及时,不然的话我们该怎么向……”   姜柘话说到一半没继续往下说。   先前我起卦的时候就知道幕后有大人物在关注着我,不过他不说,我也不想追问这件事。   姜柘问我伤情,我让他先回去请医护,然后我和杨湛慢慢往回走。   山路难走,特别是对普通医护人员来说更难,很多地方都需要绕远路,直到两个小时后,姜柘才带着罗英和林杰赶了过来。   罗英赶来立刻为我检查伤口,看着我被不化骨剑刺穿的血洞,坚持要安排直升机带我去市里进行手术。   我只让她帮我将伤口缝合,罗英无奈只好照做。   等伤口缝合完毕,我开始打坐调息,以神魂养魄之法进行自我修复。   先前我不做,是因为伤口没有缝合无法运转血气。   有杨湛和姜柘等人护法,我安心入定。   随着血气运转,神魂养魄魄之法开始发挥作用,骨髓深处养育生机散入血气,集中到伤口部位,开始缓慢的自我修复。   等我再次醒来,腹部内伤已经愈合,外面的伤口也已结痂。   罗英再次为我检查伤口,被我伤口的愈合速度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已经到了半下午,这次我让罗英和林杰回去找大部队汇合,至于我们三个继续先前的计划。   “谢鸢,你还要继续?”姜柘问道。   “十二守关之将不能留,必须在进鬼域之前将他们全部铲除。”我说道。   “我担心的是你的伤。”   “行路不是问题,有采薇姑娘在,后面也用不着我出手。”   “你是说,采薇姑娘会和我们一起战斗?”   “当然。”   “谢鸢,许久不见,不知采薇姑娘现在战力如何?”杨湛问道。   “不在我之下。” 第259章   心有魔债   午夜的雨来的猝不及防,风吹开了窗户,吹动窗幔。   楚馡从梦中惊醒把窗户关上,再无睡意。   刚才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谢鸢背着她出现在冥界,被无数阴兵鬼将追杀。   谢鸢持刀狂舞,如疯似魔,她很想和他一起并肩战斗,但是却全身无力只能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   阴兵杀之不尽,战斗无休止。   她趴在他背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依稀记得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谢鸢已经放弃了战斗,背着她一路逃亡。   她问他要带她去哪里,他说回我们的家。   楚馡刚想问他家在哪里,便在这时候风吹开窗户,她也从梦魇中醒来。   人虽然已经醒来,但是情绪依旧沉浸在梦中。   ……   天亮雨晴,吃早餐的时候楚馡说想出去散散心。   “谢鸢不在,你要去哪里?”南宫婧说道。   “仁慧大师在梵天寺,我想带着妧妧找她说说话,不想耽误了妧妧的佛缘。”楚馡说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有妧妧陪着我就够了,梵天寺并不远。”   楚馡拒绝了南宫颠的请求,后者也没有再坚持。   吃过早餐,楚馡换了身黑色风衣,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带着妧妧前往梵净山。   梵净山是林城最高的山,最高峰海拔两千多米,是全国闻名的佛教圣山,千年古刹梵天寺每年都吸引大量香客前来烧香回向。   昨日下过暴雨,山道湿滑没什么游客。   楚馡抱着妧妧,一人一狐沿着陡峭的山道慢慢攀登。   梵净山海拔高山体陡峭,梵天寺所在的红云金顶更是险之又险,坐落在两座拔地而起的山峰上面,中间有栈道相连。   双峰孤立相对,犹如被一把金刀从中劈开,故又称金刀峡。   金刀峡两侧都是万仞峭壁,登山要手足并用,胆子小的人根本站不住脚,很难想象古人到底是怎么样在两座山峰上建了两座庙出来。   妧妧胆小缩在楚馡怀中不敢抬头,楚馡倒是无惧,一路登山犹如闲庭信步。   到达梵天寺时天已经中午,外寺有三两游客,楚馡现在外寺游览一圈,欣赏云海风景,等到僧人用过斋饭,才迈步朝内寺走去。   过内门时有僧人上前闻讯,楚馡说来拜访任慧大师,僧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便放她进了内寺。   内寺半山半山舍,进去后要走山道。   山间云雾如纱,岩浆泉水涌出,美不胜收,安静祥和。   行至观音洞门庭前,一阵山风吹起云雾,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耀七彩佛光,这便是梵天寺最有名的美景,佛光幻影。   妧妧从楚馡怀中跳下来,虔诚对着佛光祭拜。   等她拜完,楚馡领着她进观音洞拜观音,就在观音洞门口遇见了仁慧大师。   “仁慧大师好。”楚馡躬身行礼,妧妧也随着她一起行礼。   “我佛慈悲,楚施主不必客气。”   仁慧大师双十还礼,然后微笑着望着妧妧。   妧妧与她亲近,走到她脚边蹭了蹭她的小腿,仁慧大师笑着把妧妧抱在怀里。   进了观音洞,仁慧大师将妧妧放在地上,妧妧跪在蒲团上拱起爪子叩拜,闭着双眼神情无比虔诚。   在妧妧拜观音的时候,楚馡望了菩萨雕像一眼。   菩萨宝相庄严,面带慈悲。手持玉净瓶,插着杨柳枝,神貌且男且女,垂裕虔诚。   “楚施主,观音菩萨妙难酬,苦海常作度人舟,你也拜下吧。”仁慧大师说道。   “好……”   楚馡答应,整了整衣衫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蒲团面前。   谢家对鬼神的态度是敬而远之,楚馡的态度也是如此,但对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直有着敬畏之心。   即便内心无所求,也心存恭敬。   正要下跪,心中莫名一阵烦乱。抬头向上一看,菩萨神情仿佛变了。   先前是目睐观沧海有普渡众生之意,现在给楚馡的感觉格外清冷,仿佛在冷眼瞧着她,直接看穿了她的神魂。   凝眸再看,菩萨雕像又恢复如常,好像刚才所见是幻觉。   心里生了杂念,双膝无论如何也不肯跪下。   楚馡倒退着回到原位,脸带歉意的对仁慧大师说道:“大师,我心不诚,怕菩萨责怪,我去外面等你们,等下您来替妧妧上香吧。”   说完,楚馡走出观音洞。   走到外面,心头的那股压力骤然一轻,抬头看天上的佛光,恰好望见佛光被一股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阴霾吞噬。   等了一会儿,仁慧大师带着妧妧从观音洞出来,看到天上的佛光消失心头也是暗自一惊。   “楚施主,你随我去拜下地藏菩萨吧。”仁慧大师说道。   “大师,我杀孽太重,怕对菩萨不敬。”楚馡说道。   “无妨,本师地藏王菩萨发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六道众生皆可祈愿朝拜。”   “好……”   进了地藏菩萨洞,的确如仁慧大师所说,楚馡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压力。   直觉得地藏菩萨眉目祥和,先前的那股压迫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想着昨日的噩梦,楚馡有心为爱人祈福,便虔诚的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   下跪时心情平静,可双膝一落地,脑海中就不由自主的回想她设宴杀人的场景。   柴刀挥舞,血流满地,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在望着她。   其中还有朱雨欣的脸。   楚馡再也无法淡定,立刻起身朝外面走出去。   仁慧大师追出来问道:“楚施主,发生了何事?”   “大师,我也不晓得何故,跪下便恶念丛生。”楚馡说道。   仁慧大师深深看了楚馡一眼说道:“你过往杀孽太重,我想带你去一处清静之地,看看能不能化解心中杀孽。”   “我怕这寺中没有菩萨肯宽恕我的罪。”楚馡说道。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不是菩萨道场,而是一处修行密室,名为镇魔塔。”   “镇魔塔?”   “镇魔塔是佛门专门为镇压心魔建造,正所谓佛魔一念间,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仁慧大师说道。   楚馡神情犹豫,先在观音洞遭了冷遇,又在拜地藏时起了心魔,这会只想着尽快离开。   低头看着妧妧,却见她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再想着他们两人都犯下无数杀孽,如今他又以身犯险,自己却帮不到什么,连为他祈福都做不到。   沉思一会,说道:“大师,请带路吧。” 第260章   镇魔塔   魔由心生,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   对普通人来说,魔并不可怕,因为普通人终其一生都生活在物质需求层面,最多延伸到精神追求层面,而心魔诞生在灵魂深处。   但对修行者来说,心魔非常可怕。   修行越深刻,灵魂觉醒的越彻底,一旦被心魔所扰改变的就不仅仅是性情。   正所谓,佛魔只在一念之间。   楚馡有一颗强大的灵魂,随着修为进入通神境界她的灵魂已经觉醒,并且绽放出了可怕的杀戮欲望。   听雨小筑那场夜宴中,楚馡有一万个杀人的理由。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在尽情杀戮时获得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其实早在设宴之前,当她在楚老夫人葬礼上看见朱雨欣的时候,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某种意识已经觉醒了。   仁慧大师说过一句话,越慈悲的人越容易堕入魔道。她让楚馡进镇魔塔并非临时起意,早在很久之前就有这种想法。   对付心魔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它掐灭在苗头,而不是任由其潜伏发展。   ……   镇魔塔在地下,犹如宝塔倒悬建造在山腹中。   站在通往心魔塔的地下入口前,楚馡心中忽然生出一阵迷惘,平生第一次陷入选择困境。   她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一直都很有主见。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追求,也不乏年少有为的男生,但她从不为谁动心,因为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是今天,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镇魔塔。   “大师,何为魔?”楚馡问道。   “南无阿弥陀佛,着相即是入魔。”仁慧大师双手合十说道。   “何为相?”   “人心神好静,乱我心者皆为相,但凡一切贪念、妄念、执念、怨念,诸如此类皆为着相。”   “我可有着相?”楚馡又问道。   这一问,把仁慧大师给问住了。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楚馡,双眼清明,过往虽有杀戮之举但一切都在因果循环之中。   人要杀她,她便要杀人。   而她杀朱雨欣,也是因为朱雨欣咎由自取,命中该有此劫。   楚馡不仅没有恶行,相反还有一颗仁爱慈悲之心,她出身医道世家,所谓医者父母心是也。   仁慧大师沉默一会说道:“楚施主并未着相。”   “我既然没有着相,大师又为何要我进镇魔塔?”楚馡问道。   “你没有着相,是因为你得到了滴天髓。”仁慧大师说道。   “滴天髓可以压制心魔?”   “不错。但滴天髓终究是外物,而魔由心生。”   “好,既然大师认为是滴天髓在帮我压制心魔,我就进镇魔塔看一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心魔。”   说完,楚馡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妧妧想要跟着,楚馡将她抱起来,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妧妧乖,在外面等着,不用担心我。”   本以为妧妧会听话,可这次她用爪子勾住楚馡的手臂,怎么都不肯松手。   楚馡无奈,只好求助仁慧大师。   仁慧大师上前从楚馡怀中把妧妧抱起来,安抚道:“妧妧,我佛慈悲,镇魔塔不会害人只会渡人。”   妧妧狐疑的看了仁慧大师一眼,眼巴巴的望着楚馡。   楚馡对着她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入黑暗之中,黑暗将她身影一点点吞没。   望着楚馡的背影,仁慧大师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一股后悔之情。   她想出声把楚馡喊回来,可是两扇石门已经缓缓闭合,见此仁慧大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仁慧大师解释的人心中的魔,而关于魔的原始来历则要追溯到远古元气溟涬之际。   根据谢家古书记载,远古神人共居之时曾发生过一场灭世大劫,乾坤破碎,溟涬茫昧。人化为禽兽,禽兽化为人,争相蚕食,天地间滋生无数邪魔。   神人和仙人要么想尽办法离开人间,要么就是寻到绝域无涯遁世不出。   及至应龙以无上功德托天清宇,重定人间四极,但邪魔却已在人间扎根。从此人间在鬼祟和精怪之外,又多了关于魔的传说。   楚馡读过谢家古书,在读到关于魔的起源的时候,心中曾闪过一个念头。   古书上说魔不可见,可见写书的人也没有见过魔。   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魔,只不过是软弱的人,为了所犯的罪孽胡乱找出的借口罢了。   楚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就像她不知为何要踏入这镇魔塔一样。   隧道幽暗狭长,深不见底,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但是楚馡行走此间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她本就生活在黑暗之中。   她出生在豪门,从未受过苦,人生充满阳光,身边接触的人也都是关心她爱护她的人。这样的生活可以称之为天堂,她实在想不通亲切感从哪里而来。   走着走着,楚馡来到镇魔塔第一层。   石壁上点着长明灯,灯火幽幽光线昏沉,石壁上描绘着种种丑陋狰狞的魔怪,常见于佛经图绘和民间传说。   楚馡匆匆扫过,毫无所感,直接朝下层走去。   下面这层与上层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描绘的场景更加血腥可怕,有鬼祟吃人血流满地,有火焰烧身,刀砍斧剁。   再往下走,与民间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场景相差无多。都是在警告世人莫要为恶,善因结善果,恶贯满盈死后要下地狱。   楚馡一路往下走,最后来到一间封闭的石室前。   扭动石门上的机关,石门缓缓开启,石室内灰尘满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   这里的墙壁上也雕刻着一幅幅图画,但画中场景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不再是地狱场景,而是人间。   其中一幅画的是个美丽柔弱的女子,身体被绑在一棵树上,身前堆着一堆柴火。   还有一副,女子四肢捆绑着锁链,被人抬着正要沉入水中。   一个女人全身扎满了荆棘,流血不止。   还有无辜少女被斩断了脖子,秀美的脸颊写满惊恐绝望。   整间石室内都画满了各种各样处死女人的场景,还有少女,女童乃至刚出生未久的女婴。   其中女婴的下场最凄惨。   溺毙,摔死,活埋,丢在草丛里全身爬满了虫蚁,还有被野兽分食。   看完最后一副,楚馡盘膝坐在地上,缓缓闭上双眼。   女婴和女人的遭遇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一双双惊恐绝望的眼睛,宛若梦魇一般彻底将她的心神占据。   楚馡的心就像是堕入了一个无底洞,仿佛人间所有的光明和美好都再与她无关。 第261章   光明与黑暗   入夜,深山老林中秋虫瑟瑟。   我坐在一片山崖上,沐浴着漫天星辉打坐入定。   今天是破关斩将的第二天夜,在过去的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女魃十二城关已经被破了九道。   明采薇的战力不在我之下,且因为本身是阳神之体,来无影去无踪,鬼王之下无人能挡。在昨夜的战斗中,一己之力横扫环跳,肾俞,肩井三座城关。   姜柘的玄门枪术发挥了很大作用,在和曲池穴的守关之将作战的时候,他靠一把重力火器,愣生生把一位出自饿鬼道的鬼帅轰得魂飞魄散。   代价是几乎打空了所有的电磁干扰弹,重力火器宣告报废。   相比较姜柘,杨湛的战力也令我感到吃惊,在看到杨湛出手前,我从没想过风水术还可以这样用。   杨湛出身风水世家,学的是武道道法子午阴阳诀。   在过去的战斗中,杨湛将子午诀与风水结合起来,调用山峦地气化为风水煞来杀敌。   子午本身就代表两股至强的阴阳能量,与风水相结合,爆发出阴阳不测的通神之威,轻而易举瓦解鬼祟的气场,还重创了一位守关之将。   吃惊之余,我也看出杨湛功法的弊端。   这套功法对鬼祟精怪等一切不容于天地的异类都有效果,唯独不能用来对付人。   天地之间有人存,人除了本身的气场之外还受天地玄机庇护。   婴儿出生后,脐带一断,性归天边命沉海底。每过三十二月生六十四铢元气,等到十六岁成年,算上父母祖气共有三百八十四铢元气。   三百八十四铢元气对应易经三百八十四卦,代表天地玄机。   十六岁是阳气巅峰,卦象为干为天。元气在这一年由盛转衰,每过九十六个月减六十四铢元气,到二十四岁的时候乾卦一爻变阴,变为天风姤。   以此类推,到六十四岁的时候,卦象六爻全是阴爻,变卦坤为地。到这个年纪人的一生就算走完了,不再受天地玄机庇护,该入土为安了。   之所以会有人超过六十四岁还活着,是因为卦尽了,但是元气没有衰竭,后天通过养生修行,或者立功德行善事补了一部分回来。   至于那些早死的,卦虽然没有尽,却因为纵欲享乐,或者做了伤功德的恶行,提前耗尽了元气。   风水煞的本质就是对天地玄机的运用,只要人的卦没有用尽就不能随意伤人,否则就要遭到天道反噬。   众所周知要坏人祖坟其实很简单,不管多好的风水宝地,拿黑狗血、天葵水等脏污一泼,气运必定衰败。   法子虽然简单,但这其中的因果却不是风水师能够背负的。   但也不是说风水术完全不能用来杀人克敌,关键要先找到兆机。   人的卦象是一直在变的,等人行到运低卦凶的时候,随便一个风水局就能杀人于无形。   风水师伤人不容易,但要对付鬼祟就简单多了,因为鬼祟本身就不受天地玄机庇护。   ……   三人联手就像是一支军队,明采薇好比先锋,负责冲锋陷阵。   姜柘属于奇兵,看似以他神念最弱,但是电磁干扰弹的威力神鬼莫测,出奇制胜。   杨湛犹如谋臣择天时地利,以罗盘推演女魃周身十二穴的所在之地。   至于我自己,过去的时间里没有再参加任何一场战斗。   很多事我也能做,譬如勘察风水地理,寻找守关之将,但杨湛能做就放手让他去做。   明采薇杀伐不在我之下,那么杀人克敌就交给她去做。   若我只是普通修行者,凡事可亲力亲为,但要证君师的话就不能这样做了,因为这不是为君之道。   先前我起过一个师卦,主帅坐镇军中,万事皆吉。   我遵从卦象的指引,以自身为君,明采薇为将,杨湛为臣,姜柘为奇兵,其实就是在以君臣佐使之道来修君师气场。   此刻我安静的坐在山崖上,望向对面的环形山谷。   明采薇带着姜柘和杨湛于丑时出发,前往风府穴城关,城关就在我对面的环形山谷之中。   我能感知到环形山中煞气冲天,凶险程度仅次于黑石法阵。   出师前我为他们占得一卦,得卦雷地豫。意喻春雷轰鸣,大地震动,万物生发。   此卦十分有利行军打仗,天地杀机同发,肃清寰宇之象。   默默看了一会,只见山谷上空开始起了阴霾,乌云遮蔽了星光,环形山谷更显得幽深黑暗。   随着乌云堆积的越来越多,云层深处开始响彻闷雷声。雷霆开始酝酿,说明卦象正在应验。   见此,我将神念收回,神魂遁入虚境。   我的伤势已经恢复,现在是我提升刀意的关键时刻,一刻也不想浪费。   和骨魔的战斗中,我以星光化为刀意引发天地交征,刀意同时出现在虚境和实境之中,这说明我的刀要从星光中寻求指引。   寒星不仅代表我的识神,同时还封印着我的命运,那些被我遗忘的前世旧梦,我所有的来历它都记得。   我持久的望着寒星,不知不觉又被它旁边的那颗星子所吸引,看到它我忍不住想到楚馡。   我们的虚境是同一片星空,不知这颗与我相邻的是不是她识神所化。   它们是那么的相近,互相辉映。   看着看着,我注意到一丝微弱的黑线出现星子的边缘,渐渐向整个星子扩散。   就像是月亮的圆缺,暗面一点点的占据光面,满月最终变成残月。   看着星子一点点的从光明转化为黑暗,我的心莫名感到惊慌,我不知道这在预兆什么。   月相的诞生我知道,可我却从未听说过星子也有这种变化。   虽然星子现在依旧以光明为主,可是那黑暗却带有不可逆转的力量,我担心它早晚会被黑暗吞没。   我将神魂退出虚境,以身边的野草占卜星象。直到身边的野草全部被我拔光,也没有窥伺到一丝玄机…… 第262章   雷劫洗礼   天空乌云密布,闪电穿梭于云间。   我站在山崖上望不见环形山谷底部的战局,只能窥见杀机冲天,惊动九天雷霆。   大地开始颤抖,山石滚落,地脉理气躁动不安。   忽然,南面的山峰开始摇动,隐隐有倾塌之兆,与此同时从山谷中翻滚出一团团黑雾。   环形山四面合围,对应天之四灵。   南山峰属于朱雀,朱雀主动,朱雀动代表天地杀机已经发动,战斗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一股股的黑气从谷底上升,伴随着姜柘密集的枪声。   杨湛在以罗盘搅动地脉理气,子午阴阳不断的瓦解城关本身的气场。   山谷中犹如千军万马铮鸣,鬼哭神嚎杀声震天。   明采薇曾一将功成万骨枯,此番三人深入谷底,她再次坐实征战杀伐之将的威名。   南山峰摇动的越来越剧烈,紧接着东山峰也开始摇动起来。   黑气弥漫,鬼气四射。   乌云中闪电交错,远方密集。   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紫色的闪电从天空倾泻而下。   随之,北山峰也开始摇动。   三面山峰齐齐摇动,引发地震,西山峰再也无法自持,也跟着摇动起来。   群山动,大地有了起伏。   上有雷霆下有地震,震上坤下,矫龙游于大地,惊雷震于原野。   春雷初绽,大地万物复苏,死气断绝。   饿鬼道鬼祟代表死亡,随着豫卦彰显,死气被从地下切断,这场战斗也到了尾声。   四座山峰同时摇动,地脉断绝天象混乱。   乌云堆积犹如一座城池,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城池轰然落下。   四座山峰同时崩塌,暴风骤雨呼啸而来。   天发杀机,地发杀机。面对这仿佛要毁灭一切的天地之威,我开始为三人感到担心。   这天威不是为他们而来,但他们很有可能会波及。   我凝神看向东方,看到两个身影正在狼狈不堪的向东方逃窜。   天空雷霆轰鸣,山体崩塌乱石滚滚。杨湛以真气护体,手中罗盘闪耀着清光。姜柘全力催发炼体术,如鹰隼般在山石间起伏。   我足下发力,身形如箭一般朝东方射去,穿行于暴风骤雨之中。   等到力道耗尽,我踩踏山石再次拔空飞起,如此辗转腾挪数十次,我距离两人越来越近。   此时杨湛正要从两块巨岩缝隙中冲出去,但因为暴雨湿滑,身体失衡摔倒在地上,眼看着两块巨石就要合拢,我正好来到杨湛身边。   双足猛然发力,从杨湛头顶上空掠过之时身后抓紧他的后背,将他从即将合拢的巨石中带出来,掷向前方的空地。   凡人之体重如山,何况我这一举又关系着一条人命。   在帮助杨湛脱困之后,一块飞石击中我的后背,将我从空中砸落。   我就地向前一滚,卸掉大部分的冲击力,但还是被飞石激荡血气,呕出一口鲜血。   “多谢。”杨湛爬起来看着我说道。   “快走,先脱险。”我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说道。   姜柘速度最快,最先脱离险境,随后杨湛也来到安全地带。   两人的脸色都很差,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此刻,环形山已经彻底崩塌,从四面合围向谷底倾斜,仿佛要把这座环形山谷填平。   天空惊雷未绝,大地依旧处于震颤之中。   望着崩坍的山体,姜柘心有余悸说道:“这地震山崩,真的是我们破关斩将引发的么?”   “不要低估了人对自然的影响力,人在天威面前脆弱如蝼蚁,但人心却能窥伺天地玄机。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此地应的是雷地豫卦,大地复苏之象。”杨湛说道。   “杨兄说的没错,眼前所应的正是豫卦。”我说道。   “谢鸢,人有天地玄机庇护,但明姑娘却非我族类,她会不会有危险?”杨湛看着我说道。   “采薇现在已经是阳神,豫卦中震卦属阳,虽有征凶却带着逢凶化吉之兆。”   我和杨湛是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很为明采薇忧虑。   暴雨为泽,山泽为一变。此地为女魃风府穴所在,风雷又是一变。   雷地豫卦虽然吉利,却也隐藏着极为凶险的变数。   这是必然要出现的事,即便我参与了这场战斗,最后还是要经历天地杀机的考验。   现在就看明采薇能不能以阳神之躯,从震卦中抢夺一线生机。   此时四面山体已经彻底崩塌,环形山谷也几乎被填为平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暴风骤雨也渐渐止歇。   天空中雷声隐没,只剩下一丝丝微弱的闪电,犹自带着雷霆余威。   我的心越来越感到忧虑,明采薇的生机就藏在震卦中,震为雷,若雷霆彻底消弭她的生机就会彻底断绝。   可是我现在做不了什么,她的命运全在于她自己。   又等了一会,乌云也开始消散,东方天幕出现黎明曙光。随着天幕越来越亮,那最后的雷霆余威也开始湮灭。   闪电细不可见,明采薇生死须臾。   便在黎明破晓的最后一刻,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暗忽然将这里笼罩。   这黑暗来得猝不及防,那些细不可见的微弱电光,因为黑暗降临重新开始闪耀,并渐渐凝聚。   细弱的闪电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道粗大的龙形闪电。   下一刻,龙形闪电咔嚓一声劈入群山乱石废墟之中,再次引发一场山崩。   山崩地裂,乱石激射。   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头也不回的向九天飞去。   及至飞到天极高处,手中长枪一挥划破夜幕,黎明曙光照耀在她身上,犹如为她的铠甲渡上光辉。   望着沐浴着曙光的明采薇,我心里长出一口气。   就在命运最后的关头,明采薇最终以震卦九五爻飞龙在天,成功攫取一线生机。   须臾后,明采薇从天空折回,落在我身前。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容,身上铠甲残破,可是她眼中却一片晴明,嘴角还带着隐隐笑意。   明采薇的阳神非修行得来,且她也未有大功德在身。   过去我常常为此担心,生恐她为天道所忌,但在今天之后我就不用再担心了。   明采薇因诛杀饿鬼道鬼祟之功,再经历雷劫洗礼终获天道的认可。此后只要她不做出逆乱人伦,违反天道的事,便可坦然生存在人间。 第263章   蛟龙   风府穴的破关之战结束后,还剩下两道城关。   一道是百会,一道为膻中。   百会位于女魃头顶,膻中便是鬼神宗鬼域的入口所在之地。   两天的时间已经用完了,姜柘提议我们与大部队汇合。他和杨湛现在都疲惫不堪,还都有伤在身。   姜柘几乎打过了所有的子弹,杨湛也透支了所有的神念。   “姜兄,你们先回去,我和采薇姑娘去破百会城关。”我说道。   “谢鸢,百会是诸脉交汇之地,守关之将也必定凶险异常,而且我们一路破关斩将,肯定也引起了鬼神宗的注意,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再去破掉百会城关。”杨湛说道。   “谢鸢,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绝对不能再出事。”姜柘说道。   “放心是了,有采薇姑娘在,我不会有事。”   见我主意已定,两人只好折返。   我和明采薇在原地休息半日,便开始朝女魃百会穴进发。   明采薇的裙甲以神念显化,随时可以复原,但我依旧一身狼狈,手里提的还是一把断刀。   本来还有一把唐横刀,给杨湛护身来用,而且断刀更能发挥出虚境刀法的威力。   百会穴路途艰险,以我现在的身法也走了大半天的光景,直到黄昏才到达目的地。   女魃头枕玳瑁山,百会穴就在玳瑁山深处。   我和明采薇先登上玳瑁山最高峰,俯瞰玳瑁山群峰,最后我把目光投向谷底中间,在那里隐约可以看到数道山坳,曲折蜿蜒通向中央的天坑。   天坑被云雾遮蔽,深邃不见底。   “百会穴就在那里。”我指给明采薇看。   “我能感知到那里存在着强大的妖气,难道这百会穴的守关之将不是鬼祟而是妖邪?”明采薇问道。   “地龙交汇,连带着玳瑁山的龙脉灵气也被吸引到那里,必有通灵大妖,而且很有可能是鳞甲类妖邪。”   “鳞甲类?”   “鳞甲类妖物可以化龙,所以才会聚集此地龙脉灵气。”   “看来,这又是一场硬仗。”明采薇说道。   玉龙之战曾令明采薇魂飞魄散,至今心有余悸。   “的确很难,这里不仅有大妖盘踞,还有大量的猖兵作祟。”   谷底古木参天,沟壑连绵,龙脉聚集之地,不知吸引了多少精怪妖邪过来,做了大妖的猖兵。   夜幕初垂,逢魔时已到。   谷底妖气弥漫,化形妖物纷纷从藏身之地涌出,来这里汲取龙脉灵气修行。   猖兵众多,几乎把整座深山老林的妖邪全部吸引过来。   饶是我杀鬼无数,也看得头皮发麻。   望着谷底此起彼伏的妖物,明采薇挑起眉毛看着我问道:“妖邪众多,不如我们来一场杀戮竞赛?”   “好,要小心提防大妖的地下突袭。”   “我自然晓得,你也要注意。”   说完,明采薇抢先出手,飞身跃下山崖。   一身猩红裙甲,身后靠旗飘飘,美颜绝伦又英姿飒爽。   犹如利箭离弦,射向谷底。   人才一落地,立刻吸引大量猖兵的注意,纷纷将她围了起来。   明采薇毫不在意,朝我挥了挥手。   恰在此时一股山风从我身后吹来,我御风而下落在明采薇身侧,与她并肩面对群妖环伺。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在村后的石桥见过山妖邪魅,还亲眼看见道姐杀死一条角蟒。   这里的猖兵中也有角蟒,却比当初那条明显要凶残的多。   大妖想要化龙聚集龙脉,吸引过来的也都是鳞甲类妖邪,以蛇类最多。   也有体型骇人的地龙,蝾螈,穿山甲,蜥蜴和守宫。   这些妖邪不知已经修炼多少年,有些通灵大蛇已经生出了角,其中还有一黑一红两条虺蛇。   述异记中记载,大蛇五百年化为虺,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   如今天地灵气稀薄,大型龙脉也被刘伯温斩断,蛇类想要在人间化龙几乎不可能,莫说蛟龙罕见,虺蛇也凤毛麟角。   猖兵环伺,杀机彰显,凶相毕露。   草丛里散落着许多人类的骸骨,想必是鬼神宗豢养猖兵所用。   此刻感知到我身上的活人气息,杀机几乎全部转向我,灵识低下的几乎立刻朝我们扑了过来。   但那些通灵的老妖精魅,却敏感的捕捉到了明采薇的神威,眼神狐疑的盯着她。   两条虺蛇一左一右,各自盘踞在一条山坳中,血盆獠牙巨口微张,昂首保持观望。   随着猖兵越来越近,明采薇攥紧手里的梨花枪,我也拔出断刀。   最先冲过来的是一群黑色的蝾螈,伴随着一声声嘶鸣,蝾螈腾空而起,纷纷扑向明采薇。   明采薇冷哼一声,梨花枪一枪刺穿为首的蝾螈,接着手腕一抖,那只蝾螈便化为血雨肉糜落在猖兵中间。   不待蝾螈反应过来,明采薇持枪主动迎敌。   梨花枪犹如游龙闪电,枪花闪烁血光暴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屠杀蝾螈妖。   我这边袭来的是一群毒蛇,毒蛇速度极快,角度刁钻,毒牙藏有剧毒,只要被咬中就有殒命之灾。   明采薇没用神威,我也没有释放刀气,单纯以刀法招式取胜。   一条条毒蛇暴起,捕风捉影。   我以最精准的预判,每一次出刀都斩在毒蛇的七寸要害。   一刀两断,大蛇死而不僵,犹自在地上扭曲挣扎。   两大通神高手杀这些低阶猖兵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杀得妖邪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杀得那些老妖精魅惊慌失措,忍不住想要逃窜。   就在这时天坑之中传来一声怒吼,大地也跟着颤动,那些想要逃窜的老妖精魅仿佛受到了指令,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朝我们杀来。   两条虺蛇也分开两端,一个杀向明采薇一个杀向我。   虺蛇的战力堪比道门破虚,身形长达数丈,吞吐云雾神威莫测,还生有一身坚逾金铁的鳞甲护体。   随着众多老妖精魅的加入,战局立刻变得凶险起来。   我也无意再继续隐藏实力,刀气爆发,隔空斩杀一条角蟒,再反手一刀斩断了一只地龙的脖子。   刀气纵横此间,除了那只虺蛇没有妖邪敢近身。   明采薇那边的战局也差不多,我们两个快刀斩乱麻,猖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幸存下来的都是有着几百年修为的老妖精魅。   在虺蛇的引领下,老妖精魅发起最疯狂的攻击。   群蛇狂舞,妖气弥漫。   可是无论是我还是明采薇,都不是它们可以硬撼的对手。   没用多久战场中就再无一个活物,两条虺蛇也被我们相继斩杀处死。   群妖全部伏诛,天坑深处再次响起一声愤怒嘶吼,但见黑雾翻滚,一条前所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冲天飞起,隐入云雾之中首尾不见。   我以灵觉洞察,但见此物神威莫测,有吞吐万象之力。   当为蛟龙之属。 第264章   屠蛟   乌云中隐约看见黑影翻滚,鳞甲峥嵘,身长十余丈,径围五六尺。   此物盘旋在我们上空,不断的凝聚杀机。   “谢鸢,这是什么?”明采薇吃惊的问道。   “这是一条蛟龙。”   蛟龙不是龙,没有长出四肢,只有头部与龙很相似,下颌无须。   头上生有肉瘤形似博山,却还没有长出尺木。   蛟龙也有逆鳞,逆鳞之下藏有蛟龙的内丹,也还没有转化为龙珠。   但尽管蛟龙不算龙,也具备了龙威。   能吞云吐雾,敕雷谴电。其战力相当于道门通神,而且天生就带有神通。   龙是水火之变,蛟龙也是,大部分五行术法都难以伤到它本体。   要杀它只能用庚金来杀,但蛟龙的鳞甲又坚韧异常,莫说刀兵难伤,寻常刀罡剑气也伤不了它分毫。   最关键的是,蛟龙这种大妖毁灭力惊人,力大无穷神念也浩瀚如海。   一旦惹怒,不死不休。   是以尽管蛟龙浑身是宝,也很少有修行者打它的主意。   盘旋在我们上空的是一头黑蛟,黑蛟五行属水,水为阴,现在又是夜晚正是它最凶的时刻。   骨魔的强悍在于黑石法阵,而黑蛟本身就足够强大。   听我解释完黑蛟的来历,明采薇问道:“谢鸢,这一战我们要怎么打?”   “古书中没有记载,只能随机应变。”我说道。   “那好,我先试试它有多少神威。”   “千万小心,蛟龙阴阳不忌,能直接伤到你神魂。”   “嗯……”   明采薇点点头,开始默默提升战意。   待到战意提升到巅峰,明采薇顿足拔空飞起,闪电般得飞向天空。   等她飞至天极高处,以神念锁定乌云中的黑蛟,一枪从天外刺来。   明采薇拔空之时就已经吸引了黑蛟的注意,等她袭来,黑蛟发出一声嘶吼。   庞大无匹的龙首从云中探出来,张嘴对准明采薇吐出一道黑色的闪电。   明采薇出手不留余地,全力以赴无法回转,面对闪电来袭,奋力一抖梨花枪,枪尖爆出一团红色光晕。   下一刻黑色的闪电与红色光晕相撞,光晕轰然破灭,闪电顺着梨花枪身一路延伸重创明采薇,明采薇闷哼一声被闪电击飞。   在空中连连翻滚,方才稳住身形落地,一张俏脸变得煞白无比。   以明采薇的战力,全力一击竟然都未能给黑蛟造成任何威胁,反被黑蛟的闪电击落。   明采薇稍微平复,还要再试,被我拦住。   “蛮力不能取胜,先勿动,我想想办法。”   明采薇方才那一击我看得分明,黑蛟藏身的乌云便是它的气场,只要乌云不散黑蛟就有莫测神威,随时喷出黑色的闪电。   要破乌云,只有罡风。   这里处于谷底,风水禁锢,要借只能从天上借。   明采薇从上往下进攻方向是对的,但是黑蛟的力量太强,她孤身一人撼不动黑蛟气场。   天下有风为天风姤,这是一道女卦。   要斩杀黑蛟还要落在明采薇身上,问题是我要从哪里为她借来巽风之力。   想着想着,我有了主意。   “采薇,我开神庭你到我虚境中来。”   “做什么?”   “破黑蛟的玄机藏在天风姤中,这里无风可借,我要借虚境的巽风为你助战。”   “我若进了你的虚境,你一个人面对黑蛟岂不是更加危险?”   “无妨,我这两日刀意有了突破,正好拿黑蛟来练手。时间不多,你快进来吧。”   “好……”   我开启神庭,明采薇身影变幻化为一束红色流光,从我神庭穴位置进入虚境。   待她在虚境中显化,我立刻以精水催发风水气运,巽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明采薇裙甲猎猎。   明采薇闭上双眼,开始感悟巽风之力。   实境中,明采薇的消失令黑蛟感到困惑,短暂的困惑之后它把杀机转向我。   我为肉身所累不能像明采薇那般一飞冲天,提刀站在原地等待。   黑蛟洞察片刻,乌云开始翻滚着向下压迫而来。   我能感知到黑蛟带有龙类的威仪,龙本身就站在一切生灵的顶端,在黑蛟面前我宛若蝼蚁般渺小。   但也不知为何,我面对这种生物心中毫无惧意。   想来也是,前世旧梦中斩杀阴兵鬼将数以十万百万计算,区区蛟龙又怎会被我放在眼中。   黑蛟见单靠神念无法威胁到我,愤怒的低吼一声,卷起乌云带起狂风朝我袭来。   风吹的我几乎稳不住身形,乌云滚滚排山倒海。   等待近身之时,黑蛟庞大的龙首突然冲向我,龙首犹如小山,龙口微张黑色的闪电在喉咙间凝聚。   吼!   一声高亢的龙吟,震耳欲聋。   伴随着这声龙吟,一道黑色的闪电激射向我。   若是普通人,这声龙吟就足以封闭五感六识,然后被黑色的闪电轰杀而死。   但我心神清明,在闪电袭来之际,身体骤然一晃,向左侧平移滑开数丈,闪电劈空落在大地上,留下一道深邃的沟壑。   一击不中,黑蛟变得愤怒无比。   蛇躯宛然扭动,忽然从乌云中探出半个身子,龙首近在咫尺,张嘴咬合。   我急忙向后连续翻滚,堪堪逃离,又听见闷雷声从黑蛟腹部传出,下一刻一道黑色闪电再次朝我劈落。   黑蛟险诈,先佯攻再喷出闪电。   此时我身体还未站稳,只好以刀罡来破它的闪电。   星光化为刀意,迅速涌向断刀。   我双手握刀奋力斩向闪电,刀罡与闪电相激,直接将闪电斩得支离破碎。   两日我不间断的感悟,这一刀足足发挥出了虚境中的七成神威。   黑蛟震怒,暴怒连连,显然没有想到我能破掉它的闪电。   连续两击不中,黑蛟怒不可遏,开始疯狂对着我喷吐闪电,我以闪避为主,实在闪避不开才会以刀罡来破它的闪电。   随着我们的战斗,大地被闪电劈得支离破碎。   我被黑蛟的闪电击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时不时还要提防它以蛟尾重击。   刀罡在透支我的神念,身法变幻也在不停的消耗我的体力,很快我就陷入疲于奔命的困境。   而黑蛟战意无休无止,战力不降反增。   无与伦比的速度,强大的神念威压,坚不可摧又力大无穷。   猝不及防的黑色闪电,更是随时夺人生死。   我一边全力躲闪,一边分析黑蛟的动静变化,以退为进勾引它不断向前俯冲来追杀我。   不知不觉中,我的人退到了天坑边缘,再往后已经无路。   黑蛟也察觉到了我的困境,立刻俯身朝我冲过来,狰狞丑陋的龙首大张,黑色的蛟龙涎腥臭难闻。   生死间隙,我将刀插在地上。   黑蛟以为我放弃了抵抗,龙首向前一伸就要将我吞入腹中。   它一心想着将我拆吞入腹,却忽略了这个动作会令它的逆鳞暴露出来。   就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神庭穴一动,一道红色流光激射而出。   明采薇以无尽毁灭杀机,携带巽风之势,冲出神庭,持枪刺向黑蛟的逆鳞。   巽风吹开了乌云,逆鳞就在眼前。   明采薇爆喝一声,一击即溃,逆鳞破碎黑蛟发出一声惨绝的哀鸣,愤怒的逃向天空。   好不容易得手的机会,我怎么可能让它逃走,拔起地上的断刀翻身一跃跳到黑蛟背上,一手握住它的博山,一手持刀更狂斩杀它颈部的软鳞。   明采薇在下方,不断持枪刺它逆鳞的伤口。   我们的疯狂攻击令黑蛟咆哮连连,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我们的愤恨,又令它陷入癫狂。   它拼命扭动蛇躯想要将我甩下来,我将断刀衔在口中,双手紧紧拽住博山。   逆鳞破碎,伤口随着明采薇的攻击不断的蔓延,蛟龙之血洒落,犹如下了一场血雨。   纵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终究是血肉之躯又有多少鲜血可流。   等到明采薇将黑蛟的内丹一枪击破,轰然一声,蛟龙从空中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身躯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双手握住断刀,顺着蛟龙双目间的骨缝插进去,断刀没柄而入,蛟龙再无生息。 第265章   千里寻夫   梵天寺,镇魔塔。   地狱门前僧道多,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伪善的人很多,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是把人往火炕里推。   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如果把人性看得太深刻,越是了解越能明白隐藏在人性中的恶,也就距离地狱越来越近。   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可以真实的活着,唯独人不可以。   镇魔塔底层的这些壁画让楚馡如坠地狱,被处死的女人都有一个被胡乱编造的罪名,那些女婴则是因为出世不祥。   古人认为女子属于阴,阴与阳相悖,很多祭祀场合都不许女子出现。   女人的经血被视为最污秽的东西,既可以用来破法,也可以用来破功。除了阴属性之外,女子还被看做色字头上的那把刀。   纣王失败被归罪于妲己,唐玄宗含泪处死杨玉环,而刘安杀妻款待刘备却被赏赐百两黄金。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楚馡,自然没有受过重男轻女的烦恼,相反还受尽家人宠爱,她只是从壁画中女子的遭遇想起了魔的诞生。   古人将男人的失败,乃至疾病和灾祸归罪于女人,与修行者将自己所犯的罪孽归类给心魔有什么区别?   男为阳,女为阴。道为阳,而魔为阴。   两者之间,何其相似?   修道就像是人在走路,自己误入歧途,反而归根于心魔作祟。   仁慧大师要楚馡进镇魔塔,是希望她可以看清人性中的恶,以此来照见心魔,提前斩除祸端。   可她万万也想不到,楚馡所看到的东西比她所想象的更加深邃。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这个魔鬼不是恶念而是自我宽恕。因为人在犯错后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羞愧,而是推卸罪责。   善恶深深植根于人性之中无法消除,修行者要做到的正视心中的恶念而不是将其归结于心魔作祟。   楚馡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想清楚了这些,长出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镇魔塔外,仁慧大师和妧妧还在等待。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妧妧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楚馡进了镇魔塔就一直没有动静,妧妧为楚馡感到忧虑,仁慧大师也皱起了眉头。   仁慧大师自然是一片好心,可是当楚馡进塔后她又开始后悔。   她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仁慧大师清修多年,并且以佛法通神,放眼天下都是有数的大德高僧。   心有慈悲想要普度众生没有错,错就错在她看错了人。   有些人是不需要别人来渡的,能够渡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当梵天寺晚钟响起的那一刻,镇魔塔的门缓缓开启,楚馡从里面信步走出。   神情平静,一双眸子犹如秋水清澈,古井无波。   看见楚馡,妧妧一下子跳进她怀里。   “我佛慈悲,楚施主,可有所得?”仁慧大师问道。   “略有所得。”楚馡淡淡的说道。   “可否详细说说?”   楚馡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说道。   她所体悟的东西的确不能和仁慧大师说,若说了怕是会认为她已经入了魔。   仁慧要她来照见心魔,而她却否认了魔的存在。   “施主是有慧根的人,此番入镇魔塔修行,定然获益匪浅。”   “还要多谢大师开方便之门。”   天色已经很晚,简单聊了几句后楚馡就抱着妧妧下了山。   回到听雨小筑时,张屠夫早已准备好了晚餐,正在为楚馡担心,见她平安归来,两人都长出一口气。   吃过饭妧妧跟着楚馡回房,先为妧妧梳洗,自己再去洗漱。   洗漱完毕换上睡袍,楚馡毫无睡意,便取出一张宣纸,给砚台注水要妧妧来磨墨。   墨水转浓,楚馡持着狼毫笔对妧妧说道:“方才仁慧大师问我有什么心得,但我不想告诉她,你想听么?”   妧妧好奇的点点头。   “你想听,我就写给你看。”   说完,楚馡在宣纸上写下九个字。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前夜的噩梦没有再继续困扰楚馡,从镇魔塔回来她的心境变得更加坚定。   吃过早饭,楚馡说想要去闽南。   “楚馡,谢鸢不日就会回来,你何必如此着急?”南宫颠问道。   “我不想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楚馡说道。   “我明白你的心思,但这是他的证君师的必经之路,有些事只能他自己去做。”南宫颠劝说道。   “每个男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英雄梦,楚馡你安心在家等他就是,有浑天司那么多人谢鸢他不会有事的,何况采薇姑娘也已经赶过去了。”张屠夫说道。   “说的好,每个男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英雄梦,女人的意义是什么?”南宫颠立刻问道。   “女人的意义就是处理好现实问题,不至于让男人在梦想破碎的时候无路可走。”   这句话说的令人耳目一新,楚馡忍不住给张屠夫竖起了大拇指。   “我觉得张叔说的很对。”   “楚馡,自从嫁给谢鸢后,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媳妇了。男人可以有英雄梦,难道我们女人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英雄梦么?”南宫颠撇撇嘴问道。   “我也有啊。”楚馡说道。   “那你说说,你的英雄是什么?”   “提灯照山河啊。”   “还不是为了谢鸢。”南宫颠翻了个白眼。   “南宫姑娘,这你就不懂了,谢鸢说过,爱情只属于英雄,敢爱敢恨才是大英雄。”说着,楚馡还故意看了看两人。   楚馡的话自然意有所指,还故意看了看两人。瞅着俩人木头一般,她不急妧妧都急了。   南宫颠也听得出来,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有毒……”   楚馡的行礼一早就准备好,出发时南宫颠想要跟着楚馡一起去,张屠夫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走。   结果楚馡直接把柴刀拎出来,隔空一刀斩向院子里的筠竹。   “叔,相信我。”   话音落地,筠竹齐刷刷倒了一地。   晓得拦不住她,俩人只好联系张雅涵,告诉她楚馡要去闽南,要她安排人接应一下。   从林城到闽南路途遥远,楚馡选择自己开车,载着妧妧一路游览风景,到黄昏才赶到闽南。   见到张雅涵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张雅涵将她安排在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楚馡就问道:“快和我说说他的情况。”   “你还没吃完,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第266章   女魃入梦   在张雅涵房间住了一夜,第二天楚馡就要进山。   这等于是给张雅涵出了个难题,大部队已经出发,实在抽不出人手护送楚馡。   谢鸢的性格她最清楚,如果楚馡真出了意外,谁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知留不住她,又担心她出事,无奈便让妧妧摇卦。   “楚馡,我晓得留不住你,但为了将来好和谢鸢见面,咱们就以妧妧的卦来定吉凶。”张雅涵说道。   “你要怎么定?”楚馡笑着问道。   “若是吉卦,你自顾去寻夫我全力配合,若是凶卦你还要执意前往,将来谢鸢责怪,这锅我不背。”   “如此也好。”   见楚馡答应,张雅涵砍了根青竹,做成竹筒,丢了三枚铜钱进去。   妧妧捧着竹筒,看看张雅涵又瞅瞅楚馡。   哗啦啦一阵摇晃,连掷六次得了个随卦,变爻太多直取本卦。   随卦,泽中有雷,刚来而下柔。   张雅涵解读卦象,再联想到楚馡的性格,意志坚定,刚中带柔,占得此卦当为元吉。   而且楚馡来寻谢鸢,本就是追随的意思。   “楚馡,虽然卦象对你有利,但深山老林中蛇虫满布,还有山魈鬼魅出没,你可千万要小心。”   “放心就是,莫忘了我本就是资深的野外生存专家。”   “不行,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你调两名警卫,你孤身去我不放心。”   “你也晓得我性格,最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送我进山就行了,我自己慢慢走。”   “唉,那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张雅涵叹了口气,她怎会不知楚馡性格。   当初在朱家住了三个月何等隐忍,咽下所有的苦对谁也不说。   楚家遭劫的日子里,楚馡为众亲指责从不为自己辩解。   后来听雨小筑设宴,也不要任何人出手,戴着一张兰陵王面具自己给自己打气。   出发前,张雅涵又问楚馡有没有什么需要,楚馡拍了拍手边的背囊笑着说一应俱全。   “若非我不能离开凌云站,真想与你同行。”   “我自去寻我夫,你去做什么?”楚馡促狭一笑问道。   “好你个楚馡……”张雅涵红着脸瞪了她一眼,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张雅涵安排两人送楚馡到下林村,楚馡在村里的补给站略做休整,就离开了村子。   深山老林不通讯号,楚馡不知心上人在哪里,只能依着地图追寻浑天司大部队的踪迹。   山林秋野,红叶白草,一人一狐在丛林中穿行。   楚馡心急追赶,带着妧妧马不停蹄,途经荒僻山村也不做停留。   口里含着参片,补神养气,实在饿了就吃点从林城带来的食物,牛肉干,巧克力,再额外给妧妧吃点黄精茯苓。   如此急切赶路,对体力和精神都是巨大的消耗。   白天没怎么休息,及至夜幕降临,楚馡寻了个山洞升起了火堆。   望着温柔的火焰,抚摸着妧妧毛茸茸的身子,睡意渐渐上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睡着后,楚馡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女人在大地上狂奔,后面一群人在追赶。   女人拼命的逃,走到哪里火焰就烧到哪里。   最后女人跳进河里,河水又很快烧干,女人又向山中逃去。   追赶她的那些人念诵着神秘的咒语,不断的召唤天雷劈她,不断的朝她投掷长矛,箭矢。   最终,女人被一道天雷击倒。   然后人群冲过来,用手里的长矛和箭矢将她钉死在地上。   女人躺在地上愤怒的望向天空,绝望中带着不甘,仿佛在质问天道为何要这样对她。   女人死后,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在山林中蔓延开来。   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直到在大地上留下她的印记。一个燃烧着的女人,身体跨越无数峰峦,天地都无法将她的身影抹去。   楚馡是被烫醒的,睡着的时候忘记去归拢火堆,结果柴火爆裂火势蔓延到她身边将她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楚馡赶紧把蔓延的火势扑灭。   火势扑灭后,楚馡喝了几口水,又喂妧妧喝了水。   想起方才的梦境,楚馡将其认定是火灾的预兆,然后再也没有去多想。   第二日,依旧忙着赶路。   有件事很奇怪,张雅涵说深山老林中有山魈鬼魅,可她这一路行来莫说鬼魅,连野兽都没有见过。   依着地图又赶了一天的路,黄昏时终于追上了大部队,见到了杨湛。   从杨湛口中得知,谢鸢和明采薇正在清剿十二守关之将,于是楚馡就问守关之将是什么。   于是杨湛就为她解释了女魃晒尸的事,所谓的十二城关指的是女魃的十二道关键窍穴,鬼神宗为了防止阴气溃散,特地敕封十二守关之将来阻止阴气不散。   听杨湛说起女魃,楚馡想起梦里那个燃烧着火焰的女人,就问杨湛要了深山老林的风水图来看。   这一看楚馡当场就怔住了,深山老林的风水图与她梦中最后窥见的那个跨越无数峰峦的身影一模一样。   这是意外,还是巧合?   自己先前并不晓得女魃晒尸的事,可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楚馡想不清楚,有心询问杨湛又隐隐觉得不该说给他知晓。   两人谈话的时候,田教授也在场。   田教授对楚馡十分客气,见她对女魃有兴趣,就为她解释了关于神话中女魃的起源和演变。   女魃最早出自山海经,黄帝战蚩尤。   当时的女魃被视为天女,她以火焰之力破了雨师风伯的狂风暴雨,帮助黄帝打败了蚩尤。   但也因为神力损耗太多,无法再回到天界,又因为她本身能行离火之威,所居处不下雨,常年干旱极大的影响民生。   最后连黄帝也亲自下令,驱逐女魃于赤水之北。   最早的女魃是大英雄,因为神力的原因渐渐成为苍生的劫数,为苍生所怨。   随着时间的演变,女魃也就渐渐成了精怪。   形貌也变得越来越邪恶,最后竟将其称为僵尸的鼻祖,也有了女魃晒尸,打旱魃的习俗。   田教授所说的这些,楚馡先前也大致知晓,此时听他说来心中又有了别样的想法。   总之天大地大,都大不过人心。   人心所喜,便是神便是仙,人心所恶,便是魔便是怪。   再联想到自己在镇魔塔中所悟,楚馡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世上本无魔,是人心中有魔。 第267章   有匪君子   斩杀黑蛟之后,我和明采薇都费尽了力气。寻找树枝生了堆篝火,坐在火边养神调息。   休息半夜,瞅着天色将明我们才开始往回赶。   女魃十二城关只剩下膻中,膻中既是最后一道城关,也是通往鬼神宗鬼域的入口,这道城关无疑最难破,鬼神宗肯定也会布置重兵防守。   今天已经是浑天司展开行动的第四天,算算时间,若无意外的话大部队应该也已经来到膻中位置。   当下我和明采薇施展身法,无视地形翻山越岭,在午时寻觅到浑天司大部队的痕迹。   大部队在距离膻中百里外的一处风景优美的山谷扎营,在做最后的战斗准备。   “我先去探路,你去找他们汇合吧。”明采薇说道。   “你自己小心。”我叮嘱一句。   明采薇身份特殊,不宜与浑天司众人相见。   这件事偏偏我又没有办法帮她解决,在射覆馆我说过一句话,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只要在人间,就是人心最大。一切神鬼仙魔,都莫能与之相争。   这座山谷风景优美,山峰有瀑布悬挂,谷底小溪潺潺。   我向着营地缓步走去,路过溪水照了照脸,全身血污满脸灰尘,身上的衣服更是又脏又破。   不晓得行李给他们带过来没有,还有浑天司为我准备的那几把刀。   浑天司警戒性很强,我才进山谷,就被山谷入口担任值守的玄门弟子发现,快步走了过来。   这人脸上带伤,看到我神情恭敬的和我打招呼。   询问得知不久前大部队遭遇了一次鬼神宗的袭击,鬼魅猖兵群起涌现,死了两名玄门中人和一名浑天司特工。   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田教授说这是一次试探性攻击。   末了这人说有人在等我,我问他是谁,他诡秘一笑却又不肯告诉我。   心里有了期待,脚步也变得格外轻快,远远瞅见营地中多了个女子,正背对着我和罗英在交谈。   只看一眼,天地一下子就变小了。   山林风光,瀑布溪流,全部荡然无存,所有人也都消失不见。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道惊鸿曼妙的背影。   杨湛看到了我,瞧了楚馡一眼没说话,姜柘也看到我了,俩人一样的默契。   至于别的人,看见也只是点点头。   就这样我向着楚馡越走越近,而她却始终无知无觉,抱着妧妧和罗英交谈。   也不晓得她在和人谈论什么,那么入神。   直到妧妧敏锐的捕捉到我的气息,扬起头看见我,一下子从楚馡怀中跳下来,朝我飞奔而来。   楚馡这才醒觉,蓦然回首。   张大嘴巴看着我,却连我的名字都念不出。   我故意站在原地等她来,把妧妧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   许是真的想我了,妧妧还用湿软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心。   楚馡怔了片刻,朝我走来,快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又停下脚步,站在一丈外的地方。   我抱着妧妧走到她跟前,轻声问道:“想我了?”   “不及妧妧思君之甚。”   “楚馡,妧妧的醋你也吃的?”   “我看你眼里只有她。”   “这里人多。”   楚馡这才想起,脸色一红,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家都在瞧着我们,脸色更红了。   我把妧妧交给楚馡,先去与田教授谈话。   百会穴城关被破,挡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一座膻中城关。   后天鬼神祭,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战会很难打,我们今晚就要有所行动。   关于斩破鬼将的战事我几句带过,重点询问了浑天司遭遇的袭击。   田教授说现在士气有点低落,鬼魅攻击防不胜防,大家都对鬼域之中没有信心。   这点我早就猜到,现代社会莫说普通人,就算是真正的道士又有几人见过鬼神。   浑天司来的人太少,而这里是鬼神宗的大本营,人气镇不住鬼气。   我安慰田教授几句,就先告辞去换衣服。我的帐篷是楚馡亲手所扎,行李和刀都在里面。   “谢鸢,我给你带来一身新衣服。”   楚馡打开行囊取出一身黑色古装,撑开一看果然是仿照古书上做的君师袍。   “你做的?”   “我哪有这手工,请人做的,你快换上我给我看看。”   “我身上太脏,要先去洗一洗。”   “那个,不远处就有个水潭,你去那里洗吧。”   “一起去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好,我也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明明才几日不见,竟像是隔了好几世。   这里人多,其中还不乏修行高人,少不得神念窥伺,说话十分不方便。   楚馡拿纸袋装着换洗衣物,我抱着妧妧走了出去。   走了约莫半里路,来到一处山涧,周围丛林环绕,瀑布从天而落,潭水清澈环境幽静。   寻了块平石,我自顾脱衣服。   眼见我外衣脱掉又要脱内衣,楚馡捂着妧妧的眼睛问道:“谢鸢,你不知羞么?”   “你又不是外人。”我说道。   “可是还有妧妧啊。”   “没事,妧妧不是人。”   说完,我坦然跃入水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射,岸边传来楚馡的笑骂:“登徒子……”   妧妧则是气得也顾不上害羞了,对我拼命挥舞小拳头。   “谢鸢,你先洗着,我带妧妧去那边逛逛。”   “嗯……”   楚馡从岸边离开,人却并未走远。   没多久,就风中传来她小声说话的声音。   “谢鸢身材那么好,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   “我看那张雅涵就喜欢她,方青青也是,还有她那个便宜师父,说不得也是因为贪图美色才肯收他为徒。”   “妧妧,仁慧大师说你有佛缘,你将来决计不会做狐狸精的对吧?”   ……   潭水清凉,洗净一身血污心旷神怡。   我对张雅涵说不愿做神仙眷侣,其实心底又何尝不想。   若真能和楚馡一起隐居山水间,看尽时光缱绻岁月静好,无疑是最美好的事。   可是,有些事注定要有人去做。有些因果和劫数同样是命中注定,无法逃脱。   我在不断的觉醒前世的记忆,楚馡将来也会醒来。我们都需要强大的实力来面对前世的因果,而人间就是最好的修行之地。   身在人间,我神魔无惧。   洗净身体,我换上楚馡带来的君师服。   才把衣服换好,楚馡就从林间走了出来,盯着我上下打量。   “好看么?”我问道。   楚馡点点头,说道:“你先坐下来,我帮你梳头。”   我坐在石头上,楚馡用一把牛角梳给我打理过长的头发,最后扎成顶髻束上黑冠,再取出一把白玉簪。   见她拿出白玉簪,我要过来看。   白玉通透无暇,上面雕刻着一朵鸢尾花。   待楚馡打理好,我转身对着她。   楚馡又认真看了一番,叹息着说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第268章   作弊   午后的阳光照在山林间,秋意浓温度却很适宜。   我和楚馡并肩坐在石头上面,望着潭水和瀑布说着各自想要对方听见的话。   妧妧慵懒的躺在我和楚馡中间,横跨我们两人的大腿,像是要把我们两个全部霸占,都变成了她的私有物。   时光瞬间慢了下来,心如止水。   “真想不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以为还要等很久。”   “你不怪我私自来找你就好。”楚馡心虚说道。   “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好责怪的,正好我也可以专心做事,不然做什么都要为你分那么一点心。”我坦诚说道。   “如果没有遇见我呢,是不是就不用分心了?”楚馡问道。   “那还不如遇见。”我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   “遇见你只是分心,没有遇见心都是空的。”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常常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午夜梦醒的时候,那种孤独的感觉就更甚。   “谢鸢,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们这辈子没有遇见,又该怎么过?”   “我从不怀疑我们会相遇。”   “为什么?”   “世事无常,即使在因果轮回中也有很多不确定的事,但有件事我非常确定,相逢的人一定会再相逢。”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事情会过去,甚至会完全不记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春梦,梦醒后了无痕迹。   但是人不一样,有来必有回,相逢会再相逢。   “既然你说相逢的人一定会再相逢,那么为何还有分别呢?”   “有时分别不是因为断了缘法,而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纠正过去所犯的错,好对得起生命中那场不容错过的相逢。”   “那万一真是缘法断了呢?”楚馡担忧的问道。   “傻瓜,缘法是可以修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好吧,我们修了多少年?”   我认真想了想说道:“怕是千万年都不止。”   “也就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离了?”   “嗯。”   听到这里,楚馡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温柔的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叹息着说道:“相公,你太会说话了,我觉得自己要被你骗死了。”   “我哪有骗你?”   “怎么没有,我现在觉得我天生就该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也当和你在一起。”   “不甘心么?”   “自然是甘心的。”   没见面各自攒了一肚子的话,担心对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苦遇到危险。   见了面所有问题都抛到脑后,只剩下一万种柔情。   还好妧妧多半是听不懂的,不然早就听得不耐烦了。   我们没有停留太久,说了会儿话就返回营地。   回去的路上楚馡才和我说她去了梵天寺镇魔塔,仁慧大师要她照见心魔。   听她说起这个,我想起张雅涵说过的话,当初仁慧大师就曾说过佛魔只在一念间,要我看着点楚馡,切莫再要她胡乱杀人。   “可有所获?”我问道。   “一无所获。”楚馡耸耸肩说道。   “镇魔塔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这是机缘。”   “再好的机缘也没用,我可不信世上有所谓的心魔,只不过是软弱的人为自己所犯的错,编造的借口罢了。”   “好吧,我也不信。”   “对了,相公,我遇上一桩怪事。”   “什么?”   “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了女魃晒尸。”   楚馡将她的梦境说完,我也感到震惊。   “我来之前根本不知道鬼神宗所在的深山老林是女魃晒尸,偏偏做梦就梦到了,这该怎么解释?”   我回答不上来,只是觉得楚馡不该来这里,可她已经来了。   只得暗中提醒自己,千万照顾好她。   ……   决战在即,下午的时间全部用来训练。   军备物资都准备妥当,道士们祭炼法咒,玄门修行者修炼自己术法,或请神或扶乩。   杨湛已经养足了精神,膻中城关之战少不得他出力。   姜柘的枪术在经历数场破关之战后,更具有神威,面对鬼祟只有杀心再无惧意。   田教授找我要我想办法提升下士气,说古有王阳明军中练气长啸,声传十里,三军可闻,说什么也要我再展现点神通手段出来。   其实破关之战的每一战都可以拿来提振士气,可惜这些人并未亲眼所见,他们也不晓得守关之将有多厉害。   我推辞不过,决定试一试现在的刀意。   斩杀黑蛟后,我对虚境中的刀法更有体悟,无须再刻意接引星光,神念一动刀意自生。   因着这星光本就是神念所化,只不过念力出自识神。   我已通神,识神与我并无多少分别。   青鸾山之战中,我曾将刀意散入秋风,此刻也有秋风吹拂。   我走到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上,换了一把唐横刀在手,人朝山顶走去。   拔刀的那一刻,众人瞩目。   我将刀意散落于秋风中,准备下一场缤纷花雨,正要出手,忽然察觉到远方传来一股熟悉的神念。   凝神眺望,只见远处的山崖上孤立着一个身影,正是明采薇。   心中一动,我将刀意收回。   全部灌注在刀身上,双手握着唐横刀的刀柄,对准明采薇身前树立的巨岩斩了出去。   刀气破空长啸,浮云惊走逃散。   明采薇在刀气破空的那一刻同时出手,一枪刺向那块数丈高的巨岩。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石破天惊。   待到众人望过去时,明采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一刀惊四座,士气大涨。 第269章   李寒清的痴妄   丹霞岭,望海崖。   李寒清长剑狂舞,罕见的穿了一身纯白色仙袍。   仙袍随风鼓胀,犹如白云绕身,长剑如白虹,云海随着她的剑意翻滚涤荡。   没有人知道她的剑道到了哪种境界,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她修的是剑。   人如惊鸿照影,剑如雪泥残爪。   李寒清没有引动天地玄机,任由翩翩剑意随着云卷云舒。   是以她的剑中毫无杀机,就像是一曲剑舞。   察觉到栈道上的人影,李寒清收了剑舞立在望海崖上拂袖望着云海。   来人是谢鸢的爷爷,谢震堂。   望着老人坚定的脚步,李寒清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这个人,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喜欢。   不仅仅是因为喝了那杯茶,还因为别的事。   “居士的剑,越来越缥缈无痕了。”谢震堂恭维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寒清冷冷的说道。   “谢鸢已经进了深山老林,连破十一道城关,即将踏入鬼域。”   “赐命出征的人是你,就算他有难也该由你解决,你不该来这里找我。”   “谢鸢要证君师,这一战是他提升君师气场的关键。”谢震堂说道。   “君师也是你们谢家的君师。”   “李居士,谢鸢必须证君师。只有证了君师之后,他才有资格进入谢家祖地。”   “谢家祖地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李寒清问道。   “一个关于他身世来历的秘密,我想,居士也一定很好奇谢鸢的来历。”   李寒清沉默下来,她的确很好奇。   修行到了她这个境界,触及到了生命的真相,很多事情对她来说都不再有意义。   生命只是一场历练,死亡也并非生命的终点。   就像是一盘棋,一世一局。   不管棋子在局中经历多少生死磨难,最终都会被抹去,等到棋局重开又是一场新的轮回。   这道理李寒清很早就懂,但她的剑能斩断世间的一切,却斩不断的心中那一丝痴妄。   有时候她会问自己,如果当初没有喝那杯茶……   谢震堂走后,李寒清又在望海崖上站了很久,直到风越来越急,吹得发丝凌乱眼眸她才转身回洞府。   回洞府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他的房间。   那身亲手所缝的道袍悬挂在衣架上,睹物思人,心中一片彷徨。   忍不住轻声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第二日,李寒清在竹舍别院吃茶的时候,告诉拂雪道长自己要去一趟闽南,拂雪道长罕见的当场表示反对。   “鬼神宗与冥界饿鬼道渊源极深,道门入世你也在劫数之中,何苦要为自己再加劫数。”   “他是我徒弟。”李寒清淡淡的说道。   “徒弟?呵呵。”拂雪道长冷笑。   “你笑什么?”   “你自己清楚我笑什么。”   李寒清心中羞恼,满园竹叶随风狂舞。   竹舍空竹比剥,石瓦翻动。   风更是吹得拂雪道长人长发飞舞,道袍猎猎。   晚霞吓得抱着凉亭的立柱,瑟瑟发抖。   “今个,你就是把这竹舍拆了,我也绝不会同意你下山。”   “我真要走,又何须你同意。”李寒清说道。   “那你又何必来和我说?”   “你……”   李寒清说不出话来。   以她的修为,想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人能够干涉。   可她终究还在人间,丹霞岭是她的根。   见李寒清沉默下来,拂雪道长对着晚霞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从凉亭中离开。   “你修了那么多年的道,难道还算不出自己的命数么。”   “我晓得自己会在这一世证道,所以才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这不是遗憾,这是你的劫。你要做的不是圆满,而是将其彻底斩断。”   “我试过,可是我做不到。”   说着李寒清脸上的冰雪消融,露出属于女子的脆弱。   拂雪道长不忍直视,撇过头去。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个师弟,李寒清绝非道门所见的那样冷漠无情,冰雪不化。   她可以一剑碎尽漫天流云,也能一曲剑舞,舞尽万种风情。   只不过她实在太骄傲,从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   当初李寒清说要下山寻道侣,拂雪道长只当笑话看,因为她知道李寒清绝不会为谁动情。   可她万万想不到,世上真有那样的人。   何止李寒清不喜欢谢震堂,拂雪道长更是对他恨得牙痒痒。   若真促成道侣也就罢了,偏生做了师徒。   每当念及此事,拂雪道长都要为谢震堂上香祈福。   祝他早登仙界,最好原地飞升。   “谢老贼为他算尽一切,绝不会戕害他,覆灭鬼神宗之战根本用不着你出手。”   “若真用不着我出手,他也就不会来找我了。”李寒清说道。   “谢老贼以客卿身份入驻紫微阁,大权在握,以他所掌握的人脉资源难道还对付不了鬼神宗?”拂雪道长问道。   “女魃要醒了。”   听见女魃二字,拂雪道长当场震惊在原地。   本以为鬼神宗只和冥界饿鬼道有牵扯,谁知还牵扯到了上古魔凶女魃。   女魃晒尸是一种风水煞,并非女魃本尊。   但是这种煞气在千年积累之下有了自己的意志,承载着女魃的怨与怒。   一旦女魃意志醒来,必将会疯狂攻击身处其地域内的一切生灵。   “师弟,这等上古魔凶极度危险,堪称生灵之劫,你真有把握将其斩杀?”   “无论有多危险我都要去,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谢鸢送死。”   “就算你帮他渡过这一劫,后面还有无数劫。”   “此劫之后谢鸢会以无上功德证君师,到时候他便有资格进入谢家祖地,揭开身世之谜。我只需要知道他的来历,便可彻底斩断心底的痴妄。”   拂雪道长叹息一声,再没说什么。   真能斩断痴妄对李寒清来说是好事,可是那女魃是何等来头,师弟她真的能对付吗?   “师弟,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拂雪道长说道。   “师兄请讲。”   “虽然我不晓得谢鸢到底什么身世来历,我只希望你们的师徒名分,到他证君师为止。”   李寒清神情一怔,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第270章   大战前夕   大战在即,一股紧张的情绪在安静的蔓延。   对大多数人来说,和鬼神宗的战斗依然是神秘未知的较量,他们遭遇了突袭,可是那场突袭来的快去得也快。   无论是道士还是玄门修行者。他们都没有真正的意识到鬼神宗的可怕。   膻中城关之战是对所有人的一场生死考验,我希望这场战斗能够让他们每个人都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敌人到底是什么。   但我又担心,一旦他们晓得了真相,还有多少人有勇气随我踏入鬼域。   黄昏降临时,山谷中升起篝火,大家聚集在一起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下午训练的时候姜柘分享了他在过去破关之战中的战斗经验。   杨湛本出自玄门世家,也和玄门修行者分享了自己的心得。   田教授也想让我说些什么,但我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见我实在说不出话来,田教授就问我何时决战。   “今晚子时。”我说道。   “子时阴气最盛,何不等卯时阳盛阴衰之际再攻城呢?”净明派的一位道长说道。   “我也晓得子时阴气最盛,但正所谓阴极阳生,群阴剥尽一阳来复,子时决战应的是复卦,君子道长小人道消。”   “卦虽如此,可是群阴剥阳凶无剔,谢公子可有信心?”   “有。”   我没有多做解释,只简单回答了一个有字。   定下进攻时间后,众人再次进入新一轮的备战,田教授、姜柘和杨湛等人则随我登上山顶。   膻中城关就在前面三十里外的黑虎岭中,山形如猛虎,山坡沟壑纵横。   先前杨湛已经去探查过地形,黑虎岭处于深山老林的背阴位置的,再往北是棺材峡,棺材峡就是通往鬼域的入口。   黑虎岭形如猛虎,坐守棺材峡,而且这头猛虎还恰好盘踞在女魃的心脏位置。   穷凶极恶,鬼气森严。   “正如林道长所言,子时出战凶险万分,子时猛虎入梦,寅时发杀机,如果不能在天亮之前解决,必定伤亡惨重。”杨湛说道。   “此地风水理气如何?”   “黑虎岭还有什么地理可言,本身就犯白虎,应得是白虎开口煞。”   “白虎开口,那咱们就来个虎口拔牙。”姜柘挑眉说道。   “这白虎比黑蛟还要凶险,狼入虎口还差不多。”杨湛没好气的说道。   “怕什么,咱们还有明姑娘呢。”姜柘说道。   提及明采薇,田教授看了我眼说道:“谢鸢,明姑娘身份特殊,有她参战会不会有不便之处?”   “田教授,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明采薇不加入战斗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明采薇是我不可或缺的征战杀伐之将,缺少了她,鬼域之战根本就不用打。   先前我低估了鬼域,待晓得这里是女魃晒尸的地形后,我就明白,鬼域之战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与几人简单讨论了一会,我回帐篷做最后的准备。   帐篷中,楚馡正在削苹果。   妧妧安静的卧在她脚边,闭着眼睛在打盹。   灯光朦胧,为了节省电源调到了最小,朦胧灯光下的楚馡美的动人心魄。   她换了身黑色紧身衣,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   两条健美的长腿微微交叉叠在一起,身体挺得笔直,随着双手的动作,胸前颤巍巍的跳动。   成婚以来,楚馡的身体彻底褪尽少女的青涩,将美人沟的风情发挥的淋漓尽致。   “别急,马上就好。”见我进来楚馡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声。   “不急……”   我们带的行军粮中可没有水果,这苹果是她从林城带来的。   楚馡不爱吃苹果,一切带皮的水果都不怎么爱吃,最喜欢吃的是西瓜。   但苹果却是我的最爱。   楚馡加快动作,片刻后一个洁白如玉雕的苹果出现在她手中。   “给,尝尝。”   我咬了一口,苹果很甜,爽脆多汁。   “甜么?”楚馡问道。   我点点头,把苹果递到她唇边。   楚馡张嘴咬了一小口,嚼了两下抿了抿嘴唇说道:“好甜……”   轻抿嘴唇的动作,看得我一时情动,脱口说道:“不如你甜。”   “就会撩我。”楚馡红了红脸说道。   好想在她诱人的红唇上亲一口,赶在血雨腥风之前。   可又担心惊醒了妧妧,要知道妧妧是最见不得我们亲热的,更听不得楚馡的昆曲。   眼看就要化形,可不能坏了狐狸的道心。   一个苹果俩人吃完,我把浑天司为我准备的三把唐横刀取出来。   浑天司一共为我准备了八把刀,苗刀两把,唐横刀三把,还有三把杀猪刀。   杀猪刀我自不会再用,实在有负我谢家君师之名。   骨魔之战后,我现在还有三把唐横刀和一把苗刀的断刀可用,断刀能将我的虚境的刀意全部释放出来,不舍得丢弃。   当下,我将三把完整的唐横刀挑出来,要楚馡挑选一把。   “馡,选一把。”   “我不用,我用这把柴刀就行。”楚馡说道。   “选一把吧,柴刀终究不是杀伐之兵,接下来的战斗会很残酷。”我说道。   “好……”   楚馡随意选了一把,把刀抽出来,手指在刀身上划过。   眼波温柔,刀锋也变得温柔起来。   唐横刀对我们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当初的国殇就是一把唐横刀,可惜这三把都是凡铁加起来也不如一把国殇。   “谢鸢,我破虚已经很久了,你为何从不问我的识神是什么?”楚馡抬起头问道。   “我们的虚境是星空,识神自然都是天上的星子。”我说道。   “可是天上的星子那么多,不问又怎会知道哪一颗是我,哪一颗是你呢?”   楚馡问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有异样的光彩闪过。   我晓得她是带着困惑的,或许正是和那颗变异的星子有关,她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问也不用问。   星子代表的是楚馡的过去,之所以会有变化是因为楚馡在逐渐在觉醒。   我不晓得她的星子最终会演变成什么,也许黑暗最终会退却,星子重复光明,亦或者黑暗会寂灭所有的光,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不管最终会变成什么形态,我都必须接受。   因为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她的命运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馡,答应我不要去管星子。”   “为什么?”   “因为最终都会从星空坠落,以此换来我们在尘世的相逢。”   识神为星子,只要星子还在星空之上都不算归位。   只有星子跌落凡尘之时,识神与神魂才彻底融合唯一,届时我便知晓一切命运由来。 第271章   虎口   膻中是女魃心脏,这一战也是鬼域前最至关重要的一战。   此时夜已深沉,山谷一片寂静。   田教授登高开始做最后的集结,此番浑天司参战共有三十六人,道门玄门人数相等,浑天司本部七名特工先前牺牲一名,还有六名。   罗英和两位护理不在战斗人员之列,田教授本人也毫无战力。   我站在田教授身侧,望着下方一张张面孔。   膻中之战的凶险让每个人都在劫数之中,他们的面相也在这一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有人印堂黑气萦绕,有人卧蚕发紫。   道士有藏身躲影的神通,我看不出他们的吉凶祸福,但以灵觉望气能隐约感知到他们的灵台黯淡无光。   “子夜将至,不管你们对未来还有多少期许,家中是否还有亲人在等候,一旦随我出征生死须臾。”我说道。   本就紧张的气氛,随着我这句话变得更加紧张。   他们中有些人是怀着满腔热血而来,不晓得战斗的残酷,有些虽然参加过和鬼祟的战斗,却只是孤魂野鬼,不晓得阴兵和猖兵的狠毒。   更未曾见过鬼将,鬼帅之类的强大存在。   “如果有人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我继续说道。   没有人回应我的话,现场依旧沉默,但神情却有了变化。   一名道士眼神游弋,两名玄门弟子互视一眼也露出犹豫的神情,只有浑天司的人眼神坚定如昔。   见此,姜柘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浑天司人员听令。”   浑天司参战的特工们精神振作,昂首望向姜柘。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诸位,可愿随我出战?”姜柘问道。   “三军之士,视死如归!”   特工们战意高昂,齐齐呐喊。   姜柘的这句话令我想起了刘景烽,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对着道门弟子说点什么。   可惜他不在,也不晓得这些道士中有没有人出来提振下士气。   净明宗弟子占了多数,但是先前已经死了一个广元道长,无人愿意再出头。剩下的道士除了峨眉派的那位,都是出自中小道统,还有两名散修。   就在我想着道门不会有人出来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道士走上前来。   这位道士姓方,是个散修。隶属于北方崂山道统,此番来参战的道士中以他的年龄最长。   方老道喜欢喝酒,每次见他都提着个酒葫芦,喝多了还会唱十方韵。   降妖除魔能积累功德,道门中有很多以功德来修行的法门。   浑天司能招募到这么道士来参加战斗,是因为此战除了除魔卫道之功外,还有护国之功。   在道教诸般功德之中,济世救人报效祖国是大功德。   但方老道不是为功德而来,因为他已经太老了。我能看出他的修为已经停滞了很长时间,并且今生都不可能再有突破。   他本该寻清静处颐养天年,却随着一群年轻道士长途跋涉来到深山老林之中。   方老道喝了一口酒,脸上又多了几分醉意,斜睨着眼睛问众道士:“吾辈何以为道?”   “为了修行。”有人说道。   方老道点点头,又问道:“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这人答不上来,其他道士也答不上来。   对大多数道士而言,包括玄门修行者在内,都是为了修行而修行。   真气讲究练而不用,并且修为越高越是不肯浪费在俗物上面,在人前显摆神通手段本身就是道门明令禁止的事。   至于修行的最终目的,长生久视,实在太过虚无缥缈无法言说。   “护国安帮惩奸恶,道法自然斩邪魔。”   方老道丢下两句诗,喝了一口酒又回到人群中。   萧索身影,令人肃然起敬。   浑天司和道门相继表态,只剩下玄门。   谢家君师曾领袖天下玄门,是以当着我的面玄门无人敢出头,只把眼光全部看向我。   田教授,杨湛,姜柘,还有方老道都在看向我。   楚馡和妧妧,也在瞧着我。   玄门积弱太久,一盘散沙,只靠我现在的声望根本不可能凝聚人心。   想来想去,我只有一句话与他们说:“战必胜,攻必克。”   ……   我们于亥时两三刻出发,于末刻来到黑虎岭山下。   黑虎岭山下如虎,三面绝壁唯独向东一面山势缓和,山形却极似猛虎张开了嘴巴。   山势峥嵘,夜色之下更觉得诡异。   杨湛以罗盘测量地气,煞气极强深不可测。   就地扎营,非战斗人员留在营地,三十六人分成三支小队,准备登山。   楚馡早已做好了战斗准备,除了我给她的唐横刀之外,柴刀也没舍得丢下。   她精通枪械,浑天司还给她配了两把手枪。   黑色紧身衣,高高的马尾,一如当初我们的阴风岭之行。   我将两把唐横刀并排背在身上,手里依旧提着断刀,两人站在一起神情凛然。   “紧张么?”我问道。   “有点。”楚馡点点头。   “等下不要和大部队脱节,切勿太过挂念我。”   “知道你厉害,你也莫要念我,专心战斗。”   “嗯……”   等到众人都准备妥当,我让楚馡随着玄门修行者前行,妧妧也要跟着,我好声安抚她才肯留下。   夜色深重,越往山中光线越是昏沉,强光手电显得格外刺眼。   黑雾峰山势虽然缓和,但灌木丛生极为难走。   我们从山脚向上走,阴气在上方笼罩,我们为阳膻中城关为阴,正好与复卦的卦象吻合。   越往上走阴气越发深沉,走到半山腰起了阴风。   阴风阵阵吹得人遍体生寒,树叶摇动更增添了几分鬼气。   危险不止在地上,地下也是煞气涌动,仿佛随时会有怨灵破土而出。   艰难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忽然变得开阔起来,只见两道孤峰左右耸立,犹如猛虎的两颗獠牙。   兽口幽幽,像是地狱的入口。   阴气浓郁到极致,黑雾中鬼影幢幢,不知多少阴灵邪祟在等着我们。   这里就是决战之地,我示意众人停下。   黑雾笼罩无法窥伺其中杀机,我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立刻传来楚馡的声音。   “谢鸢,你自己要小心。”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   子时猛虎还处于蛰伏状态,隐藏起了爪牙,但若被惊醒必然杀机爆发。   我向前走出十余丈,想要以灵觉窥伺黑雾中的杀机。但黑雾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切断了我的灵觉感知。   正要再继续往前走,明采薇从山林中飞出来到我身边。   “采薇,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我从黑雾中感知到了鬼门关的气息,里面似乎还隐藏着一座更加邪恶的祭坛。”   “守关之将呢?”   “我没有感知到守关之将的气息。”   “整座黑虎岭都被煞气笼罩,一旦战斗开始,鬼祟便会从地下涌出对我们发起围攻,必须有人在后方压阵,鬼门关暂时就交给你来抵挡。”   “好,定不辱命。” 第272章   黑云漠漠楚刀阔   还记得乌鸦坡之战中,凌长宵就曾以聚阴阵召唤出一座鬼门关,释放出无数阴灵鬼魅。   当时的鬼门,就是一座小型的鬼域。   从鬼门关中跃出的鬼祟很多连阴身都没有,只有幻象,战力也不堪一击。   但是今天的这座鬼门关不同,此地阴气极盛又犯白虎煞,鬼门关召唤出来的个个都是厉鬼凶魂。   明采薇提枪往前走到虎口正前方,持枪朝前一指,一道罡风破空刺入黑雾之中。   但见黑雾翻滚,升起一座高大的城楼,中间匾额上写着三个惊心动魄的大字,鬼门关。   这座鬼门关比凌长宵召唤的那座规模宏大的多,森严壁垒,铜墙铁壁,两扇紧闭的黑色大门令人望而却步。   两侧城墙上浮现百鬼雕像,形貌狰狞,穷凶极恶。   鬼门关一出,惨淡阴风伴随着鬼哭神嚎,仿佛真的打开了地狱之门。   明采薇孤身站在鬼门前,阴风煞气吹得她靠旗猎猎,雉鸡翎摇摆不定,裙甲和箭袍随风飘荡。   我有点为她担心,询问了一声,明采薇把梨花枪朝地上一插,头也不回的说道:“战必胜,攻必克。”   见她充满自信,我不再多做停留立刻与浑天司汇合。   鬼门关的出现同样惊动了地下潜伏的煞气,煞气涌动不知多少怨灵正在破土而出。   一时间满山遍野都响起了鬼哭声,阴风吹动树叶,哭声越来越凄惨。   我曾在龙岭石桥上见过百鬼夜哭,也在阴凤坡见过漫山遍野的鬼祟,但这些都比不得黑虎岭。   鬼哭令人头皮发麻,惨淡阴风更是吹得人背脊生寒。   最可怕的还是那种被怨灵盯上的感觉,无数潜伏在黑暗处或者地下的怨灵饥渴难耐,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生魂。   当我回到浑天司阵营时,恐惧清晰的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不管是道士还是玄门修行者,包括灵异科的特工在内,有人喉咙颤动不停的吞咽口水,有人在频频回首往下山下。   不是他们没有决战的勇气,只因这里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鬼祟尚未现身,他们就已经被漫山遍野的煞气阴风惊得神魂不安,陷于莫可名状的惶恐之中。   而这还仅仅是刚开始,等到我们进入鬼神宗的鬼域,又不知道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谢鸢,前边什么情况?”姜柘问道。   “前面鬼门关已开,采薇姑娘正在孤身迎敌。”我说道。   “白虎煞召唤的鬼门关都是厉鬼凶魂,她一个人能挡得住吗?”杨湛问道。   “能撑多久是多久,要先解决了我们的危机,我才能腾出手来去帮她。”   满山遍野都是鬼祟怨灵,随时会对我们发起围攻。此时又正值人心惶惶,随时会有全军覆没之灾。   也不知是浑天司低估了鬼神宗,亦或者是幕后那位大人物高估了我。   我自是凛然无惧来多少杀多少就是,但是他们不一样,鬼魅攻击防不胜防,身为主帅我要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但既然来参战,就要有必死的觉悟。   我要做的不是尽心守护每一个人,而是想办法唤醒他们心底的勇气。   鬼祟怨灵随时来袭,众人的脸上的惶恐和紧张也在不断加剧。   其实,人怕鬼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事,因为在人间鬼祟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人死为鬼,鬼死为冭。   相对而言鬼比人更怕死,因为鬼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自古以来,世人皆谈鬼色变,莫敢直视,殊不知这世间唯一不能直视的只有人心。   鬼影在渐渐靠近,从山林间,草丛里,山坳里,乱石中。   随着鬼祟的身影渐渐清晰,手电已经不敢再随处照射,生怕看到什么令人惊骇的东西。   杨湛手持罗盘如临大敌,姜柘双手怀抱一把重兵火器警惕的观察四方。   浑天司的特工们持枪在手戴上了夜视镜,道士们一手持法剑一手拈着符箓或者法器,玄门修行者念念有词沟通自然神祇。   恐惧写在他们的脸上,但庆幸的是他们中没有人选择临阵脱逃。   当我看向楚馡,楚馡她也正好在望着我。先前赶路的时候我们一直保持距离,此刻大敌当前我很想安慰她几句。   正要举步,却见楚馡对着我眨了眨眼睛,转身走出人群,一个人向着前方的低矮山丘走去。   在那座山丘背后已经聚集了大量的鬼祟,只是畏惧我们这边的灯火迟迟没有靠近。   看着楚馡一个人向山丘走去,姜柘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谢鸢,前面鬼祟聚集,十分危险。”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拦住她?”   “她做的正是我想做的事,只是由她来做会更好些。”   山丘距离我们这边并不远,楚馡很快就登上了山丘。   阴风吹起她的头发,马尾飘荡。   只她孤身一人,山丘背后的鬼祟再也无法隐藏对生人的渴望,一个个冒出了头。   厉鬼凶魂目测不下百只,鬼眼或惨绿或猩红,无不闪烁着嗜血的凶芒。   但是楚馡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任凭鬼祟展露狰狞,她都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   鬼祟开始攀爬山丘,楚馡依旧无惧,只是拔出了手中的唐横刀。   夜幕之下,刀光如水。   没有浩荡神威,没有风云雷电,没有步罡踏斗,也没有普高九天。   百鬼环伺,楚馡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唐横刀。   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最先冲上了山丘,张牙舞爪的朝着楚馡扑了过去。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声惊呼声,但楚馡依旧未动分毫。   直到那只厉鬼扑到楚馡正上空,距离她头顶只剩三尺的时候,楚馡一刀破空斩出。   伴随着一声惨绝的哀鸣,厉鬼化为黑雾被阴风吹散。   楚馡一刀送青面鬼冭灭归虚,下一刻又有数只鬼祟朝她汹涌扑来。   刀光频闪,每一刀都精准的斩中鬼祟的要害。   惨绝哀鸣连绵不绝,更牵动黑暗中的杀机,鬼影起伏不定从四面八方向着山丘发起围攻。   关于楚馡在听雨小筑设宴杀人的事,我只是听说,直到今天我才见识到她的手段。   楚馡的刀比我的刀杀机更胜,杀机一发而不可收。   望着她激情杀戮的身影,我心底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柔情似水是她,杀机如潮也是她。   从林城飞到龙岭的白云是她,从前世杀到今生的故人也是她。 第273章   刀意突破   鬼祟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也不知为何这满山鬼祟竟似毫不畏死,一旦锁定了目标就不死不休。   楚馡的刀气远不如我,渐渐的身形有了破绽。   先来的鬼祟战力不强,后来的越来越厉害,一刀斩不死,往往要数刀才行。   如此以来,险象环生,令人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身边有人频频看向我,想看我何时出手,面对这些人的眼神我只有暗自叹息。   一众男儿冷眼旁观到现在,任由一个女子迎战满山鬼祟,尊严何在?   曾经满堂宾客欺暗室,美人提刀震炎凉。   此番英雄云集寸功未立,冷眼旁观,这便是如今的世道人心?   楚馡选择孤身迎敌的时候我就晓得她的心思,她要立威,以自己的刀来提振士气。   姜柘面露不忍想要出手,却被我拦住。   “谢鸢,你的心可真够狠的。”姜柘说道。   “心狠的人不是我。”   姜柘先是一怔,环顾四周后沉默下来。   接下来的战斗,楚馡单靠一把唐横刀已经无法抵挡鬼祟的围攻,疯狂挥舞刀锋的同时,她拔出了手枪。   电磁干扰弹对鬼祟产生了惊人的破坏力,击中要害一枪就能打散魂灵。   不仅破坏力惊人,混乱的电磁气场还对鬼祟形成了威慑作用,就像是野兽天生怕火光。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要冷眼到什么时刻。   很快楚馡就打光了两把手枪所有的子弹,生死须臾之间也无暇更换弹匣,此时又正好迎来一大波鬼祟来袭,比先前更加凶残。   我握紧了刀柄,若在这一波攻势前依旧没有人再出手的话,恕我无法再为三军请命。   楚馡疲态彰显,开始双手握刀。   每一刀都倾尽全力,也让她的体力和神念加速消耗。   混乱中,楚馡一刀斩进一只无头鬼的腔口中,顿时从腔口中喷出一道黑雾。   黑雾变幻,化为一只狰狞的凶灵鬼首,张开血盆大口朝楚馡扑了过来。   这个变故让楚馡莫名一晃,来不及把刀拔出,背后又有两只小鬼从从左右袭来。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两只小鬼身法轻灵,阴身也处于虚实之间。   一左一右飞到楚馡双肩上面,直压得她身形往下一挫,楚馡奋力挣扎将小鬼挣脱,凶灵鬼首又已扑到眼前。   楚馡放弃拔刀,身体向后仰倒就地翻滚着躲开,拔出背上的柴刀继续奋战。   柴刀她只是用着顺手,又哪里比得上浑天司专门打造的唐横刀锋利,战斗更加难以为继。   辗转腾挪,躲闪招架胜过出手攻击。   但她依然咬牙不肯从山丘下来,甚至都没有朝我们回头看一眼。   我晓得她力气将尽,内心也对这些人失望到了极致,便在我准备出手的时候,终于有人动了。   第一个冲出去的人是林杰,林杰也是林城人。   林杰先往前冲了几步,之后便开始全力加速,这短暂的停滞要我晓得他的男儿血性已经彻底激发。   随着一声枪响,浑天司其他特工集体参战。   方老道喝了一口酒,把酒壶往地上一摔,口中念道:“蜀锦征袍手剪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念完此诗,方老道拔出斋蘸法师剑,咬破舌尖喷了一口鲜血在上面。   顿时剑气激射,三尺有余。   步罡踏斗缩地成寸,闪电般的冲向山丘。   半路有鬼祟拦截,方老道拦腰斩断,老骥伏枥也有猛虎之姿。   有方老道一马当先,剩下的道士的战意也被点燃,纷纷追随而去。   一时间神符闪耀,雷法轰鸣。   前方群情杀敌,鬼哭神嚎一片,玄门修行者也纷纷拔出刀兵,热血战意终于爆发。   很快,原地就只剩下我和杨湛,姜柘三人。   楚馡选择山丘作为立威之地,而那里也很快成了这场战斗的中心。   有了特工,道士,玄门修行者的加入,楚馡迎来喘息之机,立于军中朝我回头望了一眼,眼角弯弯眼底带着笑意。   她的心思我懂,所以我才一直忍到现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姜柘感叹道。   “姜兄,杨兄,此地战局暂时不会再有变数,两位在此压阵,我去帮采薇姑娘破鬼门关。”   “这满山遍野都是鬼祟,你就这么放心交给我们?”姜柘问道。   “鬼祟并不可怕,敌人是你们自己。”   说完,我朝鬼门关走去。   有鬼祟见我孤身一人,朝我迅猛扑了过来,我与之周旋。   待到身边吸引的鬼祟越来越多,我拔出断刀,催发虚境星辰刀意,一刀斩向前方。   刀气所向,鬼祟纷纷冭灭归虚。裂地数尺,直接斩入地脉之中。   那不知逃亡的鬼祟也被我这一刀震压的裹足不前,再无一只鬼祟向我靠近。   这等刀法一出,山丘之上战意更加高昂。   我走入黑雾,再次来到鬼门关前时场景瞬间为之一变。   鬼门关笼罩之地,自成一方鬼域与外隔绝,只有破关之后我们才会重新回到实境。   此时明采薇的情形要比先前的楚馡更加危险,与她鏖战的鬼祟无一不是凶神恶煞,战力堪比鬼将之流的都是有十余只之多。   鬼神宗为了守护膻中城关下足了本钱,半数的鬼祟都是从冥界饿鬼道召唤出来的。   饶是明采薇曾一将功成万骨枯,此时也被层出不穷的恶鬼逼得手忙脚乱,铠甲依然残破。   察觉到我的到来,明采薇一枪扎在一名鬼将胸口,接着向后一个后空翻,再以梨花枪刺在地上借力翻到我身前。   “谢鸢,你先替我迎战,我要吸收这里的亡魂意志化为己用。”明采薇说道。   “好……”   明采薇做了阳神后,因为阴魂出身依然可以从亡魂意志中汲取力量。   鬼祟太多,我直接拔出双刀。   双刀切入阵中,出手就不再留情,刀气激射摧枯拉朽。   很快便有鬼将朝我杀来,但此时的我无论是神魂念力还是对刀法通神的理解,都已经超越从前太多。   直杀得鬼祟亡魂皆冒,鬼卒弹指间,鬼将也不能挡。   这一战杀得酣畅淋漓,越杀战意越激昂,杀到兴起,竟有了当初道姐风雨除祟时的豪情。   没有雷霆风雨,便斩得腥风血雨出来。   刀气不断的提升威力,范围也越来越大,眼前的一切也变得迷离起来。   杀着杀着,我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旧梦中。   梦中,我便是这样的斩杀冥界阴兵鬼将。   我晓得兆机将至,更加专注的提升刀意,感悟虚实通神之妙。   刀法不再大开大合,而是越收越小。   刀意也不再气贯长虹而是越来越缥缈,缥缈无定于无声处听惊雷!   明采薇已经汲取足够的亡魂意志,见我刀法精进如斯,没有继续参战选择在一旁观望。   “谢鸢,你把虚境中的刀意带到实境中来了。”   “还差几分火候。”   “无妨,杀不尽的地狱鬼祟,斩不尽的阴煞怨灵,足够你来突破了,且让我拭目以待。” 第274章   风花雪月   一座城关,魑魅魍魉层出不穷。   双刀挥舞如风如月如流星,杀得阴风惨淡鬼哭神嚎。   这一战中我所斩杀的鬼祟已经超越我从前所有战斗的总和,鬼将也有十余位。   君师服不沾血光,两把唐横刀却生出许多裂纹。   鬼祟无穷无尽,我的战意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但我手中的刀却无法坚持太久。   为了不让唐横刀提前破损,我将两把唐横刀插在地上改用断刀。   断刀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虚境中的刀意,但我却不再追求最大杀伤力,而是以刀意来蓄势,并尝试在鬼域之中演化自己的虚境。   虚境的出现令鬼祟无法精准掌控我的气机,他们无法锁定我的人只能随着我的刀势走。   刀意释放出来的越多,犹如一道暗流涌动在鬼门关的鬼域之中。   随着时间的累积,暗流越来越汹涌,渐渐变成了洪流,越来越多的鬼祟被拉入到刀意洪流之中。   与此同时,鬼门关开始颤动,这说明刀意洪流已经动摇了鬼域的根基。   城楼震颤,城墙上所化的十方恶鬼纷纷破形而出。   见此,在旁观战的明采薇爆喝一声,飞身降临到鬼门关城墙之上,那些破壁化形而来的恶鬼立刻朝她杀了过去。   城墙上明采薇飞檐走壁,枪出如龙,不断的将攻击她的恶鬼从城墙上挑落。   城墙下我以不可抵挡之势,将所有从鬼门关中涌出的厉鬼凶魂卷入刀意洪流中。   鬼门关颤动的越来越厉害,大地也随之鼓动。   及至明采薇将最后一名鬼将从城墙上挑落,刀意洪流也狂放崩腾到令我无法自持。   现在我骑虎难下,心中涌出一丝悔恨。   我不该如此冒进,妄图以刀意洪流将所有鬼祟卷入其中,却忘了我所演化的虚境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鬼祟。   强行纳入虚境,一旦虚境破碎届时我的神魂必遭终极反噬。   如果我现在放弃对刀意洪流的掌控,我的人便会被沉浮其中的千万只鬼祟淹没。   明采薇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危机,关切的问道:“谢鸢,你战况如何?”   “我好像玩大了。”我苦笑着回应道。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明采薇又问道。   “只能豪赌一场。”   “怎么赌?”   “以我的虚境来赌。”   “你赌不赢得……”   我自己也知道我赌不赢,但我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要怪只怪自己太过沉溺于虚境的刀法,却忘了自己不是前世的我。   刀意洪流行将崩溃,在其中沉浮的鬼祟已经开始挣脱刀意的束缚,面容又变的狰狞起来。   此时所有的鬼祟都被我的刀势所牵动,首尾相接化零为整,犹如一条煞气满腹的恶龙。   若有雷霆手段将恶龙斩杀,一战而竟全功。   遗憾的是,我降伏不了这条恶龙。   危在旦夕之际,本就岌岌可危的鬼门关轰然崩塌,鬼域也随之告破,这场发生在鬼域中的战斗也暴露在浑天司众人面前。   外面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但混战中的楚馡还是一眼看到了我。   看似是我在以刀势牵动千万鬼祟,落在别人眼中却是我正被鬼祟大军追杀。   楚馡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持刀朝我冲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楚馡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脸上写满关切和焦急,眼神又带着坚定和决绝。   我想大声呼喊要她不要过来,话到嘴边又放弃。   若身陷危机的是她,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奔向她,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奔向我。   便在楚馡即将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和楚馡的虚境是同一片星空,如果我们能将虚境通联,我有信心能把这方天地全部化实为虚。   念及此,我再不犹豫,对着飞奔而来的楚馡大喊道:“楚馡,放开神庭。”   楚馡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片恍然继而又露出明悟的神情。   随着神庭穴的开启,楚馡的身影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我晓得她此时已经神魂遁入虚境中,也等于把她自己的性命全部交给了我。   我继续以断刀牵动鬼祟大军,同时朝着楚馡奔跑过去。   她也在全力奔向我,等到我们距离足够接近,我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刻,世界陷入停滞。   当星光从我们头顶上空洒落的时候,我成功将这方天地变成了我和楚馡的虚境,同时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虽然是属于我们的虚境,但这里并非只有我和她。   先前被我以刀势牵动的鬼祟大军也杀到了虚境之中,短暂的停滞后,醒悟过来的鬼祟大军挥舞刀兵朝我们杀了过来。   遗憾的是,明采薇没有第一时间进到我们的虚境中来,这里成了和楚馡两个人的战场。   不过,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也凛然无惧。   这里是我们所演化的虚境,在这里我们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除了不能像真正的虚境那般以星光化刀,上天遁地之外,战力要比实境中的我们提升数倍不止。   面对潮水般而来鬼祟大军,楚馡毫无惧意,挑眉说道:“相公,新磨刃上七星文,谁敢锋前布阴云。”   “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杀!”   伴随着两道杀声,我与楚馡联袂杀入鬼祟大军之中。   在这里楚馡可以尽情演绎她所领悟的刀法,但见她杀机滚滚如潮,刀光所向鬼祟不堪一击冭灭归虚。   楚馡刀法远不如我,我便收敛刀意与她共同进退。   两人联手杀敌,心灵是相通的,危险尚未到来,另一人便会提前化解。   只因哪怕置身千军万马之中,心底念的也全是对方。   星光浩瀚无垠,刀光雪亮。   明明是残酷的杀戮场景,决战的又是穷凶极恶的鬼祟,偏偏杀出了风花雪月。   与她一起,哪怕天下为敌,战斗到世界尽头又何妨?   当最后一只鬼祟冭灭归虚,我和楚馡手牵手并肩站在一起。   “馡,有没有觉得熟悉?”我问道。   “嗯,就好像我们以前也如此这般纵情厮杀。”楚馡说道。   “所以,我们前世一定是对大魔头。”   “不是善男信女么?”楚馡轻笑着问道。   我还没回答,只听明采薇的声音响起:“好一对善男信女。”   我和楚馡只顾着聊天,不知虚境已经破碎。   此刻,不止明采薇在看着我们,其他人也都在周围望着我们。 第275章   魔像   虚境破碎,从鬼门关中涌出的鬼祟彻底冭灭成灰。   牌楼和城墙早已消失不见,漫山遍野的鬼祟也都被浑天司众人肃清,些许漏网之鱼再也成不了气候。   随着山风吹过,天地也变得澄明流畅起来,萦绕此间的阴森鬼气减弱了不少。   子时出征对应的是复卦,坤上震下一阳来复。   鬼门关的破碎引发了一场地震,地震后污浊晦气涤荡,清气油然而生,对应的正是复卦的卦象。   复卦应验,时间也从子时来到了末刻。   丑时猛虎犹自在潜伏沉睡,两座孤峰间的幽幽虎口中,黑雾翻滚杀机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提升了不少。   方才的战斗中,浑天司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和神念,战力损耗严重,还出现了惨重的伤亡。   一名道士被怨灵重创了神魂,魂不守舍真气涣散。   虽然保住了性命,一身修为化为乌有。   两名玄门修行者被小鬼行恶疫流毒,流毒散入血脉之中,生命危在旦夕。   一名特工被煞气攻心,当场死亡。   除此之外,还有多人受到不同程度的伤,本来人员就不多,首战斗就出现这么多的减员,气氛又变得压抑起来。   鬼神宗若在人间为恶,浑天司有的是手段对付。但是鬼域不在实境之中,很多常规手段无法施展。   鬼神宗之所以能将此地从实境中剥离,还要得力于女魃晒尸的特殊地形。   子时将尽,时间紧迫。   我们必须赶在寅时到来之前,破了膻中城关。鬼门关只是其中一道杀劫,黑雾中还隐藏着一座邪恶的祭坛。   时间不等人,可是浑天司急需救治伤员,恢复体力。   “姜兄,你们分出人手护送伤员下山,留些人守在原地,接下来的战斗不需要你们参加了。”我说道。   我的话听得姜柘脸色一暗,他也知道战斗形势严峻,如果浑天司继续跟进,还会出现惨重的伤亡。   这不是属于他们的战斗,他们已经尽力了。   “谢鸢,黑雾中十分危险,你千万不可莽撞。”杨湛说道。   “我会小心。”我点点头。   与他们交代完毕,我又走到楚馡身边。   “谢鸢,我……”楚馡欲言又止。   “赶紧打坐调息恢复,我们一起进去。”   “好。”楚馡用力点点头。   接下来,姜柘派人护送伤员下山,杨湛和方老道等十几位高手选了块地气稳定的位置留下来坚守。   短暂调息片刻,我和楚馡同时睁开眼睛,丑时已经到来,我们该整装出发了。   明采薇走到我们身边,一身裙甲犹如新铸,手里的梨花枪煞气更浓锋芒毕露。   反观我和楚馡,都是浑身狼狈,满身尘土。   这便是凡人和鬼神的区别,鬼神不需要穿衣服。   凡人体魄的好处在于,不会受天地罡风煞气的影响,能让神魂有个归属。   片刻的调息不足以令我们全部恢复,但也只能如此。   唯一令我担忧的是,我和楚馡的武器实在不堪大用,断刀已经遍布裂纹不能再用,两把唐横刀也是强弩之末。   楚馡那把唐横刀和我同样的遭遇,反倒是柴刀还可以再多用一会。   正为难时,杨湛带人过来。   “楚小姐,你精通枪械,多带些武器吧。”   “好……”   楚馡也晓得自己战力远不如我和明采薇,但她也有自己的长处。   利索的装备上了特工们凑来的枪械,一把冲锋枪,三把手枪,一把霰弹重兵。   弹匣腰间缠一道,斜挎着又背了一条,小腿还绑了五把飞刀。   如此沉重武装加在身上,柴刀也不舍得丢弃,也真难为她背负得起,换做正常人怕是走路都有困难。   “背的动么?”我心疼的问道。   “当然……”   楚馡挑了挑眉毛,原地一个后空翻持枪在手。   动作潇洒利落,英姿飒爽。   一切准备妥当,我与杨湛告别,向幽幽虎口走去。   正要进入黑雾,身后传来姜柘的声音:“谢鸢,等等我。”   姜柘不放心我们,坚持要与我们随行,还有方老道也要跟着我们进去。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   谁也不晓得黑雾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凶险杀劫,多一份人就多一份力量。   算上明采薇,我们一行五人在丑时一刻进入黑雾。   身影被黑雾吞没时,我随心起了一卦,坤上兑下,地泽临。   君子观此卦象,君临天下,德业无疆。   此卦显示我为君,能否功成在于我能不能彰显君王威仪。   黑虎岭阴气浓郁,临卦有两道阳爻,如果应验,此地阴气还会大幅度削弱,为我们最后的破关之战攫取天时地利。   五人相携进入黑雾,明采薇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我和楚馡紧随其后,姜柘和方老道走在最后。   往前走了数十丈,环境一变再变。   这膻中城关处处玄机,黑雾变幻莫测,分不清我们到底处在实境还是虚境之中。   又往前走了百丈,我们来到一片寂静的荒野之中,荒野中耸立着一座座高大的石碑。   望见石碑我便晓得接下来将与我们交手的又是那位殄文鬼师,只是不晓得这次他又要召唤出什么厉害的邪魔出来。   石碑大大小小有数百座,像是一座墓园,石碑错落有致彼此呼应又明显是一座法阵。   法阵中心是一座神秘的祭坛,四四方方犹如铁铸,上面刻满了殄文咒语。   在祭坛四周,竖立着十八块刻满殄文的石碑,每块石碑上都雕刻着一副狰狞丑陋的魔像。   非人非鬼非神非兽,故称之为魔。   膻中是守护鬼域的重地,鬼师必然会在此耗费心血布下此阵。   “这是殄文?”方老道说道。   “不错,鬼师以殄文布阵能召唤强大的邪魔,方道长可有破阵之法?”我问道。   “上古殄文早已失传,老道看不出玄机。”   “我也不知破阵之法,只知此阵凶险莫测,我先姑且进去试一试,你们先在外面等我。”   “谢鸢,还是我来吧。”明采薇说道。   “我来吧,先前我便已经与殄文法阵交过手。”   “那你千万小心。”楚馡叮嘱我。   “嗯……”   我手里紧握着断刀,走入法阵之中。   初入法阵,并没有感知到明显的气场变化,可是当我回头看时,楚馡他们的身影已经全部消失了。   果然,这法阵中又隐藏着一个虚境,只不过这里不是鬼域而是魔域。   我大声呼喊楚馡的名字,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当我再重新回过头来的时候,石碑的排列又有了新变化,有的沉入地下,又有的从地下升起。   魔像的形象更加鲜活,一双双眼睛仿佛在盯着我看。   就在我惊疑不定时,一座石碑突然崩塌,继而一个前所未见过的魔物破壁而出。   桀桀怪笑着朝我扑了过来。 第276章   蛮荒凶兽   这凶魔犹如长着人的脑袋,蛇的身体,背上还生着一对翅膀。   獠牙半尺长,一双眼睛闪耀着碧绿的光芒。   身法如电,瞬间就俯冲到我身前,我拔出断刀斩向它胸腹。   刀气爆发,斩中它胸腹的鳞甲激荡起一连串的火星,凶魔毫发无伤,振翅高飞眼中怒火中烧。   我杀过那么多得人,那么多的鬼祟,却没想过凶魔如此难对付。   滞空片刻,凶魔再次俯冲而来。   我晓得它鳞甲坚硬,不以刀气杀它,等它近身双手握刀改斩为刺。   断刀破开鳞甲,刺入半寸。凶魔愤怒的一个挺身,尾巴重重的击中我的小腹,将我从地上抽飞出去。   这一击将我击打的血气紊乱,喉咙腥甜。   凶魔坚不可摧,悍勇绝伦,发出一声长啸又冲了过来。   对准我伸出右前爪用力一挥,我晓得这一爪的厉害,翻滚着躲开。   凶魔一击不中再次来袭,我就地再次翻滚,仓皇中没有算好方向,我的身体直接撞在了一块石碑上面。   只听咔嚓一声,石碑炸裂,有一头凶魔破壁而出。   这是头长着老虎的身体,鹰的嘴巴的凶兽,与山海经中的犰很相似。   犰魔低吼一声,尖利的鹰嘴狠狠的啄向我。   我不得已向前滚翻,那人首蛇躯的凶魔趁机对准我的脑袋,抓了下来。   两只魔兽算准我的行动轨迹,一前一后锁死我的身体。   我拔刀奋力斩向心魔的前爪,轰然一声巨震,断刀直接碎裂。   凶魔吃痛飞向天空,我来不及喘息背后犰魔又从我背后冲了过来。   连番被魔兽袭击激得我心头怒火中烧,等犰魔近身,我一个后空翻落在它背上,拔出背上的两把苗刀,一左一右犹如剪刀一般夹住了它的脖子,用力切割犰魔颈间的软肉。   犰魔吃痛奋力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   等刀锋切开肌肤上的鳞甲,深入骨肉之中,我猛然发力,将犰魔硕大的脑袋给切了下来。   顿时从犰魔腔口处喷出大量的黑雾,犰魔的兽身也迅速破败,没用多久就化为黑雾消散在风中。   杀掉犰魔之后,那人面蛇躯的凶魔也受到了震撼,不再继续攻击我开始在空中盘旋飞舞,口中不断的发出桀桀的怪叫。   随着它的怪叫,石碑一块接着一块破碎,一头头凶魔破壁而出。   有牛首蛇躯,有羊头怪,有大蛇生出九尾,有血鹰哭声如婴孩,有龟车,有腾蛇,蛊雕,肥遗,当康,英招……   看着看着我全明白了,谢家古卷中有蛮荒凶兽画卷,创造的殄文的水族兴盛于蛮荒,这石碑上雕刻的魔像就是蛮荒凶兽所化。   似鬼非妖,又带着滔天魔意。   这些当然不是真正的蛮荒凶兽,但每一头魔兽,依然拥有着堪比红衣鬼将的战力。   最令我头疼的是,这些上古魔兽的防御力惊人,还个个都有神通。   英招人面虎身,生鸟翼,其声如雷。   赤眼猪妖,长着一身的尖刺,横冲直撞力大无穷。   腾蛇能吞云吐雾,喷吐流毒。   蛊雕双翼展开数丈,能搏杀猛虎。   ……   看着这一头头破壁而出的上古魔兽,我的心一点点的下沉。   我晓得鬼师难对付,却不曾想过他居然用上古殄文邪术召唤出了洪荒兽灵。   至此我也晓得这阵法的玄机,这是一座聚魔阵,以远古兽灵入阵化魔,疯狂攻击一切入阵的生灵。   鸣蛇在天空盘旋,钩蛇在地下起伏。   四面八方兽吼连连,诡异狰狞的兽躯,伴随着滔滔魔意,短暂的徘徊之后相继锁定我的气机。   这绝不是我能对抗的,即使我战力再提升一倍也绝不是它们的对手。   惶恐中,一头壮硕的蜚妖朝我冲了过来。   蜚妖能行瘟疫之灾,全身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我本能的想要躲避,可是四面八方都被魔兽围困,天空还盘旋着蛊雕和鸣蛇。   上天无路,遁地无门,唯有正面拦截。   我先出一刀斩向蜚妖面门,一刀斩破蜚妖半个脑袋。   蜚妖发出一声哀鸣,继续朝我冲过来。我再出一刀,将它剩下的半个脑袋斩落,蜚妖犹自不倒,庞大的兽躯借助惯性继续往前冲。   我拔空飞起,躲避它的攻击。   人才到空中,一头蛊雕发出一声尖啸朝我俯冲而来。   我拔刀斩向蛊雕的前爪,蛊雕吃痛高飞,我的人也因为反作用力开始下坠。   便在这时,一条潜伏在地下的钩蛇突然窜起数丈,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我的身体,试图将我拆吞入腹。   此时我旧力已经用尽,身法也穷尽变化。   眼看就要被钩蛇吞入腹中,忽然从远方传来一股凌厉的罡风。   一杆梨花枪从钩蛇后脑刺入,枪尖从口中突出。   明采薇来了,一枪为我解围。   “采薇小心。”我大声呼喊。   明采薇瞬间回头,只见一头如牛的怪兽踏着雷鸣般的脚步朝她撞了过来。   这怪兽力大无穷,一双牛眼猩红。   明采薇把梨花枪插在地上,身体向上飞起,人如满月一般划过。   等双足将要落地之时,明采薇猛然发力将梨花枪从地上拔起来,用力一挥直接重击在怪兽的脑袋上。   只听一声闷雷响起,怪兽的脑袋被砸的四分五裂,当场毙命。   明采薇的梨花枪先前已经吸收了太多的亡魂意志,煞气浓郁,枪法威力道暴涨。   一枪杀死怪兽后,她立刻冲到我身前。   “他们呢?”我问道。   “都进来了。”明采薇说道。   话音落地,便听得一连串的枪声。   枪声未落,又从另一个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我从枪声推断,西边进来的人是楚馡,北边来的应该是姜柘,只是不知方老道人在哪里。   这里杀机太盛,为了吸引魔兽的注意,我以疼横刀划破手掌。   我的血早已失去了神异,但是血中还有暗香残留。   鲜血汩汩流出,魔兽全部将神念锁定在我身上,从四面八方朝我围攻而来。   “谢鸢,你疯了。”明采薇瞪着眼睛说道。   “不疯魔不成活,今天誓要血战到底!” 第277章   十八神魔像   鲜血滴落,血腥味令魔兽疯狂。   石碑纷纷破碎,就连那守护祭坛的十八块石碑也处于强烈的颤动之中。   看得出上面的魔像受到了我血的诱惑,但又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束缚住了它们,让它们无法破壁化形。   魔兽被我牵引,舍弃了对其它人的攻击。   姜柘,方老道,楚馡在摆脱了魔兽的攻击后,开始向我冲过来。   但因为我周围聚集的魔兽太多,他们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站在外面。   魔兽越聚越多,犹如在雾气中拱起一座座山峰。   地下百兽伺伏,空中还有腾蛇、鸣蛇、蛊雕等会飞的魔物云集,两翼伸展遮蔽了天空。   在鲜血的诱惑下,魔兽陷入癫狂。   兽眼如火炬,各自都在拼命提升杀机,焕发兽性本能。   它们没有急着对我发起攻击,不是因为畏惧,而是都想着将我一口吞下,饮尽我的血吞噬我的血肉。   “够了,谢鸢。”明采薇担忧的望着我说道。   “不够,还远远不够。”   我的血流的越多,魔兽越疯狂,这正是我要做的事。   血气养育我神魂,孕育五感六识。   却和识神是相背离的,生机越强大,识神越是无法与神魂更好的融合。   因为识神诞生于虚境,而神魂生于实境之中。   两者一个是阴中之阳,一个是阳中之阴,只有在虚实处于模糊交接的时候,识神才能与神魂完成融合。   血气的大量流逝,令我的身体越来越冷,五感六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虚实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当我因为生机大量流逝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时,一道星光照射进神庭,继而从神庭穴开始涌动,迅速流遍全身经脉,四肢百骸。   血气与星光结合,识神也与神魂同时开始融合。   一股全新的力量从我身体中觉醒,五感六识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化实为虚是一种神通,演化出的虚境称之为神之领域。但真正的神祇是不需要化实为虚的,因为真神可以合道。   阴阳由道而生,合道之后再无虚实。   以我现在的修为境界想要合道是痴心妄想,但我可以通过这种类似于濒死体验的方式让识神和神魂融合。   这点其实在我端午节血战朱家玄门杀手的时候就已经体悟到了,当时我鲜血几乎流尽,但战力却丝毫没有减弱,靠的就是这种法子。   终于识神与神魂完成融合,星光在我身体中涌动,伤口开始愈合。   全新的力量令我获得前所未有的自信,周围的魔兽再也无法给我带来压迫和恐惧,只会激发我的战意。   我紧握着两把唐横刀,伸展手臂。   星光顺着我的手臂暗中传输到刀身中,继而从刀身上的裂纹中涌出,犹如亮起一道道铭文。   刀身依旧残破,但因为星光铭文的存在,化凡铁为神兵,拥有了无坚不摧的力量。   明采薇怔怔的看着我的变化,最后凝望着我的眼睛。   “看到了什么?”我问道。   “你眼中有群星在闪耀。”   “时间不多,开始战斗吧。”   说完,我身体向前一冲,下一刻我的人就出现在十丈外的夔兽跟前。   夔兽先是一惊,继而愤怒的亮起獠牙,朝我冲撞过来。   我不闪不避,一刀斩在夔兽双目之间,唐横刀发出一声铮鸣,震得我手臂发麻。   夔兽也被我刀意震慑,冲势减缓。   我趁机弯腰,另一把刀斩向夔兽的两条前足。   前足的防御力不若顶门,唐横刀流水般的划过斩断了夔兽的两条前足。   夔兽身体失衡向前跪倒,我向旁边闪开,等它往前冲出两步露出脖颈间的软肋,我将唐横刀立刻插进去。   势如破竹,直至没柄。   接着我握着刀柄身体一个翻转,从一侧翻到另一侧,夔兽巨大的脑袋被我整个切了下来。   生机断尽,魔意涣散,夔兽魔像化为黑雾消散。   这等残酷的屠杀方式,对其它魔兽造成了威慑,却也更加激发了它们的凶性。   一头蛊雕从上空俯冲而来,从我背后发起突袭。   我等它近身反手一刀斩向它的两只前爪,蛊雕前爪断裂发出一声惨绝的哀鸣,想要飞到空中,我对准它的双翼先后斩出两道刀气。   合道境界的刀气无坚不摧,蛊雕两翼被我斩断,身体从空中栽了下来。   翅膀爪子全部斩断,蛊雕只剩下挣扎的份,我冲上去一刀扎进它的心脏位置,蛊雕生机断绝化为黑雾消散。   忽然,我从地下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危机。   急忙闪开,蛊雕所化的黑雾还没有散尽,就从地下昂起一个丑陋狰狞的脑袋。   这是钩蛇,嘴巴里长满毒牙,头上还裹满了鳞甲。   钩蛇凶残,闪电般的冲我咬了过来。我挥刀连斩,斩破了它头上的鳞甲,但却没有打断它的进攻。   与此同时,地下四方不断有钩蛇破土而出,冲我喷射黑雾,不断的发起突袭。   除了钩蛇,其它魔兽也在这一刻全部向我发起突袭。   我双刀疯狂挥舞,以最极限的速度和身法游走在魔兽之间,但这攻击无休无止,凶残暴戾。   饶是我现在提升到了合道境界,却因为没有神通的缘故,依然陷入苦战。   还好,明采薇等人也在全力杀敌,为我解围。   一条腾蛇从我头顶上空掠过,先对着我吐出一道黑气,接着便一甩尾巴对准我胸腹狠狠抽了过来。   此时我刚斩杀一头红眼猪妖,猝不及防之下被腾蛇的巨尾抽中,身体被抽飞。   刚落地,一头虎头怪兽向我冲了过来。   我只能并起双刀拦截,心知根本挡不住这头魔兽,势必还要再受重创。   偏在虎头怪兽即将近身之时,一道曼妙的身影贴着地面滑到我身前,双手举枪对准虎头怪兽就是一连串子弹。   虎头怪兽乃魔意所幻化,被电子干扰弹打得全身溃散,再也稳住身形,发出一声不甘心的怒吼消散。   楚馡迅捷起身,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谢鸢,你受伤了。”   “还好……”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与楚馡并肩作战。楚馡负责对付远程攻击的魔兽,我以双刀解决眼前的危机。   魔兽疯狂的向我和楚馡发起攻击,楚馡很快打光了所有的子弹,拔出背上的柴刀。   没斩几刀,柴刀就已破碎。   我立刻把我手里的唐横刀递过去,楚馡接过来继续持刀杀敌。   只剩下一把刀,我双手紧握刀柄。以最决然的杀机,爆发最强大的战意,疯狂斩杀魔兽。   楚馡刀意不如我强大,她没有全心杀敌,而是专心守护在我身边。   每当有魔兽侥幸冲到我身前,就会被她立刻斩杀。   混乱中也不知究竟杀了多少魔兽,直到明采薇与我们汇合,战局开始发生转变。   从单纯的被魔兽围杀,变成了我们猎杀魔兽。   等到姜柘和方老道也和我们汇合,这场混乱的魔兽之战也进入了尾声。   值得庆幸的是,我先以鲜血吸引了魔兽的注意,魔兽都把我当做猎杀目标,姜柘和方老道只受了些轻伤。   随着最后一条钩蛇被明采薇用梨花枪钉死在地下,战斗终于结束了。   战斗中我没有计算时间,此刻掐指一算丑时将尽。   寅时即将到来,猛虎即将苏醒。   我抬头看向祭坛,那十八座石碑纷纷破裂,十八头从未见过的魔兽终于化形而出。   这十八魔兽,有的长着老虎的脑袋,有的长着羊头,牛头,有的像蛇,有的长着鸟嘴,但都长着人类的身体。   化形而出后,它们却没有攻击我们,而是围绕着祭坛跪倒在地上。   身姿虔诚,口中似乎也念念有词。   望着这诡异的一幕,我恍然间有所明悟,他们不是魔兽,而是上古神话传说中在常羊山镇守刑天尸骨的十八位魔神。   见此我也终于明白,镇守膻中的守关之将是谁了。   魔神并非真的魔神,只是化形为魔神的怨灵邪魔。   祭坛之下掩埋的那位自然也不是真正的刑天,如果我没有猜错,应是一位战力强大绝伦的无头魔将。 第278章   魔刀   在十八魔神像低沉沙哑的咒语声中,寅时降临。   天空上黑云翻滚,云中有猩红色的闪电穿梭。   闪电交错渐渐凝聚,最后变成一道粗大的龙形闪电,咔嚓一声劈在祭坛上。   四方祭坛顿时炸裂,随后无尽黑雾升腾。   大地震颤,魔意滔天,似乎有什么强大的生物要从地下涌现。   “姜兄,方道长,你们两个立刻撤离此地。”我说道。   “谢鸢……”   姜柘想要说些什么,被我挥手打断。   随后我走到方道长面前,躬身行礼后说道:“方道长,我明白你有舍身卫道之心,但接下来的战斗不是你们能够参与的。”   “谢道友,祭坛之下是什么?”方道长问道。   “十八神魔像出自首羊山镇守刑天尸骨的十八魔神,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地下当是汲取了刑天意志的魔神战将。”   “战力如何?”姜柘问道。   “不在道门通神高手之下。”   姜柘骇然,方老道的脸也沉了下来。   这种级别的敌人,神念便可伤人。   姜柘在先前的战斗中就已经打光了几乎所有的子弹,而方老道连破虚高手都算不上,他们两个留下来做不了什么。   “谢鸢,你可有信心应对?”姜柘问道。   “没有。”我说道。   “不如我们一起退走,从长计议。”姜柘说道。   “如果我退了,浑天司所有人都会死,这魔将便是膻中穴的守关之将,只能寅时一到便会猛虎下山。”   姜柘张了张嘴,咬牙说道:“方道长,我们走。”   我回头看向楚馡,发现她也在看着我。   “怕么?”我问道。   “不怕。”楚馡摇摇头说道。   “谢鸢,你不该让她留下来。”明采薇瞧了楚馡一眼叹息着说道。   “馡不会走的。”   “我不会走的。”   我们两个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令明采薇感到无语。   祭坛那边的黑雾还在升腾,翻滚,那股邪恶的神念也越来强大,尚未现出真形便已笼罩此间。   我牺牲血气换来境界上的突破,但是这种状态是不持久的,这场战斗必须速战速决才行,当下我们三人全神贯注盯着黑雾。   又过了一刻钟,黑雾开始消散。   随着黑雾的消散,一个庞大的黑影轮廓出现,这是一个高大的无头男人,两丈多高,身材无比健壮。   穿着一身漆黑的铠甲,铠甲上面雕刻着殄文和骷髅图案,手里提着一把漆黑的长刀。   看到无头魔将手中的长刀,我忍不住吞咽了一记口水,长久以来对于刀的渴望令我有了魔怔。   而且这把长刀的造型与我梦中所见的差别不大,怎么看都是一把趁手的神兵。   楚馡也瞧得分外眼热,小声凑到我耳边说道:“谢鸢,他有一把好刀。”   “的确好刀。”我点点头。   “两位,咱们先别打刀的主意,先认真想想我们该怎么从他刀下活下来行吗?”明采薇撇撇嘴说道。   刑天是战神,这无头魔将开祭坛汲取了刑天的意志,养育一身杀伐之气。   神念汪洋无穷尽,杀机充斥此方天地。   尽管没有脑袋,灵识也早就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   无头魔将现身后,那十八位魔神像在他身后结成战阵,更加彰显出他魔将的风采。   魔将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持着一杆黑幡。黑幡朝地上重重一插,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风中带有虎啸之声,吹得地动山摇。   十八位魔神像也是齐声嘶吼,无须出战光是这份军威煞气就足以令人神魂惊惧,陷于无名惶恐之中了。   无头魔将锁定我们的位置,脚步重击大地,抬起手中的长刀朝着我一指,立刻有三位魔神像朝我飞了过来。   楚馡和明采薇刚有所动,被我阻止。   现在我境界犹在,自信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先来的虎头人身,手握重锤。   我持刀冲上去,这位魔神像抡起重锤朝我砸了下来。   重锤带起罡风,犹如山峰倒倾。   我算准重锤的轨迹,贴着重锤擦肩而过,星光铭文浇筑的唐横刀锋利无比,立刻将其拦腰切断。   魔神像轰然倒地,身躯化为黑雾消散。   电光火石间解决掉一位魔神像,剩下两位魔神像一个从天空飞来,一个在地上横冲直撞。   天上的手里提着一把长柄,凌空踏步对准我突刺而来,地上的撑起一面厚重的盾牌冲向我的身体。   我想施展身法,偏在这时从无头魔将腹中响起一声古怪的音节,接着我的五感六识顿时被封闭。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神念威压,即使我假死进入合道境界犹自未能抗衡。   眼看无力破局,身后传来明采薇一声长啸。   阳神之躯激射向空中,一枪刺穿空中那位魔神像的胸口,将其远远挑飞出去。   单对单的绝杀,魔神像根本不是明采薇的对手。   楚馡的也持刀来到我身前,双手握刀斩向地上魔神像的盾牌。   轰然一声巨震,楚馡被巨大的反冲力震的倒飞出去,而那位魔神像犹自向前朝我冲了过来。   还好,楚馡为我争取到了摆脱无头魔将神念禁锢的时间,就在魔神像的盾牌与我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突然向后仰倒。   魔神像全力出击,根本没有想到我的身体还会有变化,刹不住庞大的身躯向我身后冲了过去。   我就地侧翻躲开了他的脚步,反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拉。   魔神像身法一滞,噗通摔在地上,不等他起身,明采薇从空中一枪扎在他后背,将他钉死在地上。   三位魔神像瞬间全部化为飞灰,无头魔将暴怒不已,腹部响起一声雷鸣。   手持不化骨长刀,先以神念威压锁定我的气机,继而踏着雷鸣般的脚步朝我走了过来。   强大的神念威压,令我的五感六识再次被封闭,我全身冰冷如坠冰窖,整个人再次被禁锢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明采薇上前阻拦,持枪刺向无头魔将,被他随手一刀斩开梨花枪,明采薇卷土重来,无头魔将再次将其击飞。   无论明采薇从身前身后攻击,都无法阻止无头魔将前进的脚步。   楚馡也上前出手,但她的攻击不如明采薇,更加无法威胁到无头魔将本身。   连续被击飞数次之后,楚馡不再攻击无头魔将,而是直接将神魂遁入虚境挡在我身前,切断了无头魔将对我发起的神念威压。   楚馡的神魂遁入虚境,等于是将自己的虚境呈现在无头魔将面前。   这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她的虚境随时都有被破的危险。   我脱困之后片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拔空飞起,双手握刀,倾尽所有力气斩向无头魔将。   此时,无头魔将正准备对楚馡下手,面对我的刀他毫不在意的挥刀拦截。   可惜这一次,他大意了。   论及神念威压我不如他,但我这一刀蕴含着先前积累的无上杀念。   旧梦中我能一刀斩断忘川河,靠的就是杀念的积累。只要杀念没有消除,就会不断的通过杀伐之战叠加,杀得越多杀念越强大。   从子时开始斩杀鬼祟,到丑时屠杀魔兽,一直不断的积累到现在,只为这最后的屠魔之战。   唐横刀不敌他手中的长刀坚硬,双刀相击立刻被斩断。   刀断刀意不断,半截断刀携带无上杀念,轰然斩入无头魔将胸腹之中! 第279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刀完美重现了当初我与明采薇星空下决战的场景。   无头魔将腹腔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神念威压强大如他,身体堪比神祇。   一刀斩入胸腹,仿佛斩破一方世界,我听见结界破碎的声音。   境界到了再无虚实,自成一方世界。   无头魔将在这黑暗祭坛之下不知沉睡了多少年,身体会沉睡可是那属于刑天的意志却不会消磨。   对于高傲的战神而言我是渺小如蝼蚁般的存在,但他却被蝼蚁以凡铁斩破了魔躯,这个结果令无头魔将无法接受,瞬间陷入癫狂暴怒之中。   无头魔将再发出一声怒吼,持刀奋力斩向我的身体。   我来不及将断刀拔出,急忙抽身后退。   无头魔将一刀斩空,刀势更加狂乱,一刀比一刀快。   每一刀斩出都带出一团黑色光晕,光晕在空气中荡起涟漪,扩散到哪里,哪里的气场就会瞬间破碎。   这是属于神魔的刀法,绝非凡人可以抵抗,我不得不亡命逃窜,生恐被魔刀的刀意波及。   连续数刀斩空,无头魔将怒意更加癫狂。   凝聚刀意化为刀气,隔空一刀斩出,黑色刀气如巨浪一般,携带毁灭杀机排山倒海而来。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刀浪来袭天地一片昏沉,晓得自己无论朝哪个方向逃避都难逃灭顶灾厄,我只好拔空奋力冲向天空。   可是刀浪也随之暴涨,眼看着就要将我彻底吞没,明采薇突然从天而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甩向远方。   明采薇成功解救了我,但她自己却被刀浪瞬间吞没。   阳神之躯犹自无法抗衡,瞬间被冲散真形,化为一束流光方才逃出升天。   必杀的一刀没有将我杀死,无头魔将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我的人还没有落地,第二道刀浪就已经呼啸而至。   先前我自损血气,以濒死体验让神魂和识神融合,强行突破到了合道境界。   但我还是低估了无头魔将的战力,他的刀浪能斩千百丈,不管我往哪个方向逃都无法躲避。   只要被波及,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眼看着这道刀浪又呼啸而至,我在空中强行转向,身如大鸟一般朝着剩下的那些魔神像飞了过去。   我以为飞到这里无头魔将会有所顾忌,可我还是低估了他的疯狂。   魔神像们正要对我出手,无头魔将的第三道刀浪便朝这边滚滚而来,我哪里敢停留,混乱中踩踏其中一位魔神像的肩膀,借力向天空逃窜。   那些魔神像们也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可惜他们的反应速度实在不够快,只仓皇逃出两位,剩下的全部被刀浪无情的摧毁魔形。   而那逃出的两位魔神像也受了重创,先后被楚馡斩杀。   连续三道刀浪都未能将我绝杀,只在大地上留下三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无头魔将怒火中烧,脚下黑雾升腾瞬间飞到天空,锁定我的位置又是一刀破空斩出。   我急忙下坠,但这一次我再未能幸免。   被刀浪的余威波及从天空跌落,只觉得后背像是被生生撕裂。   若非我现在是合道境界,神念化解了大部分的刀气,身体早已支离破碎。   仓皇摔在地上,我根本没时间查看伤情,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朝着无头魔将先前所持的黑幡冲了过去。   冲到黑幡前,我将黑幡从地上拔起来,擎在手中。   先前这黑幡也曾被刀浪席卷,但是黑幡丝毫没有损伤,足见其坚韧。   至此,无头魔将已经连续斩出四道刀浪。   我注意到他胸口的刀伤已经开始溃散,黑色魔意不断的从伤口处涌出。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拔出断刀,估计就是担心魔意溃散。   愤怒令无头魔将失去理智,刀浪毁天灭地的同时也令他自身的伤势加重。   意识到这一点后,无头魔将没有再继续释放刀浪,直接朝我飞了过来。   无头魔将的伤势在加重,我的体力和神念也同样在透支。   无论是比拼速度还是力量,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我现在已经不能再继续逃亡。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一味的逃亡只有死路一条。   无头魔将从空中落地,我手持黑幡与他对峙。我能感知到他的愤怒和癫狂,现在全部转化为憎恶和诅咒。   短暂的静默,无头魔将试图以神念威压封闭我的五感六识。   但我早就被他杀得生机凋零,识神与神魂相濡以沫,前所有未有的坚定。   察觉到神念威压无效,无头魔将拔刀斩来。   刀气不若方才那般毁天灭地,气聚成浪,但依然非我所能抗衡。   我晓得其中厉害,立刻摇动黑幡。   刀气近身时,恰好黑幡遮蔽了我的身形。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黑幡鼓胀欲裂,上面亮起一连串的殄文字符,最终还是成功化解了无头魔将的这次攻击。   见此,我心中长出一口气。只要黑幡不破,我便还有余力与他周旋。   接下来的战斗,是魔刀与黑幡之间的较量。   但见刀光翻滚,刀气破碎虚空,黑幡如影随形,随风而动,被刀气激荡的猎猎作响。   我不若无头魔将战力强大,却比他更懂阴阳,晓得如何以柔克刚。   无头魔将久攻不下,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魔意溃散,刀气也开始减弱。   我比他好不了多少,但还能咬牙坚持。   又鏖战半晌,在被我以黑幡混淆视线再次逃脱之后,无头魔将灵识开窍,突然伸手抓向黑幡。   我来不及反应,被他扯住幡布一角。   未等我奋力抽回,无头魔将已经将幡布一角攥紧握在手中。   接着,无头魔将把手里的魔刀插在地上,双手抓住黑幡用力一扯。我不如他力大,且早已是强弩之末,黑幡顿时被他抢走。   没了黑幡,我等于失去了最后的护身符,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但就在这时候,楚馡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方才我与无头魔将抢夺黑幡之时,双方都倾尽全力,不止无头魔将没有察觉,连我也没有注意到楚馡的靠近。   直到无头魔将把黑幡插在地上想要拔刀来杀我,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我这才注意到楚馡此刻正站在无头鬼将身后,手里拿着的正是无头魔将的那把魔刀。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280章   魔将之死   如果无头魔将能算到自己会遇见如此奇葩的对手,我想他一定会选择永远沉睡在地下。   他心心念念想要杀我,楚馡也在心心念念的想要杀他。不仅心心念念的想要杀他,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他那把魔刀……   无头魔将一把抓空,本能的转身。   楚馡早已双手紧握魔刀,就在无头魔将转身的那一刻,对准他胸腹间的旧伤一刀斩落。   无头魔将反应极快,双手合十瞬间夹住了刀锋。   楚馡用力想把刀抽出,可即便是无头魔将受了重伤,依然不是她所能力敌。   无头魔将腹腔发出一声低吼,正要用力将魔刀从楚馡手中抽回。   就在这时,我从他背后发起突袭,从身后一把握住插在他胸口的断刀的刀柄,先用力旋转,接着突然抽出。   顿时一股浓郁的黑气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无头魔将又发出一声痛楚的低吼,先将魔刀从楚馡手中抽回,随后一个向后肘击将我撞飞。   我连番受创,这次硬吃一肘,胸骨断裂,再次摔倒在地上。   楚馡急忙冲到我身前,扶着我坐起来,焦急的询问道:“谢鸢,你觉得怎样?”   “没事,我……”   话未说完,血气上涌,我用力咽下。   这边楚馡为我忧心如焚,另一边无头魔将一手捂住胸口的刀伤,脚步蹒跚的朝我们走了过来。   战斗到现在,无头魔将的神威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虽然还有几分余威,但也同样是强弩之末。   瞅着无头魔将不断的逼近,楚馡拔出先前她所用的唐横刀挡在我身前。   此时的楚馡也差不多耗尽了体力,现在的她也和我们一样虚弱,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   现在不是比谁更强大,而是比谁更加凄惨。   我晓得楚馡是决计拦不住无头魔将的,同时我也知道她绝不会独自逃生。   随着无头魔将的逼近,楚馡的身体开始颤动。   身体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她在激发潜能,将她仅存的潜能全部激发出来。   终于,无头魔将来到她身前,我能感知到他对楚馡的憎恶。   若不是楚馡先前窃取了他的刀,他也不至于受到如此重创,现在他对楚馡的恨意还在我之上。   静默片刻,无头魔将突然斩向楚馡。   楚馡不闪不避,横刀拦截,唐横刀在魔刀铮然相撞从中而断。   接着,楚馡的身体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冲击,摔倒在地上。还没等她爬起来,无头魔将上前一步,又是一刀斩向楚馡。   楚馡翻滚着躲开,但还是被魔刀斩中了小腿。   鲜血涌出,染红了地面。   无头魔将再次追击,楚馡早地上翻滚躲闪,身影越来越狼狈。   眼看着无头魔将又追了上去,楚馡再难躲避,我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往前一扑,双手死死的缠住无头魔将的一条腿。   无头魔将挣脱不得,挥刀朝我背上斩落。   “谢鸢!”   楚馡大喊着从地上爬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无头魔将的腰。   无头魔将被她撞的身体一歪,顿时一刀斩空。   紧接着无头魔将再次举起手里的魔刀,目标依然是我。   刀锋尚未落下,一杆梨花枪从远处激射而来。   枪尖穿透无头魔将的手掌,精准无误的扎入无头魔将前胸的伤口之中。   直接刺穿了无头魔将的身体,犹有余力飞向远方。   无头魔将本就伤势极重,被梨花枪透体而过再也无法遏制魔意的溃散。   胸腹发出一阵阵不甘的低吼,高大的魔躯开始犹如冰雪消融,最终化为滚滚黑气消散。   等到黑气散尽,地上依然插着无头魔将的魔刀。   其它魔神像的兵器都会随着本体消亡而消散,但是这把魔刀和那面黑幡却没有。   很明显这两件都是上古遗兵,是鬼师投注压下的重宝。   劫后余生令我和楚馡难掩心中的欢喜,但我们现在都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动作,我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就那么趴在地上,瞧着对方,眼神带着欢喜,嘴角挂着浅笑。   脚步声响起,我们同时转头,只见明采薇正在朝我们走来。   她被无头魔将的刀浪打散了真形,神魂化为流光逃出升天,等到神魂稳定后又再次重聚。   此时的明采薇也当真虚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散。   明采薇走到我们跟前,先为楚馡包扎了小腿上的刀伤,接着又来查看我的伤情。   我伤在背上,血肉模糊一片。   明采薇只瞧了一眼就叹息着放弃,这种伤势只能交给专业人员来处理。   最后,明采薇拔出地上的魔刀。   认真观察一番,忍不住赞叹道:“好刀……”   “咳咳,自然是好刀。”楚馡说道。   “你们两个用的都是刀,但这刀却只有一把,给谁用才好呢?”明采薇问道。   “给谢鸢用,正好在鬼域大杀四方。”   “你呢?”明采薇问道。   “我要那面黑幡。”   “哦,我懂了,他在前面大杀四方,你在后面摇旗呐喊。”   “嗯嗯。”楚馡连连点头。   “算盘打得极好,问题是你觉得我们还有力气继续战斗吗?”明采薇问道。   我身体残破,伤势极重,强行合道令我的神魂也受到了极大的损耗。   现在神魂和识神还没有分离,一旦分离我怕是要立刻昏死过去。   楚馡也受了伤,无论是体力还是神念都需要长时间的修养,明采薇才被打散真形,更需要时间来恢复。   鬼域之战尚未开始,我们甚至还没有找到鬼神宗的宗门。   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属于我们的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无头魔将的强大严重超出了我的估计。   不是我的卦象不灵,而是我们算漏了一个鬼师,此人被天机蒙蔽不在我的卦象之中。   后天就是鬼神祭的日子,短短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我们用来养伤。   除非有人舍得拿出全真教的重阳续命丹,再弄来天师府的龙虎金丹,这两种丹药一个是养神圣药,一个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问题是,浑天司舍得下那么大的本钱么? 第281章   系舟人   武夷山是东南屋脊,横跨赣闽两境,山峰雄伟壮丽,风景秀美如画。   黄昏日暮,在武夷山八大雄关的桐木关古城楼中,一身穿青衣道袍的李寒清正在凭栏眺望的大峡谷。   闽南的深山老林,就在大峡谷尽头的群山中,距离此间三百里。   古老的城楼偶尔也有游客前来怀古,但这两日桐木关不对外开放,因为浑天司要在这里招待他们最尊贵的客人。   女魃晒尸的风水煞被杨湛看破后,浑天司立刻上报紫微阁,随后紫微阁开始推演,算出女魃会在鬼域破灭后苏醒。   这是一件大事,处理不好将会为人族带来一场浩劫。   紫微阁第一时间安排宗教司的人向佛道两家求助,客卿谢震堂则连夜赶往丹霞岭请李寒清下山。   从丹霞岭归来后,谢震堂又马不停蹄的前往九华山。   直到这天黄昏,谢震堂才赶回桐木关与李寒清再次会面,商谈关于女魃之战的细节。   “你倒是要我好等。”李寒清淡淡的说道。   “居士有所不知,女魃之战非同小可,紫微阁必须尽最大可能为此战做保。女魃晒尸所聚集的天地戾气,足以为其再铸魔躯,其若觉醒,战力恐将超越合道。”   超越合道,已经触碰到了人间天地法则。   因为合道之后的下一个境界就是飞升,所谓飞升指的就是超越了人间天地法则所容纳的极限。   李寒清听完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问道:“道门是什么态度?”   “老天师闭关参悟合道多年,尚未出关,全真那位三花初现,正值结道胎的关键时期。”谢震堂说道。   “看来,是没有谈妥喽?”   谢震堂神情尴尬的解释道:“道门入世与世俗礼法相违,紫微阁代表民族国家大义,绝不会就任何事做出妥协。”   全真教和天师府是当今道门的泰山北斗,代表的是整个道门的态度。   道门入世势必会与世俗礼法冲突,紫微阁想要请道门出手,道门势必会就此谈条件,如今人没有请来显然是没有谈拢。   所谓闭关,所谓结道胎,不过是推脱之词。   “其他人怎么说?”李寒清又问道。   “昆仑那位知道我先请了居士,避而不见,云中君行踪缥缈,已经有多年没有现身,只请来了系舟人。”谢震堂说道。   “传闻系舟人研修佛法多年,不知今天是僧是道?”   “大师念苍生疾苦,愿作苦海渡人舟,已在九华山皈依地藏菩萨门下,如今法号怀海。”   “人来了么?”   “已在路上,晚点赶来和居士见面。”   “哦,和我说说这两日深山老林中的战况吧。”   “好……”   接下来,谢震堂便将发生在深山老林中的战斗娓娓道来。从古井村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昨夜才结束的膻中穴城关之战。   十二守关之战不全在掌控中,很多变数都超出了紫微阁估算,譬如骨魔,譬如无头魔将。   李寒清开始听的时候还神情平静,待听完膻中穴战斗之战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顿时化为两道雪亮刀光,冷冷说道:“见过坑爹的,就没见过这么坑孙子。”   谢震堂被她看得老脸一红,急忙解释道:“殄文鬼师有欺瞒天机的本事,先前紫微阁屡次以大衍之术推算,都算漏了此人。”   “好一个漏算,我且问你,若谢鸢死在无头鬼将之手,你又当如何?”   “鸢儿并非命薄之人。”   “谢震堂,命是这样拿来赌的么?”   盛怒之下,李寒清杏眼圆睁直呼其名。   谢震堂不敢与她对视,一把年纪被训斥的抬不起头。   其实不用李寒清斥责,谢震堂自己回想起那场战斗也是后怕不已。   真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李寒清饶不了他,谢家祖先也饶不了他,他将成为君师谢家的头号罪人。   见谢震堂一直垂着脑袋不说话,李寒清神情有所缓和。   方才她的确动了真怒,不过谢震堂既然敢来见她,就说明他人现在已经无事。   “他现在伤势如何?”   “鸢儿自断生机强行合道,现在神魂虚弱身受重伤。我已派人分别去天师府和终南山求丹,若能求来重阳续命丹和龙虎金丹,伤势倒也无妨。”   “无妨?”   “唉,我也晓得如此逼迫鸢儿实在太过残忍,但居士也知道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   听谢震堂这样一说,李寒清沉默下来。   林城玄门争锋姑且可以看做是君师之路的障碍,但冥界的诅咒却与君师无关。   当时她没有往深处去想,现在回想起来才知一切皆为定数,不管她用什么方式为他招魂,冥界诅咒都会落在他身上。   这是他前世的因果,就和出生时背负的百鬼索命局一样。   ……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远处的山道上走来两位佛门大德。   为首的是名须发皆白的老僧,穿着身打着补丁的灰色僧衣,面容凄苦眼神明亮。   紧随其后的是九华山大德仁慧大师,佛门有数的通神高手。   “那狐狸跟着两大煞星,自身却丝毫没有沾染半分煞气,属实难得。”仁慧大师说道。   “众生皆有佛性,不过若依你所说,这狐狸很有佛缘。”老僧说道。   “谢鸢夫妇二人与狐狸情深,我未必能顺利将狐狸带回九华山,到时候还需师兄亲自出马才行。”   “也好,我这次来也有心与当代君师结个善缘。”   两人一路谈论着狐狸,不知不觉来到桐木关城楼之下。   谢震堂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向老僧行礼,说道:“谢家谢震堂,拜见怀海大师。”   老僧还礼,微笑着说道:“谢施主无须多礼。”   “大师,李居士已经来了。”   “好说,贫僧这就去见一见这云中谪仙。”   说完,老僧徐徐登楼。   来到楼上,李寒清先对着老僧拱手,继而又深深弯下腰来。   这一弯腰,谢震堂心里吃了一惊。   李寒清何等骄傲,道门无人值她弯腰低头,却不曾想见了怀海大师竟如此谦逊。   怀海大师心底也微微错愕,他不曾与李寒清打过交道,但关于她的性情多少还是知道的。   李寒清的大礼他可不敢随便受,急忙弯腰相还。   “前辈请坐。”李寒清热情招呼,以前辈相称等于自降身份。   “居士也请。”怀海大师说道。 第282章   声声诘责   女魃意志苏醒这件事,为覆灭鬼神宗之战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谁也无法准确评估女魃意志苏醒后会给苍生带来怎样的浩劫,今天的人没有办法去评估一位上古神魔的毁灭力。   超越合道,是紫微阁的保守估计。   尽管潜在的危机是如此的巨大而莫可名状,但是覆灭鬼神宗的战斗却不能有片刻的拖延。   鬼神祭明天午夜即将举行,一旦成功不仅为鬼神宗带来一位强大的鬼兵大将,同时还将从冥界召唤出一支饿鬼道大军。   届时,鬼神宗也将成为不可撼动的阴暗力量。   而在不久前,阴山祖庭已经开始在贺兰山深处召集兵马,贺兰山自古有鬼山之称,历史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大战,尸骨怨魂无数。   鬼神宗是阴山派分支,一旦鬼神宗有了自己的饿鬼道大军,阴山祖庭也必将强势归来。   按理说道门不应该对此袖手旁观,他们有义务阻止鬼神祭,阻止阴山祖庭的复仇。   但因为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被定义为君师证道之战,所以道门不约而同的保持缄默。   道家思想深深植根于华夏大地,道门在民间拥有庞大的信仰根基,只靠浑天司和宗教司根本无法制衡,所以紫微阁就想着借助玄门的力量来对抗道门。   但玄门现在一盘散沙,根本没有力量与道门抗衡,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君师重现玄门。   阴山祖庭要复出,闾山也蠢蠢欲动,除了这两家之外暗中还不知多少旁门左道都在暗中集合自己的力量,都想借着这次道门入世的机会分一杯羹。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必将掀起一股术法乱世的妖风。   只靠谢震堂本身的威望,并不足以说服紫微阁在君师身上投以重筹,但这位君师背后还站着一个手段通天的师父。   紫微阁先后六次以大衍之术推算,得出的结论都是李寒清会在当世证道成仙。   ……   桐木关城楼之中,一场会议正在举行,参会人员的规格之高令人咂舌。   不久前,紫微阁已经成功求来龙虎金丹和重阳续命丹,明天的鬼神宗之战将如约进行。   “就算谢鸢伤势恢复过来,那鬼域中强敌无数,还有鬼师这个变数存在,如果浑天司还是准备以现在这点人数进驻鬼域的话,恕我不奉陪。”李寒清说道。   “李居士,浑天司和宗教司各自调遣一支千人精英军队加入战斗,明日午时便可与谢鸢成功会师。”说话的是来自孔子世家的客卿。   “仁慧大师也会随军出征。”怀海大师说道。   “早如此我那徒弟又何必拿命来赌,强行越境合道对他的修行有害无益,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紫微阁对他的考验?”李寒清说道。   李寒清这句话问出口,紫微阁诸位客卿执事相顾无言,就连谢震堂也惭愧的低下了头。   她猜的没错,先前种种的确是一种考验。   “李居士,过去谢鸢所作所为太过感情用事,失了君师大义,有所顾虑在所难免。”一位在紫微阁担任要职的老人说道。   “现在考验结束了?”李寒清又问道。   紫微阁众人继续缄默。   接着,李寒清起身从座位上站起来继续说道:十二守关之战,步步杀机。一个骨魔就已非他所能敌,我不晓得他是如何拼了性命才破了那道城关。   我以为这时候你们就应该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令我失望的是,你们还任由他怀着一腔热血继续前行。”   “当他在黑虎岭与魔物交战的时候,谁能告诉我浑天司的人在做什么?”   “在他最需要帮助,命悬一线之际,你们的人又在哪里?”   “他晓得爱惜士卒,但你们可有真的将他当做主帅看待?”   “危机关头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妻子,是他敕封的一位异类鬼神。在这场战斗中,我没有看到众志成城的人族大义,我只看到什么叫做真情可贵,我只看到什么叫做有教无类。”   “你们可知,热血也会凉得么?”   “我这个徒弟是很傻,从他血战朱家的时候我就晓得他很傻,但你们莫要以为他就这么好欺负。”   “今天我就当着诸位的面把话说清楚了,若他在鬼域中再有任何闪失,就让那魃魔来代替我宣泄心中的怒火吧。”   一声声诘问,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气氛僵冷,众人只好把眼光看向谢震堂。   “居士……”   “你给我闭嘴。”   谢震堂老脸赤红如血,被李寒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人也都一片震惊,护犊子护成这样前所为未见。   不过自此他们也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谢鸢就是李寒清的逆鳞。   李寒清余怒未消,谢震堂只好向怀海大师求助。   “李居士暂且息怒,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谢鸢无论经历什么都是他命中当有的劫数。”怀海大师说道。   “我无意追责,是在为将来示警,勿谓言之不预也。”李寒清叹息着说道。   “居士放心,鬼域之战浑天司和宗教司必将竭尽全力,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后退半步,更不会弃鸢儿生死于不顾。”谢震堂说道。   话说到这份上,李寒清怒气渐消重新坐了下来,接下来众人才开始正式商议女魃之战的细节。   道门修为一重境界一重天,超越合道的战斗注定不是凡人所能窥测。   紫微阁推演的是事情本身的因果变化,至于这场战斗该怎么进行,只系在李寒清和怀海大师两人身上。   这两人都是身怀大神通之人,如何应对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等紫微阁拿出地形图,把推演天机得出的预测全部说完,会议也宣告结束,剩下的事就留给李寒清和怀海大师自己做决定。   战斗的关键在于女魃会不会化形,如果女魃意志以自然之力苏醒,那么这场浩劫就超出了人力所能掌控的范畴。   譬如化为流火烧山,亦或者风行恶疫流毒人间,就是神仙来了也无法阻止浩劫的诞生。   只能在灾难发生后,再去溯源补救。   若女魃意志选择重铸魔躯的话,战斗相对就简单多了。   就看两大合道高手能不能联手屠此上古魔凶。 第283章   丹药造化   下雨了,降落在虚境中的雨。   我的虚境从未下过雨,这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天象。   犹记得我昏迷时,识神与神魂并未来得及分离,一起遁入虚境。   识神回归天幕化为寒星,神魂落地生根变成魂木。   与无头魔将一战令我神魂虚弱至极,近乎支离破碎,所化的魂木也呈现一种枯死的状态。   干枯的魂木无法从意土中汲取养分,因着我的身体同样受到重创导致体魄受损,魄无法在虚境转化风水灌溉魂木。   可以预见的是,在我的身体没有恢复生机之前,魂木将会很长时间呈现这种枯死状态。   魂木枯死,神魂无法归位,我也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可是,这突如其来降落于虚境中的雨给了我很大的惊喜,雨丝微凉如甘霖仙露。   树叶开始变绿,干枯的树枝又长出了嫩芽。   雨水落在意土上面,被树根贪婪的吸收,干枯的魂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返青春。   随着雨水的不断浇灌,在神魂的作用下水气升腾化为巽风。   巽风吹过树叶,魂木迎风舒展。   在生机恢复如初之后,依然保持旺盛的生长姿势,贪婪的吸收雨露。   直到最后一滴雨露耗尽,魂木才停止生长,树干犹如铁铸一般,树根深深扎在意土之中。   魂木变得从前更加高大坚韧,也意味着我的神魂也变得比从前更强。   这里面固然有我经历生死之战磨砺的提升,这场突然起来的雨水更加功不可没。   神魂复原,我立刻返回体窍。   还未睁开眼睛就先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忍不住耸动鼻翼深吸一口气。   香气顺着鼻腔直达干宫,萦绕不散。   我本能的搭起鹊桥向外缓缓吐气,香气下沉到离宫,心脏立刻随之欢欣鼓舞跳动。   接着,香气继续下沉到坎宫,犹如春风化雨汇入海底穴。   吸提呼沉为逆息吐纳之法,正常人的呼吸是吸气的时候往下沉,呼气的时候向上升。   逆息则恰好相反,取得正是张三丰的顺则凡逆则仙的修行原理。   随着一个小周天运转完毕,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记得昏迷前我受了重伤。   但是现在我不仅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种神清气爽血气充盈的感觉。   这时候我也意识到了香气的来源,本身就是随着我的呼吸产生的。   虽然不明何故,但我晓得这是天大的机缘不容错过,当下我没有急着睁开眼睛,继续保持逆息入定状态。   随着我的逆息生机越来越强,丹田火炽,两肾汤煎,龙虎交汇,干宫鹫鸣……   直到我再也无法自持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霍然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幽深的洞窟,地上的篝火还在燃烧,显然守在这里人并没有离开多久。   接着我开始检查身体,然后我吃惊的发现,我所有的内伤外伤都已痊愈。   记得我被无头魔将一个肘击撞在胸口,胸骨断裂,现在胸骨完好无损。   背上的伤也是,当时我后背被刀浪波及,身体如同被撕裂鲜血如雨,现在我用手去摸竟然连个疤痕都没有。   全新的神魂,脱胎换骨一般的肉身,这一切都令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我的呼吸已经没有了那种异香,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我认真分辨隐约猜到了答案。   令我脱胎换骨的不是神仙手段,而是丹药造化之功。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降落在虚境中的雨是养神圣药重阳续命丹所化,至于修复我身体的丹药,只能是号称活死人肉白骨的龙虎金丹。   这两种稀世灵丹,绝非金钱可以衡量,想不到浑天司居然真的给我全部求来了。   难怪我会口鼻生香,香味来自于尚未被身体彻底炼化吸收的龙虎金丹。   传说中龙虎金丹炼制一炉要穷尽百年之功,耗费奇珍异草无数,一炉九粒,丹成神仙闻香而醉。   重阳续命丹炼制更难,全真药王殿炼丹修士一生仅能炼制一粒,可谓心血结晶。   仙丹固然难求,但与我的付出相比,我并不觉得这是因祸得福。   如果说先前破关之战还只是考验,那么膻中城关之战就是纯粹的送命题。   无头魔将根本不是我现在能对付的,回想当时交战的场景依然令我心有余悸。   我能活下来,是楚馡和明采薇拿命为我换来的一线生机。   意识到这是个错误之后,我心中忽然感到懊悔,或许我根本不该来参加浑天司的行动。   从浑天司能求来龙虎金丹和重阳续命丹来看,他们必然也有能力招揽强大的道门高手,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我越是深思,越是觉得惭愧。   只因念着君师之名,不仅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还差点连累了楚馡和明采薇。   就在我深深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愧疚的时候,一阵山风吹进洞窟,接着明采薇随着山风闯进了洞窟。   “你醒了。”明采薇说道。   “楚馡呢?”   “听见你那声长啸,她正在赶过来。”   我走出洞窟,外面星光点点。   远处的山道上,楚馡一瘸一拐急匆匆的赶路,妧妧在前面为她指路。   望见爱人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酸楚。身随意动,御风朝着楚馡身边飞去,飘然落在她面前。   “馡……”   “相公……”   楚馡向前一扑,我用力将她搂入怀中。   与她亲密的相拥,我把头深埋在她肩膀上,任由愧疚的泪水溢出眼眶。   还好,命运没有那么残忍。   拥抱一会,楚馡怕触动我的伤口急忙分开。   我告诉她我现在已经没事,反而想起她腿上的伤。   “馡,给我看看你的伤。”   “这次没伤到筋骨,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走路的时候可不像没事。”   我蹲下身子察看楚馡的伤情,伤口在脚踝上方三寸,果然已经愈合。   “也不晓得仁慧大师给我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我醒来后便觉得有精神,刀伤也愈合了,就是走路还有点……”   “来,我背你。”   楚馡犹豫了一下,咬着嘴唇又上下看了我几眼,甜甜一笑趴在我背上。   我背着她慢慢往洞窟里走,走上山崖看见明采薇孤零零站在那里,楚馡觉得不好意思,我便将她放下来与她并肩慢慢走回去。   “以后你们两个要亲热不用顾忌我。”明采薇说道。   “楚馡走路不方便。”我解释道。   “我知道,但你们真的不用顾忌我,因为我是最盼着你们好的人。” 第284章   不能用的魔刀   从明采薇口中得知,紫微阁现在已经全面接手了覆灭鬼神宗之战。   从浑天司和宗教司各自抽调一千精锐军队参与此战,军队将会在今天中午抵达棺材峡。   不止出动了精锐军队,紫微阁还从三山五岳召集修行高手参与此战。   相比之前的特别行动小组,战力提升十倍不止。   这个消息听得我心情复杂,莫名为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心酸。   我不缺乏勇气,怀着满腔热血以师卦坐镇中军。   先后历经十二城关之战,更连遭生死大劫,却不想紫微阁幕后另有谋算。   枉我怀着一腔热血,却不知一切都在紫微阁的算计中。   紫微阁算到了我的失败,依然选择眼睁睁看着我送死,在膻中穴城关之战前,从未有人劝我停下脚步。   谁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谢鸢,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但如果你知道幕后的主事者是谁的话,想必你也就理解了。”明采薇说道。   “是谁?”我问道。   “你的爷爷。”   我沉默下来,有些事我不问不代表我不知道。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爷有事瞒着我,不仅仅是和我的父母有关。   当初他突然在朱家现身,并且拿出了君师令,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我以为他会和我说,但他却对我避而不见。   “谢鸢,我相信爷爷他对你一定是没有恶意的。”楚馡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   “嗯……”   我点点头,心却一点点的冷了下来,我想起了更多的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我,只有我爷。   我从小跟着他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的性格。   原来他不仅执掌君师令,还有能量影响紫微阁。紫微阁是什么样的存在?   林城的玄门之争,紫微阁一句话就能消弭于无形。   但是,当我抱着必死之心踏上红毯的时候,我爷并没有做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我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可以将端午节那天的战斗,看做是对我的生死磨砺,但他不该在楚馡设宴杀人的时候袖手旁观。   是他不晓得楚馡对我有多重要?   他知道,至情至性是我与生俱来的秉性,也是我的命格。   但他不在乎,自始至终他要的是谢家的君师。   说什么不愿插手我的命运选择,但凡涉及到我命运抉择的时候,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掌控着一切。   见我一直没有说话,明采薇说道:“谢鸢你不用想太多,你爷能为你求来龙虎金丹和重阳续命丹,足见他对你的器重,覆灭鬼神宗之战会为你凝聚无上功德,也是你证君师的关键。”   “他一直都很器重我。”我说道。   说到器重,我又想起了阴凤坡的山贼,那也是他故意留下的局。   君师之路很难走,需要不断经历生死磨砺。   特别是在玄门没落,君师之道又不符合时局的现代,更需要一路披荆斩棘,提刀前行。   但膻中穴之战我无法看做是对我的考验。   我命硬,他尽可以拿去赌。   但他不应该把楚馡和明采薇的命数也赌进去。   我爷的本事我很清楚,完全担得起窥尽天机道尽变数这八个字,但有一件事他却失算了。   他漏算了一个人,楚馡。   谢家君师在还魂崖上留下一道背影,想必我的命也在谢家的计算中。   我不晓得谢家是用什么手段将我从忘川河底捞上来,但他们却一定算不到楚馡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迄今为止,楚馡还没有露出觉醒的迹象。   即使有惊人之举,人们也只会将其往滴天髓上面联系。   或许在我说出此情不虚的时候,我爷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把楚馡的命数也赌进去。   ……   说完在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后,明采薇就离开了。   洞窟里,只剩下我和楚馡,还有妧妧。   妧妧在篝火旁已经酣然入睡,楚馡在帮我缝补君师服,我则就着火光察看那把从无头魔将手中抢夺的魔刀。   魔刀和那面黑幡都在这洞窟中,是明采薇把它们放在这里的。   这把刀拥有苗刀的弧度,却比苗刀的刀身更厚重。我试着将一丝神念传入刀身中,顿时察觉到一股滔天魔意。   这魔意并不是无头魔将留下的,而是来自于魔刀本身。   并且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将魔意消除。   看了半晌,我颓然长叹。   “为什么叹气?”楚馡抬起头问道。   “这把刀我用不了。”我说道。   “为什么?”   “刀身的魔意太重,无法与我的神念相融合。”   “我来试试。”   “嗯……”   我把魔刀递给楚馡,楚馡握着刀柄仔细打量一番,然后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楚馡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   接着刀身也开始颤抖。   “楚馡!”我大声喊她的名字。   楚馡不为所动,我连续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清醒过来后,楚馡赶紧把刀丢在地上,神情犹自惊恐未定。   “谢鸢,这刀太可怕了。”楚馡说道。   “发生了什么?”我急忙问道。   “刚才我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比镇魔塔中描绘的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怕。”   “你看到了什么?”   “魔,各种各样的魔物,恐怖丑陋狰狞,魔物聚集在深渊中,不断的向上爬,想要吃掉我……”   说着楚馡又露出恐惧的表情,我将她抱在怀里安抚。   过了一会,楚馡平静下来,问道:“相公,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魔吗?”   “我记得你说过世上本无魔,是人心中有魔。”我说道。   “是啊,以前我就是这么认为,但是现在我不太确定了。”   “别想太多了,是这把刀有鬼,你神魂不强受到了魔意的反噬。”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把刀偏偏我们两个都用不了。”楚馡遗憾的说道。   “我去检查下黑幡,看看两者之前有没有联系。”   我拿起黑幡,试着融入神念。   遗憾的是魔刀不能用,黑幡也是如此,黑幡中的魔意比魔刀似乎还要浓郁几分。   楚馡还想再试试黑幡,被我拒绝了。   “这两样东西都和我们无缘。”我说道。   “那该怎么处理?”楚馡问道。   “毁了吧,留着也是害人。”   “不要,现在不能用,以后说不定可以重新祭炼,先带回去再说。”   “带回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在神魂强大起来之前,切不可再以神念感知魔刀和黑幡。”   “不用你说我也不敢了,刚才真的被吓到了。”楚馡吐了吐舌头说道。   魔刀和黑幡魔意滔天,留之不详,但我却无法拒绝楚馡的提议。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属于楚馡。 第285章   浮生半日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洞窟,恰好落在楚馡的脸上。   长长的睫毛投射两道阴影。   她还在睡,头枕在我胸口,双手紧抱着我的一条手臂。   抱得是那样的用力。   山风吹过山崖,时光一下子变得缱绻温柔。   前夜的战斗,连日来的生死征战,令我身心俱疲,此刻的柔情弥足珍贵。   君师真的是我想要的么?   或许曾经是,但当我晓得这是一场算计的时候,我的心思就发生了变化。   我的时间不多了,魔刀和黑幡的出现,意味着属于楚馡的命运即将觉醒。   黑色的魂木,镇魔塔,入梦的女魃,虚境中被黑暗渐渐吞噬的星子,以及楚馡手握魔刀时的异常反应。   这一切都说明,她在觉醒。   我和楚馡常说自己是一对善男信女,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并不是。   但我并不在乎。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在遇见明采薇之前,我也常以为鬼祟就一定邪恶的。   有些人心如花木,皆向阳而生。   楚馡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我相信并且将永远相信。   犹记得当初在祥云镇见她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就是一脸阳光,整个人充满活力和朝气。   那时候的我,正值青春年少。   手握着一把杀猪刀,心怀凌云志,提刀镇山河。   天下那么大出去走一走看看,一不小心便可证个君师回来。   我踌躇满志,而她在邻桌笑靥如花。   与方青青交谈时,挂在嘴角的那一抹浅笑,令我怦然心动。   既非见色起意,也非一见钟情。   甚至也和我们前世的因果无关,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之所以会动情,是因为那时候我爱我自己。   人们常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其实动情是有缘由的。   人在动情前必然是深爱自己,以自己为荣的,因为爱自己,神才会安分的待在身体里面。   神为阳身为阴,以阳入阴,阴阳相合产生情愫。   当人不爱自己的时候,神就会飘出体外,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既不晓得自己的好,也不相信世间的美好。   我那时极为爱惜我自己,甚至还有点自恋,常以龙岭之花自诩。   那时的楚馡,想必也很爱自己。眼神清澈如星子,心无杂念,浑然天真,凝聚世间所有善良和美好。   正因为我们都对自己充满了爱,所以才会在相见的那一刻接受到了冥冥中,来自前世的指引。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前世的因果,今世我们会不会如此用情至深。   答案是依然如此,因为这是真爱。   一道帝乙归妹卦,我因她而踏入江湖。   从此多了风雨,多了生死杀劫。世人常说成仙难,可是入尘更难。   我恨过自己的软弱无力,也恨过自己的出身卑微。承受着相思煎熬,爱在心里而无法言说。   随着我对她的爱越来越深刻,遭受的磨难也越来越多。   我不以自己的实力为标准,怀着满腔爱意,默默守护着楚家守护着她。   当一个人深爱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爱就会减弱。   而不爱自己,是天下最危险的事情。   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当回事,老天爷又怎会许你好运,天地间一切好事都会与你背道而驰。   乌鸦坡,清涟江,狮子山,鬼神宗,闾山派,龙窟之战……   我遭遇的劫数越来越多,从前我将其归结为实境中的天道循环法则,但显然并不全是。   当我在端午节那天踏上红毯时,是我自己最不爱我自己的时候。   那时我心里只剩下她,连自己的命都准备豁出去了。   庆幸的是,我没有被辜负。   人们说情是对自身元气的损耗,是因为深情付出的人总被辜负,得不到同等的回报。   但真爱不会。   楚馡没有负我,我所有的付出,都在陈校长喊出那声夫妻对拜的时候,全部返回到我身上。   夫妻对拜,感谢我们尘世的相逢,感谢你爱我如生命。   因着我们的相爱,我们也爱这个世界,相信这世界的美好和良善,无论多苦甘之如饴。   我爷为我设计的君师之路,我依然会坚定的走下去。   只是不再是为了君师,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让我们余生可以更好。   ……   阳光渐浓,楚馡眼皮子颤动。   眼睛还未睁开,嘴角就先勾起一抹浅笑。   “笑什么?”我问道。   “因为在你怀里。”楚馡说道。   “楚馡,你倒是真的很容易满足。”   “是啊,还要什么呢?”   楚馡睁开眼,发现妧妧正眼巴巴的瞅着我们。   猜到她是饿了,我和楚馡也没有再继续耽搁,循着山道返回营地。   明采薇说紫微阁的两支军队会在今天正午到达棺材峡,现在我伤势已经彻底复原,也是时候准备与他们汇合了。   下山的时候,我将魔刀用黑幡裹好背在背上。   楚馡的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和她牵手顺着山道缓缓下山。   “馡,鬼域之战你不要参加了。”我说道。   “为什么?”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瘸过的人还会再瘸。”   “打死你……”   “你放心是了,紫微阁这次下足了本钱,那么多人参战我绝不会再有事。”   “那你可一定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动不动就拿去赌。”   “像你爱我那样爱我自己够不够?”我问道。   楚馡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够了,怕是还有富余。”   来到山下的营地,这里已经多了不少人。   田教授已经卸任,浑天司又派了新的主事的过来。   张雅涵和仁慧大师都来了,再次见到仁慧大师,我没有像从前那般心存感激,我知道是因为镇魔塔的事。   营地的人已经集合完毕,准备前往棺材峡,在那里等着和紫微阁的两支大军汇合。   我和新来的主事见过面,简短聊了几句后就去找张雅涵问话。   “谢鸢,关于你爷爷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怪我。”没等我开口,张雅涵先把话说出来。   “我不怪你,我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他联系的。”   “端午节之后,你爷爷主动找的我。”张雅涵说道。   “他人现在哪里,我想和他见一面。”   “你爷爷说他不会和你见面,除非你能靠此战证君师,到时候他会在谢家祖地等你。”   “谢家祖地?”   “嗯,谢家薪火并没有断绝,只是与世隔绝不再为世人所知。”   “我明白了。”   末了,张雅涵问我大战在即还需要什么。   “刀,很多的刀。”   “管够,紫微阁在龙泉镇专门为你定制了一批唐横刀。”   “多少把?”   “整整三十六把,还专门安排人为你背刀。”   “甚好……” 第286章   再次封将   正午,风惊云动。   鬼神宗会在今晚子时举行鬼神祭。   在与紫微阁的两支军队会师后,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大军就开到棺材峡前。   这次出动皆为精锐,宗教司不似浑天司那般只有军工科技手段,加入宗教司的不乏道门修行高手。   武当,峨眉,五岳道门的人最多。   这些传统的地域性道门自古以来就和朝廷亲近,历史帝王可没少在名山大川封禅祭祀。   大军到来后,原来的行动小组解散,有些人选择继续参加战斗,有些人则是选择了退出。   两支大军分左右,厉兵秣马棺材峡。   因着大批道门弟子的到来,我在军中地位有所减弱,但有紫微阁两位主事的鼎力支持,依然由我担任统帅。   而我在正式授命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为明采薇拜将。   若在世俗我不会如此恣意妄为,因为明采薇的身份根本不容于世。   但是这场战争本就不属于世俗,我们的敌人不仅是鬼神宗弟子,还有大量的阴兵鬼将,魑魅魍魉。   甚至,这场战争不完全属于人间。   因为鬼神宗举办鬼神祭,就是为了打开阴阳两界的传送通道,召唤来自地狱道的恶鬼。   鬼神宗已经彻底堕落了,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彻底。这是乱世之兆,同时也说明冥界对人间界怀有强烈的企图。   联想到阴神祖庭的复出,令人深思。   若在以前这是不可想象的事,因为天地之间有人存,人间以人为本。   但发生在道门入世的背景之下,一切皆有可能。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如今科技的力量已经穷尽到极致,超出了人类德行所能匹配的水平。   德不配位,高速的文明进展必然会滋生邪魔乱世。   关于这一点,从这些年不断发生的天灾人祸也能窥见端倪。   道门入世,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随着玄门复出不再隐忍。   或许是因为到人间恐将有大劫将至,受到了天道的感召。   ……   如我所料,明采薇的出现引起了道门弟子的议论。   特别是在明采薇穿着一身猩红裙甲,脚踩云纹战靴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   虽然宗教司军纪严明,但这并不足以消除成见。   什么时候,道门弟子会允许一位阴灵昂首阔步出现在面前?   眼看着议论声起,几欲动摇军心,就在这时候,仁慧大师以通神修为宣了一声佛号。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不是道门被佛门压了一头,也不是他们对仁慧大师的通神境界望而生畏。   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仁慧大师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当初的系舟人,如今的怀海大师,现在拜在九华山地藏王菩萨的山门。   系舟人是什么身份?   昆仑寒冰剑,龙虎老天师,全真纯阳丹,东海系舟人。   在李寒清和云中君出世之前,这四位是道门不可撼动的风云人物,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虽说系舟人现在皈依了佛门,但修为不降反增,传说其已经证得般若心境,对应的正是道门合道境界。   仁慧大师走到明采薇身前,单手立在胸前说道:“佛说世界,既非世界,故名世界。”   这三句出自金刚经,最有名的三句义。   堪比道德经开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明采薇略微思索,开口说道:“吾非生者,亦非死者,苦集灭道,缘起性空。”   仁慧大师听得眼神一亮,双手合十说道:“善……”   随后,仁慧大师撇身让道,做了个请字手势。   明采薇走到我面前,对着我深深弯下腰,单膝跪在地上。   “明采薇,你可愿随我出战鬼域,以守护苍生为己任,扫荡邪魔还天地清明?”我问道。   “固所愿,莫能辞。”明采薇凛然说道。   “好,我今拜你为将,随我出战鬼域。”   说完,我为明采薇扶正头上的束发冠,搀扶着她从地上起来。   明采薇站在我身侧,目光巡视左右两支大军。   随后昂首望向苍穹。   恰好此刻一朵流云悬在半空中,明采薇一枪刺出。   枪意灌苍穹,流云瞬间破碎。   在场众人无不露出震惊之色,此时方才晓得明采薇真正的实力。   “阳神!”   有人叫破破了明采薇来历。   行走在阳光之下,说明早已凝聚了真形。   长枪刺破烟霞的壮举说明她已经有了通神之威,由此可见,明采薇的身份当在阳神与阴神之间。   偏偏她又不带一丝阴气,并且可以直视阳光,那么就只能是阳神。   阳神境界的明采薇,境界与仁慧大师相当,战力却要远远胜出,因为仁慧大师只有境界,而她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一等一的杀伐之将。   相比较阴灵的身份,阳神更容易被道门接受。   因为道门不仅有太阴炼形的修行法门,也有关于阳神飞升的传说。   明采薇立威,军心稳定。   紫微阁的主事重新贯彻此战的重要性,以及要面临的危险。   最后开始宣誓,军威开始提升。   先前紫微阁已经有人向我做出保证,今天参战的皆为悍不畏死的卫国之士。   但是,这份军威还远远不够。   不是他们不够坚定,而是他们根本不晓得敌人的凶残。   宣誓完毕,紫微阁两位主事以左右参军的身份向我询问出征时机。   “军威还不够,还有提升的余地。”我说道。   “这,还要怎么提升?”担任左参军的那位主事问道。   “我晓得怎么提升,你们先列阵准备出战吧。”   随后两位参军各率一支大军列在棺材峡两侧,我则转身与楚馡作别。   望着楚馡依依不舍的眼神,我说道:“送我一程吧。”   “好……”   我和楚馡并肩走在两军中间,在我身后跟着明采薇,姜柘、杨湛,还有张雅涵为我安排的三名奉刀人。   三名奉刀人,每人为我奉十二把刀。   从前我参加一场朱家慈善拍卖会,都会心生忐忑。   如今我面对两军瞩目,心无波澜。   楚馡有些许紧张,不敢与我走太近,我主动牵起她的手。   见她又低下头,我说道:“我的妻子,能提刀震炎凉,与我挑灯呵手照山河。”   听我这样说,楚馡渐渐仰起了头,终于坦然。   走到棺材峡谷入口,但见黑雾翻滚,阴森诡谲,阳光都无法穿透。   我站在入口静静的看了一会,松开楚馡的手,走到中间那位奉刀人面前。   这是一个年轻的特工,天生的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颊,与我对视带着几分紧张。   “给我一把刀。”   年轻的特工立刻从背上解下一把唐横刀,恭敬的呈现到我面前。   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全军都在看向我。 第287章   天地昏曚而万物否   两支军队的士气不足,这与他们过往的经历和认知有关。   君子不患无量,见大则量大。   明采薇一枪刺破云霞只是令人震惊,因为她异类鬼神的身份,无法令这些人感同身受。   而我现在要做的事,是要他们见识什么叫做凡人之力比肩神祇。   不过在我出刀之前,我必须先精准的计算棺材峡的风水理气。   棺材峡是通往鬼域的入口,里面黑雾翻滚不知潜伏着多少凶险,连阳光也无法穿透。   两座山峰挨的那么近,对应的正是风水学中的天斩煞。   就像是有人用刀劈开了一座山,留下一座棺材峡,我们穿行其中等于是行走在刀锋之下。   天斩煞会不断的损耗我们每个人的气场,吞噬我们的生机。   两军现在的士气都未能令我满意,等从棺材峡穿过士气还会再次跌落几分。   我握着刀,默默推演天斩煞中孕育的杀机。   众人看我的目光流露出怀疑的神情,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我依旧没有动,我注意到有些人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谢鸢,你在等什么?”姜柘问道。   我没有回应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杨湛,问道:“杨兄,此地煞气可有破法?”   在我推算棺材峡风水理气的时候,杨湛也在做同样的事。   “天斩煞如刀,但刀柄在棺材峡的另一侧,我们在刀尖位置。”杨湛说道。   “也就是,这道天斩煞没有办法化解了?”我问道。   “只能身受,无法化解。”杨湛点点头说道。   “我以阳神之躯来受。”明采薇上前一步说道。   “不用……”   我拒绝了明采薇的提议,然后让他们全部后退。   “谢鸢,你要做什么?”杨湛问道。   “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斩破这道斩破这道天斩煞。”我说道。   “你做不到。”杨湛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杨湛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后走,其他人也很快离开。   最后,站在我身后的只剩下楚馡。   “会不会很危险?”楚馡担忧的问道。   “我说过会像你爱我那般爱惜自己,去吧。”   “嗯……”   楚馡点点头,捏着拳头小声补了一句:“相公加油。”   等楚馡离开,我身后再无人。   我向前又朝着棺材峡走出几步,感知到天斩煞的辐射范围后,我又退了回来。   通神后,我能直接跳出五行感知天地阴阳二气。   当下我一边向外感知天地阴阳,一边向内感知虚实两境。   以我现在的神魂强度不足以把这方天地全部化虚,但我可以利用阴阳之道让虚境和实境通连,这是我在强行合道后获得的最大体悟。   合道后阴阳可以互相转换,因为阴阳都是由道所生。   等修到合道圆满境界,识神和神魂会彻底融合,同时虚境也会与实境融为一体。   触摸到天地阴阳二气的存在后,我开始收慑心神。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   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   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   随着我的心神不断放空,直到一念不生,虚实两境开始通连,世界在我眼中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清气上升,浊气下沉。   阴阳不再有交涉,天地昏曚而万物否。   世界进入一种玄奇的空寂状态,空不是无物,而是断了缘法。   万物之间不再有生克,静到极致归于空。   我取静为阴,取动为阳,只等静极生动一阳来复。   但因着我并非真的踏入合道境界,世界空寂很久也没有出现动的征兆。   我没有为此悲观,继续让心归于空寂。   时间在缓慢流逝,没有人晓得我在做什么,他们只看到我站在棺材峡谷入口发呆。   变化的只是我眼中的世界,他们所看到的世界没有任何变化。   又过了一会,终于有人意识到我在做什么了。意识到的人是仁慧大师,在场众人中以她的修为最高,佛法精湛还在其修为之上。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等仁慧大师最后一个字说完,空寂的世界忽然开始流动。   静极生动,一阳来复。   随着阳气的增长,否卦六爻全变,坤变干,干变坤。   乾坤相交万物通。   起风了……   巽风从地上升起的。   与此同时云气在我头顶上空迅速集结,风云集会雷声滚滚。   这一幕令我想起很久之前道姐风雨除祟的时候,当时的我甚至分辨不出是剑光还是雷光。   雷霆的出现,震惊了所有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再次发生了变化。   我出身玄门,并非道门弟子,从未学过雷法,他们想不通我是如何召唤出了雷霆。   其实雷霆不是我召唤来的,而是阴阳所衍。   雷霆越聚越多,并且来得极为狂暴。   直到雷霆中孕育的毁灭之威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时候,我拔刀指向苍穹。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天上所孕育的雷霆瞬间被我刀意感召。   天上的雷霆以万钧之势倾泻而下。   眼看我就被雷霆灭顶,我双手握刀,一刀斩向棺材峡。   下一刻,那本来轰向我的雷霆化为庞大无匹,疯狂咆哮的雷龙,昂首冲入棺材峡。   雷龙过道,天斩煞发动。   两股毁灭能量在棺材峡谷疯狂相撞。   天斩煞属于阴极能量,雷霆属于阳极,阴阳交征天地昏沉。   目睹此状,观战众人无不色变。   “还不快撤!”仁慧大师大声喊道。   两军迅速后撤,其他人也纷纷远离。   但见棺材峡中黑雾翻滚升腾,电光交错,山峰摇动落石如雨。   山崩,地裂。   天空中的云气也随之变化,漆黑如夜,亮如白昼。   混沌天象,令仁慧大师也不敢在原地滞留,离开之前,仁慧大师冲着我喊道:“谢鸢,这里很危险,你赶快离开。”   我对着她挥了挥手,依旧站在原地。   眼前这一幕令我再次想起了那场旧梦,这一刀看似毁天灭地,但依旧无法和我斩断忘川河的那一刀相比。   属于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错过这场机缘。   还是那句话,君子不患无量,见大则量大,只有这种级别的能量碰撞,才会令我觉醒前世的神通。 第288章   饿鬼还阳   风急云翻,吹得我长发乱舞,君师服猎猎作响。   间有乱石如箭,随风激荡。   黑雾被狂风涤荡席卷,天斩煞的煞气被雷霆消磨。棺材峡谷不断响起雷霆轰鸣之声,两侧山峰摇动,不断崩塌。   面对如此毁天灭地之威,我心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这样的场景我已经司空见惯。   我从这场混乱风暴中不断的觉醒前世的刀法奥义,可是觉醒的越多我的心就越感到悲伤。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在警告我,要我忘记前世的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只知道楚馡即将觉醒,我必须掌握强大的力量才能守护她。   终于,随着一声轰天巨震,棺材峡谷中的毁灭风暴开始消散。   当黑雾被风吹尽,棺材峡谷深处出现了一道空间裂隙,这道空间裂隙便是通往鬼域的入口。   天上乌云褪去,阳光重新洒落。   大军重新开始集结,穿越人群我看见楚馡正在向我奔跑而来。   她腿伤还没完全好,跑起来姿势显得很奇怪。但她一点都不在意,因为她眼中只有我。   我应该主动迎上去,但我却没有动,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楚馡向我跑来。   看着不断奔跑的她,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楚馡明明是在不断的向我靠近,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不断的远离。   看着看着我开始感到恐慌,再也不敢停留,冲着楚馡奔跑过去,等到我们距离的足够近,我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谢鸢……”   我们拥抱着,就在这几千人面前。   最后还是楚馡率先醒悟过来,从我怀里挣脱,这时我才瞧见她已满脸泪痕。   “怎么哭了?”我问道。   “我以为再也瞧不见你。”楚馡哽咽着说道。   “傻瓜,我说过我不会有事。”   “可是刚才我的心慌得厉害,我觉得你要离我而去。”   “馡,我永远不会与你分开。”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真的?”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要面对什么,都不会与你分开。”   “那我可要好好记住你这句话。”楚馡认真的看着我说道。   “尽管去记,若有天违背誓言,要我不得好死。”   “傻子,谁要你发誓了。”楚馡气得跺脚。   “你不怕我忘了?”我笑着说道。   “我宁可你忘了,也不要你胡乱发誓。总之从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值得了,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赚得。”   “这就怪了我也是在赚,那谁在亏?”我问道。   “我怎知是谁在亏,莫非是你那便宜师父?”楚馡想了想问道。   “楚馡!”   “哼,就知道你护着她。”   先前我说军威不足,才想着一刀斩破天斩煞,给他们晓得凡人之力也能比肩神祇。   但是,在看到大军的反应后我觉得我白费劲了。因为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比看明采薇都匪夷所思。   不过这没什么,天斩煞被破能够令我顺利进入鬼域。   “谢鸢,想不到你真的做到了。”杨湛走了过来。   “治心一处,无事不办。”   说完,我走到仁慧大师面前向她道谢。   如果不是她念出那几句经文,我可能还要耽搁很久,甚至还有可能凝聚真雷失败。   想起先前我曾对她生出嫌隙,这声谢谢格外真诚。   “方才你那一刀,令师李谪仙见了也要以你为荣。”仁慧大师含笑说道。   “大师谬赞了。”   鬼域入口已经打开,大军也已集结完毕。   紫微阁两位参军再次向我请示,时间每耽搁一分,危险就增加一分。   我也晓得不能多耽搁,便让明采薇集合两军,先带人朝棺材峡深处进发。   随后我和楚馡再次作别。   “馡,等我。”   “早点回来,相公。”   “嗯……”   走出很远,还见楚馡抱着妧妧朝我张望,我向她挥了挥,转身朝棺材峡谷深处走去。   ……   桐木关,古城楼。   城楼之上,怀海大师与李寒清两人在喝茶论道。   自从那场会议结束后,紫微阁的人就从桐木关离开。   鬼域之战牵扯到鬼神宗的生死存亡,而鬼神宗又是在东南有着很大影响力的民间法教,虽然屡遭打击依旧有着大量的信徒,需要宗教司妥善处理。   同时,阴山祖庭方面也知道了紫微阁决心将鬼神宗连根拔起的事。更需要紫微阁以无上决心,必要时施展铁腕镇压。   所以在会议结束后,紫微阁,浑天司,宗教司等一众大人物,分头展开行动。   至于女魃意志苏醒的事,紫微阁已经完全交给怀海大师和李寒清来处理。   但为了预防意外不测发生,紫微阁联系军方出动大型电磁辐射矩阵从外围密切监控深山老林。   一旦女魃意志逃脱掌控,随时发动天罗地网给予电磁超频波导打击。   这种矩阵鬼神都无法抗衡,缺陷是损耗的能量太大,而且容易引发民众恐慌,非必要绝不轻动。   “大师以为鬼域之战会有什么变数?”李寒清喝了一口茶水问道。   “鬼域中藏兵数万,阴兵鬼将更是不计其数,不过这次紫微阁出动的两支都是精锐大军,君师为帅阳神为将,当不会有太多变数。”怀海大师说道。   “若只看鬼神宗在人间的战力,的确没有太多变数,无非伤亡多少,我担心的是鬼神祭。”   “李居士担心鬼神祭敕封新的鬼兵大将?”怀海大师问道。   “不是,鬼兵大将不足为惧,我担心的冥界会借这场鬼神祭打开地狱之门,放地狱饿鬼还阳。”   “饿鬼还阳牵动阴阳两界,阴司绝不会坐视不管。”   “据说冥界饿鬼道已经失控,在冥界各处生乱,阴司就算知道,恐怕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就算阴司不管,还有冥界意志守护,放纵饿鬼还阳,必遭天道惩罚。”怀海大师说道。   “忘了和你说了,我这徒弟背负着冥界诅咒,若饿鬼只为杀他而来,天道不涉。”李寒清说道。   “这……”怀海大师一时语结。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从大峡谷山麓的另一侧传来一道惊雷之声。   李寒清豁然起身,朝着最高的山峰飞去。   但见深山老林上空,雷霆乍现天象突变。继而雷霆很快孕育成风暴,从天空倾泻而下。   大地开始震颤,即使相隔三百里远,都能感知到那边的动静。   “看来,李居士也不用太过担心。他能以震为雷,洞察阴阳虚实玄机,除非饿鬼道敢派鬼王降世,否则无论来多少都会成为他刀下亡魂。”怀海大师微笑着说道。   李寒清摇了摇头说道:“问题是,他并没有一把好刀。” 第289章   鬼域深处   鬼域深处,阴霾遍布。   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那些被欲望迷失的眼神,永远也擦不亮。   生活在鬼域中人彻底摒弃了善良和光明,他们侍奉邪恶,以最阴暗的人性对抗光明。   如果说良知能够震撼心灵,那么罪恶同样触目惊心。   鬼神祭将在今晚午夜举行,为了这场盛大的仪式鬼神宗已经残害了成千上百的人。   祭祀广场上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在地宫深处依然不断回荡着惨绝的哀鸣。   这种活人祭祀方式起源于原始社会,通常将战俘、妇女、儿童杀害用以祭祀神灵以告胜利。   鬼神宗认为不仅人有欲望,鬼神也有,特别是那些出自冥界的鬼神。   为了满足鬼神的欲望,产生了以美女为祭品的习俗,不论杀死、活埋、淹死,都是以美色娱神的表现。   更为残忍的是鬼神宗还常以童男童女来祭祀鬼神,因为儿童天真无邪,纯洁无瑕,最能满足那些阴暗邪神的欲望。   除了因为祭祀鬼神残害人命之外,鬼神宗还用人皮制鼓,再把人头割下来祭炼法器。   每一个宗门长老的洞府内,都豢养着大量美丽的女人。美色甚至可以当做商品来流通,用来交换功法和强大的法器。   他们不仅害人,还从各地大肆拘捕生魂。   生魂因为福德未尽滞留人间,要等福德耗尽后才会进入地府轮回,鬼神宗以邪法拘魂炼制法器。   除了生魂,他们还大肆汲取横死之人的怨气。把怨气激发出来,炼制阴兵鬼将。   在邪恶的鬼域中,血腥与罪恶层出不穷,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点,死亡之后灵魂还会继续受折磨。   在外面他们还有所顾忌,但在这里他们肆无忌惮。   因为,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地宫深处,全身赤裸杨婉晴神情麻木的走向血池。   鬼神宗的红头法师认为人的鲜血中封印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吸食鲜血以鲜血沐浴可以汲取这种力量。   当代鬼神宗宗主修得就是血法,战力深不可测。   只不过由于他隐藏的太深,且从未离开鬼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修行到了什么境界。   此刻,鬼神宗宗主正站在血池对面,望着杨婉晴美丽惊人的胴体。   眼中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贪婪和邪念。   他渴望这个女人,从她刚进鬼域就把她当做猎物。   但是杨婉晴是阴神祖庭指派的鬼兵大将,即使他有宗主的身份,也不敢随意亵渎。   鬼神宗在林城遭遇惨重的伤亡,损失了一位红衣鬼将,阴兵鬼将宗门弟子惨死无数,被派往林城的红头法师无一生还。   全部死于一个人之手。   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但是鬼神宗却无法前往林城复仇。   浑天司和宗教司一直密切关注着鬼域的行动,每当他们有大动作都会受到强烈的打击。   这还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那人是李寒清的徒弟。   李寒清是什么人?   别说鬼神宗不敢招惹,就是阴山祖庭也要顾忌三分。   过去鬼神宗已经祭炼大量的阴兵鬼将,但因为鬼兵大将的缺失,导致他们无法将这些阴兵鬼将整合成军,只能让他们各自为战。   本来他们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一个天不谴地不收的无怨之魂。   但因为凌长宵的轻敌导致封神失败,反被那人收为羽翼,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那位已经成功凝聚阳神之躯。   毫无疑问,这对鬼神宗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耻辱。   不久前十二城关全部被破,就连无头魔将都死那人手中。   鬼神宗宗主被这刻骨的仇恨折磨的昼夜难眠,每当他心中升起疯狂的念头,只要想起李寒清都只能咬牙压制下去。   一人一把剑,青城无人敢直面其锋。   强大的阴山祖庭都不如青城道统,身为阴山法脉的分支鬼神宗又如何敢激怒李寒清。   不过,这一次不同了。   人间格局在变,冥界先人间而动荡。   敕封鬼兵大将只是障眼法,鬼神宗真正想要打开的是地狱之门。   ……   感知到鬼神宗宗主那充满贪欲的眼神,阴神感到一阵恶心。   虽然晓得肉身不过是皮囊,她只不过是暂时占据了这个叫做杨婉晴的少女的体魄,可也不知为何她与她的灵魂惊人的和谐。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夺舍之后她并没有选择抹去杨婉晴的灵魂,而是将她囚禁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了,即使在冥界她也是一缕孤魂。   阴神来到鬼域已经很久了,这里的血腥和罪恶超出了她的想象,很多恶行即使在阴神祖庭都是十恶不赦,但在这里没有人去苛责。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前世的身份,将她从冥界感召而来的阴山派长老,也没有去追查关于她生前的线索。   在来到人间后她还有时还会为此感到遗憾,但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敕封为鬼兵大将之后她将会成为一切生灵的死敌,而她也将因此堕入杀戮深渊再也无法回头。   迈步踏入血池,鲜血还带着几分温热,但阴神的心已经足够冰冷。   随后阴神闭上双眼,任由身体在血池中一点点的下沉,鲜血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直到鲜血将她彻底淹没,血池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呵呵,一颗倔强的灵魂,可惜早晚会向我臣服。”鬼神宗宗主发出一声冷笑。   “宗主,天斩煞已经被破,谢鸢带着紫微阁大军出现在鬼域西南边境。”一位红头法师长老上前说道。   鬼神宗宗主脸色一变立刻问道:“谁破的天斩煞?”   “谢鸢。”   “又是他!”鬼神宗宗主眼底闪过一丝血芒,咬牙切齿的说道。   “宗主,我们该怎么做?”红头法师长老问道。   “西南有鬼师镇守,胆敢乱闯魔意深渊必叫谢鸢死无葬身之地。不过紫微阁来势汹汹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传我号令让五鬼战将整军备战。”   “遵命……”   红头法师长老领命离开后,鬼神宗宗主望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位衣着暴露的女人问道:“神霄派雷师还在欲奴宫?”   “老家伙当真色中饿鬼,从进了欲奴宫就再没离开过。”女人妩媚一笑眼角荡漾。   “告诉他,他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第290章   如是我闻   穿越棺材峡谷的裂隙我们来到了鬼域之中,出现在这片被阴气和死意笼罩的邪恶土地。   天空晦暗不明,飘散着一团团絮状的阴云。   远方山林起伏,荒野戈壁,阴影笼罩之处凶煞莫名。   外面的阳光无法直接照射到鬼域中,会被鬼域结界过滤掉阳气,犹如隔着一层毛玻璃只剩下朦胧的光影。   早已过了立冬时节,风从北向南吹。   闽南气候适宜,但在这鬼域之中北风格外冷冽。阴气随风崔嵬,吹得人遍体生寒。   紫微阁左右参军各自统率一支军队,分为左右两翼。   我与明采薇、仁慧大师、杨湛等十余位战力在破虚境界的高手位于中军。   为了此战,紫微阁下足了本钱,不仅让宗教司和浑天司各出一支精锐之师,还遍邀四海请了十余位战力在破虚境界的高人助阵。   左翼柳参军统率的军队以道门弟子为主,人人身穿道袍,头戴五岳冠,佩戴法剑。   右翼张参军统率的军队是玄门和特工混编,玄门以炼体术为主,特工则是全副高科技军工武装。   兵临险境,明采薇踏足冲天飞起,站在云中眺望前方地形。   北风猎猎,吹得明采薇裙甲翻滚,靠旗雉鸡翎随风翻滚。   她生的貌美,阳神的身份也足够惊诧世人,此刻御风弄影宛若神女降临,飒爽英姿格外引人瞩目。   片刻后,明采薇从空中落地,走到我跟前说道:“谢鸢,前方有黑色巨石耸立如林煞气冲天,我先去探探究竟。”   “若有危险切记不要贸然深入。”我叮嘱道。   “嗯……”   明采薇应了一声,施展身法逆风而行,红影缥缈瞬间失去了踪迹。   目送明采薇远去,此时两军也相继整顿完毕,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荒漠,在和杨湛分析了地脉理气走向后,我们开始向北方进发。   荒漠中寒风伐体,阴灵邪祟也无法生存。   一直到我们走出荒漠,进入戈壁丛林中,才开始引起阴灵邪祟的注意。   鬼神宗造化了鬼域不假,但这里本为女魃晒尸的心脏所在,既属于虚境也处于实境之中。千百年来聚阴成煞,滋生了大量的阴灵邪祟。   大军有军威,零星散散的阴灵邪祟根本不敢靠近。   在进入一片长满灌木丛的低矮山谷的时候,我们终于迎来第一场袭击。   袭击我们的是一种有形无实的黑色团雾,一团团的紧贴着地面游荡漂浮,乍一看就像是灌木丛投射的阴影。   我以灵觉感知到团雾中寄生着着丝丝缕缕的阴灵怨念,但念力也不强,甚至连灵体都没有。   察觉到活人的气息后,黑色团雾一团团的朝我们飘了过来。   “道门弟子,准备战斗。”柳参军立刻下达攻击命令。   黑色团雾雾来的迅捷,但是道门弟子的反应也是极快,有人开始念诵咒语,接着有人扔出一张雷符。   雷火爆裂,黑色团雾立刻被打散。   受到鼓舞,道门弟子纷纷施展雷法,或以法剑催发雷火,或以雷符逞威。   但因为这里的怨念实在太多,千头万绪,被打散后很快又聚集成黑色团雾卷土重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将其全部消灭。   这片山谷是我们的必经之地,如果绕行要多花费半天的功夫。   灌木丛下尸骸无数,兽骨嶙峋,想来在过去不知多少生灵被这种黑色团雾害死,所以才会如此多的怨念滋生。   “谢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柳参军过来向我询问。   他来询我,其他人也都看向我。   怨念处理起来的确很棘手,其本身没有形体,聚集黑雾为形。黑雾的根源在地下,即使被风吹散,还会从地下源源不断的滋生。   这山谷纵深极长,越往深处黑雾越浓,怨念也越深重。   “杨兄可有办法?”我转头望着杨湛问道。   “此地煞气太盛,黑雾乃煞气所化,除非斩断地脉断了煞气的来源才行。”   “就算斩断地脉断了黑雾的来源,这山谷本身的黑雾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散尽的,关键还是要消灭怨念。”我说道。   怨念与黑雾相合才能害人,单凭黑雾本身只能令人虚弱害不死人。   斩地脉不是小事,我在进鬼域前强破天斩煞已经伤了元气,真要我出刀斩地脉我全力以赴也可以做到,但接下来我将会很长时间处于虚弱状态。   我又是这次鬼域之战的主力,实力肯定不能折损在这上面。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慢慢清理怨念总会除尽。   现在却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也算是鬼域给我们的第一道考验。   就在我皱眉苦思的时候,仁慧大师走出人群,向着山谷走去。   “大师可有破解之法?”我问道。   “佛法可破。”仁慧大师说道。   “怎么破?”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这句话是梵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无上正觉,正法。   听见这句梵语,我也瞬间明悟过来。   所谓怨念,是众生的执念,执念于生,死后必生怨念。   与怨念相对是正念,正法。   虽谈明白过来,但我还是有些忧虑,因为这座山谷太深,怨念太多,黑雾本身也会不断的损耗人的场气。   但望见仁慧大师决然的背影,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希望她的修为能够支撑她走到最后。   正念正法出自金刚经,随着仁慧大师的脚步,诵经声响起:“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接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黑色团雾,不停的在向后退却。   那些因为怨念强烈,依然留在原地的,则是被一声声经文渡化,犹如春风化雨。   怨念对抗不了经文之力,仁慧大师本身佛性圆融,气场也牢不可破。   走到深处,从她身体深处闪耀起金色佛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念出这四句偈文的时候,仁慧大师走到了山谷尽头。   缓缓转身,双手合十。   瞬间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遍山谷,将黑雾吹散…… 第291章   谈玄   过了这怨念丛生黑雾笼罩的峡谷,大军前路再无阻隔。   仁慧大师的佛法修为超出我的想象,同时也令我对佛法有了敬畏之心。   我以前读道藏的时候,疏忽了对佛法研究甚至还带着几分偏见,只觉得佛法就是要让放下执念,一味的追求超脱。   但明显是不对,因为我今天看到了体用之玄妙。若佛法无用,今日仁慧大师又是如何破了这些妄念?   行军时,我放下过往偏见倾心与仁慧大师谈论佛法。   金刚经玄妙无穷,仁慧大师用她的实证经验,给我讲解了很多从前我体悟不到的妙处,也令我晓得明心见性的重要性。   我现在追求的境界是合道,合道之后虚实再无区分,虚境中所掌握的神通妙法也可以在实境用。   世间万物皆可入道,世间万法皆为道法。   要想知道哪一种道适合自己,首先你要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照见本心之后,道法自然而生。   我一边聆听仁慧大师的讲解,一边体悟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过往不可得的心,未来没有变化的心。   可不管我如何求证,我的本心都是残缺的,无法自成一方天地。   佛说众生皆有佛性,佛性意味着圆满。   如如不动,即见如来。   但我不觉得自己是圆满的,而是天生就带有某种残缺。   “大师,佛可有残缺?”我问道。   “无。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本性具足,何来残缺之说?”仁慧大师说道。   “看来,我要令大师失望了。”我叹息着说道。   “为何?”   “我的本心便是残缺的。”   “众生在没有成佛之前都是残缺的,修行圆满方证菩提。”   “但我不想圆满,我想抱残守缺。”我说道。   “抱残守缺见不得如来。”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修道吧。”   “呃……”仁慧大师肯与我讲这么多道理,也有渡我之心。   遗憾的是在我明心见性后,我发现我的心是残缺的,并且永远不可能自我圆满。   还好,成不了佛,但却可以修道。   因为道本身就是残缺的,列子在天瑞中写道: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   易经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仁慧大师想要在我心里种下菩提,结果却适得其反,反而令我更加坚定了道心。   抱残守缺也是一种道,仿若此生只为寻一人。   ……   越往北走,阴气越发森重。   先前明采薇御空眺望,说前方有巨石耸立如林。   此刻走到这里我终于望见她所说的场景,只见正前方黑色巨石密密麻麻的耸立着,鬼气阴森煞气冲天。   凝神观望,还能看见巨石上面都雕刻着殄文。   我已经先后两次和鬼师交手,一个是骨魔一个是无头魔将,眼前这片黑暗石林显然又是出自鬼师的手笔。   杨湛取出罗盘,但见天池针疯狂转动不停,预兆此地凶煞莫名。   “谢鸢,我们要不要绕行?”杨湛问道。   “我们能绕过这片石林,但是却绕不过鬼师之战,早晚要打不如趁鬼神宗大军未到之前,抢先出手。”我说道。   “但这石林中邪恶之气太盛,我们如果贸然进去……”杨湛迟疑着说道。   正说着,忽然石林中爆发出一股冲天战意。   接着便看见黑雾翻滚升腾,连续传出数道巨石爆裂崩塌之声。   紫微阁两位参军匆忙来到我身边,询问情况。   “明将军正在和魔物作战,情况危急,我现在要立刻前往助阵。”我说道。   “是否全军出击?”右翼张参军问道。   “凶险未明,大军暂且原地待命,等我和明将军归来再说。”   “谢鸢,现在不比当日,你不需要孤身犯险。”姜柘说道。   姜柘这话意有所指,紫微阁下足了本钱,此刻我身后就站着十余位破虚境界的高手。   “诸位谁愿与我同行?”我转身望着身后问道。   “贫道愿与君师同行。”   这位是武当道士,道号无尘子,轮资格是杨湛的师叔。   无尘子率先站出来请命,紧接着又有三位破虚道士站出来,到后来中军这些人几乎全部出列。   只剩下一个净明宗的道士,还有一个外道出身的散修没有发表意见。   考虑到黑暗石林凶险未明,且魔物随时会从里面冲出来攻击大军,我只挑选了五位道门高手随我杀入石林。   这五人中,以无尘子的修为最高。   剩余四人中,两人是剑修,两人是雷法,都是才踏入破虚未久。   挑选好人,我从身后的年轻特工手中取出四把唐横刀。   两把交叉绑在背后,两把提在手中,黑暗石林凶煞莫名,也不晓得四把刀够不够用。   正要出发,忽然看见从左翼军队中冲过来一名老道。   方老道修为不高,但大义凛然,在膻中城关之战结束后,他又主动要求加入鬼域之战。   “谢鸢,带上我。”方老道说道。   “方道长,此战凶险,您……”   “膻中城关之战我没有尽力,道心亦然蒙尘,这次我不为杀敌,只为君师背刀。”   说着,方老道又从身后的奉刀人手中取下五把唐横刀,将其捆扎好背在背上,然后问道:“够不够用?不够我还能再背几把。”   “够了……”   “够了,咱就出发。”   我对明采薇的战力有非常强的自信,是以情况虽然危急,但还不到分秒必争的地步。   这次有五位道门破虚高手助阵,我有一战竟全功之心。   先前和鬼师的两次交手让我晓得殄文邪术的可怕,无论是召唤的鬼祟还是邪魔,都极为凶残。   大军与之正面交战,必有死伤。   踏入黑暗石林,立刻被死亡的阴影笼罩,黑色的巨石上面雕刻着扭曲的魔像。   察觉到我们的闯入后,魔像纷纷睁开了眼睛。   “准备战斗。”我大声说道。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背生两翼的青面魔兽尖叫着朝我们扑了过来。   无尘子距离最近,抬手对准魔兽打出一张雷符。只听轰然爆裂,青面魔兽被雷符炸的尸骨无存。   见此,几人都流露出轻松的神情,我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魔兽虽强,但道门破虚高手的手段更厉害。   听见石林深处的频繁传出巨石爆破声,魔物嘶吼连连,我让无尘子道长带领几人继续向深处进发,我先赶过去支援明采薇。   “谢鸢,你千万小心。”方老道叮嘱我一句。   “嗯……”   与几人分别,我施展身法加速前行。   身影过处不知多少魔像向我投来神念瞥视,也不晓得暗中有多少魔影在尾随着我。   越往深处走,魔意越是深重。   鬼师的可怕在于他召唤的根本不是鬼祟,而是早已在人间绝迹的上古兽魂。   这里是鬼域,也是鬼师的大本营。   不知他又要召唤出何等厉害的魔凶出世。 第292章   刀罡   随着我惊动的魔像越来越多,终于迎来了一场围杀。   前后左右,天上地下,不知多少魔兽来袭。   本为兽,却冠以魔之名。   或人面兽身,虎头蛇躯,背上双翼,鳞甲长足,大如小山,长如蛟龙。   能飞天隐入迷雾之中,能遁地藏于幽暗地下。整座黑暗石林魔兽遍地,魔意滔天凶焰万丈。   面对群集围攻而来的魔兽,我紧握着两把唐横刀,眯起眼睛打量四周。   在棺材峡谷入口,我曾以阴阳之道让虚境和实境通联,凭借阴阳所衍生的雷霆破了天斩煞。   之后,我又在这场天雷和地煞的交征中觉醒了前世刀法的奥义。   前世我能一刀斩断忘川河除了因为刀法本身的威力之外,还有我所积累叠加的杀意有关。   杀意是可以叠加的,叠加到一定程度便可化刀气为刀罡。   天地交征,阴阳两断。   以我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让虚境和实境融为一体,要等我合道后虚实才不再有分别。   阴阳之道可以让实境和虚境通联,但是这样做太麻烦,而且在混战中我也没有时间去沟通天地阴阳之气。   在觉醒前世刀法的奥义后,现在我又领悟到了一种新的方法。   通过不断叠加杀意的方式,化刀气为刀罡,以此来斩破虚实间的界限。   ……   魔兽环伺,越聚越多。   吼!   伴随着一声嘶吼,一头虎头蛇躯生着一双猩红牛眼的魔兽最先向我冲了过来。   这魔兽身长四五丈,身围三尺余。   身躯庞大行动却极为迅捷,尚未近身就已觉腥风扑面而来。   我没有在原地等待,提刀迎了上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魔兽对准再次我发出一声嘶吼。   兽威爆发,五感六识为之震撼。   接着,魔兽拔空飞起,血盆大口张开,獠牙雪亮,想要将我一口吞噬。   我向前就地一滚,右手反手握刀向前划过魔兽腹部。   刀锋划过,鳞甲崩飞,刀身直接切入魔兽腹部深处,魔兽吃痛瞬间一个猛虎回头反咬过来。   我左手扬刀,一刀扎在它的双眼之间。   魔兽发出惨绝的悲鸣,蛇躯疯狂扭动,蛇尾冲着我胸腹横扫而来。   我松开左手,任由那把唐横刀插在它双眼中间。   然后身形倒转,头下脚上避开蛇尾的横扫,同时双手紧握插在它腹部的刀柄,顺着蛇躯旋转一周。   只听咔嚓一声,魔兽脊骨应刀而断。   魔兽吃痛奋力扭动,庞大的蛇躯立刻从中断为两截。   尾部随着黑雾喷涌而消散,头部拖着上半截残躯,发出一声悲鸣朝我扑了过来。   此时魔兽的凶焰已经大为减弱,我将手里的刀插在地上,等它近身时瞅准时机飞身迎上,一把攥住插在它两眼中间的唐横刀刀柄。   任由其拼死挣脱不松手,身体随着它的动作上下翻滚。   直到黑雾从它断裂的腹腔中疯狂喷涌而出,魔兽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随风散尽。   虎头蛇躯魔兽的惨死,震慑了很多魔兽。   但这些并非真的魔兽,是鬼师用殄文邪术聚阴成煞化形而成。   其灵识也不受自己操纵,很快又对我发起了攻击。   我将地上那把我把刀从地上捡起来,挥舞双刀,与魔兽展开血腥厮杀。   为了不断的叠加杀意,我并没有释放刀气,而是以近身搏杀为主。   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我以最精准的刀法游走于生死之,刀刀见肉深入骨髓。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魔意翻滚,只杀得阴风惨淡百兽哀鸣。   随着我斩杀的魔兽越来越多,胸中积攒的杀意也越来越汹涌澎湃。   但我依旧隐忍不发,任由杀意不断堆叠。   直到我遇到上古凶兽,独眼瘟魔兕。   独眼瘟魔兕是山海经记载的上古凶兽,样子像牛,头部白色,独眼,蛇尾。   全身长满腐尸烂肉,以散播瘟疫流毒著称。   其它魔兽都是从黑色巨石上化形而出,独眼瘟魔兕则是直接震碎了巨石,绽放滔天魔意凝聚成形。   当独眼瘟魔兕踏着雷鸣般的脚步,从远方朝我扑了过来的时候,其它魔兽也纷纷从我身边逃离。   其它魔兽都可以近身搏杀,但这独眼瘟魔兕却近身不得。   还好它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杀意,足以将刀气转化为刀罡。   当下我双手握住一把刀,虚境寒星星光绽放,耀满神庭。   同时将所有杀意全部化为刀意,唐横刀立刻在我手中颤抖。   刀芒闪耀,百炼精钢生出一道道裂纹。   只因这刀意太强非凡铁所能承受,还好神庭中的星光也随着刀意进入刀身,迅速将裂纹修复。   独眼瘟魔兕似乎也感知到了我刀中的杀机,奔跑加速,独眼凶光闪烁。   随着它的脚步,大地开始震颤。   越来越近,终于等到独眼瘟魔兕距离我只剩下十丈距离的时候,我双手握刀对准它头颅,一刀斩出。   刀罡从刀尖跃然而出的那一刻,犹如闪电划破夜空。   接着,天地万物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独眼瘟魔兕前足悬空,以一个高高跃起的姿势定格在半空中。   猩红独眼中,流露出困惑之色。   这片刻的静止,代表我这一刀已经触碰到了虚实两境的界限。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当虚实之间的壁垒被击溃之时,我从独眼瘟魔兕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尽的恐惧。   看得出它很想逃离,可是刀罡已经出现。   刀锋划过,独眼瘟魔兕巨大恐怖的独眼中出现了一道黑线。   继而黑线向下延伸,贯穿整个身躯。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震,独眼瘟魔兕庞大的兽躯被一分为二。   黑雾滚滚,过了很久才消散。   杀意在短时间不会消除,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我不再留手,一路屠杀,也不知到底杀了多少魔兽。   刀罡不仅没有减弱,反而随着我的激情杀戮而增强。   因着刀罡的存在,我的人也仿佛处于虚实之间,将虚境中的刀法彻底发挥出来。   唐横刀碎了一把又一把,当我杀上一座悬崖上的时候,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把唐横刀可用。   站在悬崖上向下张望,终于窥见明采薇的身影。   悬崖之下是一座深渊,一座属于万魔的深渊。   深渊中魔兽无穷无尽,明采薇被围在中央,正在殊死奋战。 第293章   我要死在你前面   自从我进入黑暗石林以来,令我感慨最深的不是这里的阴森鬼气而是滔天的魔意。   这魔意如此浓郁,令我忍不住思索魔意到底从何而来。   鬼气可以转化为魔意,但是这里的魔意太过逆天,要汲取多少狂乱之力才能生出这等滔天魔意?   这里的每一块黑石都被魔意浸透,上面雕刻着古老的魔像,与其说是雕刻,不如说是被人封禁在里面。   我一直在思索魔意诞生的源头,直到我望见悬崖下的魔意深渊。   原来,所有的魔意都来源于此。   此时明采薇正在孤军奋战,兽潮涌动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但见梨花枪枪出如龙,一抹红影上下翻飞,每次杀机爆发都同时暴起一团团黑雾。   看着眼前这一幕,令我想起当初她在山河图中与阴兵混战的场景,那时候我就看出她是天生的杀伐之将。   现在她以阳神之躯鏖战魔兽于深渊之底,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直杀得黑雾翻滚百兽哀鸣。   深渊之底耸立着一座座高大的魔神雕像,在明采薇和魔兽殊死搏斗之时,魔神雕像也不断的睁开眼睛,对明采薇发起攻击。   先前我所听见的那一声声轰然巨震,就是雕像上的魔神破形而出造成。   魔神的战力与鬼帅相当,随着参战的魔神越来越多,明采薇的杀机开始减弱,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应对魔神的突袭。   我正要提刀跃下深渊,忽然感知到上方传来一股神念波动。   抬头一看,只见深渊上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影,虚影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虚影有数十丈长,就盘旋在深渊上空不断的吞噬着魔意。   那些被明采薇杀死的魔兽,死后化为黑雾,来不及消散就被空中的虚影吞噬吸收。   不仅吸收了深渊中的魔意,还有那些从黑暗石林中散逸而出的魔意,丝丝缕缕都被虚影所吸收。   看到这一幕,我没有急着跳下深渊。   我的直觉告诉我,天上的这个虚影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深渊中,明采薇还在殊死搏杀。随着参战的魔神越来越多,她的情况也越来越危险。   我有心下去帮她,又担心空中的虚影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察觉到虚影的存在后,我现在已经意识到明采薇为什么不从深渊逃离了。不是因为她恋战,而是空中的虚影封死了她逃出升天的路径。   随着吸收的魔意越来越多,虚影的颜色渐渐加重,开始慢慢展露出真容。   首尾隐没在云中看不到,只露出一截长满鳞甲的蛇躯。   蛇躯翻滚,风起云涌。   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天空变得无比晦暗。   还未显露出完整形态就已引发天象错乱,我无法想象一旦等它凝聚出真形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先前我是因为担心绕行黑暗石林将来会遭鬼师从背后突袭,所以才想着提前铲除这道隐患,却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潜伏着如此恐怖的杀劫。   现在大军虽然没有深陷其中,但明采薇误入深渊并且触发杀劫我绝不能弃她而逃。   就在我苦思如何帮明采薇脱困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密集的枪声和魔兽嘶吼声。   我回头一看,望见无尘子和方老道正在朝我赶来。   “谢鸢,你没事吧?”方老道看到我问道。   “我没事,后面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魔兽不堪一击,为了节约时间,我便自作主张让元清道长他们三人回去复命,让大军直接杀了进来。”无尘子道长说道。   我听完心底一沉,抬头望向黑暗石林上空,只见黑雾丝丝缕缕正在朝着空中的虚影汇聚。   黑暗石林中的魔兽对道门破虚高手而言并不难,也拦不住紫微阁两支大军。   但是我们真的威胁,根本不是魔兽,而是天空中那道渐渐凝聚成形的虚影。   “无尘子道长,方道长,我要你们现在立刻带着大军撤退,越快越好。”我说道。   “为什么?”无尘子道长犹自没有察觉到深渊上空的威胁。   “你自己看吧。”我伸手朝着在乌云中翻滚的虚影一指说道。   无尘子道长朝天空看了一眼,立刻露出震惊无比的神情,问道:“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你们再不带着大军撤离,他们恐怕就要丧命在此了。”   见识到虚影所蕴含的恐怖神念威压后,无尘子道长终于晓得自己犯下大错,惭愧的说道:“谢鸢,都怪我自作主张,我……”   “去吧,时间来不及了,记得撤离的越远越好,若我没有回来让仁慧大师带你们撤离鬼域。”我挥了挥手说道。   见我说的慎重,无尘子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施展身法立刻绝尘而去。   无尘子离开,但方老道却依然站在原地。   “方道长,把刀留下,你也回去吧。”我说道。   “你怎么不走?”方老道反问我道。   “明将军被困在深渊,我不能走。”   “你不走我就不走。”   “一时半会魔劫还不会降临,我刀不够用,劳烦前辈再去帮我再取几把刀回来。”   “取多少?”   “能带多少,就带多少过来。”   “好……”   方老道这次没再犹豫,把身上的刀朝地上一丢,撒腿就往回跑。   花白的头发随风飘动,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身影。   深渊中,明采薇依然在苦战,身形越来越紊乱,梨花枪也变得光芒黯淡下来。   先前我不肯跳下深渊,一是因为忌惮天上的虚影,二来也是担心大军也会跟着遭劫。   现在没了后顾之忧,我再不忍让明采薇一个人孤军奋战,把方老道带来的四把唐横刀全部捆扎在背上,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明采薇只顾着杀敌,一直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直到我飞身落在她身边,她才反应过来,立刻瞪圆了眼睛说道:“谢鸢,你赶紧走。”   “我走不了了。”我说道。   明采薇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眼圈微红,咬着嘴唇说道:“谢鸢,答应我,我要死在你前面。”   “好,我答应你。” 第294章   相柳   我晓得明采薇的决心,但在这座魔意深渊中没有人什么能给我威胁到我们的生死。   刀罡出现的那一刻,虚实变幻,明采薇立刻为之震撼。   随着我不断以刀罡斩破虚实界限,刀法威力渐渐提升,很快就逼近她当初在虚境中所见的刀法境界。   无论魔兽还是魔神,都挡不下我一刀之威。   明采薇先前已经透支了太多的神念,而我则是积累了满胸杀机,我先为明采薇解除了身边的危机,然后要她守护我,由我来专注杀敌。   等到整座魔意深渊都可以被我当做虚境来用的时候,我的刀法又发生了变化。   虚境之中我为神,刀法也正式进入通神境界。   刀罡是刀气催发到极致后的产物,因为威力太强,对神念耗费巨大而且也不是我手中的唐横刀所能承受的。   就在刚才的战斗中,我又折损了两把刀。纵然有虚境的星光来修复刀身的裂纹,也无法承受频繁释放刀罡。   所以在整座深渊都可以被我斩为虚境之后,我舍弃刀罡重新改为使用刀气。   刀法进入了通神境界,刀气不再像从前那般死板。   从前我的刀气只有强弱之分,现在可以随着神念而变化,一招一式妙到巅峰,绝不浪费一丝神念。   时而如斜风细雨,温柔划过魔兽的咽喉。   时而瞬闪如电,一刀斩破魔神之躯。   时而惊涛骇浪,席卷群魔。   时而激射如丸,隔空绝杀魔神于十丈之外。   越杀越觉得刀气变化奥妙无穷,只苦恨唐横刀不趁手,承受不住太过狂暴的杀机。   明采薇从震惊,到习惯。   开始她还会为我主动分担杀机,全神贯注的守护我,生怕我受伤。   到后来,她把梨花枪抱在怀中,开始闭目养神。   眼前的危机根本不算危机,我们真正的杀劫在天空之上。   万物皆有终结之时,当最后一座魔神雕像被我直接斩碎之后,整座深渊中再无一个魔物滞留。   原本晦暗不明的天空已经变得漆黑如墨,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那隐藏在乌云背后的魔凶,忽然从云中探出了一个巨大狰狞丑恶的脑袋,对准深渊发出一声长嘶。   瞬间从深渊中央升起一道气旋,将整座魔意深渊中残留的魔意席卷一空。先前深渊中的魔意就已经被它大量吸收,至此被吸食殆尽。   我和明采薇也被这道气旋吹得头发乱舞,几欲站不住脚。   “谢鸢,这是大蛇?”明采薇望着天空吃惊问道。   我摇了摇头,会飞天的蛇山海经中记载的不少,诸如螣蛇、化蛇等都会飞,但是这么狰狞丑恶的却没有。   正寻思着,忽然又听见一声长嘶,天上的魔凶又从云中伸出一个狰狞丑恶的脑袋,朝着黑暗石林中嘴发出一声长嘶。   但闻黑暗石林中不断响起巨石破碎之声,一头头魔兽化形而出,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纷纷爆体而亡,化为魔意被魔凶所吸收。   接着魔凶又相继从云中伸出七个脑袋,加起来一共有九个脑袋,不断朝四方嘶鸣,吸收天地间的魔意。   魔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知多少魔物惨死,化为魔意最终被它全部吸入腹中。   等到把整座鬼域四方魔意全部吸食殆尽后,魔凶其中一只脑袋伸向远处的一座土丘,张嘴就把整座土丘全部吞进肚子里。   其它脑袋也纷纷张开幽幽兽口,吸食地上的泥土,石林,山石。   随着魔凶吞噬的泥土砂石越来越多,它的魔躯也愈发鲜明,鳞甲闪耀起光泽,身长已达近百丈。   望着这诡谲恐怖的一幕,我也终于想起了这魔凶的来历。   这是相柳……   相柳又称为相繇,根据山海经记载,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百兽莫能处。   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   先前我和明采薇所杀的魔兽也好,魔神也罢都是魔意化形而成并非真身,但这大凶相柳则不同。   它能吞噬泥土,说明它已经凝聚出了真正的实体。因为土为万物终结之墓,也是万物生发之机。   虽说此相柳并非彼相柳,但只看眼前这阵仗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先前的无头魔将。   “有信心打败相柳吗?”我问道。   “谢鸢,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明采薇瞪了我一眼说道。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招惹的它。”   “我察觉到这深渊里魔意滔天就下来察看,不过随手杀了几头魔兽,哪知就惊动了这上古魔凶。”明采薇说道。   “说不定不是你惊动的,而是鬼师故意放出来的。”我想了想说道。   “为了对付我们?”明采薇问道。   “不是,鬼神宗根本不值得鬼师下这么大本钱来守护,只这头上古大凶就胜过鬼神宗所有兵马。” 第295章   神北行   大凶相柳的虚影遮蔽了整片天空,神威压迫众生。   相柳有九颗脑袋,每一颗脑袋都带有堪比无头魔将的神威。也就说只相柳一人,就相当于九位道门通神高手。   九首汇聚一身,其所掌握的毁灭能量足以撕裂整座鬼域。   我从未想过会在人间见到这等上古魔凶,甚至根本想不出它是怎样被召唤出来的。   魔意深渊中魔意无尽,但要召唤相柳光有魔意不够,还必须借助某种仪式与相柳建立精神链接。   就像先前的无头魔将,鬼师以首羊山镇守刑天尸骨的十八魔神像设下祭坛,重现了刑天下葬的场景,以此汲取到了刑天的意志。   但这相柳根本没有任何召唤仪式,它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而且同为上古魔神相柳和刑天还有区别,刑天在山海经中被记载为魔神,但在后世他已经被神话。   所谓的刑天意志其实是一种不死的战斗精神,大诗人陶渊明在诗中就曾对这种精神大加赞赏,写诗曰: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其人虽死,但其战斗精神却被保留下来。   但相柳不一样,相柳在上古就是绝世大凶,毒害生灵无数。死后被大禹镇压在共工之台下面,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想到共工之台,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山海经中的一段话: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女魃。   这段话同时提到了共工之台和女魃。   深山老林在风水学上被称为女魃晒尸,鬼域在女魃的心脏位置。为了锁住阴气不散,鬼神宗还在女魃尸身上设立十二座城关镇守。   想到女魃晒尸的特殊地形,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推测。   据山海经记载,相柳继承共工遗志继续作怪,禹便杀死相柳。相柳死后血液流淌过的土地变为毒气沼泽,禹三次填平沼泽却三次塌陷。   后来大禹就在沼泽上建造共工之台镇压,这才填平了这块土地。   但山海经只记载大禹建造了共工之台,却丝毫没有提及建造共工之台的经过。   直到后来又提到共工之台这个地方的时候,像是无意中透漏了一句,说在共工之台这个地方,有个穿青衣的女子,名曰女魃。   假如说女魃晒尸地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真的由女魃的尸体所化,那么相柳是如何召唤的就很好解释了。   这里就是曾经的共工之台,也是大凶相柳的埋骨之地。   可这个推测实在太过惊人,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因为一旦承认这里相柳埋骨之地,等于同时承认所谓的女魃晒尸地就是女魃的尸体所化。   ……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明采薇问道:“谢鸢,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相柳的来历。”我说道。   “想到了么?”   “想到了一个推测,但我无法相信。”   “说说看……”   明采薇好奇的追问,我便将我的推论和她全部说了一遍。   她听完直摇头,显然也无法接受我的推测,可是她同样也无法解释相柳是如何被鬼师召唤出来的。   “谢鸢,我觉得相柳是如何被召唤的不重要,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从它手下逃生。”   “不,这很重要,只有想明白它的来历,我们才能找到杀死它的方法。”   “你确定我们要对它下手?”明采薇瞪大眼睛问道。   “相柳不死,必将为苍生带来一场浩劫。”   “谢鸢,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覆灭鬼神宗,不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   “你觉得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么?”我问道。   相柳现在没有杀我们是在忙着凝聚魔躯,但我们的一念一动都在它的掌控之下。   而且,就算相柳肯放过我们,鬼师也不会放过我们。   这相柳本就是被鬼师召唤出来的。   “你最好快点想,相柳魔躯即将彻底成形,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明采薇说道。   “我决定赌一把。”我说道。   “赌什么?”   “赌这里就是共工之台。”   “你真相信深山老林是女魃的尸体所化?”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来对付相柳,只能赌一把。”   “她若知道你又赌命,不气死才怪。”   “谁?”   “楚馡啊,她一定恨你不懂爱惜自己……”   听到这里,我挥手打断了明采薇的话。   不久前楚馡曾告诉我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女人在大地上狂奔,身后一群人在追赶。   此刻听明采薇提到楚馡,我忽然想起这件事。   当时我给不出答案,现在联系到我刚才的推测,我心里有了答案。   楚馡不会无缘无故梦到女魃,之所以梦见是因为这就是事实,就是在这土地上发生的事情。   舍身镇压相柳并非出自女魃本心,而是被逼迫而来。   山海经在提及女魃之死的时候这样写道,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   她那时候已经被苍生所弃,大禹一声令下将旱魃逼到相柳身死之地,待到女魃以自己的尸体填平沼泽后,大禹又在其上铸造高台,谓之共工之台。   这段历史之所以会被山海经抹去,是因为大禹做的这件事失了人皇大义。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说道:“不赌了……”   “为什么又不赌了?”明采薇问道。   “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根本不用赌。”   “你怎么知道?”   “以后再和你解释,现在你先到我的虚境中来,我要在虚境演卦,你助我一臂之力。”   相柳不是我们所能敌,但这里天生就存在克制它的力量。   五行生克土克水,但因为相柳能以土为食,大禹用土掩埋无用,所以才逼女魃以火把水烧干。   从物象上来开,女魃是可以克制相柳的。   女魃虽然早已死去,但是这种物象相克的属性已经被写进天地玄机之中。   这里相柳代表沼泽,泽为兑,女魃代表离火。   此刻相柳在上,女魃在下,兑上离下,对应的正是易经中的革卦。   革卦是个异卦,以变卦为主。   若我能取革卦的六二爻为变,卦象就从兑离革变为泽天夬。   夬卦,是神剑斩蛟之卦。   得此卦,我当以汲取天地杀机化入刀中,斩此魔凶。 第296章   演卦   随着汲取的魔意越来越多,相柳的渐渐凝聚出了魔躯真形。   天空乌云翻滚,天地为之低昂。   黑色的闪电在相柳的九颗头颅之间穿梭,庞大无匹的蛇躯在云中翻滚。   大风平地起,吹得砂石奔走。   在进我虚境之前,明采薇抬头看了空中的相柳一眼,有些担心的说道:“谢鸢,你真有把握打败相柳?”   “能不能打败相柳,只看变爻在不在我。”   “你要我进入你的虚境帮你演卦,我要怎样做才能帮到你?”明采薇问道。   我认真的望着明采薇的眼睛,知道她现在真的为我的生死而忧虑。   她拜我为君师,甘愿做君师麾下的杀伐之将。在龙窟之战她曾舍身为我而死,后来又在听雨小筑之战舍身救下楚馡。   虽然我一直把她当做朋友看待,但我却从不怀疑她对我的忠贞。   相柳不是我们能对付的,除非我能默运天机为己用,将泽火革变为泽天夬。   先前我已经推演出此地玄机对应的是泽火革,要想打败相柳,只有将泽火革变为泽天夬才有机会。   夬卦有五个阳爻,一个阴爻。   卦象为五阳去一阴,去之不难,故名为夬。   而革卦只有四个阳爻,相比夬卦少了一个阳爻,我要明采薇舍弃阳神之躯化为阳爻,就是想让她把卦象补全。   “采薇,我要你舍弃阳神之躯化为阳爻,助我演神剑斩蛟之卦,你可愿意?”   明采薇闻言神情一凛,却没有丝毫犹豫,决然道:“我愿意……”   “一旦失败,你就会被天机反噬神魂俱灭。”   “我说过,就算死也要死在你前面。”   “好,请君入瓮。”   明采薇一道流光进入虚境后,我开始沟通天地玄机重塑虚境。   虚境为我精神魂魄意所演化,当我放空一切感知这里的天地玄机的时候,虚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群星隐没,大地变成了沼泽。   地火喷涌,在水下燃烧,沼泽中的水化为水气充盈在天地之间。   这就是革卦的卦象,泽在火上。   随着水气变得越来越多,天地呈现一种阴阳未分的混沌状态。   混沌中,四阳与两阴纠缠不清。   阳气虽然多,但因为阳在下为少阳,而阴为老阴。   呈现一种势均力敌的状态。   均衡只是暂时的,随着水火交征,杀意会生出庚金。   庚金属于少阴,这多出来的少阴会破坏阴阳均衡,最终火会被浇灭。   这就是此地的天地玄机。   在革卦的卦象中,相柳代表泽,同时也代表水火生出的庚金,因为相柳主杀伐。   从卦象来看,相柳的复生也是注定必然会发生的事。   女魃早已死去,本来主卦离不会再发生变化,但随着我们的到来多了三个变爻。   分别是初九,六二,九三。   初九和九三不能变,因为阳气本来就不足,能变的只有六二。   明采薇就是这个变爻。   只要她舍弃阳神之躯化为阳爻,取代原本的阴爻,革卦就会变成夬卦。   夬卦五阳去一阴,预兆地火会把泽水蒸干还天地清明。   明采薇进入我的虚境后,没有立刻舍弃阳神之躯,而是悬浮在空中感知阴阳二气的变化。   待成功捕捉到水火生出的庚金之气后,明采薇立刻舍身化为一团烈焰将其包围。   五行生克,火克金。   庚金被火焰融化,最后变成一把燃烧着火焰的长枪。   此时明采薇神识犹自没有散尽,长枪在她的意念主导之下,从九天之上刺落。   先插入地上的沼泽水中,激起千重浪,然后继续向下直至地火深处消失不见。   当明采薇在我虚境中化为烈焰长枪刺入地下之时,天上已经凝聚出魔躯真形的相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九颗丑陋狰狞的脑袋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嘶吼。   庚金之气的消亡,让相柳的杀机大减。   但它却无力阻止,因为这一切都来自于天地玄机的推演,不是它能够逆转的。   先前相柳就有着相当于九位通神高手的战力,在它成功凝聚出魔躯真形后,实力非但没有提升反而大为减弱。   现在的相柳,最多相当于三位通神高手。   但即使如此,对我来说也是极为艰苦的一场战斗,胜负依然难料。   因为卦是不能算尽的,一旦算尽,天道就会重新生出新的变数。   狂怒不止的相柳很快把杀机锁定在我身上,除我之外这里再无别人。   先前我已用刀罡把魔意深渊斩为虚境,只要我不出深渊,便可随意操纵阴阳二气御风而行。   我站在深渊中央,握紧手中的唐横刀。   现在我手里还有三把唐横刀可用,要杀相柳三把刀是不够的,太过狂暴的刀罡不是凡铁所能承受的。   别无他法,唯有加倍爱惜。   伴随着又是一声狂暴的嘶吼,相柳忽然俯冲而下,其中一个脑袋张开大嘴,对准我喷出一道毒液。   毒液如利箭,腥臭难闻。   我立刻飞身躲避,毒液落地化为一滩毒水。   石头被毒水腐蚀,大地瞬间腐烂。   一道毒液没有杀死我,相柳继续喷吐毒液,一道接着一道。   犹如狂风暴雨,大地也很快变成了毒液沼泽。   开始我能找地方循环躲避,后来没了立足之地,只能在空中御风飞行。   见喷吐毒液无效,相柳扭动蛇躯直接向我发起攻击。   幽幽蛇口,犹如黄泉幽冥鬼门。   庞大的蛇躯上鳞甲坚不可摧,蛇尾横扫山峰摧折。   九首齐声怒吼,音浪混乱五感六识。   随着相柳越来越狂暴的攻击,空间再次破碎,我已经无法精准的操纵阴阳二气御风飞行。   瞅准机会,我翻身站到相柳其中一个脑袋上面。   双手握刀对准相柳的脖颈奋力斩落。   这一刀倾尽我毕生之力,刀还没有落下就已经裂纹满布。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刀罡成功斩破相柳的鳞甲,刀身径直斩入它的脖颈之中,深达数尺。   毒血飞溅,鳞甲迸飞。   接着唐横刀开始炸裂,刀罡也在相柳体内爆发。   本就被斩断一半的脖颈,随着刀罡的爆发轰然断裂,下一刻相柳那如小山一般的脑袋从空中坠落。   其余八颗脑袋同时发出惨绝的哀鸣。   蛇躯巨震,我的人也立刻被相柳甩向九天。   不待我落下,相柳张开血盆大嘴朝我冲了过来。   此时我身心已经失控,根本稳不住身形,望着下方的蛇口,我只好奋起全力再斩出一刀。   有前车之鉴,相柳不敢硬接我的刀锋。   当下的蛇口立刻扭头转向,另外一个脑袋从我背后袭来。   我头也不回加速下坠,改斩为刺。   双手紧握刀柄,把唐横刀狠狠的刺入相柳的脊背。   相柳疯狂扭动,三颗脑袋同时向我咬了过来。   随着刀罡爆发,这把唐横刀也在相柳体内炸裂,只剩下半截刀柄还嵌在相柳背上。   当下我一手紧握刀柄身体往下一跳,同时拔出背上的最后一把唐横刀,从相柳蛇躯腹部插进去。   腹部鳞甲薄弱,我没用刀罡就插了进去。   相柳吃痛向天空飞去,我握着刀柄随着它上天入地,在魔意深渊中上下翻飞。 第297章   方老道之死   相柳在空中疯魔般的狂舞,强大的魔神之威变幻天地风云,随着一声声怒吼狂暴的能量不断的破碎着空间。   而我只能紧握着刀柄咬牙坚持着。   但末日很快到来,愤怒至极的相柳以强悍的蛇躯奋力撞向魔意深渊的山体。   地动山摇,山峰崩塌。   我的人也被这巨大的冲击力,从相柳身上震落下来,人向着深渊坠落。   深渊已经变成了毒液沼泽,落地就会死。   可是我的身形已经彻底失控,已经来不及再返回天空。   就在我距离毒液沼泽只剩下最后数尺距离的时候,忽然从毒液下面冲起一道气浪。   下一刻,我的人随着气浪重返天空。   虚境中,明采薇所化的烈焰之枪已经和地火融合,地火从地下喷涌而出,如同火山爆发。   因着这卦象为我所推演,虚境的变化也影响到了实境。   这气浪,便是虚境地火喷涌所演。   气浪将我冲到天空,相柳于空中咆哮着朝我冲了过来。   我才从死地逃生,灭顶之灾又至。   心底也是怒火中烧,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唯有以杀止杀。   为了尽可能重创相柳,我等相柳张嘴将我吞没之时出刀,刀罡化为气浪顺着相柳的咽喉涌入腹中。   一刀斩出,唐横刀瞬间破碎。   相柳遭刀气重创,血脉逆行,从喉咙中喷出心头精血。   下一刻,我便被这一大口心头精血冲出,身体恰好摔落在我来时的悬崖上。   先前在魔意深渊厮杀万魔,便已令我耗费了巨大的神念。   此刻与相柳鏖战,连续三刀倾尽全力,再加上一直承受着魔威的洗伐,早已精疲力竭。   这次先是被相柳精血冲的头晕目眩,又重重摔在地上,直觉到四肢百骸尽断。   相柳有九首,九首共用一个蛇躯。   刀罡入喉,相柳惨叫着从空中朝着深渊坠落。   巨大的蛇躯重重的摔进毒液沼泽,激荡起滔天水浪。   先是被我斩断掉一个脑袋,又被我以唐横刀在脊背和腹部连续刺穿两刀,这次又是刀罡入喉。   饶是相柳魔威滔天,也受到了致命重创。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伴随着一声声咆哮,相柳又摇摇欲坠从深渊中飞了起来。   八颗巨大的脑袋探出了悬崖,死死的盯在我身上。   我咬牙从地上站起来,与它对视。   相柳凝望我片刻,一颗脑袋向我喷射出了毒液。   我向后翻滚着躲开,还没稳住身形,相柳飞到空中,巨大的蛇尾冲我横扫而来。   躲开了蛇尾横扫,却被乱石击中小腹,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接下来,相柳一边朝我喷射毒液,一边挥动蛇尾重击横扫,我从山顶滚到山腰,又从山腰滚到山脚。   全身如同骨裂,遍体鳞伤。   整个人也变成了血人,有相柳的心头精血也有我自己的血。   每当我觉得再也无力支撑的时候,虚境中不断擢升的阳气都会激荡我的神魂,让我振奋起精神。   可是,我的肉身实在太弱。   生机已经大量流逝,我坚持不了多久。   在山上还好躲避它的追杀,现在我跌落到山下的平地,再无处可躲相柳的蛇尾。   晓得自己生机将近,我最后一次从地上站起来。   相柳受了重伤,这一路追杀令它血流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此刻我手中如果有刀,我还可以做亡命一搏,但我手里什么都没有。   最后的关头,我开始为让紫微阁大军撤退感到后悔。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哪怕只是普通的特工,都可以杀死相柳。   可是,没有人在这里。   他们退的很坚决,没有人不惜违抗命令而坚守。   虚境中的卦象还在演绎,阳气已经压倒了阴气,泽火革正在像泽天夬转变。   但我恐怕等不到这一卦了。   如果卦象中断,明采薇也会遭天机反噬,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望着还在不断逼近的相柳,我决定舍弃自己的肉身,以神魂之力杀死相柳。   只要相柳死了,明采薇就能活下来。   至于我自己,恐怕很难。   对不起楚馡,我答应过你不再赌命……   我闭上双眼,将所有意念集中在神庭穴,同时开始感召我的神魂。   就在我神魂准备跃出神庭穴飞出的那一刻,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谢鸢!”   这是方老道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只见方老道背着数把唐横刀正在朝我跑来。   快靠近我的时候,方老道发现了相柳。   同时,相柳也看见了他,对着他发出一声嘶吼。   方老道被相柳的魔威震慑,当场震在原地,全身瑟瑟发抖。   他连破虚都没有,抛却一身道法,神魂与凡人无疑,根本扛不住相柳的神念威压。   “这……这是相柳?”方老道颤抖着嘴唇问我。   “嗯,你别过来。”   “谢鸢,我是来给你送刀的。”   说着,方老道又往前走。   看得出来,每一步他都走的很艰辛,要拼尽全力才能压制心头的恐惧。   又是一声嘶吼,相柳再次对方老道释放神念威压。   方老道被冲击的身体一晃,鼻中流血。   “不,不要再过来了!”我大声说道。   “我是来给你送刀的,君师可……可不能无刀。”   方老道的声音变得无比虚弱,脚步越发艰难。   相柳还有八颗脑袋,方老道正好背了八把刀过来。   八八唐横刀都是精铁打造,加起来有几十斤重。他一路疾行,体力透支,又受相柳神威压迫。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停下脚步。   “方道长……”   方老道还在努力向我走来,他的身体努力的向前倾,但却已经无力再抬起沉重的脚步。   血从他的鼻子里嘴巴里,狂涌而出。   方老道晓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尽头,拔出一把唐横刀,用力刺入自己的身体中。   “道长!”我疯狂大喊。   距离的疼痛,让方老道凭空提振了不少精神。   他抬起了脚,继续向前走。   从看见他来,我就想要冲过去迎接,可是相柳锁定了我的气机。   方老道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鲜血染红了道袍。   最后,方老道扬起手中的唐横刀,相柳怒极,一道毒液喷出。   “谢鸢,过来取……”   方老道话没说完,就被毒液射中胸口,透胸而过。 第298章   自思自量   毒液穿胸,方老道身体犹自未肯倒下,手中依然高举着那把染血的唐横刀。   这一刻,我的心被无尽怒火占据。   当此之时,虚境中地火从沼泽之下喷涌而出,沼泽之水全部被蒸干,在天空结成了云。   水气在天化云,夬卦开始应验,于灵魂深处涌出一股全新而强大的力量。   夬,神剑斩蛟之卦。   本已枯竭的生机和神念,因着这股全新的力量变得丰盈。   下一刻,我飞身冲到方老道面前。   “方道长……”   “谢鸢……接刀。”方道长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我将刀从他手中接过,方老道生机迅速凋零。   很快,双眼就失去了色彩。   但他的人犹自站在那里,怒视着相柳不肯倒下。   我知道,他要看着我屠魔。   想起他从前说过的话,修行是为了什么。   护国安帮惩奸恶,道法自然斩邪魔。   此人已逝,言犹在耳。   我将方老道背上的刀全部解下来,背在自己身上,朝着相柳走去。   先前虚境中卦象的变化,令相柳感知到天地杀机的存在,神魂处于震撼当中。   直到这一刻,它才重新回过神来。   八颗脑袋死死的盯着我,怒火中烧。   它不懂天机为何而变,只把一切全部归在我身上。   吼!   八颗脑袋同时嘶吼,瞬间狂风大作,天象混乱。   这是属于相柳的魔神之威,感知天机变化全部催发出来。   下一刻,愤怒至极的相柳高飞到天空之上。   百丈蛇躯,叱咤风云。   八首齐吼,天地昏沉日月无光。   魔威滔天,宛若末日降临。   此时的我又何尝不是怒火中烧,无从发作。   拔空飞到空中,与它在空中鏖战。   全新的力量修复我的生机和神念,在疯狂混战中,我对准相柳的脑袋再次斩出刀罡。   这一刀,声势浩大,气象万千。   不仅将先前所积累的杀意全部化入刀中,同时还带着神剑斩蛟之卦的兆机。   一刀斩出,只听轰然一声巨震。   相柳那如同小山般大小的脑袋,顿时被齐颈斩断。   头颅坠地,血雨如瀑。   相柳余下的七首同时发出惨绝的哀鸣,更加愤怒的向我发起攻击。   但这一刀并没有把我胸中杀机斩尽。   唐横刀被刀罡破碎,我又从背上抽出一把,一边与相柳周旋,一边寻找出刀的机会。   在避过一次蛇尾横扫之后,我抓住机会对准相柳的脑袋又是一刀斩出。   血雨如瀑的场景重现,相柳再断一首,我也再次损失一把唐横刀。   大地被相柳的血染红,天空也因为我们的战斗变成一片玄黄,杀意奔走狂风吹得乌云翻滚。   闪电齐发,雷霆轰鸣。   暴怒的相柳以蛇躯相撞,头尾狂乱的攻击,不断的喷射毒液。   面对已经彻底陷入狂乱的相柳,我以最极限的速度,在翻滚云气间穿梭。   时而高飞如云,时而贴着相柳的蛇躯划过。   宛若暴风骤雨中的孤舟,又像是翱翔在天空上的雄鹰。   每斩断相柳的一颗脑袋,杀机都会瞬间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不断的叠加赋予我刀罡更加强大的毁灭力。   相柳陷入癫狂,而我已势不可挡。   混乱天幕之下,刀罡再次爆发,相柳再被我斩断一首。   不断喷涌的鲜血让它的生机疯狂流逝,在又被我斩断一颗脑袋后,相柳终于无力叱咤风云,从天空向着魔意深渊坠落。   此时的相柳,已经意识到死亡的到来,内心的愤怒被对死亡的恐惧所取代。   它现在已经不想再杀死我,只想着重新逃入魔意深渊之底的毒液沼泽中。   我在空中追逐着相柳,又趁机斩断它的两颗脑,这时候相柳大半个身体已经坠入深渊之底的毒液沼泽,九颗脑袋只剩下最后两颗。   伴随着毒浪翻滚,相柳拼命下潜。   我拼尽全力再出一刀,又斩断它的一颗脑袋,然后眼睁睁看着它带着最后一颗脑袋潜入沼泽之下。   相柳有九首,只要有一首还在,将来就可以长出其它八颗脑袋。   我晓得除恶务尽,但它已经潜入毒液沼泽之下,我没有办法继续追击。   悬浮在空中,我朝着方老道的身影望去。   方老道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双目圆睁。   杀死相柳,是他最后的遗愿。   难道我就这样放任相柳逃亡,功亏一篑?   不,我不甘心。   此时我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把刀,我开始疯狂提升杀意。   虚境中,夬卦已经应验。   大地变成一片火海,其中一团火焰燃烧的格外旺盛。   我知道,这团火焰是明采薇阳神之躯所化。   相柳不死,明采薇就不能复生。   此刻燃烧着的是她强烈的生存意志,也是她九死而不悔的决心。   随着我不断提升杀意,脑海中又回荡起前世斩断忘川河的场景。   我的刀连忘川河都可以斩断,这座魔意深渊又能奈我何?   便是一方牢笼,斩之必破。   定下决心,我开始念诵夬卦的爻辞。   既然兆机是从夬卦而来,就让我相柳死在这一卦上。   初九,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   九二,惕号,莫夜有戎,勿恤。   九三,君子夬夬,无咎。   九四,其行次且。   九五,苋陆夬夬,中行无咎。   念道夬卦九五爻的时候,阳气已经提升到巅峰。   整个卦象,只剩下一道上六一道阴爻。   这道阴爻应在相柳身上,而我要做的就是集合五阳之力去掉这一阴。   “上六,无号,终有凶!”   念出这句爻辞,我双手握刀对准魔意深渊之底的毒液沼泽一刀斩出。   任你上天遁地,亦死劫难逃。   一刀斩出,唐横刀瞬间破碎,沼泽血浪滔天。   那潜伏在水底的相柳,甚至来不及从水下飞出,便被我这一刀斩碎蛇躯。   仅存的一首,甚至也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   相柳伏诛,但刀意犹自没有断绝。   深渊震动,山峰倾塌。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整座魔意深渊被埋葬!   我在空中静默许久,确认一切终结后,我飞身来到方老道身前。   对着先一躬到底,然后开启神庭穴,放明采薇出来。   当明采薇重新化为人形出现在我面前后,我对她讲述了方才发生的事。   明采薇听完,虔诚的跪在方老道面前。   “谢鸢,你说的对,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明采薇说道。   “鬼神冥冥,自思自量。” 第299章   决战鬼神宗   斩杀相柳是我窃天机而改命的行为,虽然我的生机神念都被天地玄机赋予的力量恢复,但我同样也因此受到了天道反噬。   夬卦应验后,我的虚境就开始崩塌。   这意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无法再进入虚境,也无法从寒星中汲取识神的力量,直到天地重新恢复清明为止。   而要让虚境天地恢复清明,我就必须静下心来。   这对于一直在不断叠加杀意的我来说根本做不到,因为我一旦静下心来,先前所叠加的杀意就会全部消失。   不能汲取识神中的力量,会令我失去化实为虚的神通。   还好,我已经晓得叠加杀意来斩虚实壁垒,强大的刀罡也为此做出了战力补偿。   方老道的死令我心存愧疚,他是为我而死,同时救了我和明采薇两人。   就在我想着该怎么处理方老道的尸体的时候,我察觉到远方正有一群人朝这里赶来。   “谢鸢……”   姜柘念出我的名字,瞬间来到我身边。   先前的战斗,整个鬼域都能看到动静,这会战斗已经结束,无尘子等道门破虚高人又赶了过来,仁慧大师也来了。   来的这些人中,都被地上的血海震撼。   相柳被斩下的脑袋已经开始消融,本为魔意和泥土所化,现在不过是恢复原貌,但依然能够窥伺其狰狞丑陋的模样。   “这真的是上古凶兽相柳?”紫微阁左参军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柳参军问这句话的时候,其他人也都看着我。   他们想确认这是否真的是相柳,也想知道我是怎样杀死了这头太古凶兽。   但我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望着天空。   直到仁慧大师对着方老道念出一声佛号,双手合十弯腰一躬到底。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方老道已经惨死,渐渐沉默下来。   “谢鸢,方道长他是怎么死的?”姜柘问道。   “方真人为我而死,被相柳毒液所杀。”我淡淡的回了句。   “哦……”   姜柘点点头,对着方老道鞠躬行礼。   接着,众人都开始鞠躬缅怀。   有人态度恭敬,有人神情麻木,大多数人都只是微微弯下腰身。   见此,我打消了为众人详细解释方老道死亡经过的想法。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觉得他们大多数人不配听。   方老道没有名门大派的背景,也没有惊天的修为。   来的这些人都是道门破虚高手,有五岳高人,有道门名宿。震撼他们的是相柳的尸骨,是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他们来的时候没有人去看方老道,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方老道已经死去。   但他们不知道,我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方老道拿命换来的。   本来我还想着要不要将方老道的尸骨带回去,现在我觉得他就应该葬在这里。   “采薇,我们为方真人下葬吧。”我说道。   “好……”   明采薇用梨花枪翻开山石泥土,很快挖掘出一个墓堂。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去帮她。   墓堂挖好,我为方老道合上双目,将他抱了起来。   他的人本来就很瘦,鲜血流尽后体重更轻,但我抱着他却像是抱着一座青山。   我抱着方老道走到墓堂前,将他平稳的放进去。   然后我脱下自己染血的君师服,遮盖住了他的尸体,和明采薇一起把方老道的尸骨掩埋。   很快,一座坟茔竖起。   然后我又寻了一块方石树在坟茔正前方,说道:“采薇,你来刻碑。”   “刻什么?”   “真人方守静埋骨之地。”   明采薇刚把字刻好,有人说道:“谢鸢,真人二字不是乱写的,与道门礼仪不符。”   说话的是净明宗的道士,先前我带人前往黑暗石林的时候,就是这人没有表态。   “我写的真人不是道门称谓。”我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这人又问道。   “真人,就是真正的人。”   说完,我对着方老道的屈膝跪倒,为方老道磕了四个头。   我起身后,明采薇跪下磕头。   其他人见我们这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是未来君师,一个是阳神。   倒是姜柘和杨湛看出不寻常,各自跪下给方老道行祭拜大礼。   等他们磕完头,别人依旧只是鞠躬。   仁慧大师最后上前鞠躬,虽是佛门大士,态度却是最恭敬的一个。   祭拜礼仪结束,我对众人说道:“我们回去吧。”   离开黑暗石林,重新回到大军阵前。   紫微阁两位参军询问相柳的事,我这才为他们解释了相柳的来历,告诉他们这里可能就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共工之台。   听到共工之台四个字的时候,两位参军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沉默不语。   鬼神宗之战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主要是我们都低估了鬼师,同时也低估了鬼域这片邪恶的土地。   谁会想到这里居然是共工之台,相柳的埋骨之地呢。   对鬼域而言,鬼神宗是后来者,鬼师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相柳虽然已经伏诛,可是鬼师并没有现身,我能预感到还会和鬼师产生交涉。   天已经彻底黑了,距离鬼神祭只剩下几个时辰,我没有再多耽误时间,让大军继续北上。   后面的行程再无危险,主要是我与相柳的那场血战引发天地震动,神鬼皆惊,寻常鬼祟都被震慑的不敢现身。   一路行军,直到我们来到鬼神宗宗门所在的山峰脚下,方才与鬼神宗的主力大军正面相逢。   但见对面黑影憧憧,鬼雾阴森。   山下耸立着一座座的鬼门关,阴兵鬼将数以万计。   而在山腰间,还设立着重重关卡,不知埋伏着多少杀机。   鬼神宗的宗门就在山中,鬼神祭就在山顶举行。一路闯关杀上去,不知要经过多少生死杀劫。   望着对面的千军万马,我深知非一己之力能敌。   这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战斗,紫微阁两支大军必须杀出军威,道门高手也应当展现神通手段。   “采薇,等下你来冲阵,但莫要恋战也莫要深入,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战斗。”我说道。   “我晓得。”明采薇说道。   和她交代完毕,我让大军左右两翼摆开,然后让中军也准备杀敌。   最后,我清点了下唐横刀。   相柳之战包括先前的黑暗石林之战中,我一共损失了十七把唐横刀,还有十九把。   真正凶险的战斗还未开始,我要学会惜刀才行。   整军完毕,两位参军向我请示。   我拔出一把唐横刀,指向前方数不清的阴兵鬼城,大声说道:“天地之间有人存,杀。” 第300章   化魔   鬼域之外,断崖。   楚馡安静的坐在断崖上,仰望星空。   小狐狸妧妧蹲在她脚边。   “妧妧,我好想去找他啊。”   妧妧自然不会回答,伸出细软的舌头舔了舔楚馡的手指。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要把我丢下,说是为我好。可我不要他为我好啊,我只想陪在他身边。”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明明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珍惜,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多的别离,是我做的不够好么?”   “唉。”   楚馡絮絮的说着话,末了一声叹息。   自从进了深山老林,楚馡就有了心事,莫名的感到心酸。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或者说已经在发生,她既不知道是什么事,也不晓得该怎么阻止。   可是,会是什么事呢?   西面晚霞烧了起来,染红了半边天。   看着这晚霞,楚馡心底越发伤感,感叹道:“妧妧,你不如晚霞懂我。”   妧妧抬起头,诧异的看了看晚霞,又看了看楚馡。   瞧着妧妧呆呆的样子,楚馡一阵好笑,剥开一个巧克力喂她吃。   笑容转瞬即逝,楚馡望着天边的晚霞,脱口念出两句诗:“日出东方催人醒,不及晚霞入我心。”   念了两句,更觉感伤。   接着往下念道:“辞别再无相见日,终究一人……”   她是随口念来,念到这里忽然警觉,没敢继续念下去。   从地上站起来,放开怀抱。   山风入怀,吹起她的长发,却吹不散她的忧愁。   解开黑幡,把魔刀拔出来。   魔刀曾令她恐惧,如坠望不见底的深渊。   此刻楚馡犹豫着再次握住了刀柄,顿时那股汹涌的魔意又将她拉入深渊中。   楚馡眉头,抗拒着,惊惧着,但这次她没有再松开。   魔刀是一把好刀,超越了国殇,超越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把刀。   楚馡渴望强大的力量,她想守护在爱人身边。   魔意汹涌,再次将她拉入深渊,群魔乱舞,张牙舞爪,咆哮着扭曲着,想要将她拉入黑暗深处。   楚馡挣扎着,不断的向上攀爬。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从深渊中逃离。   魔意腐蚀着楚馡的心,她的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茫然中跌倒,朝着悬崖边缘滚去。   在楚馡握刀的时候,妧妧就警惕的盯着她,此刻察觉到楚馡即将跌落悬崖,妧妧扑上去死死咬住楚馡的裤管。   但楚馡依然一无所觉,手里紧握着魔刀,身体也在不断的朝着悬崖边缘滚去。   妧妧拼命的撕扯,喉咙里发出尖锐的低吼。   但她的力气是那样的弱小,既无法将楚馡从魔障中唤醒,也无力阻止楚馡跌落悬崖。   终于,楚馡翻滚着从悬崖上掉下去。   这悬崖高数百丈,若楚馡没有堕入魔障,提前以神念操纵身体还有生还的机会。   现在的她魂不守舍,掉下去只会粉身碎骨。   妧妧急切发出嘶吼,雪白的毛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她不忍楚馡就这样跌下悬崖,情急之下也随着楚馡一跃而下。   实境中楚馡跌下了悬崖,同一时刻在她的魔刀梦魇中,她也正在坠落深渊。   当梦魇与现实中的两个楚馡同时下坠的时候,整个世界忽然停滞,紧接着楚馡的人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这里洪水滔天,狂风暴雨。   天空电闪雷鸣,地上迷雾翻滚,雾中有两支大军正在交战。   忽然一声怒吼从东方响起,楚馡转头一看,然后她看见一头从未见过的巨兽踏水而来。   吼声如雷,声传百里。   天上的雨水越发狂乱,闪电疯狂的击打着苍穹。   随着一阵狂风吹开迷雾,楚馡终于看清大军交战的场景。   人,神,鬼,兽,魔。   这是一场五军之战,云中似乎还有巨龙盘旋。   但见人头涌动,兽潮翻滚。神魔交战,魑魅魍魉哀鸿遍野。   大地已经被鲜血浸透,尸骨堆积如山。   神秘的咒语吟诵不断,天地昏沉,乱象纷呈。   混乱中,楚馡看到有人驾龙车在天上飞驰,身后仙人如麻。   而在大地上,还有一人挥舞黑幡,背后站着一尊尊魔神。   看到黑幡,楚馡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黑幡与她从魔将手中抢夺来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手里的黑幡没有字,而地上这人挥舞的黑幡却写着两个古老的文字。   楚馡学过考古,很快就认出这两个文字是什么。   心中有所明悟,但她却不敢相信。   直到楚馡看到一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女人,挥舞长袖,止住了漫天风雨,楚馡才终于确信她看到的是什么。   随着女人的出现,战局开始逆转。   当巨龙从九天转回之时,魔神方开始陷入大溃败之中。   接下来的战斗惨烈到极致,楚馡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挥舞黑幡的大人,看着他疯魔般发出一声声怒吼。   一手持幡,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黑刀。   可是这场战斗的结局早已注定,任他如何拼死血战,都无法改写属于他的命运。   看着看着,楚馡眼中蓄满了泪水,整个时空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当她手抹去泪水之后,混战的场景消失了,然后她的人也很快从这场梦魇中醒来。   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下坠,楚馡奋力将刀插在石壁上,稳住了身体。   头顶上方闪过一团白影,是妧妧。   楚馡立刻伸手接住,一手握住刀柄,一手将妧妧抱在怀中。   接着,楚馡开始以神念操纵身体,循着石壁上的缝隙,又重新爬上了悬崖。   将妧妧抱在怀里,抹去妧妧眼中的泪水。   “妧妧别哭了,我没事。”   妧妧却依旧睁着一双含泪的眼睛望着她,同时用眼睛余光盯着楚馡握刀的手。   “别怕,这把刀再也害不到我了。”   说完,楚馡把刀插在地上,又捡起地上的黑幡。   当黑幡随风鼓胀翻滚的那一刻,楚馡依着方才的梦魇喃喃念出两个字。   她只是默念,没有发出声音。   魔刀不是她梦魇中所见的魔刀,黑幡也不是她所见的黑幡,更像是后人所仿造。   但到底是谁仿制的呢?   东汉的道士阴长生说过一句话,世上有没有神仙,只有做了神仙的人才知道。   同样的道理,这世上有没有魔,也只有入魔后才能知道。   “谢鸢,我不晓得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但为你,我甘愿化魔。” 第301章   魔君   楚馡做任何事都不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包括这次拿起魔刀。   魔刀中蕴含的魔意令她心生恐惧,但她恐惧的不是魔意本身,而是她自己的心。   早在她在听雨小筑设宴杀人的时候楚馡就已经意识到了,在她体内沉睡着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   她品尝过这种力量带给她的快感,第一次动手杀人就品尝到了。后来在杀死朱雨欣的时候,她又再次品尝到了这种快感。   杀戮是罪,她为自己沉溺于杀戮心生愧疚。   一直到后来她进了镇魔塔,并在最底层见证了女人和女婴惨遭杀戮的场景,她才明白她杀人不是因为好杀。   而是因为隐藏在灵魂中仇恨得到了宣泄。   也是在那时候她才彻底明白沉睡在她体内的力量是什么,是刻骨的仇恨。   不是仇恨某个人,而是仇恨整个人间。   壁画中被虐杀的女人和女婴都有一个原始的罪名,她们都被认为是不祥之人,会给人间带来灾祸。   楚馡为她们的惨死感同身受,她甚至觉得那些人就是她自己。并为此陷入无尽愤怒,对整个人间充满刻骨的怒与恨。   最令楚馡感到震惊的是,恨意一经产生就再也无法消除。   开始她以为恨意是因为共情而产生的,后来晓得这股恨意本身就沉睡在灵魂深处。   壁画中女人和女婴的遭遇,不过是将她对人间的仇恨唤醒而已。   楚馡不晓得自己对人间的仇恨从何而来,它们仿佛与生俱来,并且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化解。   就连佛菩萨都无法化解,不然的话为何菩萨不许她上香磕头呢?   从镇魔塔出来时,楚馡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心却是惊涛骇浪,生怕被仁慧大师看穿。   可是她能瞒得过仁慧大师,却瞒不过自己的识神。   当楚馡再次进入自己的虚境后,她发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子边缘出现了一丝黑线,渐渐的向整个星子扩散。   星子虽然依旧光明,可是那黑暗却带着不可逆转的力量,早晚会将整颗星子吞噬。   楚馡开始感到恐慌,她不知道这预兆着什么。   第一次握住魔刀之时,楚馡在心生恐惧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   就好像这本来就是她的刀,可以赋予她强大的神威。   这种感觉加重了她的恐惧,她害怕自己真的入魔,尽管她口口声声不承认世上有魔。   直到她心生离别渴望拥有强大的力量,她才再次握住了这把刀,并从魔刀带给她的梦魇中,窥见了那场发生在上古时期的战争。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战争,华夏文明由此开启。   战争结束后人类诞生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人王,同时也诞生了人类第一位魔君。   胜利者人神咸嵩,失败者却被贬低为魔。   如果说这就是人类对魔的定义,谁又敢说魔就一定都是邪恶的?   轩辕黄帝固然功盖三皇,蚩尤魔君又何罪之有?   在近代历史研究中,蚩尤对人类的贡献并不在黄帝之下。   兴农耕、冶铜铁、制五兵、创百艺、明天道、理教化,为中华早期文明的形成做出了杰出贡献。   而且根据史学家考证,涿鹿之战黄帝一方才是入侵者。   由此可见,魔与本性善恶无关。   蚩尤被妖魔化异端化,塑造成牛鬼蛇神的残暴形象,不过是封建王朝为了维持正统宣扬天命而已。   事实上,蚩尤的悲剧也的确是由上天决定的。   在战争最开始的时候,黄帝和他的部族根本打不赢蚩尤的九黎部落。之所以战局后来被逆转,是因为黄帝得到了上天的认可。   如果当初九天玄女帮助的是蚩尤,战争就是另一个结局。   但楚馡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就像蚩尤明知天命不在他,却从未选择臣服,拼死血战到最后。   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去争。   已经得到的东西,就要去主动守护,而不是任由他生灭。   明心见性后,楚馡的心也彻底恢复了平静,魔刀中那些令她畏惧的邪魔幻象也随之荡然无存。   现在楚馡只剩下最后一个困惑,她对人间与生俱来的恨到底从何而来。   但不管从何而来,她都决定使用这股强大的力量。   ……   收起黑幡和魔刀,楚馡带着妧妧来到棺材峡谷入口。   紫微阁的人还在入口处等待,张雅涵也在这里,看见楚馡张雅涵主动走了过来。   “腿伤好了?”张雅涵问道。   “嗯。”楚馡点点头。   “你不用担心谢鸢,安心等着就是。”   “过往他做的种种事,哪一桩叫人省心过?”楚馡问道。   “是啊,但还好他命大,每次总能逢凶化吉,这次也一定平安归来。”张雅涵说道。   “你真以为上天在眷顾他?”   “不然呢?”   “我从来不信,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自己拼命争来的。”   说完,楚馡朝着棺材峡谷深处走去。   张雅涵急忙追上去,问道:“楚馡你要做什么?”   “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拼命,我要去帮他。”楚馡说道。   “鬼域凶险万分,你去了帮不了他的忙,反而会令他为你分心。”张雅涵说道。   “以前我的确是累赘,但以后不会了。”楚馡摇了摇头说道。   “楚馡……”   “你不用劝我,我决定的事不会改悔。”   “谢鸢他不会有事的。”   “有没有事我都要去,以前他总是要我等,可我不想再等他了啊。”   等待的痛苦,只有用心等过的人才晓得。   倒不是等待本身煎熬,而是怕要等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楚馡之所以做出决定,便是因为她预见了别离。那句没有念完的诗,就是她当时的预见。   辞别再无相见日,终究一人度春秋。   晓得再也劝不动楚馡,张雅涵只好亲自送她走进峡谷深处。   面对通往鬼域的黑暗裂隙,妧妧眼中闪过恐惧的神情。   “妧妧,你不要进去了,就在外面等我们回来。”楚馡说道。   妧妧拼命摇头,虽然害怕,但还是想跟着楚馡。   “妧妧,听话,你就在外面等我们。”   说完,楚馡把妧妧交给张雅涵,一手持幡一手持刀穿过黑暗裂隙,进入鬼域。   望着楚馡的背影消失,张雅涵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心中最后一丝痴妄也消失殆尽,方才叹息着退出峡谷,抱着妧妧向外面走去。   “妧妧,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他对么?” 第302章   刀斩东西南北   山下,鬼神宗弟子集体开坛召唤阴兵,更有宗门长老集结阴森鬼气召唤出一座座城关牌楼。   放眼望去黑雾弥漫,阴兵鬼将数以万计算。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鬼神祭即将举行。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迅速肃清整座战场。   当我下达攻击命令后,明采薇一马当先,冲在大军前方上空。   眼中杀机流转,战意在迅速提升。   等到战提升到巅峰,明采薇的人如曼妙惊鸿一般,飞向鬼神宗大军。   在明采薇冲阵之时,道士们纷纷祭起手中法剑,念诵咒语,冲向鬼神宗大军。   特工们架起便携式电磁炮,重型电磁辐射枪,各种现代化电磁武器,同时发起冲锋。   明采薇冲到阵前,阴兵立刻向她发起围攻,明采薇一声爆喝,梨花枪横扫四面八方,不知多少阴兵被枪罡冭灭成灰。   一波杀退又一波来袭,可是,这些低级的阴灵邪祟哪里能与阳神抗衡。   红影翻动,不知多少鬼祟灰飞烟灭。   普通阴兵根本挡不住明采薇的阳神杀机,战力强大的鬼将纷纷朝她发起围攻,但也只是暂时阻止了明采薇的横冲直撞。   只因明采薇战力已经超越鬼帅,鬼将也莫能挡。   几个起落就已经摆脱鬼将的围困,随后对鬼将展开追杀,枪枪追魂,只杀得鬼将也不得不望风逃窜。   紫微阁两支大军还未杀到阵前,明采薇一个人便已搅乱了鬼神宗的军阵。   直到鬼神宗大军后方升起五鬼祭坛,五鬼战将集体念诵咒语,请五鬼护法鬼王上身后,结阵杀向明采薇。   饶是明采薇有阳神之威,也不得不陷入阵法围困之中。   成功阻止明采薇的强势冲杀后,鬼神宗才开始仓促迎战紫微阁的两支大军。   鬼神宗大军在人数上占据强大优势,但是在道门破虚高手的带领下,道士们真气流转符咒之威爆发,阴兵们根本冲不到跟前就被咒法冭灭。   一道道雷光电火,五行术法,掺杂着道门剑气之威,犹如暴风骤雨扫荡天地。   直杀得阴兵魂飞魄散,惨叫连连。在道门正法面前,鬼神宗的邪术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而在特工们的电磁武器面前,阴兵鬼祟的遭遇也同样凄惨。   电磁导弹的爆炸能毁灭一方空间气场,所有处于这个空间范围内的阴兵无一存活。   重型电磁辐射枪的火力压制,鬼将都无法近身,冲不到阵前就被打散阴身。   数以万计的阴兵,被紫微阁两支大军杀得溃不成军……   之所以能强势碾压对手,明采薇功不可没。   若不是她打乱了鬼神宗的军阵,紫微阁大军断不会在一开始就取得压倒性优势。   战斗还在继续,阴兵纷纷惨死,在鬼将的强势反击下紫微阁大军也陆续出现了伤亡。   明采薇还在与五鬼战将鏖战,越战越勇但终不能将对手击败。   随着时间的流逝,道门弟子的神念开始衰减,施展术法念诵咒语都需要强大的神念灌注。   特工们的战力也在减弱,阴兵鬼将势若疯狂的攻击,甚至令他们无暇更换枪支弹药。   不是紫微阁大军不够强,而是鬼神宗召唤的阴兵鬼将实在太多。为了确保鬼神祭能够顺利举行,鬼神宗几乎出动了宗门全部兵马。   山下决战的还只是普通的阴兵鬼将,往山上还有重重险关。   我本想着借这场决战磨砺大军,但看着伤亡不断的增加,我的心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君师不仁,是对敌人不仁。   回头看向身后年轻的奉刀人,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   面色紧张,神情显得很激动。   我本来有三位奉刀人,在连续毁了十七把唐横刀后,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奉刀了。   另外两人已经加入了战斗,只剩年轻人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林回……”   “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可敢随我一起冲阵杀敌?”   林回朝前方又看了一眼,面色又是一阵紧张,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在和林回说话的时候,仁慧大师也在瞧着我们。   看见林回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仁慧大师上前一步说道:“你把刀都给我,我来为君师奉刀。”   林回默默把唐横刀全部解下来,交给仁慧大师。   “劳烦大师了。”我说道。   “为君师奉刀,既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悟佛法的机缘。”仁慧大师说道。   “有何机缘?”我好奇的问道。   “观生灭而觉性空。”   接下来,我手里提着一把唐横刀走在前面,仁慧大师抱着其余唐横刀跟在我后面。   走着走着,我又回头瞧了林回一眼。   他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察觉到我在看他,立刻把头低下来。   “其实他能一路跟到这里,已经做的很好了。”仁慧大师说道。   “的确已经很好了,我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从他身上瞧见了自己,他恰好与我同岁。”   “哦,原来如此。”   林回所表现的胆怯正是一个普通人应该表现出来的,但我从生下来就注定做不成普通人。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是个普通人,我这一生的机遇又该如何?   过的好不好暂且不说,但一定不会有那么多的生死杀劫。   转而又想到若我真是个普通人,怕是也无缘与楚馡相逢了。   我这一世的确很苦,数不清的生死劫。   但无论有多苦,她明目张胆的爱就是对我的救赎。   哪怕永堕苦海亦甘之若饴。   念及此时,我已走进沙场中央。   穿行于两军之间,听着杀伐征战之声,我看见一张张浴血奋战的面庞。   杀到这时候,冲在最前面都是最有血性的人。   杀意坚决,无所畏惧。   只因这场战斗不是你死我亡,要想活下来就必须拼命。   军中也有丧失勇气之人,因为畏惧死亡陷入恐惧,抱头蹲在地上,以战友的血肉之躯做掩护。   我扫过这一张张面孔,无意责备,也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   不是谁都能在血雨腥风中,携手前行。   路上有阴兵来杀我,拔刀斩之。   随着杀向我的阴兵越来越多,鬼将也在陆续朝我围攻而来。   我的脚步开始放缓,但依然无人能挡我的路。   直到我进入鬼神宗大军腹地,吸引了成千上万鬼祟的邪念。   包括那些站在城关上的鬼神宗弟子,长老们,也都在这一刻全部把神念锁定在我身上。   “大师,请站在我身后。”我说道。   “慈悲,慈悲。”   阴兵从四面八方向我发起围攻,我选定东方斩出第一刀。   刀气滚滚如浪,成百上千阴兵瞬间被刀浪埋葬。   唐横刀破碎,仁慧大师及时递来一把新刀,我伸手接过凝聚杀机朝北方再斩一刀。   又有数千阴兵死绝。   待到东西南北四方全部斩遍,我损失了四把唐横刀。   阴兵死伤过万。   鬼神宗召唤的杂牌阴兵不比冥界正统,很多只有幻影而无真形,战力也相差甚远。   但即便如此,四刀斩杀万余阴兵,留给鬼神宗也只剩下沉默。   鬼神冥冥,自思自量。 第303章   战后余威   四刀耗费我大量神念,只为立威。   阴兵鬼将何其疯狂,鬼神宗为了此战做足了准备,只为将我们全部拦在山门之外。   无头魔将是鬼师送给我的礼物,相柳则是下了重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我也要为鬼神宗献上一份厚礼。   我空手而来,除了刀别无他物。   所以,我送了鬼神宗四把刀。   四刀立威,周围再无阴兵鬼将敢向我靠近,只剩下尚未散尽的残魂怨念,随风呜咽。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紧接着后方杀声震天。   受我的鼓舞,紫微阁两军战意爆发,而与他们交战的阴兵鬼将则俱被震慑的胆颤心惊。   此消彼长,战局开始逆转。   四刀不算结束,接着我又从仁慧大师手中取过一把唐横刀。   这一次我的目标是山下的城关。   鬼神宗在山下召唤出了七座鬼门关,阴兵虽然展露败相,但只要鬼门关还在就不会停止攻击。   只有破了鬼门关,他们才会摆脱鬼神宗的操纵。   七座鬼门关依山而建,我先选中的是最左侧的鬼门关,持刀走去。   “拦住他!”   有人下达命令,接着便有数十位鬼将朝我杀了过来。   鬼将并不好杀,除非我舍得使用刀罡,不过我现在并不着急杀他们。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斩破这七座鬼门关。   鬼将们蜂拥围堵,我以最快的身法将他们全部甩在身后,速度提升到极致,我拔空飞起。   等我的人飞到最左侧的鬼门关正上空,双手握刀一刀斩出。   只听轰然巨震,城楼崩塌。   烟尘四起中不知多少守关的阴兵随之化为飞灰,还有许多鬼神宗弟子。   我从飞散的黑雾中望见了一道道血光。   唐横刀破碎,未等我开口,仁慧大师就隔空抛来一把新刀。   我伸手接过刀,先一刀逼退身后围追我的鬼将,身体骤然落地,再顿足拔空飞向第二座城关。   巍巍鬼门,一刀斩破。   接着是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   第六座,第七座。   当第七座鬼门关被我用刀斩破之后,战场中所有的阴兵都陷入无名惊惧恐慌之中。   七座城关被破,紫微阁大军战意再次提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   与此同时,身陷五鬼阵中的明采薇传来一声爆喝,但见一道红影冲天飞起。   明采薇终于摆脱了五鬼战将的围困,破阵而出。   这五鬼战将是鬼神宗中流砥柱,非人非鬼。以活人之躯修鬼道,能请五鬼护法上身,专门负责守护宗门。   五人联手,道门通神高手也要望之逃。   明采薇虽然历经生死之战,但毕竟是新晋阳神未久,更未曾感受过阵法之威。   此刻她能破阵而出,标志着她的战力已经坐实了阳神之名。   七座鬼门关被破,山下已经无险可守,阴兵也无处可归陷入无名惶恐之中。   五鬼战将在明采薇脱困后,也同样惊慌失措。   他们很想逃,可还没等他们下定决心,明采薇又从天上杀了回来。   一枪灭顶,诛杀赤瘟鬼将。   接着身体向前一冲佯攻白瘟鬼将,等到白瘟鬼将抬手招架之时,明采薇突然向后方杀了个回马枪。   一枪透穿了黄瘟鬼将的胸口。   闪电般连诛杀两大鬼将,剩下三个终于下定决心逃亡。   可惜已经为时已晚。   论速度,这里没有能比得过明采薇。   她的神格来自于重华之气,而重华又能化形为巽风。   巽风赋予明采薇最极限的速度,三大鬼将没逃出多远,就被明采薇相继诛杀。   五鬼战将的惨死,让山下的战场彻底沦陷。   紫微阁两支大军正在全力剿灭残余阴兵,腾出手来的明采薇也在疯狂收割鬼将的魂灵。   杨湛操纵罗盘,开始吸收阴气提炼为风水煞。   阴兵残魂实在太多,根本杀之不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四散逃亡。   不过鬼将一个也别想逃。   鬼神宗的阴兵都是孤魂野鬼所化,等到鬼域被破之时,天地罡风也会把它们大部分吹散。   偶尔有漏网之鱼,也不足为惧。   但是鬼将都是恶鬼,任由其逃亡将来必然为祸人间。   在我的命令下,紫微阁大军开始重点追杀鬼将,在明采薇的帮助下很快鬼将被全部除尽。   前后三刻钟的时间,山下的战场决战宣告结束。   此战共诛杀阴灵鬼祟五万余,其中鬼将就有近千名,这些鬼将大多名不符其实,为鬼神宗临时所封,战力也与真正的鬼将相差甚远。   只有那被明采薇诛杀的五鬼战将,实力强悍无匹,请五鬼护法上身后堪比鬼帅。   除了阴兵鬼将外,鬼神宗弟子也被我在破关时斩杀近千人。   战斗结束后,紫微阁清算战果和伤亡。   两军战死共有两百七十人,受伤三百余人,总计伤亡六百人。   这个数字和鬼神宗相比微不足道,但鬼神宗的阴兵有半数是怨念幻象,甚至连亡魂都算不上。   至于那些被我刀气波及的鬼神宗弟子,他们能够出现在鬼域中,就足以说明他们死有余辜。   惨重的伤亡,令所有人陷入沉默。   这只是首战,登山路上的重重关卡都是一重重杀劫。   至于鬼神祭的现场,还有鬼神宗的精锐大军镇守,说不定还有来自饿鬼道的阴神厉鬼。   战斗并没有结束,但我并不确定还有多少人继续随我战斗。   而且我也没有能力守护他们,斩破七座鬼门后,我的体力和神念就处于严重透支状态,到现在也没有恢复。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我还将继续损耗。   好处在于,杀了那么多的阴兵鬼将,令我的杀意叠加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境界。   我没有急着要他们做决定,先将后面的凶险和两位参军说清楚,之后留下一刻钟的时间由二人与两军沟通。   在这个时间里,我远离众人打坐调息,明采薇守护在我身边。   一刻钟后,当我重新回到大军阵前时,我望见的是一支整齐无比的军团。   除却那些重伤无法参战者,以及必须留下来照顾伤员的人外,剩下的人重新组建了一支一千二百人的军团。   两军合成了一军,没有了门户之见,不再区分道门弟子玄门中人,亦或者军人特工。   也不再有什么道门名宿,破虚高手,在我面前,他们都选择成为普通士兵。   “继续?”我望着无尘子道长问道。   “战……”   无尘子道长穿着一身染血的道袍,留着道门高人喜欢留的长须,但在我问话的时候依然行了个军礼。   这个军礼,很不伦不类。 第304章   鬼师之死   楚馡进了鬼域,出现这片鬼气阴森的大地上。   天空晦暗,大地漆黑。   向上看不见日月星辰,向下不见万物生灵。   这是一片被遗忘的土地,仿佛已经被诅咒了千万年,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无论谁来到这里,都会被鬼域的气氛感染陷入无名惶恐之中。但是楚馡一点都没有觉得害怕,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   一个人行走在晦暗的天地间,走着走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涌上心头。   楚馡朋友很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不是她不善言辞交际,而是欠缺逢场作戏的兴趣。   一堆人坐在一起喝酒,她永远都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曾经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天生的凉薄,因为身边的人都看起来那么的亲密。   唯有她无论和谁相处的时候都保持着距离,从不试图走进别人的心底,也从不让别人走进自己的心。   直到她踏破虚境,窥见一片星空。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地上的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看似扎堆聚集在一起,但每一颗星辰都有自己的运转轨迹。   如果对别人或者别的事物太过关心,反而会失去自己,而失去自己才是最可怕的事。   虚境的星空为楚馡解开了疑惑,但却又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自己可以云淡风轻的对待别人,为什么唯独遇见他就不行了呢?   祥云镇初见就把他义无反顾的装进心里,为了他什么都肯做,不惜与家族决裂。   何止掏心掏肺,连最羞耻的昆曲都肯为他唱。   而且,还唱得那么自然……   想到这里,楚馡脑海中又浮现那张熟悉而亲切的脸,还有那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   照见天地,照见众生,亦照见我。   楚馡可以很确定他就是自己要等的故人,但这不是最终的答案。   因为有缘起就有缘灭,她要的是命中注定。   直到后来,楚馡在虚境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星子,然后发现在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颗星子。   两颗星光芒辉映,安静的守望在万古虚空,不知渡过了多少岁月。   看到这颗星子后,楚馡心头产生一个大胆的推测。   星辰看似独立,但是彼此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引力关系,这颗星会不会就是他的星子呢?   楚馡的推测没用多久就得到了证明,他们拥有的是同一片星空。既然是同一片星空,那么那颗星子是谁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只不过这事他不提,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就这样就很好,星子在天空默然相伴,他们在尘世里各自欢喜。   可是,楚馡的欢喜并不长久。   在从镇魔塔出来后她的星子发生了异变,虽然异变并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影响,但她还是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她害怕自己的星子早晚被黑暗吞噬,这样就再也无法和他共享一片星空。   正是因着心里的恐慌,楚馡才会想着来闽南找他。   她想着趁着光芒还在,多陪伴他一点,怕以后自己余生只能在黑暗中仰望光明。   ……   许是鬼域的气场发生了变化,风变得越来越狂乱。   风沙迷人眼,举步维艰。   楚馡以黑幡做手杖,一步步的往前走。   走过了戈壁,荒漠,山谷,林地,最后来到一片残破的石林中。   在这里楚馡感知到了魔意,也闻到了熟悉的血的味道。   心头一紧,他受伤了。   走不远发现了一座新添的坟茔,上面写着:真人方守静埋骨之地。   楚馡对方老道印象深刻,想不到他居然已经牺牲了。   对着方老道的墓碑拜了拜,楚馡又在乱石中发现一把断裂的刀柄。   刀柄不止一把,很快楚馡又在废墟上找到了另一把。   楚馡不断的寻觅着,不知不觉来到魔意深渊。   深渊已经被崩塌的山体填平,现在变成一片废墟,废墟中央站着一个黑衣人。   伛偻着身子,穿着黑袍披着黑色的斗篷。   察觉到楚馡的到来,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女人,甚至可以说的老的不成人样,脸上的皱纹犹如皴裂的树皮。   眼珠子晦暗无光,犹如破碎的玻璃。   不用神念观测,楚馡也知道老妪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你来了。”老妪说道。   声音沙哑,每一个音节之间都有停顿,就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的人突然开了口。   “你是谁?”楚馡警惕的问道。   她从老妪身上察觉到了强大的魔意,深不可测。   “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很久了。”老妪说道。   “你认识我?”楚馡问道。   “不,我不认识你。”老妪摇了摇头说道。   “不认识我,又为何说要等我?”   “我等的是魔刀的主人。”   老妪提及了魔刀,让楚馡忽然想起了她的来历。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鬼师。”   “呵呵,你很聪明,我的确精通水族的鬼师之道,但我并不是鬼师,我是九黎族人。”   九黎二字从老妪口中说出,楚馡神魂猛然一震。   “九黎……这世上真的有九黎族么?”   “当然。”   “那魔君蚩尤也是真实存在的吗?”楚馡又问道。   “记住,天下人都可以怀疑魔君的存在,唯独你不可以。”老妪厉声说道。   “为什么?”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为什么。”   “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我寿元已尽,临终前还有个心愿未了,想拜一拜九黎幡。”老妪说道。   “可是我手里这个?”楚馡问道。   “嗯。”老妪点点头。   “你为鬼神宗做了那么多坏事,谁晓得你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楚馡说道。   “我以魔君蚩尤之名起誓,绝无加害你之心。”老妪说道。   老妪提起蚩尤,楚馡犹豫一番终究不忍再拒绝。   如她所说,她的寿元的确到了尽头。   楚馡把黑幡解开,北风仓皇而来,吹得黑幡随风狂舞。   望着黑幡,老妪的神情变得无比激动,晦暗无光的眼中流下两行浊泪。   她向靠近,察觉到楚馡警惕的眼神后,又跪下来膝行向前。   楚馡从未见过如此虔诚的眼神,不忍撤离,就那么持着黑幡站在老妪面前。   老妪磕头祭拜,跪地痛哭。   哭声沙哑悲怆,仿佛这泪水已经压抑了千万年。   楚馡不忍卒听,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随着老妪悲怆的哭泣,黑幡上面渐渐闪烁起古老的文字。   不是殄文,比殄文还要更加古老。   写的是,九黎。   哭到尽头,老妪豁然起身,怒视苍穹大声嘶吼:“魔君不死,九黎永存。”   一声嘶吼耗尽老妪所有生机,眼看着她的身体就要倒下,楚馡把黑幡用力往地上一插,上前把老妪抱在怀里。   老妪抬头望见楚馡脸上的泪水,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我一生为恶太多,愧对族人更无言见魔君,留我陈尸问苍天。”   听到这句话,楚馡泪不能止。   “丫头,莫哭。九黎儿女只会流血,永不流泪!” 第305章   魔刀觉醒   无头魔将之战让楚馡恨死了鬼师,但是望着老妪的尸体,她的心却很难平静下来。   原来她居然是九黎族人,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九黎族。   老妪的尸体安静的躺在地上,双目圆睁面朝苍天,如她所说她要陈尸问苍穹。   可是,她要问什么呢?   是要质问上天为什么如此不公么?   楚馡站在老妪的尸体旁边默然许久,直到风吹干了她的泪痕,她才收起黑幡继续她的旅程。   老妪死前说的话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惑,她想不通也不愿再多想。   继续北行,风越来越狂乱。   那些散落四方的阴灵鬼祟随着她越聚越多,只是畏惧楚馡手里的魔刀和黑幡不敢靠近。   除了鬼祟,还有鬼域煞气滋生的邪魔。   魔和邪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残害生灵营造恐怖的魔物称之为邪魔,而魔指的是被蒙蔽的人心。   既可以是自己的心魔,也可以是他人的心魔。   譬如魔君蚩尤,他之所以被称为魔君,是因为他成了很多人的心魔。   魔君不死,人间将永无宁日。   对于邪魔楚馡从不姑息,也绝不会与邪魔为伍。   随着邪魔和鬼祟聚集的越来越多,空气变得越来越凶险,恶念在疯狂提升。   对鲜血和生魂的渴望,让它们战胜了恐惧。   它们就像是鬣狗一般,遇到独行的虎豹也该亮起爪牙。   楚馡很早就注意到了,开始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只,后来越聚集越多。   此时夜色漆黑,周围全是猩红碧绿的眼睛,看得人心头发麻。   狂风呜咽,风中传来鬼祟凄惨的哭声,更是加剧人心中的惶恐。   楚馡杀过人也斩过鬼祟,但却从未在死寂的旷野与鬼同行过。   饶是她胆子再大,心跳也开始加速。   在攀登上一座山丘的之后,楚馡没有再继续前进,她将黑幡插在山丘上,就像是插了一面战旗。   望着随风滚动的黑幡,楚馡心底的恐惧也仿佛被风吹走,继而燃烧起无穷无尽的战意。   楚馡拔出魔刀,在听完老妪的话后,楚馡对魔刀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老妪说她是魔刀的主人,而她现在也不再把魔刀当成一把冷漠的兵器。   她忘记追问老妪魔刀的来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蚩尤用过的那把。   上古九黎族体型彪悍犹如铁铸巨人,身为九黎族首领的蚩尤,在各种神话中都被描绘成魔神之体。   而这把魔刀太过纤细,与蚩尤的形象太违和,更像是一把女子所用的刀。   楚馡用手触摸魔刀的刀身,漆黑的刀身被岁月腐蚀的凹凸不平,刀刃上还有无数缺口。   魔刀中的魔意已经耗尽,属于邪魔的幻象也消失不见。   现在的魔刀就是一把普通的兵器,但楚馡却分辨不出它到底是用什么铸造出来。   刀锋割破了楚馡的手指,一滴鲜血尚未滴落就被刀身所吸收。因着这滴鲜血,楚馡忽然与魔刀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老妪只说在等魔刀的主人,并没有说是在等她。   可是楚馡现在觉得,她就是魔刀最初的主人,这就是她的刀。   再次握紧刀柄,楚馡闭上双眼感知。   下一刻她仿佛置身于上古洪荒战场之中,人神鬼魔兽五军混战,天地昏沉尸横遍野。   她不再是旁观者,她也是战场中的一员。   无边杀意,伴随着神灵的怒火,苍天的嘲弄……   这本应该是属于众生的悲哀,但她望见的却是一双双狂乱的眼睛。   为人者,杀机如疯似魔。   被冠以魔之名讳者,却在强忍着悲伤。   最后,那入侵者成为了命运的宠儿,而那被毁灭家园者却被诋毁成魔。   豁然间,楚馡睁开眼睛。   握紧了刀,也仿佛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老妪的话也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九黎儿女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此刻楚馡的心被无尽狂怒和悲伤占据,但是那些被黑暗笼罩的鬼祟和邪魔不懂楚馡的悲伤。   它们依旧将楚馡当做甘美的食物,迫不及待的想要品尝她的鲜血和魂灵。   而这注定会成为一场灾难,一场灭绝之灾。   一只狰狞丑陋的邪魔最先探出了头,顺着山丘的沟壑,迅速爬向楚馡。   血口张开,对着她伸出了爪牙。   还未等它抱住楚馡的腿,下一刻魔刀从它头上斩落。   只听轰然一声,邪魔暴起一团黑雾。   杀机牵动百鬼蜂拥,群魔乱舞,但楚馡亦非当初的楚馡。   魔刀狂舞,每一刀都带着无尽的怒火。   从第一次用刀杀人,楚馡的刀法就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疯狂。   她也不晓得自己的刀法为什么会如此疯狂,但在今天楚馡找到了疯狂的源头。   杀,杀,杀!   刀气随着杀意的叠加暴涨,越来越凌厉。   当杀机攀升至高峰时,刀气化为黑色的巨浪,疯狂摧毁一切生灵。   当邪魔鬼祟意识到灾难到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邪魔狂哭,鬼祟哀嚎。   它们拼命的想要逃走,可是这里已经被楚馡的刀意全部笼罩,它们又能逃到哪里?   刀意狂化,楚馡的人开始疯狂奔走。   魔刀激发的毁灭杀戮欲望,亦赋予楚馡最极限的速度。   没有哪只鬼祟能逃出,无论逃出多远,最后都难逃被魔刀冭灭归虚。   这是死亡的使者,地狱的死神,在拼命收割生灵。   当最后一只鬼祟破灭之时,楚馡斩出了刀罡,由此掌握了破碎虚空打破虚实壁垒的能力。   无须动用化实为虚的神通,便可随时斩出一方属于自己的虚境。   而在这个虚境中她将随时化为魔神,以魔刀毁灭一切生灵。   战斗结束,楚馡握着黑幡环顾四周。   残魂怨念还没来来得及全部消散,感受到楚馡的神念,风声也带着呜咽。   第一次掌控魔刀为战,楚馡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战斗节奏。   频繁斩出刀浪令她的神念几乎全部斩空,神魂也因为疯狂杀戮后的反噬变得十分脆弱。   但是,当楚馡的手握住黑幡的时候,立刻感知一股强大的意志在鼓舞着她。   仿佛只要黑幡不倒,她可以战斗到世界的尽头。 第306章   鬼兵大将   无尘子的军礼令不伦不类,但却令我肃然起敬,并由此更加体悟了君师之道。   君师的道从来不是征服天下,而是征服人心。   林回就站在无尘子身后,在察觉到我在看向他的时候羞愧的低下了头。   我走到他面前,说道:“你不用在我面前羞愧,从你站在这里的那一刻,你就不用再为任何人而低头。”   一场惨烈的战斗,令我凝聚了人心。   包括先前那位对我抱有冷意的净明派破虚高手,还有那些自视甚高的道门弟子。   在见证我的通神刀法后,他们终于明悟我究竟是什么人。   既不是攀附富贵的凤凰男,也非依仗道姐的羽翼才能在玄门生存。   我能活着站在这里和他们说话,一切全靠我自己的能力,靠的是我手中的刀。   亥时将尽,时间不能再耽搁,我带着重新组建的一千二百人的大军向山上进发。   明采薇依旧走在最前面,我和仁慧大师紧随其后,紫微阁两位参军统率着大军跟在后面。   这是一座鬼山,鬼雾遮蔽了一切。   山间林间鬼影幢幢,阴风阵阵,时不时响起凄凉的鬼哭声。   听的人心底格外凄凉。   鬼神宗戕害人命无数,此地也因此聚集了大量的阴灵怨念。   新魂旧灵,恶鬼凶神,都在这座山中。   穿越一处灌木丛,窥见半截残缺不全的尸骨,树上还挂着几具吊着的尸体。   眼珠子已经被挖去,舌头也被割掉。   山道上有人的头骨做成的鬼灯,还在闪耀着幽幽鬼火。   夜枭闻声飞过夜空,发出凄厉的怪叫。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要告诉我们,我们走的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鬼山山道险峻盘旋而上,上下共有九重关卡。   听闻着凄惨的鬼哭声,我们默默前行,最后来到黄泉路守关之地,这里早已聚集了大量从黄泉河中召唤的厉鬼凶魂。   不同于鬼神宗弟子召唤的阴兵鬼将,这里的厉鬼凶魂十分强大。   在我们没有来到之前,厉鬼凶魂都被囚禁在聚阴阵中,等我们现身后鬼神宗弟子立刻解除阵法禁制,厉鬼凶魂瞬间化为狂潮朝我们袭来。   明采薇首当其冲,梨花枪一扫便瞬间将十余只厉鬼凶魂化为飞灰。   但这厉鬼凶魂足有数千只,更是每一只都带有黄泉水的阴煞之气,明采薇纵然有阳神之躯也架不住厉鬼凶魂的狂潮。   疯狂挥舞梨花枪清扫出一条路后,便挺身杀入黄泉厉鬼凶魂军阵中。   明采薇杀入阵中,其余厉鬼凶魂继续向我们冲了过来,我手持唐横刀进行第二次拦截。   晓得后面还有数场死战,我不敢使出全力,怕唐横刀承受不住。   如此以来刀气威力减弱不少,只能靠速度取胜。   手持两把唐横刀,上下翻飞刀气纵横,杀得鬼哭神嚎无一个能近身。   但还是不断的有厉鬼凶魂掠过我身旁,冲向我身后的大军。   经过仁慧大师身侧的时候,仁慧大师念出地藏菩萨超度心咒,减弱了厉鬼凶魂的怨念,以求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   等到厉鬼凶魂终于冲到紫微阁大军前方,立刻迎来道士和特工们疯狂杀戮。   这是一场密集如雨的战斗,从战斗一开始就没有喘息之际。   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明采薇在军阵中疯狂屠杀,杀得阴风惨淡,鬼形破灭。   我在后方挥舞唐横刀,刀法如鬼魅,斩的也是鬼魅,一路杀进去与明采薇联手大杀四方。   一个阳神,一个近乎合道,神威绽放岂是宵小鬼魅所能抵。   后方的特工和道士配合之下,再有仁慧大师的咒语削弱厉鬼凶魂的怨气,以零伤亡的代价杀光了所有来犯之敌。   前后仅仅用了半刻中的时间,所有恶鬼凶魂全部死绝。   稍微整顿下军阵后,继续前往下一道关卡。   这一关守关的是四位强大的红衣鬼将,四人联手能挡道门通神。   但面对已经坐实阳神之名的明采薇就不够看了,无需我出手,明采薇一个人就枪挑四大红衣鬼将。   后面的机关无非也是如此,有恶鬼结阵封锁冲杀,也有鬼将鬼帅出战。   都挡不住我们的脚步。   直到第八重城关,鬼神宗献祭了八位来自冥界的阴神。   阴神是有神位的,有神位就有信仰之力。   在鬼神宗弟子的疯狂献祭之下,八位阴神的神威暴涨,几乎每一个都爆发出了堪比通神的战力。   但通神不是神通,依旧不是我和明采薇的对手。   不过阴神险诈,逃生无望后冲入紫微阁军阵中,纵然有道门破虚高手全力阻挡,还是给大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诛杀八位阴神后,我们来到第九重关卡。   这里是通往鬼神宗宗门祖庭的最后一道关卡,鬼神宗再次布下重兵,并献祭无数人命召唤出了五大护法鬼王的虚影。   鬼王在冥界,真身如果敢来人间为恶会遭天道镇压。   而且因为本体携带的阴极能量太过强大,穿梭于阴阳两界也容易引发空间错乱,故而鲜有鬼王敢亲身莅临人间。   但是虚影不会,虚影虽然只有鬼王三成的战力,可这毕竟是由相当于合道境界的鬼王所凝聚,战力非同小觑。   为了避免大军伤亡,这一战我和明采薇全力应对。   在经过惨烈的激战后,明采薇诛杀两位护法鬼王的虚影,我以三把唐横刀为代价斩杀了另外三位护法鬼王的虚影。   鬼王虚影破灭之时,阴极能量忽然融合,化为一道幽冥煞气冲向我。   之所以会冲向我,是因为我身上带着冥界的诅咒。   我本身就一直处于神念损耗状态,与鬼王虚影这一战更令我神魂都处于虚弱状态中。   明采薇为了掩护我,以阳神之躯挡住了这道幽冥煞气,差点被打散真形。   连过九重关卡,最后我们终于来到山顶的广场,时间也已经来到了子时。   但见广场上,聚集了数以万计的怨魂,阴兵罗列,鬼将云集。   还有成千上万的鬼神宗弟子,跪拜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之下。   在高台上站着一位头戴黑金骷髅面甲,穿着一身黑金骷髅战甲的女将。   正是被阴神附体的杨婉晴,鬼神宗新封的鬼兵大将。 第307章   没有希望的战斗   广场上的场景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鬼神宗实力已经残存无多,大军主力已经被歼灭,哪知这里才是他们的精锐所在。   广场周围建有重重宫殿,臭名昭著的欲奴宫位于正西方,而在广场西面我们看见的就是一群衣着暴露的艳鬼。   鬼神宗宗主修炼的是血法,执掌血魔宫。   血魔宫的弟子皆穿着一身血色法衣,缠着红头巾,就和当初我在狮子山别墅所见的一样。   幽魂宫,尸魔宫,盘古老祖殿,鬼力大王神殿。   五鬼护法祭坛,幽冥圣殿,镇魂塔……   一座座圣殿罗列,地下还有建有十八座血腥炼狱。   这就是鬼神宗的宗门重地,现在精锐齐出所有弟子全部现身,只为鬼神祭。   此刻中央高台上女将正在接受鬼神宗弟子的祭拜,高台之下站着一个身穿猩红法衣头戴帝王冠冕的中年男人。   察觉到我们的到来,男人转过身望着我们露出一个微笑。   此人面相阴白,嘴唇血红。   一双眼珠子也是血红色,笑起来就像是一条赤练蛇。   阴毒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却又带着帝王的威仪,就像是一条狡诈的血蛟,残暴而邪恶。   看到男人的笑容,我立刻明白我们来迟了。   鬼神祭已经结束了,杨婉晴现在已经被成功敕封为鬼兵大将,凝聚出了真形。   现在杨婉晴的境界和明采薇旗鼓相当,只不过一个是阳神一个是阴神,两人注定是宿命之敌。   但明采薇现在已经受了重伤,杨婉晴则是全盛状态。   抛却杨婉晴这个战力强大的阴神,鬼神宗广场上还有将近十万阴魂,三万鬼神宗弟子。   除此之外,这里建造着一座座神殿和祭坛,鬼神宗可以召唤来自冥界的邪神和阴神,包括强大的鬼王分神虚影。   与这座广场上的敌人相比,我们先前遇见的对手都只是开胃小菜。   眼前这才是鬼神宗真正的底蕴。   紫微阁低估了鬼神宗,现在鬼神宗表现出来的实力恐怕比阴山祖庭也不遑多让。   就连仁慧大师也忍不住惊呼出口:“鬼神宗怎么会这么强大?”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能交给紫微阁两位参军。   两位参军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柳参军站出来说道:“鬼神宗应该是得到了饿鬼道的扶持。”   “冥界真要染指人间么?”仁慧大师又问道。   “紫微阁推演天机,算出冥界正值饿鬼道和地狱道联手作乱,九幽阴司无力镇压只能任由其冲出冥界。”柳参军说道。   “冥界的乱局是冥界的事,冥界有冥界意志守护,岂能任由饿鬼道祸乱人间?”   “这就不是紫微阁所能推演的了。”   人间三界各自都有意志,互不相扰。   冥界意志放纵饿鬼入人间必然会引发天道惩罚,为冥界降下气运劫数。   除非这件事得到了天道的默许。   但这种情况只能出现在人间倒行逆施忤逆天道的情况下,不然就是冥界意志失察。   强大的军力之差,让每个人的心头格外凝重。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看不到半分胜利的希望。   明采薇在先前的鬼王虚影之战中受了重创,战力大减。   而我只剩下五把唐横刀。   倘若虚境还在,我还以星光灌注刀身,现在这五把唐横刀用一把少一把。   紫微阁一千二百人的军团现在不足千人,以这样的军力如何与鬼神宗十余万大军作战?   最关键的是现在的鬼神宗已经有了鬼兵大将,这意味着阴兵们再不会各自为战,大军齐心协力,光是所产生的军威煞气都不是我们所能抗衡的。   “谢鸢,这一战我们该怎么打?”柳参军向我提问。   “两位参军以为呢?”我反问到。   柳参军立刻沉默,当我回顾左右,只看见一张张惊慌失措的眼睛。   不是没有决心,也不是缺乏勇气。而是所有的决心和勇气,都没有意义,因为我们不可能打赢。   当仁慧大师也对着我摇头的时候,我转头看向明采薇。   “采薇……”   “你无须问我。”明采薇说道。   “战。”我说道。   “那就战……”   当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我敢说在场众人有半数会将我当成疯子。   “谢鸢,要不我们撤军吧。”姜柘犹豫着说道。   “现在撤军已经晚了,我和明采薇可以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我坦白说道。   “我是不会走的。”杨湛说道。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杨婉晴,从看到杨婉晴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神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可惜,如今的杨婉晴恐怕已经不认得他了。   仁慧大师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方木盒:说道“这九品金莲丹本来是为你准备的,是怀海大师的一片心意。就现在来看,采薇姑娘更需要它。”   “多谢怀海大师。”我说道。   仁慧大师将木盒递给明采薇,明采薇鞠躬道谢后,直接服下了这传说中的佛门养神圣药九品金莲丹。   “丹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炼化,在这段时间你不可妄动神念。”仁慧大师对明采薇说道。   “可是我没有时间。”明采薇看了我一眼说道。   “有,我可以为你争取时间,而他们也会为你争取时间。”我指着紫微阁大军说道。   “你一个人怎么挡住鬼神宗大军?”明采薇问道。   “采薇,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我需要的是一个形神俱备的阳神,时间不多你这就开始行功吧。”   明采薇没有多说什么,走到后面的空地上盘膝坐下。   “两位参军,接下来还请你们全力守护明将军。”我说道。   “谢鸢……”   柳参军还想再说什么,我挥了挥手打断了的话。   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其实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他们自己也清楚。   如果我挡不住,他们上来也都是送死。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要葬身在这里。   与众人交代完毕,我拔出一把唐横刀踏上广场。   人才一动,高台上的杨婉晴立刻转头看向我,伴随着她的神念,广场上十万阴魂也齐齐转过头来。 第308章   乘风破浪   十万阴魂齐齐瞩目,所产生的怨念足以令通神高手心境崩坏。   大军所产生的军威煞气,神通高手也难承受。   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在向前走。   今世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场景,但在前世旧梦中,这些阴魂根本算不得什么。   还魂崖,忘川河。   在那场血腥杀戮中,我迎战的是饿鬼道和地狱道的精锐大军。疯狂屠杀阴兵鬼将难以计算,怕是百万不止。   眼前这些阴魂,不过是人间的孤魂野鬼,又如何会被我看在眼中。   我提刀向前走,背着四把唐横刀。   这是一场神迹之战,因为只有出现神迹我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虚境依然处于溟涬茫昧状态,识神无法与我神魂相容,我无法通过演化虚境的方式创造神迹。   唯一的神迹,就只能来自于我的宿命觉醒。   能在冥界杀得暗无天光,鬼神恸哭,前世的我绝非凡人。   而一刀斩断忘川河的神威,神祇也难为。   楚馡的星子出了问题,这预兆着她即将觉醒前世的记忆,如果我再不觉醒的话,只会重演前世的悲剧。   越往前走,感受到的压力越大。   阴魂的怨念冲击,排山倒海的军威煞气。   鬼神宗一众强者的恶意窥伺,血衣男人的冷笑,鬼兵大将杨婉晴的杀机。   除此之外,在鬼神宗各个神殿之中我还感知到了强大的神念瞥视。   而在晦暗的天空之上,乌云在云集。   云中雷声滚动,黑色的闪电若隐若现,这是冥雷。   我不晓得冥雷是否是鬼神宗感召而来,但却很确定这的确是来自冥界的冥雷。   但我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在坚定的往前走。   后面是紫微阁的千人大军,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在望着我。   我能感受到他们目光,或激动,或悲怆,包涵着热盼和希冀,又带着发自内心的愧疚。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而他们却无法与我同行。如果我倒下了,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明采薇。   脚步越来越沉重,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的神魂因为畏惧而不安。   我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乌云背后仿佛有一股庞大的意志在盯着我,时刻准备着为我降下死亡诅咒。   唐横刀因为杀意的叠加开始颤抖,这本是百炼的精钢,龙泉宝刀天下闻名。   但这终究是凡人之兵,无法承受太多的神威。   阴魂大军阵型开始有了变化,强大的军威煞气爆发出来,化为一股股无形的气浪试图攻破我的气场。   十万阴魂的怨念叠加,伴随着杀机汇聚成毁灭人心的力量。   普通人走背运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都会心神不宁好久,而我这次直接牵动了十万阴魂的杀机。   正如先前的女魃十二城关,人本身的气场也需要这十二个穴位来守护。   军威煞气不断的冲击着我周身的穴位,我要拼命运转血气才能抵消煞气的入侵,同时还必须以最决然的战意来抵挡怨念的冲击。   终于,我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不是我不敢,而是不能,军威煞气太强,凡人之体的气场根本无法靠近。   杀机排山倒海,冲的我几乎站都站不稳。   穿着猩红法衣头戴帝王冠冕的男人嘴角又勾起微笑,高台上的杨婉晴眼神依旧冷漠。   我不知道广场上到底隐藏着多少阴神,也不知在周围的神殿中还有多少来自冥界的邪恶神灵。   站在这里,我真实的感受着来自冥界的诅咒。   ……   我眯着眼睛,天空随着我的眼睛低垂下来,大地向远方无限延伸。   阴风吹过,鬼神在低语。   就仿佛我现在不是在人间,而是来到了冥界。   我把眼睛闭上,回忆起当初的那场旧梦,最难忘记的是我将楚馡抛下还魂崖的场景。   如果说我对命运心怀感激,最大的感激就是能在今生与她重逢。   可是黑暗已经到来,悲剧即将重演。   如果我再也无法回到她身边,陪伴她的将只剩下痛苦和孤独。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豁然睁开眼睛,刀意以我的身体为中心,承载着我的恨与怒向四面八方激射。   刀意化为狂风,席卷天地。   唐横刀无法承受我突如其来的刀意,刀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的裂纹。   但我并没有收敛,依旧在疯狂提升杀机。   在唐横刀破碎的那一刻,空间亦随之破碎,虚实之间的界限被打破了。   我没有动用刀罡,只靠刀意就破碎了空间,将整个广场全部化为我的虚境。   现在的我是人,也是神。   不是合道,却已经掌握了合道后的神威,虚实之间不再有界限。   十万阴魂的军威依旧严整,但随着刀意狂风的吹拂,煞气已经开始削弱。   “杀了他……”   鬼兵大将杨婉晴冷漠的开了口。   随着她的命令,十万阴魂杀机再次暴涨。   幽幽黑暗之中,不知多少阴神邪灵同时为我降下诅咒。   咔嚓一声,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天空。   十万阴魂齐动,地动山摇,整个鬼山都开始震颤。   这是史无前例的战争,从不曾被记录在人间史书当中。   军威煞气与我的气场发起碰撞,神魂也仿佛无法承受,惊惧着想要从我身体中逃离。   可是,我的心已经疯魔。   就在军威煞气逼近到令我自身气场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我的人拔空飞起。   从背上拔出一把唐横刀,双手握刀对着正下方一刀斩落。   刀意汪洋如海,从天而降。   既没有显化刀气,也没有显化刀罡,而是直接化为一气海。   刀气如海,狂风呼啸。   携带无尽毁灭杀机,化为滔天巨浪席卷阴魂大军。   这是最惨绝的杀戮,但凡被刀浪狂潮波及的阴魂,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就瞬间灰飞烟灭。   随着成千上万的阴魂冭灭归墟,阴魂大军的军阵瞬间被破。   我乘着气海余威,乘风破浪携刀杀入大军之中。   刀气如虹,疯狂猎杀阴魂。   直杀得鬼哭神嚎,亡魂皆冒,空有鬼兵大将坐镇也无法抵消内心的惶恐。   疯魔般的屠杀,杀尽我心中狂怒。   鬼将纷纷参战,我感受到的压力渐渐增加,刀势越发沉重。   但我不能停下,一旦我停下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随着阴魂的冭灭,天上的黑色闪电一道响过一道,冥雷在疯狂的积蓄力量。   与此同时,四处神殿和地下深处都在不断响起低语声。鬼神宗开始召唤来自冥界的神祇,为他们赐福,为我降下灾厄。   第二把唐横刀破碎,第三把又很快破碎。   现在我只剩下最后两把唐横刀,纵然我有战到神魂破碎的决心,但很快就会面临无刀可用的绝境。   十万阴魂已经被我屠杀过半,斩杀鬼将上千人。   但是我依然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因为真正威胁我生死的敌人甚至还没有现身。 第309章   地狱之门   疯狂挥舞着刀锋,只杀得广场上鬼气弥漫,怨念凝聚不散。   天空之上冥雷交错,隐藏在黑暗中的阴神们怒火中烧,低语变成了嘶吼。   穿着猩红法袍头戴帝王冠的男人从淡定到震惊,从震惊到愤怒,随着阴魂大军不断的冭灭,男人眼底涌现出了惶恐。   “你为什么还不出手?”男人看向高台上的杨婉晴大声说道。   “你的人也没有出手。”杨婉晴冷冷的说道。   从战斗到现在,鬼神宗出动始终是阴魂幻象,恶灵鬼将,鬼神宗弟子一个也没有出手。   不是他们不愿参战,而是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在他们心底埋下恐惧的种子。   便如紫微阁大军也没有任何动作一样,这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   杨婉晴的话让男人面色一冷,很快他就转移了视线,将视线放在紫微阁大军身上。   我的刀不是凡人血肉之躯能够抗衡的,但是紫微阁带来的人同样是血肉之躯。   “杀了他们。”男人下达命令。   鬼神宗护法长老,精英高手们立刻闻风而动,率领鬼神宗弟子从四面向紫微阁大军发起围攻。   “现在轮到你了。”男人再次对着杨婉晴说道。   杨婉晴看也未看他,直接将神念锁定在我身上。   她的兵器也是一杆长兵,是一把长戈,戈这种兵器比枪更古老。   刃锋向内,可横击,又可用于勾杀,外刃可以推杵,而前锋用来啄击对方。   杨婉晴被敕封鬼兵大将后,穿着一身黑金骷髅铠甲搭配这把漆黑长戈,杀伐之气丝毫不在明采薇之下。   伴随着天空上的一道冥雷,杨婉晴拔空飞起,挥戈朝我杀来。   人在空中还未落下,便从紫微阁大军后方传来一声爆喝:“鬼兵大将,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未落,但见一道红影飞来。   明采薇一身流火裙甲,持枪化身流云朝杨婉晴杀来。   一个是我敕封的杀伐之将,一个是鬼神宗的鬼兵大将。   一个是阳神,一个是阴神。   当梨花枪和长戈在空中相会的那一刻,天地阴阳二气相交,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本已破碎的虚空,再起风云。   为了避免波及下方的阴魂,杨婉晴选择和明采薇在空中搏杀。   而明采薇也担心杨婉晴对我突起杀机,也将战局锁定在天空之上。   阴神和阳神,都有通神之威。   两人都已凝聚出真形,宛若神明降临,风云变幻闪电交错,在天空上演了一场神祇之战。   乾坤相击,阴阳逆乱。   这场战斗才一上演,就搅乱了整个鬼域的气场,辐射的能量在不断的冲击着鬼域结界。   明采薇的前世出战,令鬼神宗感到震惊。   穿红色法衣头戴帝王冠冕的男人神情变得越来越难看,鬼神宗倾尽宗门之力,献祭无数生灵敕封鬼兵大将,却没想到刚走下神坛就遇到了一生宿命之敌。   这里是鬼域,阴气深重,鬼兵大将占据天时地利。   可是却输一手人和。   杨婉晴的鬼兵大将是敕封出来的,明采薇则是杀出来的。   历经生死磨难,几度魂飞魄散。   从她一出手就稳稳占据上风,任凭杨婉晴疯狂汲取此地的阴气,也只能勉强抗衡。   就在两女在天空交战的时候,鬼神宗弟子与紫微阁大军也开始了冲杀。   鬼神宗弟子十倍于紫微阁大军,但紫微阁有无尘子等十几位破虚高手,道门破虚高手的手段终于在这场战斗中彻底爆发出来。   鬼神宗弟子怙恶不悛,所修行的阴法抵不过道门正法。   普通弟子的法器,抵不过持枪的特工。   鬼神宗弟子都是凡人之躯,特工们也换上了普通子弹。   在枪林弹雨的扫射下,鬼神宗弟子在交锋的瞬间就付出了数百条人命的代价,血流满地。   不过鬼神宗弟子人数众多,依然势若疯狂的对紫微阁发起冲击。   看到战局惨烈,鬼神宗数位长老各自开始念诵咒语请阴神上身,战力提升到鬼帅境界。   鬼帅的战力堪比道门破虚巅峰高手,无尘子等人莫能抵挡。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伴随着一声佛号,仁慧大师发杀心参战。   以无上佛法,化地狱浮屠。   金色的佛光笼罩在仁慧大师身上,也照在紫微阁大军身上。   在仁慧大师的佛法加持下,大军忘记了恐惧,舍生忘死更加专注的投入战斗。   而仁慧大师本人,以一己之力独占鬼神宗四大鬼帅。   至此,战火全部引燃。   但这依然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战斗,鬼神宗兵马无数,阴神环伺,紫微阁大军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明采薇被杨婉晴死死缠住,无法为紫微阁扭转战局。   至于我自己,十万阴魂大军被我屠杀八万,只剩下最后两万残军。   固然刀气纵横,无人能挡,但我手中却只剩最后一把唐横刀。   天空上的冥雷在盯着我,各大神殿中还有数十道强大邪恶的神念在盯着我。   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为何这些阴神明明已经展露了神念,却没有对我发起攻击。   包括天上的冥雷也是,冥雷已经聚集了足够的毁灭之威,足以覆灭我身形。   直到我看向北方,两座镇魂塔中间升起一座黑暗之门。   我才明白鬼神宗到底在图谋什么,鬼兵大将不是目的,鬼神祭真正要做的是打开地狱之门。   这座黑暗之门,就是连通阴阳两界的通道。   一旦开启,饿鬼道大军就会杀入人间。   果然,地狱之门升起的那一刻,从各大神殿地宫中飞出一道道黑色的虚影,集体跪倒在地狱之门前。   这些黑色的虚影,是鬼神宗开坛召唤出的邪神恶灵,方才盯着我的就是他们。   他们中很多都是分神所化,真身就藏在地狱之门背后。   望着漆黑的地狱之门,我的心像是掉进了无底深渊,就算我现在能觉醒前世的记忆,又如何逃脱这场杀劫。   如果我现在逃走,还有机会。   一旦地狱之门开启,冥界强大的鬼神冲出来,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   因为我背负着冥界的诅咒。   随着黑色虚影的低语,地狱之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仿佛随时会开启,只差一个契机。   天空上的冥雷突然开始疯狂汇聚,把所有的力量全部凝聚在一起,汇聚成一道粗大的龙形闪电。   闪电凝聚成龙形,发出一声震天龙吟。   然后头也不回的撞向地狱之门…… 第310章   幡动   从踏上广场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但我还是想去拼一把。   现在我逃依然可以走,一旦地狱之门开启,我必遭冥界鬼神追杀,根本不可能从鬼域逃生。   可是我若走了,他们都会死。   从今往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一把扎在我心上的刀。   明采薇也察觉到了地狱之门的存在,奋战中亦不忘频频看向我。   我自是晓得她的心,她想让我走。   可我不能走,不走不过失去一条性命,走了的话连整个自己都没了。   我答应过楚馡,不会再赌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食言了。   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坚信,我有一颗无与伦比的神魂。   在红衣鬼将杀我的那次,我曾有机会舍弃肉身,成为明采薇那样的人。   神魂常常为肉身所累,很多神通都无法施展。   以我现在对道的理解,一旦舍弃肉身必可瞬间进入合道境界。   缺点在于,身体是我的护身符。若我失了人身,便要直面我前生今世所有的因果。   我一直无法觉醒前世的记忆,很大原因也是因为灵魂在身体中沉睡的缘故。   随着我最后一次催发刀气,手中只剩下半截刀柄。   我知道终于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   楚馡,原谅我以后无法再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原谅我寂灭了眼中的星河。   鬼祟大军又围了过来,还有许多鬼神宗弟子,那些不曾现身的阴神邪灵。   他们嗜血的眼神,迫不及待想要品尝我的鲜血。   死亡将至,我心如止水。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太久,也是时候该终结了。   最后一次看向远方,想穿过鬼域穿过群山,望见楚馡的身影。   可是这鬼气阴森,我看到只有无尽的黑暗。   血气疯狂运转,七窍同时流血,我的命他们不配取。   鲜血的流逝,让我的身体感觉到冰冷,冰冷的就像是忘川河底的水。   更冷的是我的心,我用流着鲜血的眼睛看着这广场上的一切,看着魅魅魍魉,看着鬼神宗弟子那一张张被欲望和邪念支配的脸。   我死之后,所有人都会死。   心脏骤然跳动,继而一股心头精血喷薄欲出。   便在我即将亲手斩断最后一线生机的时候,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一股极为狂暴的神念。   蕴含着无尽的恨与怒,化为毁天灭地的杀机。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当初相柳在天空中凝聚魔躯的时候,我就曾感知到这种压迫众生的力量。   当神念传遍整个广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动摇了心神。   就连在空中鏖战不休的明采薇和杨婉晴,都暂时停下了攻击转头凝望远方。   这股压迫众生的力量,让亡魂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黑暗之门聚集的冥界阴神和邪灵也被震惊的仓皇向南张望,继而更加疯狂的念诵咒语召唤来自冥界的本体。   鬼神宗那位穿着猩红法袍头戴帝王冠冕的男人,也震惊的望向天空。   神念排空,乌云翻滚着逃散,大有撕裂鬼域结界的力量。   等到神念越来越近,忽然化为狂风。   鬼魅幻象,包括那些没有凝聚出阴身的怨灵,顷刻间被狂风吹散。   终于,狂乱的云气中出现了一道身影。来的是一个女人,手里持着一杆黑幡。   随着乌云被吹尽,我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   幡随风动,楚馡瞬间来到我身边,神情冰冷的盯着我。   看似冰冷的脸,眼底已经泪光闪烁。   “馡,你终于还是握住了魔刀。”我说道。   听见我的话,楚馡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咬牙说道:“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我沉默下来。   当初我没有毁掉魔刀,就是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把刀属于楚馡。   但我不想她这么快觉醒,我们都还不够强大。   地狱之门的开启,让我知道这一劫是逃不掉了,但我还是想着再拼一把,可我没有想到楚馡会先我一步而觉醒。   她握住了魔刀,也等于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楚馡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地狱之门还未开启,冥界还无从察觉到她的命运由来。   但我想,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是决计不会再回头了。   “谢鸢,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你会怎么做?”楚馡问道。   我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道:“为你,我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楚馡怔怔的看着我,嘴角露出笑容,眼泪反而流的更凶了。   “说的好,但还不够,还要再加一句才行。”   “加什么?”我问道。   “战斗到世界的尽头。”楚馡说道。   “好。”我点点头。   “相公,既然你已经同意,那么接下来就准备为奴家摇旗呐喊吧。”   楚馡仰着下巴,骄傲的将黑幡递给我。   我承认自尊心有点受伤,可是瞧着自己现在一身残缺,也只好面对现实。   楚馡来时的动静震撼了很多人,但这并非她本人的神威,而是黑幡赋予她的强大意志。   等把黑幡交给我之后,那股压迫众生的神念威压骤然消失。   凶魂再度围了上来,鬼神宗精英弟子尽出,还有几位强大的阴神也在向我们靠近。   地狱之门即将开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鬼神宗绝不允许再有变故发生。   楚馡握着魔刀挡在我身前,杀意节节攀升。连我都被她的冲天杀意所震,不知从何而来。   很快,鬼祟就冲到我们身前。   楚馡等到鬼祟足够靠近的那一刻出刀,魔刀化为层层黑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亡魂大军。   无人能挡,无人能敌。   本已破碎的空间,瞬间被楚馡转化为自己的虚境。   我们的虚境是相通的,处于楚馡的虚境之中,我本已枯竭的神念也重新焕发精神。   黑幡摇动,刀气纵横。   但见鬼哭神嚎,残魂纷纷破灭。   魔刀的煞气与楚馡的杀机完美融合,化为无坚不摧的杀伐之气。   黑色刀浪是如此的狂乱,阴神鬼将也望而生畏。   落在鬼祟大军中化为惨淡阴风,落在鬼神宗弟子军中则化为一片血海。   阴神破空来袭,我摇动黑幡将其挡下,接着便是楚馡的魔刀现身。   鬼来斩鬼,神来弑神。冭灭魂灵,收割生命。   直到广场之上再无人敢向我们发起围攻,只剩下我和楚馡两人。   “感觉如何?”我问道。   “甚好……”   “战斗才刚刚开始。”我望着地狱之门的方向说道。   “我晓得……” 第311章   阴神之死   鬼神宗再无人向我们发起攻击,我们迎来暂时的喘息之际。   亡魂大军已经全军覆灭,但鬼神宗弟子还有将近两万人。阴兵鬼将不过是法坛兵马,这些人才是鬼神宗的根基。   我看过浑天司的影像资料,晓得他们个个死有余辜。   既然他们甘心与饿鬼道为伍,我和楚馡要做的就是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楚馡提刀环顾四周,眉毛高高扬起。   清澈的美眸蓄满了愤怒和杀机,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温柔。   乌黑的长发本应随着清风而飘荡,现在却随着阴风鬼气狂舞。   脸颊因为体力的流逝变得无比惨白,身体也因着神魔附体般的激情杀戮微微颤抖。   年少的心为爱而痴狂,当我们牵起手走进的却是血雨腥风。   我多想她手中提着的是一个装满野花的花篮,而不是一把杀尽众生的魔刀。   可我知道,过去我们为难,未来我们只会更加为难。   时间不多,我们必须在地狱之门打开之前,将鬼神宗余孽全部肃清。   片刻喘息之后,最惨绝的杀戮场景开始上演。   黑幡摇动,楚馡双手握紧魔刀对着鬼神宗大军一刀斩出。   魔刀斩出的刀浪犹如恶龙咆哮,携带无尽毁灭杀机,瞬间冲入鬼神宗大军之中。   亡魂死后化为黑气消散,但鬼神宗弟子都是活生生的人。   但见血肉横飞,化为一蓬蓬的血雾。   血雾尚未散尽,又凝聚成了血雨,血雨在地上恣意流淌。   惨绝的哀鸣一声声响起,鬼神宗弟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神魂来不及逃出就随着破碎的身体一同寂灭。   鬼神弟子惊惧欲绝,却也只能睁大绝望的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她刀下逃生。   楚馡本身的修为境界只是通神,但因着杀意的叠加,魔刀本身的意志,让她此刻犹如魔神附体。   我不再为楚馡的安危担忧,只担心频繁斩出刀浪会透支她太多神念。   还好,她自己很快醒悟这一点。在鬼神宗弟子纷纷惨死后,楚馡不再继续释放刀浪,改以刀气杀敌。   但笼罩在鬼神弟子心头的绝望,并没有为此而减少半分。   楚馡的刀气不再汪洋纵横,而是随着她的狂舞变成了千丝万缕的线,无声无息切割着鬼神宗弟子的身体。   寂静杀戮,被杀的鬼神宗弟子甚至也忘记了惨叫。   空气变得无比压抑,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情绪开始在鬼神宗弟子中蔓延。   绝望中,一位鬼神宗长老不惜献祭神魂,试图召唤护法鬼神。   未等咒语念完,大好头颅便冲天飞起。   有人试图逃离,还没逃出多远身体突然拦腰而断。   ……   在这股新的恐慌情绪的蔓延之下,围攻仁慧大师的鬼帅也受到了感染,战意大减。   与紫微阁大军作战的鬼神宗弟子,更是士气全无。   在道门破虚高手的帮助下,四大鬼帅先后伏诛,鬼神宗弟子疯狂逃散。   这时候,楚馡也几乎杀光了所有参与围杀我们的鬼神宗弟子。   现在鬼神宗还有三千精英弟子,全部聚集在穿着猩红法袍头戴帝王冠冕的男子麾下。   此人,正是鬼神宗宗主。   在他左右还站着五位护法长老,分别执掌鬼神宗的五座神殿。   他们是鬼神宗最后的底蕴,代表着鬼神宗的法脉传承。   魔刀带来的恐慌情绪让他们保持沉默,但地狱之门传来的动静又为他们增添了无尽的勇气。   令他们敢站在这里,直面楚馡的魔刀之威。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覆灭鬼神宗,只要杀了这些人,鬼神宗就算彻底覆灭,我们此行的初心也算圆满。   至于地狱之门的开启,虽然与鬼神宗相关,但却更像是一场宿命的安排。   苍穹之上,明采薇和杨婉晴的战斗也到了尾声。   鬼神宗亡魂大军的败亡,让杨婉晴的鬼兵大将失了军威,再非明采薇的对手。   此时的她铠甲残破,真形即将涣散。   突然,明采薇身形再次拔高,从上空向下压着杨婉晴打。   杨婉晴无力承受,在明采薇的疯狂攻击下,人被从天空压到地上。   最后,明采薇一枪灭顶。   杨婉晴横戈拦截,身体无法承受万钧重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无力抵挡。   这时,明采薇突然把枪收回。   正要一枪诛灭杨婉晴的真形,便在这时候杨湛冲过去挡在杨晚晴身前。   杨湛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为了杨婉晴。   “采薇姑娘,不要。”   “杨湛,你心里很清楚她不是你妹妹,她是鬼神宗的鬼兵大将,来自阴山祖庭的阴神。”明采薇说道。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护着她?”   “我只想问她一句话。”   “好,你问吧。”   语毕,明采薇收了枪。   杨湛从地上站起来,转身望着杨婉晴。   默默看了一会,亲手摘下她的面甲,露出一张苍白美丽的脸。   只看一眼,杨湛就瞬间泪流满面。   因为眼前的鬼兵大将只是依着杨婉晴的样貌凝聚的真形,并非活人之躯。   鬼神宗想要以鬼神祭敕封鬼兵大将,献祭的正是杨婉晴。   “她走的痛苦么?”杨湛问道。   “杀了我吧。”鬼兵大将低下头淡淡的说道。   “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杨湛掐着鬼兵大将的脖子疯狂的大吼。   “我死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语毕,鬼兵大将的神魂突然从神庭穴冲出,化为一道虚影杀向明采薇。   明采薇反应极快,一枪刺出。   鬼兵大将神魂虚影梨花枪被透胸而入,虚影晃了晃随风而散,一丝怨念也未留下。   奇怪的是,鬼兵大将神魂冭灭归虚,但地上的真形却未涣散。   明采薇收了枪,俯身查看一番后说道:“杨湛,你妹妹还活着。”   看到这一幕,鬼神宗宗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鬼兵大将是鬼神宗的心血,开启地狱之门是和饿鬼道做的一场交易,鬼兵大将才是鬼神宗最看重的力量。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阴神并没有杀死杨婉晴,而是将她的灵魂封印起来。   现在好了,杨婉晴不仅继承了阴神的全部神威,同时还和鬼神宗结下了血海深仇。   以后但凡鬼神宗弟子出没的地方,必遭其疯狂追杀。 第312章   覆灭鬼神宗之战的终结   阴神的死让鬼神宗宗主眼中失去了光彩,但地狱之门传出的距离异动又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黑雾从地狱之门喷薄而出,越来越浓郁。   随着地狱之门前邪神恶灵的低语,黑雾中凝结出一尊尊狰狞可怖的饿鬼幻象。   门背后的饿鬼恣意疯狂的咆哮着,这是来自地狱的怒吼,饿鬼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到人间收割生灵。   虽然还没有显露真形,但那种穷凶极恶毁灭众生的恐怖意志已经降临。   过去也有冥界饿鬼来人间作祟的事情发生,却从未如此肆无忌惮,是阴司无力监管亦或者冥界意志的失察?   其实这两种原因无论哪一种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件事是来自于天道的默许。   因为如果是来自天道的默许,饿鬼还阳就变成了一种征兆。   预兆人间将有大变故发生,所以阴阳才会逆乱,饿鬼才能还阳。   可是人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倒行逆施的事,甚至连大规模战争都没有。   我朝着地狱之门默默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看向柳参军。   先前我就问过他冥界染指人间的事,他说这件事不是紫微阁能够推演的。   现在地狱之门即将开启,我想从他那里得到确证。   遗憾的是,我看到的只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很显然他事先的确不知道这件事会真的发生。   战斗到现在,紫微阁还剩下最后三百余人。   鬼神宗虽然主力被我和楚馡灭杀殆尽,但还有三千精英弟子。   仁慧大师能勉强牵制鬼神宗宗主,但幸存下来的道门破虚高手,就未必是鬼神宗护法长老的对手了。   如果我和楚馡现在前往地狱之门,那么这里的战斗就会沦陷。   明采薇在和阴神的战斗中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神念和体力,只她一人并不足以扭转这里的战局。   可是如果我们再继续拖延时间,地狱之门就会彻底打开。   ……   “谢鸢,雷师说的没错,你果然背负着冥界诅咒。”鬼神宗宗主望着我阴森的说道。   “你知道的太晚了。”我说道。   “一点都不晚,如果不是你的到来,或许地狱之门根本不会开启。”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人看向我。   我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背负着冥界诅咒,派遣地狱饿鬼来人间索命天道不涉。   但我并不认为饿鬼还阳是专门为我而来,因为这次地狱之门引发的动静实在太大,绝非一个诅咒能够引发的。   鬼神宗固然可以从地狱之门中召唤饿鬼助阵,可从鬼雾中的幻象可以看出来的不是普通的饿鬼。   尚未显形就带有压迫众生之威,门背后或许还会有鬼王本尊降临。   “死到临头,还想栽赃嫁祸。”楚馡冷冷的说道。   “真正死到临头的是你们,等到地狱之门开启你们所有人都会在劫难逃,死无葬身之地。”站在鬼神宗主身边的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冷笑着说道。   “既然我们在劫难逃,请先死为敬。”我说道。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可是如果不把鬼神宗的人杀光紫微阁的人都会死。   鬼神宗宗主既然安心嫁祸于我,我便如他所愿。   除此之外,我从鬼神宗的三千精英弟子身上看到了无数把刀。   饿鬼还阳是一场恶战,我不想让楚馡孤军奋战。   这场战斗必须速战速决,下定决心后我转身对着紫微阁最后的三百余人说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覆灭鬼神宗,如今胜利在望,你们可愿随我血战到底?”   众人默默无言,眼中却有战火在燃烧。   战火越烧越旺,战意越升越高。   片刻的沉默后,仁慧大师率先喊道:“君师有命,血战到底!”   继而三百余人齐声呐喊:“君师有命,血战到底。”   鬼神宗宗主想栽赃嫁祸动乱军心,可他根本不晓得我先前是如何带着紫微阁大军一路杀进来的。   君师的道从来不是征服天下,而是剑指人心。   杀相柳,我未让大军损失一兵一卒。七剑斩破鬼神宗七座鬼门,身先士卒再破九重关卡。   三十六把唐横刀碎尽,不惜自毁生机神魂出窍。   如果不是楚馡及时赶来,现在站在这里与他们对话的是我的亡魂。   鬼神宗宗主修为深不可测,五位护法长老个个也都是破虚巅峰,麾下还有三千精英弟子。   纵然楚馡魔刀势不可挡也需要一番苦战,且势必会消耗大量的神念。   现在所有人都心存死志,战斗很快就可以终结。   “杀。”楚馡以魔刀指向鬼神宗宗主。   随着一个杀字出口,楚馡身影翻动杀向鬼神宗宗主,明采薇紧随其后目标是护法长老。   仁慧大师掠身而过,无尘子道长念咒前行。   一条条人影闪电般的从我身边掠过,杀向鬼神宗大军。   道门弟子早已念力枯竭,特工们也差不多打光了所有子弹,但是没有人停留在原地。   就连杨湛,都从杨婉晴身边离开加入了战斗。   楚馡与鬼神宗宗主战斗从一开始就直接狂乱,魔刀杀机滔天。   鬼神宗宗主虽已有了神通但并未合道,根本挡不住楚馡的魔神之威,以血法秘咒显化七重血影与楚馡在空中纠缠。   随着两人在空中闪电般的交锋,很快鬼神宗宗主的七重血影就被魔刀斩破。   意识到死亡降临,鬼神宗宗主立刻舍身,神魂化为一道血色流光逃向地狱之门。   我早有预谋,舞动黑幡拦住了他的去路。   楚馡提刀追来,对准鬼神宗宗主的神魂就是一刀斩出。   鬼神宗宗主惨绝的哀鸣响彻鬼域……   而这时,属于地面上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谁也想不到,一代枭雄鬼神宗宗主居然是第一个战死。   不是他不够强大,而是他遇上了神魔附体的楚馡。   在杀意的不断叠加之下,现在的楚馡,每一刀都有合道之威,绝对是碾压众生的存在。   道门修行,一重境界一重天。   合道之下,皆为蝼蚁。   杀死鬼神宗宗主后,楚馡还准备杀向鬼神宗大军,被我出言拦住。   “馡,这里交给采薇他们好了,你现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你也是……”   我将黑幡插在原地,与楚馡相对盘膝而坐。   纵然杀声如雷,鲜血飞溅。   我和楚馡只要相望一眼,心神就可以瞬间归于空寂。   只因我们心灵相通,彼此都是对方的全部。   战斗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   鬼神宗宗主的死重创了鬼神宗大军的士气,等到五位护法长老也相继伏诛后,鬼神宗弟子战意全无。   只剩下亡命逃窜的份,可是他们注定无路可逃。   地狱之门的鬼气不是他们可以靠近的,而明采薇的速度碾压所有人,即便战力虚弱,速度却不减分毫。   等到最后一名鬼神宗弟子倒下,战场覆灭鬼神宗之战终于结束了。   但我并没有时间庆祝,因为就在战斗结束的这一刻,地狱之门方向传来轰然一声巨震。   不知多少地狱饿鬼伴随着滚滚黑雾冲向人间…… 第313章   三百八十四把刀   真正的决战开始了,黑气翻滚,一只只来自地狱的饿鬼冲到了人间。   狰狞,恐怖,双眼闪烁着嗜血的凶芒。   这是真正的饿鬼,绝非鬼神宗召唤的孤魂野鬼所能比拟。   每一只饿鬼都带着属于地狱的恐怖与邪恶,它们大口呼吸着人间的甘美空气。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饿鬼的怨念极其强大的,煞气无双,战力也强悍绝伦。   这哪里是鬼祟,分明就是一支鬼将组成的大军,其中还不乏红衣鬼将级别的存在。   随着饿鬼不断的从地狱之门涌出,那些被先一步召唤到人间的邪神和恶灵,也相继和自己的真身完成了融合。   邪神战力在鬼帅级别,恶灵的战力则与红衣鬼将相当。   饿鬼疯狂涌出地狱之门,从数十只,到数百只,很快这只恐怖的地狱军团就突破了千只。   两千,三千,瞬间增长到了八千。   当数量增长到八千后不再有饿鬼冲出,但地狱之门犹自没有关闭。   门背后黑雾还在凝聚,黑雾中隐藏着一股极为磅礴的神念意志,说不定还有鬼王正在试图跨越地狱之门。   短短片刻时间,从地狱之门中涌出的饿鬼就超越了鬼神宗所有的战力。   很显然,饿鬼道早有预谋。   眼前这些饿鬼还只是先锋,是饿鬼道伸向人间的触角。   如果不能予以迎头痛击,将其斩断,未来还会有无数饿鬼道大军冲向人间。   每个人的心头都压抑到极致,喘息声静不可闻。   鬼将军团,这是何等令人绝望。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来到鬼域,历经生死方才将鬼神宗覆灭。   可是谁能想到,刚取得胜利就跌入恐惧深渊。   不是他们没有勇气作战,而是这根本不是他们所能面对的力量。   即使道门通神高手来了,也要望而却步。   能坦然无惧的只有合道。   楚馡靠杀意叠加和魔刀的煞气,能斩出合道的神威,但她并非真的合道。   无论是肉身还是神魂念力,都和合道相差甚远。   至于我自己,相柳之战虚境崩塌,连强行突破到合道境界都做不到。   而且在先前的战斗中,我生机和神念都已损耗太多。   饿鬼才来到人间,还在适应人间的气场,一旦等它们全部回过神来必将为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紫微阁所有人立刻从广场撤离。”我下达命令。   “谢鸢,一起走吧。”柳参军伤感的说道。   “我若走了,你们恐怕一个也走不了了。”我说道。   “那就一起血战到底。”姜柘咬牙说道。   姜柘的话,很快在人群中引起了回应。   “对,血战到底。”   “谢鸢,你已经为我们付出太多,如果这时候要我们弃你逃亡,毋宁死。”   “我是不会走的,誓死与君师同在。”   “誓死与君师同在。”   ……   望着一张张慷慨激昂的面颊,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死志。   我并未证君师,但在他们心里已有君师之名。   晓得他们无论怎么都不会走,我看着地上鬼神宗弟子丢下的满地刀兵说道:“你们可以留下来,但要答应我一件事。”   “君师请讲。”仁慧大师说道。   “只要我手中还有一把刀,你们谁都不许踏上广场半步。”   众人互相询问,但我的态度不容置疑。   沉默一会,姜柘走到我跟前,说道:“我留下来为你递刀。”   “不用了姜兄,你们都下去吧。”   说完,我手持黑幡走到广场中央。   地上鬼神宗弟子留下的刀目测有五百把左右,这些刀各种制式的都有,还有很多专门以邪法打造的法器。   道门以剑为尊,鬼神宗这种邪恶宗门更喜欢用刀。   在青鸾山我曾将刀意散落于秋风,此刻我将刀意释放出来与地上散落的刀沟通。   我默默挑选,从中选出三百八十四把。   等到我的刀意与每一把刀相连,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舞动黑幡。   风随幡动,刀随意动。   三百八十四把刀齐齐冲天飞起,插入云霄。   旋即回落,插在地上变为三百八十四爻,对应易经六十四卦。   谢家薪火窥天机,道命数,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对易经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的理解。   相柳非我能敌,能为我所杀是因我篡改了革卦的变爻,将泽火革改为泽天夬。   以神剑斩蛟的卦象,杀死相柳。   现在饿鬼道大军依然非我能敌,就算我想演卦,也算不出兆机何在。   或许,这是必死之局,根本就没有兆机。   如此一来我只好将卦数用尽,将六十四卦中三百八十四爻全部化为杀机。   卦数用尽,若依然不能改命,便是我命尽之时。   在场有的是道门高人,仁慧大师也精通易理,很快就有人看出了我的布局。   “谢鸢,你这是要和天道赌命?”无尘子道长吃惊的望着我问道。   “天道不给我生机,我正好拿自己的命数来赌。”我说道。   “可是……”   “不意天道错怪恚,顾此是我所当为。”我缓缓念道。   听我说出这句话,无尘子再也说不出什么。   紫微阁的人开始撤离,很快广场上就只剩下楚馡和明采薇。   我把黑幡递给楚馡,说道:“馡,采薇姑娘,你们也下去吧。”   “谢鸢,我要和你一起战斗。”楚馡说道。   “在我的刀用尽之前,这里的战斗你无法插手。”   “谢鸢……”   楚馡流着眼泪,用力将我抱住。   她抱的是那么的紧密,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衫。   多少爱恨,生死一瞬。   “馡,相信我,我的命数没那么容易尽。”   楚馡松开怀抱,怔怔看了我一眼,咬牙说道:“采薇姑娘,我们走。”   目送两人走下广场,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地上插着三百八十四把刀。   地狱之门方向,饿鬼道大军已经回过神来,开始向我张望。   我带有冥界的诅咒,人间不识得,但是它们却一眼就能辨识出来。   眼神越来越疯狂,杀机涌现。   伴随着一声嘶吼,第一只饿鬼朝我疯狂的扑了过来。   我站在原地不动,等它高高跃起飞上广场的时候,拔出了第一把刀。   饿鬼来得快,瞬间压到我头顶上空,张开了血盆大嘴。   这是一只红衣厉鬼,体型如巨兽。   我手中所持的是一把短刀,并未被它放在眼中,张开血盆大嘴迫不及待想要将我拆吞入腹。   可惜,它既不懂卦象,也不懂我的刀。   就在它冲到距离我头顶还有五尺距离的时候,我愤然一刀斩出。   饿鬼是有实体的,血肉俱全。   一刀斩出,血雾爆裂。饿鬼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身体便从中一分为二。   这一刀对应的是乾卦第一爻。   初九,潜龙勿用! 第314章   最后一卦   伏羲观天象演八卦,画出的第一卦就是乾卦。   传说中,伏羲画卦得到了诸神之师应龙的点化,所以乾卦六爻皆带有龙相。   这乾卦第一爻,对应的就是潜龙。   我以乾卦第一爻斩杀饿鬼后,很快又有七只饿鬼冲上了广场,压力开始成倍增加。   但此时我的刀意已经和卦意相合,等到饿鬼近身,我旋即斩出第二刀。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此时我孤身站在广场上,犹如置身荒野,野兽环伺。   只有杀出龙威,方才为大人所见。   七只饿鬼前三后四,前三又分左右两只,当空一只。   我先使出一刀裂空斩,将空中的饿鬼一分为二,继而双手握刀弓步向前。   左横右带,刀意如流水斩杀两只饿鬼。   等到后面四只饿鬼冲来,我向后转身以背对敌。   四只饿鬼齐头并进,同时拔空跃起,我一边向前疾奔一边将胸中杀机转化为刀意。   等到手里的刀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刀意,我突然一个回马刀横扫而出。   四只饿鬼齐齐拦腰而断,而我手里的这把刀也随之破碎。   先后斩杀八只饿鬼之后,又有数十只冲上了广场,饿鬼大军也正在疯狂朝这边汹涌而来。   我本无兆机,但在刀意与卦意相合,天地杀机皆为我用。   九三,君子终日干干。   夕惕若,厉无咎。   乾卦的第三爻以静制动,所以这次我任由这数十只饿鬼将我重重包围。   等到饿鬼杀机发动的那一刻,我直接九三变九四。   干龙变为跃龙的那一刻,手中的刀无法承受刀意的瞬间变化化为齑粉。   隔空再取一把刀,以跃龙出渊之势向天空飞去。   饿鬼层出不穷,我短暂的拖延,立刻又招来数十只饿鬼的围攻。   不仅地面上,空中也有。   我被困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而这对应的正是乾卦第四爻的卦象,或跃在渊,无咎。   跃龙具备了出渊的势,但因着蓄力不足,还无法叱咤九天之上。   所以,这一爻我还要变。   变爻之时,手中的刀再次破碎,隔空再取一刀。   此时围杀的饿鬼已经增加到上百只,而我也因着天地杀机的感召,刀意满胸杀意再不能遏制。   九五,飞龙在天。   人在空中,以飞龙在天俯瞰大地之势,向着下方斩出至强一刀。   一刀成海,席卷四方。   下方饿鬼纷纷被刀气冭灭。   刀碎,卦意不断。   不等空中的饿鬼杀来,我从地上再取一刀,拔地冲天而起。   无视饿鬼的拦截,我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冲向天空,一直冲到天极高处触及到鬼域结界方才折回。   乾卦第六爻斩出,九六,亢龙有悔。   亢龙乃阳气巅峰,这一刀也刚猛无俦,犹如九天真雷动。   但见刀气化为闪电,刀海也仿佛变成了雷海。   饿鬼血肉横飞,鲜血如瀑。   等我再从天空落地之时,面对的是成百上千只饿鬼的围攻。   先前因着饿鬼来的少,我能将乾卦六爻用全。   此时面对着饿鬼大军的群起围攻,我再也无法使用全卦,只能随机应变,随意攫取变爻与刀意相合。   真正的恶战开始了,我以鬼魅般的身法在饿鬼大军中冲杀。   忽而如履薄冰,忽而山水空濛。   方见震为雷,再从巽为风。   山下有风,风行大地,泽上有雷,火天大有……   一道道卦象,一道道变爻。   错综反复,瞬息万变,只杀得天地昏沉。   地上的刀一把把的减少,而刀意却始终随着卦意连绵不绝。   ……   “好可怕的刀,好可怕的卦。”一位精通易数的道士望着广场的战斗喃喃说道。   “福生无量天尊,今日见了谢鸢,我才知世上真的有生而通神之人。”无尘子道长随声附和。   “谢家薪火靠的从来都不是神通,靠的便是这窥天机道命数的本事。”柳参军感慨道。   “谢鸢能褫夺天机为己用,又以刀法通神,他若证了君师,道门合道之下怕是无人是其对手。”仁慧大师老道士说道。   “此战若能竞全功,谢鸢必证君师。”杨湛说道。   “可是,他真的能打败饿鬼道大军么?”姜柘问道。   姜柘这句话说完,众人立刻变得沉默下来。   纵然我刀气纵横,但这饿鬼大军犹如上古猛兽,各个都有鬼将之威。   莫说取胜,我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易经六十四卦中,杀伐最强的卦几乎被我用尽,后面的卦象看似玄妙无穷,但杀伤力却明显不足。   越战越是心惊,因为这饿鬼根本杀不完。   卦数就是我的命数,一旦卦数用尽,也是我丧命之时。   血雨腥风,地动山摇。   伴随着饿鬼惨绝的哀鸣,广场上早已尸横遍野,犹如旧梦重现。   祝由术为半神所创,而卦爻乃初代人皇伏羲所演。   上古之时人神共居,所以伏羲既是人皇也是天帝,他推演的八卦带有鬼神莫测之威。   天地之间有人存,伏羲不负人皇之名。   将天地人属于人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可是,天地无尽但人力有穷尽。   八千饿鬼,已经被我屠杀过半,这份战绩传出去足以震撼天下道门。   但这场战斗依然看不到希望,神念衰竭体力透支。   后来的每一刀都几乎在燃烧自己的神魂为战,我要拼命压榨自己的生命潜能。   施展帝乙归妹卦象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望向楚馡。   她眼中有怒火在燃烧,黑幡随风狂乱翻滚,魔刀也在她手中颤抖不止。   我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属于我的战斗还远未结束。   持刀继续杀伐,卦象越来越无力。   杀到后来,谁都能看出我已经无力与饿鬼周旋,随时都会被饿鬼吞噬。   地上的刀越来越少,而饿鬼却不再减少。   只因我现在神念和体力都已经到了尽头,纵然杀意满胸却再无力宣泄。   待我斩出师卦的大君有命这一爻的时候,不知是谁先开口,大声喊出一句:“君师不败。”   继而众人齐声呐喊:“君师不败。”   君师不败……   可我还不是君师,君师没那么好证。   斩出师卦的大君有命后,我只剩下六把刀可用。   所有卦象也已用尽,只剩最后一道坤卦。   在混战中,我有很多机会使用坤卦,但我一直隐忍不发,以别的卦象代替。   只因我从天行健开始,就想着以地势坤结束。   此时饿鬼道大军还有近千只饿鬼,无一不是精英,每一只战力都不在红衣鬼将之下。   对现在的我来说,每一只都要倾尽全力才能应对。   我没有喘息的机会,即刻开始出刀。   初六,履霜,坚冰至。   坤卦第一爻斩出,犹如凛冬降临,我的心也变得无比冰冷。 第315章   利永贞   坤卦是上上卦。   坤象征地,地载万物,也可使万物归隐,所以坤有归与藏的意思。   我以乾卦为始,以坤为终结。   有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之意。   可是这场战斗对我来说过于残酷,以卦数和天道赌命数,卦尽命终。   坤卦第一爻,履霜,坚冰至。   冰封万物,意味着事情进入了极度危险的状态,必须小心翼翼。   这一刀我没有杀死任何一只饿鬼,刀意全部用来守身。   但在刀意完全释放的那一刻手里的刀,还是立刻冻结,破碎为冰晶。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坤卦的第二爻不再静,直方代表着规矩,乃地道之光。   正所谓,人法地。   此刀一出,饿鬼已经没有受到损伤,但就像是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令它们畏惧而不敢上前。   短暂的震怒过后,饿鬼很快突破了屏障,此时我第三刀出手。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这一刀是正义之道,我为覆灭鬼神宗而来,即使功败垂成,但无损我的荣光。   饿鬼为正气逼退,但是杀机在暴涨。   接着我第四刀出手。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依然在隐忍,饿鬼的攻击开始展开,我要全力躲闪方可规避凶险杀劫。   第五刀出手。   六五,黄裳,元吉。   这一爻位于坤卦的中位,君主之位。   占得此卦,意味着自身的品质和能力赢得了人们的尊敬,也得到了一定的地位,可以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了。   当我斩出这一刀的时候,紫微阁那些人正在为我呐喊。   “君师不败,君师不败。”   这是他们对我的肯定,他们的实力不足与我并肩作战,但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是和我一起的。   若非我坚持,我毫不怀疑他们可以做到与我同生共死。   我征服了人心,气场也因着人心的凝聚开始提升,我在亲道已经滞留太久,现在终于触及到了突破的机缘。   这一刀依旧不能用来杀敌,依旧只能用来威慑饿鬼。   但到了坤卦的最后一爻全变,所有的信念和意志全部化为杀机。   我修道,道用来做什么?   护国安邦惩奸恶,道法自然斩邪魔!   无尽坚持,化为最强大的杀伐之力,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上龙,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第六刀斩出,刀浪犹如一条征战于九天之上的战龙。   带着蔑视万灵众生的威压,以无可匹敌的战力叱咤九天。   刀浪成海,席卷四面八方。   那些围攻在我周围的饿鬼瞬间被我的刀气埋葬,在战龙的龙威面前,它们如同蝼蚁般恐惧着,战栗着。   浓郁的鲜血,流在地上变为血海。   血肉爆裂,整个空间笼罩着一层血雾。   惨绝的哀鸣,来自于它们灵魂深处。   没有一只饿鬼不感到恐惧,在这一刻它们后悔来到人间。   因为人间比地狱更加恐怖。   饿鬼道大军瞬间溃散,饿鬼纷纷惨死,等它们想要逃亡的时候,已经沦陷于刀海之中。   此日楼台鼎鼐,他时剑履山河。而现在,便是我提刀震山河之时。   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这是一刀,也是千万把刀。   处处寒光闪烁,将刀意串联成了刀海。   鬼神宗弟子留下的刀兵多为凡铁,唯独这一把刀是不化骨所制。   完美承载了我所有的刀意,直到最后一只饿鬼伏诛,刀身才轰然破碎。   狂乱的刀意释放了我心中所有的杀机,同时也透支了我的血气和生机,刀身破碎之时我七窍同时流血。   身体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眼前的世界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仿佛人已经死去,又仿佛我已身化希夷与这片天地同归。   功成身退,人间再无留恋,我该走了!   卦数就是我的命数,而此时卦数已经用尽。   命数尽了,不仅身体会死,神魂也会一同冭灭。   但我的命并没有尽,就在我生机大量流逝,神魂也即将随之冭灭之际。   有人来到我身边,牵起了我的手。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令我想起了朱家端午节那天的场景。   当时我与现在一般无二,可是我并不晓得后来的事。   “谢鸢,你不许走。”   “若人间没有你,我何必来这人间苦苦等候。”   “若这天地没有,我要这天地何用!”   “相公,归来……”   “说好了一起携手照山河,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   ……   随着楚馡的一声声呼唤,黑暗迷途中,仿佛有一盏灯火。   当我窥见了灯火,亦仿佛灵魂找到了归途。   我的卦数并没有尽,当楚馡为我流泪的时候,我感知到坤卦中还有一爻。   用六,利永贞。   君师不是我的初心,因为我来人间根本不是为了证君师。   若为君师,我必死无疑。   我来,是为了爱而来,我晓得有人在等我。   而我,要带她一起回家。   世界不再虚无,眼前的镜像又变得渐渐清晰,我望见了楚馡的泪眼。   “馡,我……赌赢了……” 第316章   凶神   八千饿鬼,灰飞烟灭。   可是地狱之门并没有关闭,背后的磅礴意志也没有消散。随着黑雾的再次爆发,又从中跨越出一道道黑暗邪恶的身影。   一共有三十六道身影,代表着三十六尊战力强大绝伦的饿鬼凶神。   属于我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可是战斗并没有因我而终结。   楚馡撑起黑幡,凝神望向地狱之门,喃喃说道:“相公,你的战斗接下来由我来替你完成。”   “馡……”   “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它们全部送回地狱。”楚馡咬牙说道。   “还有我。”明采薇走上前来。   八千饿鬼之战,明采薇没有参与,此刻战力恢复,战意盎然。   “算我一个。”杨婉晴说道。   先前杨湛一直再用罗盘吸收此地的鬼气为她恢复真形,在吸收了大量的阴气鬼气后,杨婉晴神魂也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阴神死后,将真形留给了杨婉晴,同时还留给她一身神通。   杨婉晴提着长戈走来,与明采薇一左一右站在楚馡身边。在杨婉晴之后,仁慧大师,无尘子,杨湛,姜柘,柳参军……   紫微阁所有人全部踏上广场。   三十六尊凶神的战力,并不比八千饿鬼相差太多。   勇猛之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鸢,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疗伤恢复,君师你已经实至名归。”仁慧大师说道。   “嗯……”   一战灭杀八千饿鬼,令我有了君师之名。   但究竟能不能做君师,还要等虚境分明之后才晓得。   三十六位凶神,战力堪比道门通神。   这不是楚馡能够孤身迎战的对手,即使加上阴阳二神也有强大的战力之差。   紫微阁三百余人,联手作战能牵制数位鬼帅。   不过这一战凶险异常,凶神是有神威的,神念皆可伤人。   道士有真气护体,紫微阁的特工恐怕会死伤惨重。   只看仁慧大师能不能以佛法守护他们的心神,否则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广场早已化为一片血海,饿鬼尸横遍野。   三十六尊凶神齐齐回首向这边张望,神目流转杀机冲天而起。   楚馡没有多做停留,一手持幡一手持刀,向着地狱之门走去。   关于黑幡,我一直没有机会询问。   这黑幡中凝聚着强大的战力,当我舞动黑幡的时候,还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着一股磅礴无尽的意志之力,带着久远古老的气息。   像是已经过了千万年,但战意不灭。   虚境没有复原,我看不到星空,也看不到属于楚馡的星子。   但我想,当楚馡选择握紧魔刀的那一刻,她的宿命就已经觉醒了。   说不得她的星子也已经被黑暗吞噬。   这种变化不是我能阻止的,因为识神代表的是过去,也就是说楚馡很古老的过去中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黑幡飘动,随风猎猎作响。   楚馡脚步坚定,只留给我一个一往无前的背影。   看着看着,我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这样目送她走向沙场。   我能斩杀八千饿鬼,靠的是褫夺天机为己用,但楚馡本身就封禁着强大的力量。   她在刚才的战斗中所表现出的愤怒杀机,天地都不能掩埋。   这令我十分好奇,她的宿命中到底背负着什么,是什么令她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愤怒杀机。   凶神本来是为了杀我,被楚馡的杀机所牵引,渐渐的将神念凝聚在她身上。   感知到凶神的杀念,楚馡开始加速,越走越快,最后开始奔跑。   等她闯入三十六位凶神的杀念笼罩范围之后,楚馡忽然拔空飞起,飞到极高处折身返回。   黑幡猎猎,犹如乌云灭顶。   三十六凶神齐齐发出愤怒的嘶吼,但楚馡凛然无惧,孤身闯入杀阵中,将黑幡插在三十六尊凶神中间。   这黑幡,便是她的战旗。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只这一个举动就足以牵动三十六位凶神全部的杀机。   凶神立刻爆发神念威压,化为毁灭杀机朝楚馡汹涌而至。   楚馡凡人之体,无论是神魂还是肉身,都经不起凶神神念威压的杀伐。   但只要黑幡不倒,天地间就没有力量能够击垮她的信念。   黑幡狂舞,魔刀铮鸣。   楚馡孤身傲视群神,做了一个令凶神更加怒不可遏的动作。   她以刀锋划破掌心,用自己的鲜血浸透了刀柄。   这意味着,她和魔刀立下血誓,也必将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为止。   我不晓得这是她的战斗本能,亦或者来自于怒火的激发。   一个牛头凶神,发出一声咆哮,挥舞着两把车轮般大小的战斧杀向楚馡。   身法未知,就看见两道寒光斩向楚馡。   楚馡挥动魔刀,将两道寒光全部斩灭,同时人也照着这位牛头凶神冲了过去。   双方的速度都极快,瞬间并到一处。   楚馡双手握刀高高跃起,凶神也在同时双斧齐出。   开始,凶神想要以双斧斩杀楚馡,在感知到魔刀中蕴含的恐怖神威之后,这位凶神眼中流露犹豫的神情。   临时变招,双斧交叉试图拦截。   凶神变招但楚馡的杀机依旧一往无前,魔刀依旧锁定牛头凶神的胸腹,轰然斩落。   只听轰然巨震,魔刀斩在两把战斧中间。   爆发出的毁灭能量瞬间破碎了空间,产生的音浪令周围凶神也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楚馡神魔附体,可毕竟是肉体凡胎。   这一刀并没有将双斧斩断,反而因着强大的反噬让她自己倒飞出去。   人在空中呕出一口鲜血,随风洒落。   牛头凶神露出狞笑之色,因为他觉得他高估了这个对手。   可是,还没等他重聚杀机。   楚馡又从天空飞回,依旧是双手握刀斩向他的胸腹。   这一刀,比刚才那一刀杀机更盛。   牛头凶神不得不再次全力招架,楚馡的人再次倒飞出去,这次她受到的伤更厉害,七窍同时流出血迹。   但她没有丝毫的胆怯,战意疯狂提升。   很快第三刀又斩了回来,这次牛头凶神再次感受到了魔刀的恐怖。   倾尽全力发出一声怒吼,双斧招架魔刀。   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   楚馡并没有选择和他硬拼,当牛头凶神架起双斧之时,楚馡的身体陡然下沉。   手中的魔刀也随着她下坠,接着她双足猛然顿地,人如箭矢一般向着牛头凶神左前方射出。   经过牛头凶神的鬼神之躯的时候,反手握着魔刀向前划过。   这一刀,既没有刀罡也没有刀气。   就像是温柔的春雨,无声无息,又像是春风扑面。   凶神者,肉身与神魂一体。   神死,身也死。   很快,牛头凶神眼中的神光变得黯淡下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动。   似乎是想问,为什么这一刀突然变了。   接着,牛头凶神的鬼神之躯轰然倒地,鲜血染红大地。   楚馡斩杀此凶神先后用了三刀。其实,第三刀她已经有了斩破双斧的力量,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一味的疯狂才是真的堕入魔道,只从这点来看楚馡并未入魔。   在楚馡斩杀牛头凶神后,这场神魔之战终于爆发。明采薇和杨婉晴也先后杀入战局,一入战就陷入疯狂。   神魔之战,气场紊乱,紫微阁的人一时间竟无从插手。   直到仁慧大师以佛光重伤一位凶神,引动凶神的杀念,顿时所有人全部被卷入神魔杀劫之中。   楚馡的刀刚猛无俦,越战战意越强大,牵动凶神越来越多。   等到她又先后斩杀两尊凶神之后,几乎半数的凶神全部朝她杀了过来。   她自然不能抵挡,立刻逃向空中。   凶神急追而至,楚馡在空中与之周旋,从天上打到地上,再从地上打到空中。   只杀得天昏地暗,魔刀黑浪滚滚染墨苍穹。   楚馡一人牵引了半数凶神,剩下的凶神则是被明采薇和杨婉晴牵动杀机。   开始两人各自为战,几乎在交手的那一刻两人都受了重伤。   直到两人彼此向对方靠拢,阴阳互根,她们开始携手作战,战局也开始扭转。   可是凶神的数量太多,严重超出两人所能应对的范畴。幸好有仁慧大师和紫微阁众人的帮扶,方才与凶神勉励抗衡。   战斗无休无止,胜负陷入胶着。 第317章   我以血来洗   天空之上楚馡的杀机已经灌满苍穹,凶神极力追逐猎杀,可终不能将楚馡的气机锁死。   每到危难之时楚馡总能爆发出逆天战意,斩破牢笼。   诡谲婀娜的身影在云中穿梭,明明是魔神附体偏又惊鸿曼妙。   可是,凶神也有神威。   他们同样可以爆发出破虚的神威,楚馡一个人面对十余位凶神的围杀终究难以抵挡。   随着神魔交战,天空不断洒落血雨。有凶神的血,也有楚馡的血。   楚馡早已鏖战多时,越战越是疲惫。   终于,两位凶神联手爆发最强杀机,从正面破了魔刀的封锁。   在楚馡身后还有四位凶神同时出手,下方五位凶神环伺,上方还有三位凶神同时出手。   杀机从四面八方而来,楚馡瞬间陷入绝境。   战斗到这时候,也是时候分出胜负了,这次围杀凶神不再有任何保留。   如果在全盛状态下,楚馡还可逆转战局。   现在虚弱的她根本无力摆脱困境,只能任由命运的安排。   可是,她会认命吗?   绝境中的楚馡在死亡降临之前,回头向我看了一眼。   眼中没有恐惧,没有伤感。   这是一个询问的眼神,就像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修眉。   然后回头问我,她的眉毛好不好看。   望见这个眼神我立刻明白,楚馡是准备觉醒了。   先前不管她如何神魔附体都不曾真正入魔,不管体内沉睡着多少怒火都未曾失去理智。   可是现在,她不疯魔便不能活。   地上的黑幡疯狂舞动,声如裂帛,仿佛再也无法束缚里面封印者的意志。   黑幡中有魔,楚馡体内也有魔。   这个魔不是邪魔,而是一股天地都无法掩埋的恨与怒。   就像不满天帝无头而战的刑天,就像不顾一切疯狂追逐烈日的夸父。   就像精卫填海,就像羿射九日。   就像兵主蚩尤。   在谢家古书中记载,蚩尤并非输给了轩辕黄帝。   真正打败兵主蚩尤的是天命。   如果说明采薇的恨,是对命运的控诉。   此刻楚馡体内的恨,则已超越了命运本身。   顺天封神,逆天成魔。   凶神杀劫瞬息将至,楚馡也当必死无疑。   就在这生死须臾一瞬之际,楚馡忽然放开怀抱,闭上了双眼,放弃了一切抵抗。   当此一幕降临,地上的战斗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在望向苍穹。   紫微阁不知多少人在这一刻震惊失语,哀伤莫名。   明采薇含泪望向天空,仁慧大师也放弃继续追杀凶神,双手合十念诵佛号。   地上的凶神则是露出狰狞的笑容。   可惜凶神们并不晓得,下一刻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终于,杀机爆发。   就在凶神近身准备降下毁灭之灾的时候,楚馡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情感,就连恨与怒都消失了。   无悲亦无泪,只剩下冷漠。   楚馡眼中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一切都变得如泡影一般。   就好像所有的存在,都失去了意义。   既然存在失去了意义,那么就让这一切全部毁灭吧!   一股终极毁灭之力,从楚馡眼中降临。   这才是真的魔。   魔意一出,震惊十方世界!   ……   正前方的两位凶神最先反应过来,手中的刀兵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们的杀机也在魔意爆发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这不是他们可以对抗的力量,他们不过是来自地狱的饿鬼,而楚馡所爆发出的魔意,是连天神都畏惧的力量。   凶神降临人间之时,带着蔑视众生的神威。   可是现在,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在楚馡面前他们弱小如蝼蚁。   无边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洗刷着魔神的身躯,战意瞬间归于空亡,他们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逃回地狱。   地狱不是地狱,人间才是真的地狱。   凶神不敢直面魔意觉醒的楚馡,转头望向地狱之门。遗憾的是,等他们想起逃亡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   围杀楚馡的凶神共有十四位,楚馡斩出了十四刀。   十四刀之后,十四位凶神的尸体从天而降,落在地上的凶神面前。   战意全部消失,杀机随风消散。   凶神们再也不敢滞留人间,疯狂向着地狱之门逃窜。   可是,等到凶神来到地狱之门前,又立刻陷入更大的绝望。   楚馡一手持幡一手持刀,此刻就站在地狱之门面前,封死了凶神们的退路。   凶神们不敢面对,转身就逃。   就在这时,明采薇等人从身后追杀过来。   战局完全逆转,凶神们战意全无,在众人全力追杀下相继伏诛。   等到最后一位凶神战死,凶神之战宣告终结。   ……   地狱之门前,楚馡眼中的冷漠依然亘古不化,没有人敢和她对视,也无人敢走到她身边。   就像是一尊雕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   魔意觉醒令楚馡瞬间获得了毁灭天地的杀机,但这不是她能够掌控的力量。   现在的她正在承受魔意的反噬,如果不能战胜魔意,楚馡就会彻底失去自己,堕入魔意深渊。   我向楚馡走去,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本能的横起魔刀。   冷漠的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谢鸢,楚馡入魔了。”仁慧大师在我身后叹息着说道。   先前楚馡的战力变化只是令人震惊,在听见仁慧大师这句话,以及看到楚馡面对我的反应后,他们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   活下来的人中,道门弟子最多。   道魔不两立,道门弟子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天职。   “大师,何为魔?”我转身看着仁慧大师问道。   “蛊惑人心为魔,妄动无明为魔。”仁慧大师说道。   “她可有杀错人?”我又问道。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方才她所展现的力量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掌控的。”   “你错了,我的妻子绝不是魔头。”   说完这句话,我转过身对着紫微阁众人说道:“如果有天我妻子做错了事,或者就像仁慧大师所说的那样变成了魔头,我想请你们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无尘子问道。   “在你们除魔卫道之前,请跨越我的尸体。”   “如果她有罪,我以血来洗。”   说完,我继续走向楚馡,任由她手中的魔刀刺穿我的身体。   当鲜血从我体内涌出的那一刻,滚滚泪水从楚馡眼中流出,将魔刀从我体内抽出,与我拥抱在一起。 第318章   女魃苏醒   凶神之战已经结束,但地狱之门背后的磅礴意志还在酝酿之中。   先前饿鬼道的八千饿鬼被斩杀殆尽,三十六位凶神也悉数伏诛,如果地狱之门还没有关闭的话,只剩下鬼王亲临。   鬼王,合道境界。   如果是在我和楚馡的全盛状态,联手或可一战,现在绝不是我们所能匹敌的对手。   所有人加起来,也经受不住鬼王的一道神念。   在方才的战斗中紫微阁又付出惨重的伤亡,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明采薇和杨婉晴都已是强弩之末,仁慧大师、无尘子等人也都神念枯竭,无力再战。   楚馡遭魔意反噬,与我一般虚弱。   “你们走吧,这里交给我们。”我说道。   “谢鸢,我们不会走了。”姜柘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走还有逃生的机会,我和楚馡可以为你们争取时间。”   “呵呵,谢鸢,我不会再被你骗了,你现在拿什么来为我们争取时间?”明采薇冷笑着问道。   “我还有楚馡。”我说道。   “她也一样,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么?”   我无力反驳,其实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我和楚馡再无战力。   鬼王跨越地狱之门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死期。   “你们走吧,我不希望你们留在这里。”楚馡说道。   “楚馡,鬼域不破,你要我们去哪里?”明采薇问道。   “去哪里都可以,总之如果今日必死无疑,我不希望有人打搅我们最后的时光。”   “楚馡,你……”   话说一半,明采薇默然转身走向远方。   她一走,其他人也不好再继续留在原地,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着来路走去。   我晓得他们不舍离开,但就像楚馡所说的那样,如果这就是我们的最后的时光,最好还是莫要来打搅。   等人都走过了,我和楚馡也无须再继续维持最后的尊严。   腹部的刀伤不深,鲜血却还在流。   楚馡扶着我就地坐下,我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揽着她靠在我肩头。   在我们面前是一片血海,尸骨如山。   鬼神宗死伤无数,紫微阁也伤亡惨重,还有饿鬼道新死的八千饿鬼。   怨魂残念随风呜咽,空气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天空还是一般漆黑,鬼域依然如牢笼将这方天地锁死。   我们都没有能力破开鬼域结界,这里无论发什么什么外界都无从得知,除非紫微阁再派遣大军进来。   但这需要时间准备,可以断定的是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困么?”我问道。   “不困,想和你说话。”楚馡笑了笑说道。   身边的她,憔悴的令人心疼。   不是为我,楚馡不必来此。   认识我之前,她是霞光惊艳人间,心思单纯不知人情冷暖。   世人都说真情可贵,可知最伤人的也是情。   认识我之后,平添了多少心伤,又多流了多少眼泪。   “我后悔了。”我说道。   “后悔什么?”楚馡扬起头,睁大眼睛问道。   “后悔没有听张雅涵的话,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   “相公,我们做不成神仙眷侣的。”楚馡摇了摇头说道。   “为什么?”   “我遇见了鬼师,也晓得了自己的宿命由来。”   “想说么?”   “嗯,再不说我怕以后都没机会告诉你了。”   接下啦,楚馡开始和我讲述遇见鬼师的遭遇。   故事先从她手握魔刀窥见上古涿鹿之战的场景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鬼师身死陈尸问苍天。   关于这场战争在谢家古书中也有提及,蚩尤的确是死在天命之下。   “在你给我滴天髓后,我便常常觉得自己体内沉睡着一股力量,但我没有想到我背负着九黎族人的血脉。”   “鬼师没有说魔刀的主人是谁,但我自己觉得这把刀就是我的刀。”   “黑幡上写着九黎,只有我自己能看到,这是我们九黎族人的神幡,里面藏着千万九黎族人的意志之力。”   “这天地都是轩辕的,我们是做不成神仙眷侣的。所以,你莫要再内疚对不起我,不管前世今生都是我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难怪我在镇魔塔中见不得那些女子受苦,只因她们便是我无数个前世啊。”   楚馡轻声细语的诉说着,说到后来又流出了眼泪。   我猜测过楚馡的来历,虚境中属于她的那颗星子的变化实在太过诡异。   此刻听她说起与鬼师的前后因果,我才晓得,星子变黑并非是星子的错,是天道抹去了属于她的光芒。   原来,这魔刀是依着蚩尤的魔刀所铸。   原来,这黑幡是九黎族的旗帜。   怪不得旧梦中楚馡会被阴兵追杀,可这天上地下又有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   或许从很早之前我就该意识到了,楚馡的相貌带着日月角,这是东夷人血统的标志,而上古东夷最出名的部落就是九黎族。   可是,如果楚馡是蚩尤后裔,我又是谁?   我可以很确定,从楚馡被天星垂照之时便与我有了因果。   倘若楚馡的身世可以一直追溯到上古,我的来历也当如此。   可惜不管我怎么回想,都只有前世的些许记忆,楚馡也只是宿命觉醒,同样忘记了一切。   忽然,我又想起了谢家古书上那个站在还魂崖上的君师背影。   我爷说等我做了君师便会在谢家祖地将我,或许到时候我便有机会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我和楚馡絮絮的说着话,浑然忘记了时间。   当我们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地狱之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那神威莫测的鬼王意志也随之荡然无存。   不止地狱之门消失了,鬼域的结界也在破灭,无声消融。   等结界彻底消失,我们重新回到了实境。   天空一片姹紫嫣红,云彩如火,层层叠叠,又像是燃烧着的火龙的鳞甲。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彩霞。   比丹霞岭的云海还要美。   “好美。”楚馡望着天上的彩霞陶醉的说道。   霞光映在她身上,仿佛她身上也升起了霞光。   万丈霞光中,我看见明采薇御风而来,姜柘等人也从远方向我们走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是,当我窥伺到火烧云背后隐藏的毁灭杀机,我的心还是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楚馡也很快察觉到火烧云的异常,神情凝重下来。   “相公,这不是火烧云。”   “这是流火之劫。”   “女魃醒了。” 第319章   李寒清的真正实力   这红云似火,似血。   犹如火烧天庭,血染三界。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斗罢赤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风云突变,鬼域无声消融。   众人脸上的欢喜尚未散尽,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神威骤然降临。   绚丽的彩霞忽然变得诡谲,诡谲中带着疯狂和毁灭。   千古神女,女魃复生,何鬼能挡,何神不惊?   这是真正的恐惧,远胜地狱之门。   因为醒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位穿越万古苍穹的上古之神。   她昔日的丰功伟绩早已被世人淡忘,大禹一句神北行,从此人间就多了一个关于魃魔的传说。   如果女魃有恨,是否后悔当初帮助轩辕黄帝打败蚩尤魔君?   九天玄女运筹帷幄,可若不是旱魃出手灭了雨师风伯的风雨杀阵,涿鹿之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女魃为众生福祉而来,却被众生所弃。   这一刻,我忍不住茫然自问,究竟入魔的是女魃,亦或者是众生入了魔?   彩霞满苍穹,越来越红,红的就像是神祇的血。   空气变得灼热,天空变成一片火海。在女魃的恐怖魔威面前,道门呼风唤雨敕雷谴电的神通不值一提。   她的怒火万古不灭,属于她的烈焰也注定要焚灭世间的一切。   女魃早已死去,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将会在这场神火中浴火重生。   天空如火,笼罩在整个深山老林上空。火焰越烧越旺,仿佛随时会降临大地,闯入人间。   如果无人阻止,必将为苍生带来一场浩劫。   “她终于还是醒了。”楚馡喃喃说道。   “你的梦就是她醒来的预兆。”我说道。   “相公,她是因为我才醒来的么?”楚馡又问道。   楚馡的话令我陷入沉思。   共工之台是相柳的埋骨之地,同时也是女魃的埋骨之地,大禹的那句神北行就是要以女魃的尸体镇压相柳。   大禹是人皇,他的话代表天道。   相柳不死,女魃就不能复生。   可是相柳是鬼师的算计,而鬼师谋划一切是为了寻找属于九黎族的血脉,寻找魔刀的传人。   可是鬼师是不晓得楚馡的存在的,那么她为什么又要放任女魃苏醒呢?   想着想着我忽然明白了,不是楚馡来了女魃才会苏醒,而是鬼师想要女魃苏醒去寻找楚馡。   鬼师自己是没有能力找到楚馡的,但是女魃可以。   魔君蚩尤因女魃而死,两者之间的有着不可化解的宿命因果。   从这点来看,女魃的苏醒的确和楚馡有关,无论她来或者不来女魃都会在这一世复苏。   想清楚这点,望着楚馡询问的眼睛,我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楚馡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悲伤,女魃出世一定会为苍生带来一场浩劫。   女魃是因她苏醒,她也是罪魁祸首。   “馡,你不要想太多,女魃成魔是苍生所逼,就算有浩劫也是众生的因果。”   “可是如果不是我,她本该一直沉睡的。”   “没有遇见我,你这一世也会一直沉睡,那么你希望我们永远不会相逢么?”   “相公,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不同,你无须为此悔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女魃凝聚真形之前阻止这场浩劫。”   “可是人间真的有人能阻止她么?”楚馡又问道。   女魃意志的强大超越了鬼王,或许鬼王之所以不敢现身,就是因为察觉到了女魃意志的存在。   鬼王是合道境界,合道之上是飞升。   人间有没有飞升境界的高人,就像是阴长生说世上有没有神仙。   或许在合道和飞升之间还有一个境界,就像破虚和神通之间还有一个通神。   前者掌握了完整的识神之威,而后者只能掌握一部分。   也就是说有人突破了合道,修行却并没有圆满,所以仙缘没有降临。   可是,世上有这样的人么?   如果有的话,我想,我的师父李寒清一定算一个。   道门在很早之前给她的评价是通神,这不是她真正的境界。   道姐曾为我剑斩冥雷,救我逃离冥界。   这是合道之后才能做到的,合道后虚实无界,阴阳也无界。   所以道姐才能穿梭阴阳两界,剑斩冥雷。   我才想起道姐,忽然察觉到一股庞大无匹的意志从南方升起。   这是属于剑的意志。   若说女魃的怒火像是一条赤龙,赤龙已经被剑意所惊。   随着剑意降临的阵阵惊雷。   九天雷动,大地惊蛰。   感知到剑意的存在,我立刻想起了道姐。   除了道姐,我想不到人间还有谁的剑能有如此神威;   声势浩大,气象万千。   剑动九天劫雷如影随形,仿佛这剑本就是从九天之上而来。   原来,道姐的剑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多。   当剑意从南方升起之时,北方同时升起一股浩瀚无边的癸水之气。   癸水之气化为云气,滚滚而来犹如千万玄甲骑兵。   又像风行海上,掀起千重惊涛骇浪。   继道姐展现合道剑威之后,北方再现合道高手的通天手笔。   天象彻底混乱,大地狂风四起。   明采薇御风降临到我们身边,接着仁慧大师和杨婉晴等人也相继赶来。   “谢鸢,你师父来了。”明采薇说道。   “嗯。”我点点头。   “南边来的是她,北边来的又是谁?”楚馡问道。   “北方是怀海大师。”   说完,仁慧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北方念诵佛号。   怀海大师,便是系舟人。   当初姜柘曾说过,能与道姐比肩的人不多,系舟人就是其中一个。   女魃意志苏醒,两大传说级高手降临。   天空之上,感知到先后赶来的两股庞大无匹的意志,火海迎风暴涨,熊熊烈焰铺满苍穹。   北方的云海也随之暴涨,化为滔天巨浪。   南方的惊雷密布,电光交错,大有演化为雷海之势。   一片火海,一片云海,一片雷海。   三片海中,以火海的蕴含的神威最强,其次便是道姐的雷海,怀海大师的云海最弱。   见此,仁慧大师感叹道:“道门何其有幸,李居士不负谪仙之名。”   “大师,他们能阻止女魃之劫么?”柳参军问道。   “如果他们都做不到,只能说苍生当有此劫。” 第320章   道姐拔剑   南面有山,名曰章山。   章山有孤峰插天,傲视群山。   山下正南,晚霞和拂雪道长正向着章山而行。   天空云霞炽燃,流火越烧越旺。   忽然,一道惊雷闪过,雷滚电霍,无得而状。   晚霞是修剑道的,察觉到这雷是因着剑意而生,立刻问道:“师父,是师叔出手了么?”   “是她。”拂雪道长说道。   语毕,拂雪道长施展身法,身体散发清光。   脚不连地,一步跨越十丈。   晚霞跟不上拂雪道长,急的在后面大喊:“师父,等等我,等等我啊。”   “徒弟,你不用急的……早到晚到都一样……”   拂雪道长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断断续续。   晚霞哪里肯依,发足追赶,接着又从风中飘来一句:“反正你也没什么用……”   听见这句话,晚霞一口气没接上直接岔气。   扶着树徐徐弯腰,幽怨的朝着前方瞪了几眼,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调息。   等把气息调理好,晚霞咬牙继续赶路。   老话常说看山跑死马,章山明明就在眼前,但无论晚霞紧赶慢赶都不见距离缩短。   瞅着南面的天空阴云密布,天色越来越暗,晚霞心里泛起了嘀咕。   她胆子最小,这深山老林一个人没有,心里砰砰乱跳,只好一边念着金光咒一边赶路。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方闪过一道白影。   晚霞吓了一大跳,但毕竟也是将要破虚的道士,很快就察觉到白影气息微弱不过寻常妖物,顿时起了正义之心。   捏着剑诀,迅速冲上去,几个起落就追上了白影。   察觉到有人追来,白影也是吓得慌作一团,忽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知向哪里而逃。   “妧妧?”晚霞试探着喊了一句。   妧妧凝神一看,认出是晚霞长长出了一口气。   以前晚霞去探望楚馡的时候与妧妧见过,妧妧也记得这个千里送拐的女道长。   “妧妧,你怎么在这里?”晚霞又问道。   妧妧不会说话,默默看了晚霞几眼,泪珠子清然洒落。   见此,晚霞明白过来,问道:“你要去找他们?”   妧妧点点头。   “鬼域现在可不能进,太危险,不如你和我结伴,咱们先去找我师叔,怎么样?”   妧妧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甚好。”晚霞微笑着说道。   妧妧也是个胆小鬼,可是再胆小的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忘记恐惧。   鬼域破灭后天空就烧起火烧云,紫微阁封禁了周边,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鬼域。   妧妧便独自溜了出来,恰好在这里与晚霞相逢。   走着走着,晚霞说道:“妧妧,其实你不用急着找他们的。”   妧妧露出疑问的神情。   晚霞耸耸肩说道:“如果他们没事你早晚会见到他们,如果他们有事,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啊。”   妧妧幽怨的瞪了晚霞一眼,撒腿就跑。   可就在这时,天上又炸起一道惊雷,点亮了整片天空。   妧妧吓得抱头瑟瑟发抖,妖兽修行最怕的就是雷劫。   “莫怕莫怕,这雷是师叔召来劈坏人的,可不是来劈你的。”晚霞笑着说道。   听说不会劈自己,妧妧没那么害怕了,但也不敢再独行。   有妧妧作伴,晚霞胆子大了许多,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一人一狐很快就来到章山脚下。   到了山下,晚霞又开始犯愁,章山陡峭无路可走。   就在晚霞围着章山寻找登山途径的时候,忽然大地开始剧烈震颤,山体摇动乱石滚滚。   晚霞不明所以急忙向山顶张望,恰好看见拂雪道长御风而下。   “师父,师父。”   晚霞喊了两声,拂雪道长寻声赶了过来,落在晚霞跟前,急切的说道:“快走,这里很危险。”   说完也不等晚霞分辨,牵着她的手就往远处疾行。   “妧妧,快跟上我们。”晚霞喊道。   妧妧天生通灵,也察觉到这里的危险,紧紧跟着两人。   拂雪道长带着晚霞一口气疾行十余里,方才停下脚步,登上一座山丘遥望章山。   “师父,你见到师叔了没有?”晚霞问道。   “嗯。”拂雪道长点点头。   “刚才的地震是怎么回事?”   “你师叔在拔剑。”   “师父,您是说这山崩地震是师叔拔剑引发的?”晚霞道长吃惊的问道。   “是啊,要破女魃的流火之劫只靠天雷可不行,还必须借地火。”   “天雷勾地火,师父,师叔她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飞升未满,合道之上。”   ……   章丘山之巅,李寒清的确正在拔剑。   剑是一把没有任何来历的宝剑,不曾在任何道藏古书中记载。   此剑造型古拙,带着悠远古来的气息。   尚未出窍便已嚯嚯如乍,展露半分真容便以泓澄秋落,剑光激射四方。   李寒清一边拔剑,一边念着剑歌。   “太阴沦魄元不耀,太阳分火成二曜。呜呼怪铜盗此分,倒景在辟与背肖。”   “开奁霍霍光走庭,划如剸犀乍脱鞘……”   古老的剑歌,伴随着李寒清的动作,宝剑一寸寸的拔出。   而随着宝剑不断的出鞘,章丘山随之不断下沉。   两千丈高的巨大山峰陡然沉落,引发一场地震,落石崩塌大地龟裂。   地脉摇动,烟尘四起。   一己之力硬生生压沉一座山峰。   山有龙脉,龙脉有灵。   但面对李寒清的剑威,龙灵半分忤逆之心都不敢有,顺着地脉仓皇而逃。   地火极深,约莫两千丈余,恰好与章丘山等高。   这也是她为何要在此地拔剑的原因。   宝剑一点点的出鞘之时,章丘山犹如一把利剑不断刺入地脉。   等到李寒清将宝剑彻底拔出,章丘山与地势齐平,整座山峰都被压入地下。   异象出现了,地火被勾动,犹如火山爆发,烟尘弥漫。   李寒清闭着口鼻,感知着地下岩浆奔流。   就在地火即将喷涌而出的那一刻,李寒清的人拔空飞向九天。   越过了雷海,隐入云中消失不见。   但见那地火冲天而起,冲入雷海之中。   当天雷与地火相交的那一刻,炽白的闪电,顷刻化为紫色。   李寒清以剑引动的是庚金劫雷,本为白色。   紫色的雷是天道紫霄神雷,此雷带有天罚之威。   等到整片雷海全部泛紫,李寒清从九天归来,以剑搅动雷海向着女魃的火海席卷而去! 第321章   女魃之死   鬼域的天空被火海遮蔽,南方有雷海,但不管电光如何交错都无法撼动火海分毫。   闪电才穿梭如云,瞬间就没流火吞噬。   北方的云海也是如此,云海不及火海之威,烈火蒸干水汽化为雾气消散。   火海不能遏制,越烧越旺。   不断有流火从天空降落,落在地上,大地也跟着一起燃烧。   鬼域被鬼气笼罩太久草木干枯遇火而燃,火势随风蔓延,很快就在地上引发成山林大火。   天上地下同时燃烧,火海不断扩大。   望着这一幕,我想起山海经中关于女魃的记载,说女魃过处赤地千里。   女魃意志复苏尚未凝聚真形就已经引发山林大火,如果给她从此地逃脱,必定生灵涂炭。   林木燃烧,大地成了焦土。   山石被火焰烧的通红,处处生机灭绝。   很快火焰向我们这边蔓延而来,空气变得无比灼热,烈焰拂面无法呼吸。   柳参军带着众人急忙前往鬼神宗的神殿中避火,很快这里就剩下我和楚馡、明采薇等寥寥数人。   又过了一会,温度越升越高。   就连仁慧大师都皱起了眉头,留下的几人中各自都流露出不耐之色。   “大师,你们也进去找地方避火吧。”我说道。   “也好。”仁慧大师沉默着点头,带着剩下的几人离开。   等他们走完,这里便只剩下我和楚馡、明采薇三人。   明采薇是阳神之躯,无惧火焰之威。楚馡是肉体凡胎,被烈焰炙烤的嘴唇干裂,脸色灰败,发梢都打起了卷。   我牵起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汗水。   “馡,你进去吧。”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着你。”楚馡摇了摇头说道。   “再不进去,就要被火烤成黄脸婆了。”明采薇瞧了楚馡一眼说道。   女人都爱美,听了明采薇的话,楚馡本能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望着我问道:“你一定不会嫌弃我么?”   “只会心疼。”我说道。   “不嫌弃就好,总之你不走,我也不走。”   明采薇抽了抽嘴角,说道:“好,你们不走,我走。”   她一走,这无边火海中便只剩下我和楚馡两人。   火焰还在向着广场蔓延,满地尸骨也开始燃烧,空气中飘散着烧焦尸骨的味道。   我和楚馡并肩站在黑幡下面,望着周围凄惨的场景,有种置身地狱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很多年前我和她也是这般,尸横遍野,天上地下都是雷火,无处可去无处可归。   天上的火海还在逞威,火焰涌动在火海深处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焰漩涡,漩涡之中浮现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随着火焰威力提升,人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看着看着,楚馡忽然说道:“谢鸢,我梦见的就是她。”   “女魃开始凝聚真形了。”我说道。   “看来,你师父也无力阻止她了。”楚馡黯然说道。   “战斗还没有结束,我对我师父有信心。”   我的话刚说完,大地忽然开始震颤。   南方传出山崩地裂之声,有一孤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待到孤峰沉没,忽又见一阵排山倒海的气浪,犹如火山爆发般冲天而起。   这是地火……   当地火与天上的雷海相撞,那炽白夺目的闪电顷刻转紫。   继而雷海中响起龙吟之声。   一道道紫色龙形闪电冲出雷海,携带无边雷威冲向火海。   这是道姐的剑。   当初我在龙岭曾见道姐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此刻又见她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剑是剑中的神剑,人是剑中的剑神。   先后六条紫龙跃入火海,雷霆乍现搅动整片火海。   不知多少烈焰,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南方的整片雷海也大举入侵,紫色的电光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吞噬火海。   北方云气乘势而起,一座座群山倾折倒向火海之中。   如此混乱天象,犹如三方天崩。   火海中央,女魃的虚影察觉到灭绝危机,拼命汲取火焰之力凝聚真形。   人影渐渐清晰,披发赤足,黄裳裹体。   名为魃魔,却生者一副仙子容颜,若非全身燃烧着火焰当于姑射天人无疑。   在雷海的无情杀伐之下,火海开始分崩离析。   化为火雨不断的从天空洒落。   女魃身形急速旋转,地火也开始向天空飞去,似乎要将这天地间的火焰全部凝聚在自己身上。   可是,雷海乘风破浪,瞬间就把火海扯碎。   云海水气无边,火焰化为氤氲。   女魃有体无魄,这真形注定无法凝聚。   终于火海被雷海和云海夹在中间,越来越小,火焰也越来越弱。   当雷海和云海相撞的那一刻,风云滚滚阴云密布。   再也瞧不见半点火光,天幕都被乌云遮蔽。   在我们瞧不见的乌云上空,响起道姐的杀伐之声。   同时,还伴随着女魃的声声嘶吼。   可惜这场战斗注定不为人所见,两大传说合道巅峰高手,决战上古女魃。   这种级别的战斗注定不会持续太久,动辄毁灭天地之威。   片刻光景,乌云转红。   又是一道闪电咔嚓照亮天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这雨是红雨,仿佛浸透了鲜血。   红雨落在地上,熄灭了地上的火焰,融进了大地。   随着战斗的进行,红雨如箭矢般射落。   楚馡浑身上下都被红雨浇头,却依然仰首望向苍穹。   望着望着,楚馡忽然掬起一捧雨水,视线模糊中听她喃喃说道:“相公,不知为何,我的心好痛。”   红色的雨,像是女魃的血。   女魃已经化为邪魔,可是我的心也和楚馡一般带着悲伤。   本为神女,于人族有不世之功。   却因着神力损失无法而至烈焰之威,最终被人族贬低为邪魔。   女魃可有过错?   如果真有错,错的是那些亵渎神灵的人。   大禹的一句神北行,斩断了女魃对人间最后的情。   红雨漂泊,天雷轰鸣。   忽然,乌云炸裂,露出一方缺口,我望见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女魃被道姐一剑刺中兄控。   这一剑斩断女魃心脉,女魃无力再战惊慌向西方遁逃。   才转身,被一老僧以般若手印拍中后背。   女魃身体一软,身体急速向西方逃去,怀海大师和道姐紧追不舍。   在两人的追杀下,女魃怒吼连连,可终究无法摆脱。   伴随着一声不甘的哀鸣,女魃被从天空打落,落入西方群山之中。   “不!”   楚馡大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发足狂奔追了过去。 第322章   人间至悲   红雨瓢泼,唯见楚馡狂乱的身影。   我拔起黑幡追赶,但因着重伤未复始终追不上她的脚步。   喊着她的名字,她也充耳不闻。   也不知在大雨中奔跑了多久,最后我看见失魂落魄的站在一座山丘上,望着下面的深谷。   深谷中,一个燃烧着火焰的女人正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女人浑身浴血,血流出来又变成了火。   流火在地上流淌,红雨浇不灭,流到哪里哪里就开始燃烧。   道姐站在不远处,冷冷的望着女人。   怀海大师双手合十,念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   女魃之战结束了,此时的女魃真形未成生机已断,可是望着她凄惨的样子我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悲伤。   走到楚馡跟前,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没等我牵住她的手,楚馡脚步踉跄的冲下山丘,来到女人身边。   地上的火焰在燃烧,但她依然朝火里冲。   我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楚馡挣脱不得,扭头看着女魃,泪流不止。   女魃也在望着她,先是看着她手里的刀,接着又看向楚馡的脸。   这一看,眼睛就再没离开过。   忘记了挣扎,忘记了痛苦,就连眼中的怒火也消失不见。   女魃就那么痴痴的望着楚馡,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被女魃的微笑刺痛了眼睛,再看楚馡已经泪不能止,拼命想要挣脱我的手臂冲到女魃身边。   “馡,你不能过去。”   “相公,我的心好痛,好痛,我的心真的好痛啊……”   我从未见过楚馡喊过一声痛,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她的痛苦令我感同身受,只有在失去至亲时才会如此的悲痛,但我却想不通女魃和她的因果。   看见楚馡的样子,怀海大师停止念诵经文,带着疑惑的望着楚馡。   道姐这时候也转过头来,盯着楚馡看。   而楚馡眼中只有女魃……   随着鲜血不断的流出,女魃的神念气息越来越微弱,人形也开始涣散,变得越来越模糊。   嘴角的那抹微笑,也开始褪色。   望着楚馡的眼神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偏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鸢,放开我,好不好?”楚馡祈求的看着我说道。   “好……”   我再也不忍心制止,只好松开了手。   刚把手松开,楚馡立刻冲到女魃身边,熊熊火焰迎着楚馡而退避。   来到女魃身边,楚馡跪在地上伸手想要将女魃从地上扶起来,可是女魃身体上的火焰无比灼热,阻止她的接近。   女魃对着楚馡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这么做。   楚馡悲痛欲绝,无声哭泣着望着行将消亡的女魃。   女魃微笑着望着楚馡,看着看着也流出了眼泪。   可她是魃魔,泪水才流出就化为水气,如果可以,我想她们一定会紧密的拥抱在一起。   终于,时间到了尽头。   女魃再也无法维持人形的存在,倾尽全力从火焰中伸出一只燃烧着的手掌,想要触摸楚馡的脸颊。   楚馡怔怔看着她,等待着这一幕。   但女魃的手只伸到楚馡的下巴前,就悬停下来,似乎不忍给她带来半分伤害。   嘴唇轻轻蠕动,简短说了几个字,也不晓得说的什么。   接着,女魃的手臂便无力的垂下,然后整个身体化为熊熊烈焰。   楚馡看着女魃整个的消亡,仰首望天无声痛哭。   默默哭了一会,楚馡忽然冲到我身边,拔出黑幡又冲到火海中,持幡狂舞。   伤心欲绝的人,舞动着一面承载着万古悲伤的幡。   楚馡无声呐喊,可失去的人却再也无法归来。   道姐来到我身边,脸上犹自带着震惊,问道:“谢鸢,瘸子……她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说道。   “我杀女魃,可是做了错事?”道姐又问道。   杀女魃拯救天下苍生不是错事,反而是一件大功德的事。   可是,望着伤心欲绝的楚馡,我只说道:“为苍生无罪。”   “总之,女魃不死,生灵涂炭,总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嗯……”   看道姐的神情还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可我这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楚馡。   楚馡重伤在身,经不起如此悲痛。   疯狂舞了一会黑幡,最终力竭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上。   我急忙冲到火海中将她抱了出来,昏迷前,只听楚馡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谢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   话没有说完,人已经昏死过去。   我抱着她坐在山丘山,望着女魃所化的火焰渐渐熄灭。   这一刻,我与楚馡同悲。   冥冥中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道姐说道:“紫微阁的人来了,我先走了,年末你若有时间我想你回师门一趟。”   “好,徒儿记得了。”   道姐走出几步,又说道:“带着你的妻子一起来。”   “好。”我点点头。   怀海大师随着道姐一起离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念了一句南无地藏王菩萨。   紫微阁的人来的很快,都是大人物,但我爷却没有来。   战斗到现在,再加上方才的一场痛悲我的精神也到了尽头,吩咐他们千万照顾好我的妻子,接着我自个也昏死过去。   接下来的事就不再为我所知晓,当我再次醒来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林城。 第323章   吾心安处是吾乡   腊月初,林城迎来一场雪。   近年气候多变异常,林城已经多年未有见过雪,这场雪非但来得早而且特别大。   雪后初晴,暮色天寒。   我披着一袭斗篷站在院中,对着光秃秃筠竹。   天色寒冷,妧妧赖在房间里不出来。   我已醒来三日,楚馡却犹自未醒,身体无恙伤的是她的神魂。   女魃的死,让楚馡沉浸于巨大的悲伤之中。   她迟迟不肯醒来,就是为此,这是她生命无法承受的悲伤。   楚镇业每天来看她,问我楚馡为什么还不醒来,我只告诉他是神魂伤的太重,需要一段时间。   关于楚馡和女魃之间的因果,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稍微读过山海经的人,都知道楚馡那句话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蚩尤有神魔不挡之勇,九天玄女都莫能与之相争,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是女魃。   神话中只记载了女魃帮助黄帝打败蚩尤,却没有写出细节出来,甚至只用了寥寥数笔就完结了涿鹿之战。   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我一直在翻阅上古神话资料,也从谢家古书中寻找答案。   可是关于那场战争的内幕似乎被天道从人间抹去,人间没有一本书有记载。   呼风唤雨的蚩尤为何不敌女魃,女魃又是因何不能重返天庭?   还有关于女魃的身份,民间传说中经常把她当做黄帝的女儿。   女魃是旱神与火相关,说是炎帝的女儿倒还有几分可信,怎么会和黄帝有关系?   想到炎帝,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根据史记记载,蚩尤本为炎帝臣属,炎黄之战结束后,蚩尤不服黄帝起兵作乱。   若女魃为炎帝之女,她与蚩尤是故交。   可惜,人间关于蚩尤,关于女魃,关于那场上古之战都只剩下传说。   用楚馡的话讲天地都是轩辕的,而历史从来只属于胜利者。   我在痴痴的想着事情,妧妧忽然来到我身边,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着。   “醒了?”   妧妧点点头。   我立刻回房,看见楚馡双手抱膝坐在床头。   看见我,楚馡看了我一眼,眼角又流出了眼泪。   “馡……”   我走过去,将她温柔的抱在怀里。   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别的言语,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我安抚的不是一个陷入悲伤的人,而是一个沉溺于悲伤自己无力自拔的灵魂。   她是我的爱人,她的痛苦我能感同身受。   我没有询问女魃与她的因果,也没有问女魃最后和她说了什么。   这些不需要我问,因为不管是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的爱她。   我们紧紧的拥抱着,就像是两颗漂浮在黑暗虚空的星子,互相将光芒映射在对方身上。   直到我们彻底放空心神,温情开始默默流转,感觉到彼此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存在后,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不管前世如何,今世我和楚馡都是普通人。而人生在世,难免会有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即使功成名就富贵荣华,也会有瞬间的怅然所失,失去生命的意义。   这时候,就需要一份可以绝对依赖的信念来支撑。   依赖有很多种,譬如现代人离不开手机,离不开钱包,车钥匙,门钥匙。   事业,名利,各种人情往来……   这些都是浮于生命表面的依赖,并非绝对依赖。   所谓绝对依赖,是你来这个世界的理由,是在你失去一切后依然能够坦然面对一切的信念所在。   常说,人生何似一杯酒,人生何似一盏灯。   绝对依赖给你的既不是一杯酒让你忘记痛苦,也不是一盏灯为你照亮前程。   吾心安处是吾乡,绝对依赖给你的是一个家。这个家不是给身体的准备,而是给心准备的。   只有找到这个家,人才会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相公,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身边。”   “馡,我一直都在。”我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   “骗子,方才就只有妧妧在陪着我。”楚馡撇撇嘴说道。   “要不要喝点水?”   “想喝咖啡,睡了太久脑子有点昏。”   “好,我去给你拿。”   清咖是一早研磨好的,这是楚馡与我迥异的爱好,我更喜欢喝茶。   喝了几口咖啡,楚馡眼中多了些神采,眼底还是带着些许惘然之色。   我就这样静默着,时而不时的瞧对方一眼。   沉默了一会,楚馡忽然看了镜子一眼,瞬间惊到了。   “镜子里的女人是谁?”   “呃……”我无言。   “谢鸢,我昏睡这些天你都不帮我洗脸的吗?”   “我怕吵醒你。”   “啊啊啊……”   楚馡将我赶出房间,我出来后给楚镇业打电话,说楚馡已经醒来了。   老丈人立刻说马上赶过来,我说不用急着过来,我们等下回去。   一个小时后,楚馡沐浴更衣完毕,还化了精致的妆容,瞅我时眼神还带着几分气苦。   “说说,这些天都是谁来看我了?”楚馡瞪着眼睛问道。   “张雅涵,仁慧大师,罗英,陈校长,还有你家人,哦对,晚霞也来过。”我想了想说道。   “你就这么让我蓬头垢面的躺在床上?”   “我不嫌弃,她们又能说什么?”   “说的好,我尽无言以对。”   和张屠夫、南宫姑娘打声招呼,索性一起开车前往楚家。   到楚家时天色已黑,楚镇业早已准备好了晚饭。陈校长也来了,一家人围着火炉吃起了火锅。   温暖的火炉,对着院子里的积雪,当真应景。   涮羊肉的时候,张屠夫主动要我操刀,以我现在的刀法修为,削羊肉的境界已经出神入化。   鸿泥雪爪,片片飞红。   感知着人间烟火气,闽南之行犹如一场噩梦,今日才算真的回到人间。   楚馡伤势未复,偏要喝酒。   几杯酒下肚,眼神朦胧,神情又变得沉默下来。   期间楚镇业问我在闽南都经历了什么,我也没有多讲,只听陈校长讲述林城最近的变化。   鬼神宗的覆灭对道门产生很大的影响,经此一战后我的名字不仅传遍玄门也正式传入道门耳中。   关于女魃、相柳,地狱之门的事,紫微阁封锁了消息,只凭鬼神宗的覆灭就足以震撼道门。   覆灭鬼神宗之战终结后,浑天司立刻对莫家果断采取行动。   而莫家也在一早前就得到了消息,莫家家主出来领罪,莫子羽随着岳章返回闾山。   随后,莫家家业遭清算,林城也再无莫家这号人物。   “谢鸢,你已功德圆满,何时证君师之名传天下?”末了陈校长问我。   “不急,等我从山海关归来。”   “去山海关做什么?”陈校长好奇的问道。   “看一看山海关上的那把刀。” 第324章   楚馡作弊   去山海关观刀是张雅涵事先答应过的事情,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很重要的机缘。   张雅涵支支吾吾,最终把时间定在腊月初八。   好吧,腊月初八也不算什么重要节日。   得知我要去山海关观刀后,道姐派晚霞给我送来一纸便签,上面是她亲手所写的剑歌。   要我观刀的时候,记得先念一遍剑歌。   距离腊月初八时间尚早,这些日子楚馡多半在楚家陪老爷子,我则是趁着空闲拿了驾照回来。   拿到驾照,楚馡便带我去购车,因着我们都喜欢旅行买了辆猛禽。   新手上路开的又是新车,令我心思鹊跃了好几天,楚馡也因着我的手忙脚乱,暂时卸下了心里的阴霾。   许多事她不说我便不问,过去的终究是过去,我们最应该过好的是当下的每时每刻。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享受驾驶的乐趣,看尽苍山负雪。   我和楚馡各自都拍了许多雪景,比对照片的时候发现两人的选景角度都是出奇的相似。   我们所见的都是同样的世界,这便是所谓的心灵相通。   从闽南归来后,我就再未理会过玄门道门的事,张雅涵几次邀请我去参加紫微阁的会议都被我拒绝。   楚馡心伤没有愈合之前,我只想陪着她享受人生乐趣,不问世事不谈修行。   平日聚少离多,半日都觉偷。   我们还都很年轻,好不容易摆脱了生死危机,又无衣食住行所苦,哪有不享受当下的道理。   只是我们性子冷清,不惜扎堆凑热闹,酒吧这种地方是绝不会去。   赏得水竹烟云起,说给风花雪月听。看看这苍山负雪,蓝天白云便已心满意足。   不为尘嚣所宣,并肩坐在屋顶上观星,亦就胜过九天揽胜。   何为逍遥自在?   独有之人谓之贵,但算不得逍遥。   逍遥不是心无所挂,而是牵挂的人就在眼前。   出则联袂而起,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归则牵手知返,故剑情深,共剪西窗。   任言任默,无尘无垢。   夜深人静难免心生感慨,楚馡半身赤裸卧在我怀中叹息着说道:“相公,余生那么长,我们的爱用光了怎么办?”   “你担心这个,不如担心太阳何时烧尽。”   “谢鸢,你说情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知羞的吗?”   “爱你有什么好丢人的。”   “呸!”   等到林城积雪消融,楚馡的心情越发好转。   时间距离腊八还有三天,想着从出世以来我一直就在林城,索性提前出发去燕山看雪。   在我们去闽南的这段时间里,张屠夫和南宫颠的感情又加深了几分,只是俩人都抹不开面子不敢当着我和楚馡的面亲昵。   这次听说我们要去燕山看雪,张屠夫扭扭捏捏的表示想跟着我们一起去玩。   四人一狐两辆车,花了近一天的时间才赶到燕山。   今冬雪早,面积也很广,北方大部分地区都下了雪,燕山更是被积雪覆盖。   到了燕山,发现今年最火的旅游胜地居然是滑雪场。冬奥会结束未久,滑雪场人满为患,俨然已经成了网红打卡胜地。   我们都是南方人,对滑雪一窍不通,但都充满了兴趣。   在网上连着看了些古风滑雪视频,楚馡被滑雪小姐姐缥缈若仙的身姿所吸引,碰巧滑雪场就有这种古风滑雪服装,非要拉着我去体验一番。   滑雪场地分等级,初学者,普通场,高手场,大师场。   楚馡带我去的就是大师场,得知我和楚馡都是第一次滑雪,管理员不乐意了。   大师场中山势陡峭,落差极大,还有各种弯道屏障,对新手何止不友好简直是致命威胁。   但对我们来说,就小意思了,毕竟不是谁都敢从山顶往下跳。   楚馡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让进,撞到人自己要赔钱,撞坏了自己滑雪场要赔钱。   好吧,看在人家负责的态度上我们去了普通场。   普通场参与度很高,人也最多,我和楚馡排队好久才轮到我们。   “相公,我有点慌。”检查好装扮楚馡说道。   “刚才还争着去大师场,这会怎么又慌了?”   “人家第一次嘛。”   “怕什么,实在不行,你可以作弊。”   “作弊?哦,我明白了。”   楚馡长出一口气,人后退几步向前一冲踏上滑板。   我说可以作弊,她便以神念掌控身体,人随着滑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嗖的飞出。   这速度看得身边人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   震惊的还在后面,楚馡压根就不懂滑雪技巧,但她已通神晓得御风弄影。   所以,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   大师赛高手也不过腾空转体七百二十度,再做几个空翻落地,楚大小姐这一飞冲天似乎不打算从天上下来,凭空滑出去十几米远。   我人也看傻了,有心提醒她这是严重违反力学的行为,又顾忌着人多不敢开口。   好不容易等她自己回过神落在地上,转头朝我甜甜一笑,瞬间逆行而上,速度也丝毫不减。   御空平滑还可以用今天风大解释,这逆行而上就差没把神仙俩字写在脸上了。   “嘿,哥们,你女朋友的滑板上装发动机了吗?”旁边一个小哥哥向我搭讪。   “装了,微型静音太空纳米科技。”   “多少钱改装的?”   “不贵,也就百十来万吧。”   望着周围纷纷投来询问的眼神,我也没心思再陪她玩了,再玩下去就该上头条了。   道门不以法乱,不在人前显圣。   就算天道不管,紫微阁的人也绝不会放着我们胡来。   当初我在青鸾山为明采薇封神的时候,浑天司费了好大功夫才遮掩。   等楚馡冲到我身边,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要她收了滑板赶紧跟我走。   “干嘛,我还没玩够。”   “姐,要你作弊没要你把考卷撕了啊。”我小声说道。   “我没撕啊……唔,我忘了。”   楚馡瞧了瞧周围那一张张惊得合不拢的嘴巴,瞬间收起神念。   神念一收,神通全无。   然后她的人往后一仰,一屁股摔在地上。   接着整个人就顺着滑坡一溜到底,人直接撞到护栏上又弹了回来。   我暗赞一声漂亮,但因着这是自己妻子没好意思笑出声。   然后我看到身旁的张屠夫和南宫颠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竖起了大拇指…… 第325章   似曾相识的刀   燕山云顶,白雪皑皑遥望山海关。   风吹过,天上又飘满了雪花。   张屠夫和南宫颠已经下了山,我与楚馡不畏寒冷站在山顶欣赏这北国的风雪。   李白曾有诗写燕山雪花大如席,今日的雪却格外飘零。   俩人静静站了一会,身上落满了雪花,我伸手为楚馡拂去头发上的雪花,雪花又落在她眉间。   当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心底又生出故人的感觉,就好像这雪已经下了千万年。   忽有故人心头过,回首山河已入冬。   “馡,我爱你。”我一时情动说道。   “知道了。”楚馡点点头。   “我们这算是白头么?”我问道。   “不算。”楚馡想了想说道。   “那要怎样才算?”我又问道。   “这才一场雪,我们起码要一起看尽千万场雪才行。”   “好,与君看雪千万场,不诉离殇。”   “还是相公有才。”   楚馡嘴角浅笑,落入怀中。   感知她的温柔,忍不住亲吻她的嘴唇。   过往生死赋予我们几许沧桑,前世因果更令人徒增伤悲。   但若忘记从前,只看当下。   我英雄年少,楚馡也依然红唇依旧,这人间有水竹烟云,有风花雪月,如何不心生欢喜呢?   这一刻,我们听着雪落的声音,不念过往亦无惧将来。   真正的爱情是不怕分离的,因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永恒,深刻的烙印在灵魂中。   化为精气神,永远与自己同在。   但我还是不要分离,只因我未活够,也未爱够。   关于楚馡,永远都不够。   时间过的很快,弹指间就到了我和张雅涵约定的日子。   山海关上的那把刀我期待已久,世人关于这把刀有着种种猜测,而在谢家古书中关于这把刀早已盖棺定论。   铸造这把刀的人不知是谁,挂刀人乃大明国师刘伯温。   昔年刘伯温奉旨斩天下龙脉,用的便是这把刀。   腊八在北方是很重要的节日,这一天要喝腊八粥,酒店准备的早点也是腊八粥。   我和楚馡静静的喝着腊八粥,香甜可口热气氤氲。   妧妧也很喜欢,喝了两大碗。   吃过早点没多久,张雅涵开车来接我。   “我能一起去么?”楚馡问道。   “不好意思,楚馡,那里是重地只能谢鸢一个人去。”张雅涵歉意的说道。   “好吧……”   “馡,等我回来。”   “知道啦……”   与楚馡在一起,我绝口不提君师,也不计划将来的打算,但和张雅涵在一起这些话题我无法回避。   道门已经入世,各地道观重开祖庭,神祇香火如日中天。   纯阳子开坛讲经那天,终南山聚集十万道众。同一天,天师府紫气东来,黄钟大吕声传百里。   昆仑山玉树一夜花开,剑气直射斗牛。   九华山佛光再现,八万佛子齐声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道门入世,佛法当兴。   但是人间元气并没有因着佛道两家传法而增加,反而在持续减弱。   根据紫微阁的推演,九州四海不可知之地阴煞之气冲天,龙脉被地煞摧毁,天地灵气也在大幅度减弱。   一些失落在人间的魔域、鬼域等邪恶之地都在同时与人间产生交互。   冥界乱成一锅粥,各地城隍庙屡遭破坏,关于饿鬼还阳的消息已经在阴阳两界暗中流传。   人间元气的走低,不仅仅是受到了冥界的波及也和人心相关。   当过往的美德不再被提及,文明价值观被不断的推翻,阳光下的阴影已经无所遁形。   堕落的人心滋生无数邪念,伴随着邪念而生的则是邪魔归来。   这些是属于未来的危机,但现在已经可以从不断恶化的气候,挥之不去的瘟疫中可以预见。   “谢鸢,今日观刀,何日证君师?”张雅涵问道。   “只看今日有没有收获。”我说道。   “怎么,担心证君师会得罪道门?”   “道门是大势,非我一己之力所能抗衡,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不想再生事端。”   “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查到了,地狱之门的开启的确和神霄派有关。”   “我就知道,只靠鬼神宗不可能开启一座能够召唤鬼王的地狱之门,鬼神宗也没有资格得到冥界意志的认可。”   “出手的是神霄派的雷师,神霄派一直在暗中调查你。”   “不来便是好事,这笔账我可以等到以后再算,如果他们敢来,神霄派就是下一个鬼神宗。”我说道。   “好大的口气,神霄派可不是鬼神宗那种左道可以相提并论的。”   “无妨,总之我背后还有紫微阁。”   “紫微阁现在可动不了神霄派,师出无名。”   神霄派甘心做冥界的傀儡,紫微阁肯定不会容忍,只是神霄派在道门中影响力实在太大,雷法又是道门万法之首。   如果抓不到把柄,紫微阁没有办法对神霄派下手。   但这只是时间问题,随着阴山祖庭的重开,神霄派早晚会跳到台面上来。   “楚馡的事,紫微阁什么态度?”我换了个话题。   “这是你的家事,紫微阁暂时不会插手。”张雅涵说道。   “谢谢……”   “谢我做什么,你要谢的应该是你爷爷,是他全力主张压下了这件事。”   “这是他当做的事。”   说话间,山海关到了。   紫微阁以过节整修的缘故,临时封禁山海关景区,只为我一人观刀。   望着天下第一关的牌匾,我心中有些激动。   这里不仅是刘伯温挂刀之地,传说中山海关也是他和徐达两人所建。   刀在望远楼,沿途设下无数岗哨,紫微阁还派了好几位大人物过来,还有姜柘、柳参军两位熟面孔。   负责接待我的是儒家的一位老人,满头银发,一身浩然正气。   “谢鸢,此刀关系重大,请务必克己复礼,以天下苍生为重。”老人说道。   “前辈放心,非我之物一毫莫取。”我说道。   当着儒家的浩然正气,我不敢随意乱说话,只说非我之物一毫莫取。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把刀与我大有渊源。   三层楼并不高,推开沉重的木门,我一眼就看见放在刀架上的刀。   只看刀鞘,刀长五尺,最宽处有一尺。   这是一把阔刀,威猛霸气,令人望而生畏,承载着历史承载着人心。   当初,刘伯温就是用这把刀斩尽天下龙脉。   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这把刀,但从我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这是我的刀,曾陪伴我渡过了很多年。 第326章   群龙无首   我从未见过的刀,与我生出了血脉相连的感觉。   刀安静的放在刀架上,我向着刀一步步走去,犹如从今生一步步走向前世。   可我在旧梦中见过前世的刀,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室内光线黯淡,刀周围一片漆黑。   刀后面撑着一杆龙幡,描绘着一条五爪金龙。   走到刀前,我伸手抓向刀柄。   就在我的手即将握住刀柄的那一刻,我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占据。   仿佛只要我握住了这把刀,就会握住属于我的宿命,而我的宿命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愤怒。   刀就在眼前,我也是为了观刀而来,可是我却无法握住刀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巨大的悲伤再次抓向刀柄。   当我的手与刀柄相扣的那一刻,旧梦中的感觉立刻回来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刀。   刀很沉重,刀鞘用黄金打造雕刻着睚眦的龙纹。   握住刀柄,我用另一只手抓住刀鞘,微微用力,刀在鞘中不动分毫。   就好像这把刀已经被历史封禁,封禁在岁月之中。   刀未动,但是刀后面的龙幡忽然无风自动,龙幡翻转过来上面写着两句诗。   不意天帝错怪恚,顾此是我所当为。   这两句诗是刘伯温所写,也是诚意伯文集中我最喜欢的两句诗词。   天道好生,刘伯温斩龙脉要犯杀孽。   这两句诗就是在他斩龙脉之前所写,而这杆龙幡也是他斩龙脉时所立的龙蟠。   我凝聚心神,再次用力拔刀。   刀依然不动分毫,龙幡疯狂反转,一股磅礴无尽的宏大意志从幡中传出。   这意志带有真龙威压,同时还带着无边恚怒。   我的人一下子被真龙威压冲击的倒飞出去,口鼻同时流血,眼前也是一片血红。   刘伯温斩尽天下龙脉,这龙幡中也封禁不知多少龙灵怨念。   要拔刀,就必须承受群龙的怒火,这不是我现在的神魂可以对抗的。   可要我就此住手,我死也不甘心。   证君师要面对无数强敌,没有一把趁手的刀根本无法前行,何况这本来就是我的刀。   我将注意力从刀上移开,开始认真的盯着龙幡。   龙幡中的龙灵有成千上万道,这不是蛮力可以对抗的,就是神祇来了也不行。   不能蛮力对抗,就只能智取。   龙在易经中为乾卦,乾卦六爻代表六龙。   除了六爻之外,乾卦还多出一爻,这一爻叫做用九。   回顾我这一生,隐居深山二十一载,方为大人所见,而我所见的第一个大人是楚馡。   之后来林城,立足靠的是神剑斩蛟之卦赢了卦摊。   此时我未有根基,早出晚归风餐露宿,为了谋生煞费苦心,虽有满腹怨气不堕君子之志。   未久,就因着百子图卷入林城玄门之争。   历经,乌鸦坡,清涟江,狮子山,飞星山寻龙,青鸾山悟道。   端午节的那场血雨,斩尽我最后一线生机。   再之后我被送到了丹霞岭,我以一场旧梦中觉醒部分前世的记忆,于梦境中重生。   重生后,我识神觉醒。   青鸾山破北斗虚境,鬼域轮番血战,惊天地泣鬼神。   及至今日,我终于有了君师的气场,只差一个君师名分。   回顾我过往走过的路,从潜龙勿用到利见大人,从剔龙无咎到跃龙出渊。   覆灭鬼神宗之战是我证君师之战,之后我也从跃龙变为飞龙。   飞龙在天,为天下人所见。   如今我来到这把刀面前,观刀如观命。   刀在鞘中,仿佛连同我的宿命也被一起封禁在鞘中。   我的心悲伤莫名,甚至后悔不该来到这里。   这是我无法承受的悲伤,这是我背负不起的宿命轮回。   心有悔恨,终至乾卦最后一爻。   上九,亢龙有悔。   此刻再见龙幡,幡中藏着千万道龙影,正是群龙之象。   而群龙先前已被刘伯温斩杀,要破此幡,唯有用九。   用九,见群龙无首,大吉。   推演到这里,我的人又再次一步步走到刀前。   手握刀柄,千万道龙威再次来袭。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再被龙威逼退,幡中有龙,我胸中有龙。   乾卦是君子之卦,我一生行事不负君子之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在寻龙密道中我曾被龙脉灵气伐体,而这次我以龙岭来淬炼我的神魂。   气场提升到了君道,但我的神魂却没有随之壮大,欠缺的就是今天这份机缘。   我闭上眼睛,任凭龙灵不断冲击着我的神魂。   这是一份无法忍受的痛苦,神魂如同被撕裂,又仿佛随时会破碎。   但我用手紧握刀柄,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   我的宿命背负着沉重的悲伤,这也预示着我的未来还有无数生死大劫。   只有变强,我才可以掌控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黑暗中,神魂在极致的痛苦中无声呐喊,如同我所经历的那一场场生死杀劫。   终于,当最后一道龙灵隐没于幡中,我通过了刘伯温设下的最终考验。   此时我全身都被汗水浸透。   晚霞送来一首剑歌,是道姐特意叮嘱要我在拔刀的时候念一遍。   山海关上的刀尘封太久,吟剑歌如同给刀开锋。   “太阴沦魄元不耀,太阳分火成二曜。呜呼怪铜盗此幻,透影在壁与背肖。开奁??光走庭,划如剸犀乍脱鞘……”   随着剑歌,我将刀一寸寸的拔出。   ……   我在室内,不知室外光景。   也不晓得就在我拔刀的时候,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风雷滚滚而来。   雷威激荡天地,非人力所能演化。   这是天道所降,蕴含着撼天动地不可名状的天威。   万道惊雷瞬间凝聚为一道巨大的龙形闪电。   在龙形闪电即将化龙的那一刻,万里长城也被震撼,犹如瞬间活了一般。   群山轰鸣,回声千里。   山海关上下,所有人都被天威所笼罩,惶恐不知何故。   天上的龙形闪电俯冲来到山海关,却被万里长城所化的青龙逼迫,盘旋在城楼上空不敢落下。   长城,守护着人类。   是华夏之魂,凝聚着千万民心。   民心所向,天道为之辟易。   终于,龙形闪电畏惧了,重返九天,化为万里电光消散。   山海关上空这一幕,三界有目共睹。   在那九幽冥界的幽冥神殿之中,有上位者从沉睡中醒来,宣五方鬼帝来朝。   而在那九天凌霄之上,南天门外响起圣音,宣的是九天荡魔祖师。   至于人间各地道统,庙宇,乃至诸大虚境,法界之中,傩神,邪神,魔神,妖神……   诸天神明,妖鬼仙魔,都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望向山海关。   丹霞峰,道姐抚掌大笑,神态癫狂。   “师父,师叔她这是?”晚霞吃惊的问道。   “又疯了一个。”拂雪道长说道。   “怎么叫又疯了一个?”   “呵呵,等着看吧,今天人间不知要有多少人发疯,还有一些根本不是人。”   “为什么啊?”   “以后你自然晓得为什么,我现在要去祈福了。”   “师父这次又要为谁祈福?”   “这次可就多喽,神霄派啊,青城派啊,还有冥界诸神,诸大鬼王。”   “冥界也需要师父来祈福?”晚霞好奇的问道。   “当然,何止冥界,天庭……”   拂雪道长话没说完,天上就响起一道惊雷。   吓得她赶紧闭嘴,捂着头跑进房间,关上门来开始大声念经。   拂雪道长念的雷声普华天尊宝诰,可渡诸天十方神明…… 第327章   不周   我的虚境在鬼域演卦灭杀相柳时崩塌,至今未复清明。   但就在拔刀的时候,虚境忽然有了变化,清气上扬浊气下沉。   随着刀一寸一寸的拔出,犹如一把利刃开天辟地,手里的刀锋芒未展,而虚境天地已开始分割。   在刀脱壳而出的那一刻,虚境中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刀是外物,虚境才是本心,察觉到虚境中的变化,我立刻以神魂遁入虚境。   但见大地浊浪滔天,洪水汪洋,天塌地陷,暴雨倾盆。   我从未想过我的虚境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绝非是我的潜意识所化,亦非识神所为。   遍地洪水成灾,一副末日场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试图以神念搜索虚境,可这虚境如此的浩瀚无边,比从前辽阔千百倍。   大地被洪水淹没,不见山峦起伏,不见众生万灵。   天上乌云密布,也看不到一颗星辰。   我以神魂遨游虚境,只见茫茫洪水浊浪,四处茫茫皆不见物。   冥冥中也不知飞了多久,直到我于东方的无边汪洋中看到了一座插入乌云中的高山。   高山是如此的雄伟,向上望不到顶,向下不知多深。   我想要以神念窥伺山体全貌,但无论我如何努力,神念都无法靠近山体方圆百里之内。   一旦进入就会被一股强大的意志粗暴的摧毁,禁忌我的一切感知。   这是什么山,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虚境中?   高大不可名状,神圣不可亵渎。傲立于天地之间,堪比人间昆仑。   如果说昆仑是万山之祖,此山当为万山之巅。   ……   我看不到这座高山的全貌,只见上方的天幕向西北倾塌,而大地洪水则是往东南倒灌。   洪水不断的往东南奔走,虚境的景象也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   在东南天幕之上,随着天幕倾塌乌云向西北而去,东南天幕上乌云变得稀薄,开始有光芒穿透云层。   很快第一颗星辰出现了,星子如洗,璀璨光明。   那么的美丽,亦是那么的深邃,犹如天地初开的第一颗星辰。   伴随着第一道星光的洒落,西北洪水退却露出山峦弧线,而东南则因着洪水的倒灌汪洋成了海。   山海分割,群星闪耀于九天之上。   那座高大不可名状的山峰耸立在东方海水中央,并且不断的向下沉。   随着山体一点点的沉入海中,我终于看清了它的真容。   山体残缺不全,像是被人从半山拦腰撞断。   上半截缺失,只剩下半截。   半截山峰便已通天彻地,此山如果补全怕是真的可以直达天界。   看着看着,我忽然想到山海经大荒西经的一段话:大荒之隅,有山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的意思就是残缺,想到这我瞬间有所明悟。   难怪洪水向东南而去,天幕向西北倾塌,因为这座山就是不周山。   而我所见的,正是不周山崩塌引发大洪水的场景。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原来,这根本不是我的虚境。   这是虚境所演化的上古洪荒时的幻象,一切都是幻象。   当我意识到这是幻象的时候,洪水开始加速消退,不周山亦在海中彻底消失不见。   等到不周山消失无踪,我的虚境重新变为一片黑暗。   大地漆黑沉重,天上群星闪耀。   属于我的那颗星子明亮如洗,高悬在黑暗虚空之中。   至此我的虚境才算彻底复原,还没等我松口气,我发现在我星子旁边属于楚馡的那颗星子不见了。   原来的位置只剩下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光芒。   我心中大急,立刻以神念与我的识神链接,很快又感知到了那颗星子的存在。   楚馡的星子并非真的不见,而是被抹去了所有的光芒。   我长出一口气,将神魂重新回到身体中。缓缓睁开眼睛,开始观察我手里的刀。   刘伯温用了个障眼法,看刀鞘是一把阔刀,而真正的刀只有四尺。   手握刀柄,血脉相连。   旧梦中我就是用这把刀屠杀冥界百万阴兵鬼将,也曾用这把刀一刀斩断忘川河。   刀意苍茫无尽,汪洋如海。   我动用全部神念都无法感知到它到底藏有多少神威。   拔刀前我就意识到我的宿命被封印在刀中,现在刀已经出鞘,而我依然不晓得自己前世是谁。   虚境无故生幻,且是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我试图就此推演玄机,方有所动就听见门外传来重叠的脚步声,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儒家那位老人。   老人眼中精光闪烁,身后众人也各自都把眼睛死死的盯在我身上。   “谢鸢,莫忘了你先前所说的话。”老人说道。   “我先前说过,非我之物一毫莫取。”我说道。   “既然知道,还不赶快把刀放下。”   “但这就是我的刀。”   “荒谬,你才出生多少年,怎么能说这把刀是你的刀。”老人沉声斥责。   “谢鸢,我晓得你缺一把趁手兵刃,可是这把刀关系重大,我劝你不要因为一己贪念失了君师大义。”张雅涵说道。   “我破了刘伯温留下的龙幡禁制,这把刀理当为我所有。”我说道。   听了我的话,老人脸色一遍,问道:“你怎知这把刀与刘伯温有关?”   “谢家古书上有记载。”   “谢鸢,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把它从山海关带走。”   “如果我坚持呢?”我问道。   “你……”   老人怒视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鬼域之战中我的战绩有目共睹,七剑破关,三百八十四剑灭饿鬼道八千饿鬼。   眼前这些人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谢鸢,你千万不要冲动,我现在就和你爷联系,问问他的意见。”张雅涵说道。   “好,我等你。”   张雅涵走出去,过了很久才回来。   “怎么说?”老人问道。   “前辈,刀由谢鸢带走。”张雅涵苦涩说道。   “不行,此事必须紫微阁开会做决定,这一次绝不能再由谢震堂一人做主。”老人说道。   “这不是谢先生的意思,这是来自孔家家主的指示。”   “这不可能,老师他怎会允许谢鸢取走镇关之刀?”   “这就不是我所能知的事情了。总之,由孔家家主指示,谢鸢取刀紫微阁不许阻拦。” 第328章   共剪西窗   孔家,是天下人的孔家。   孔圣一言而为天下师,儒家是学以致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种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   近代能称得上完人的,王阳明算一个。   王阳明儒释道融汇贯通,创建心学,但其一生行事都在儒道之内。   修身,齐家,平天下。   隐士高人常说我神非神,断我执,道法自然。   自然之道固然可贵,但有些东西必须逆天才可以生,才可以活。   所谓顺则凡,逆则仙就是这个道理。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也觉得儒家太过帝王学,太过现实,甚至不通情理。   等我后来又读了很多书,才知道儒释道三家中,儒家才是最逆天的一个。   道家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命我自修,看似为良药,却非世人良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悟性。   从这点来看,儒家思想才是真正的有益众生,因为它是在引领众生一起修行。   得知孔家家主发了话,再无人阻止我带走这把刀。   开车回去的路上,张雅涵和我说了在我拔刀时天象引发的变化,听得我心中震撼不已。   我没有想到万里长城能为我挡下天雷,再想到若非民心阻挡天意,孔家家主也不会允许我带走这把刀。   “谢鸢,孔家家主想要见你一面。”   “什么时候?”   “不急,等你证君师之后再说。”   “哦……”   “你今日有了收获,何日证君师?”   听她这样一说,我陷入迷茫。   我现在已经是君师气场,我的修为,我的刀法都不负君师之名。   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证这个君师,是要昭告天下玄门?   从前的君师是先为人世,再威震一城继而名传天下,天下玄门慕名而来赠与君师之名。   现在我也算名传天下,但可以笃定的是玄门中绝不会有人慕我名而来。   只因我过往行事太过偏激,凶名太盛,得罪了道门也得罪了玄门。而且我仇家实在太多,与我结缘便是与他人结仇。   无人赠我君师之名,那么这个过场也就没必要再走了。   此后事事遵从君师之道,再把君师服常常穿在身上,便已算做了君师了。   一场宴席是必不可少的,就算我想低调楚馡也不答应,她可是期许了很久等我证君师传天下。   我仇人虽多,朋友也还是有几个的。   “等回了林城,我会在听雨小筑开一场宴席,到时候邀请你。”我说道。   “就这么简单?”张雅涵挑眉问道。   “是啊,还想怎地,现在可不比从前,君师也不是从前的君师。”   一路上,张雅涵没有和谈论山海关的刀。   她是个很有慧根的人,想必也已经意识到这把刀对我的意义。   回到酒店,楚馡正站在门口等我。   “馡,我回来了。”   “嗯,既然雅涵也在,不如一起去吃个饭?”楚馡点头,望着张雅涵说道。   “好说,正好我们也很久没有聚聚了。”张雅涵说道。   “我先回房间把东西放好,顺便喊上张叔他们。”我说道。   回到房间,我把刀放好,电话喊张叔回来一起吃饭。   来到这边,张屠夫和南宫姑娘的感情急剧升温,这会俩人又一起出去逛街赏景。   电话没多久,张屠夫和南宫姑娘就开车赶了回来。   一桌无外人,饭菜也格外可口。   吃饭的时候何时证君师又被他们提及,我说了我的安排,张屠夫问我,我爷会不会来。   我看向张雅涵,张雅涵说道:“谢先生很忙,许是抽不出时间。”   “可惜了,你爷爷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你证君师,光耀谢家门楣。”张屠夫说道。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知道我爷对我的期望绝非仅此。   如果只是为了君师,他不会让我带走山海关上的刀,因为这把刀关系着我的前世。   或许我爷,包括整个谢家,都没有将我视为谢家子孙。   虽然我不晓得他们是如何令我在人间重生,但要说他们没有目的绝无可能,只不过我现在还猜不到罢了。   吃过饭张雅涵告辞,我们回酒店收拾行装也准备返回林城。   “这么急着回去?”张屠夫颇为不舍。   “你们可以缓一缓,多陪着南宫姑娘看看北国的雪,我还有事要做必须先回去了。”我说道。   “你们走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一起回去吧。”南宫颠说道。   开车回林城,在路上楚馡和我说起天象的变化,忍不住抱怨我又令她担心。   天雷滚滚威逼山海关,楚馡自然晓得天雷是为谁而来。   “相公,能和我说说这把刀么?”   “先回林城再说,今夜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的。”   “关于我们的前世?”   “嗯。”   赶回林城夜色已深,洗漱完毕,妧妧自去寻后院寻南宫姑娘,房间里只楚馡与我。   两人相对而坐,桌子上放着我从山海关带回来的那把刀。   明明都攒了很多的话,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楚馡没有问过我前世的事,也不问我刀法从何而来。   我没有问过她到底觉醒了多少,也没有问她女魃临死前和她说了什么。   仔细想来,我们之间已经积攒了太多的秘密。   林城回暖,窗外又下起了雨。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照在窗户上。   原本的拘谨,担忧,随着夜雨消融,心底泛起温柔。   我们不说,互相隐瞒了很多心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方的好。   既然晓得是为对方好,那么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余生还很长,我们还有无数个雨夜共剪西窗,但这是我从前的想法。   拔刀的那一刻令我心生惶恐,我察觉到了宿命赋予我的悲伤,远比我亲手将楚馡抛下还魂崖还要沉重的多。   楚馡的宿命与蚩尤相关,我的宿命与不周山相关。   我好怕我们的故事是一场宿命的悲剧,更怕早在上古洪荒时期就已写好了结局。   缘分可以修,宿命不可改。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我绝不会接受,楚馡也绝不会接受。   唯有一生为战,战到生命的尽头。   “馡,这把刀便是我前世的刀。” 第329章   含泪忆前生   前生的事我记得不多,依旧是那场旧梦。   我对着烛火一边擦拭着刀身,一边和楚馡说起那场旧梦。   刀光如水,烛影斑驳。   随着我深情的诉说,旧梦在刀光烛影中浮现。   冥界的那场追杀,我背着浑身是血的楚馡一路逃亡。   她穿着一身红衣,脸上还蒙着一层被鲜血浸透的面纱,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的。   偶尔醒来问我带她去哪里,我说带她回家。   阴兵鬼将穷追不舍,我背着她拼命的逃,一直逃到还魂崖。   前方无路可走,整座还魂崖都被阴兵包围。   我别无选择只能将她抛下还魂崖,然后用我手中这把刀杀向阴兵鬼将。   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杀戮。   可是不管我杀死多少阴兵,都无法弥补我失去楚馡的痛楚。   当初做梦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痛,因为那时我根本不晓得失去的是谁,也不知之后我们的遭遇。   现在旧梦重提,我才知我的心有多疼。   就像女魃死的时候,楚馡一声声的说着我疼,我的心好疼。   这种疼痛不是肉体的疼痛所能比,就像是熄灭了生命的光,也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我将她抛下了还魂崖,我自个儿又何尝不是坠入了无底深渊。   失魂落魄,锥心刻骨。   我坚定的热爱着生命,也晓得天命贵生的道理。   可就在那时候,当我手持长刀疯狂屠杀阴兵的时候,我恨不就死。   杀尽阴兵,不足以宣泄我心中无边愤怒。   我倾尽所有杀机,一刀斩断忘川河。   河中怨魂疯狂往岸上冲,发泄它们千万年的怒火,为阴司带来一场空前浩劫。   可我的心却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我孤零零的站在河岸上,一想到从今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世上无她,谁与我看水竹云兴,谁与我看风花雪月。   苍穹九万里,谁与我御风弄影,谁与我漆灯风飐,谁与我痴数春星?   忘川河断,肝肠寸寸而断。   我提刀走向河中,直到河水平复将我永沉河底。   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感知河底的黑暗,河水的冰凉凄苦,可这些依旧无法令我忘记悲伤。   直到我沉沉睡去,生死不知,痛苦才得以止歇。   我在讲述的时候,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可说到后来还是难免动情。   抬眼看向楚馡,早已泪流满面。   “相公,你好傻啊……”   “我不傻,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醒着,一息一念全都是你。”   “你晓得我落下还魂崖,以后还可以相逢。”   “可我担心,来世的你未必记得今生的事,最怕的是我寻到你时,你已成家做了别人的妻子。”   “我怎会,我又怎忍心丢下你……”   哽咽着说到这里,楚馡扑到我怀中只剩哭声。   以前楚馡还担心我们爱的太浓,抵不过岁月漫长,可她却不知道我们错过了什么。   就像是虚境中的两颗星子,彼此相望多少年才得以在尘世诉说衷情。   我和楚馡自成婚以来极少如此深情倾诉,今日我以情动人不为别的,只为要她晓得,不管宿命到底为何,她都是我在世上最不可或缺的人。   爱她,胜过我的生命。   等楚馡哭够从我怀中起身,取出她的魔刀,与我的刀放在一处。   我的刀如秋水清澈,楚馡的刀漆黑沉重。   一黑一白,一清一浊。   不仅人是一对,两把刀看起来也是那么的般配。   楚馡看了会儿刀,等到情绪平复,才开始说起她的事,先从虚境开始说起。   “相公,我的识神是一颗寒星。”   “我知道……”   “我就猜到你一定知道,因为那一颗是你的星子,对不对?”   “嗯。”   “可是,现在我的星子已经不会发光了。”楚馡郁郁说道。   “没关系,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就好。”   说完星子的事,楚馡又停了下来,认真思索了一会说道:“相公,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女魃的那句话,但我一直想不明白。”   “她和你说了什么?”我问道。   “她说我和他好像,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一定是蚩尤魔君,可是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不对。”楚馡咬着嘴唇说道。   “哪里不对?”我又问道。   “语气不对,这根本不该是她说的话,她才是杀死魔君的凶手。”楚馡说道。   “那你对她的感觉呢?”   “我不知道,只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好奇怪,我不知该怎么形容。”   “馡,你还记不记你昏迷前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我说什么了?”   “你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为什么会这句话?”   “我不知道。”   楚馡陷入沉默,眉头皱起。   过了一会,楚馡抬起头望着我问道:“相公,你说我和女魃有可能是……那种关系么?”   “这个问题,我给不出答案。”   我以为楚馡当时那么伤心,是因着她记起了和女魃的因果。   现在看来,她依然不知。   若她是女魃所生,又怎会背负着魔君血脉,难道蚩尤和女魃之间早已情愫暗生,甚至已经珠胎暗结?   我不敢再继续猜想,因为这实在匪夷所思。   这一夜我和楚馡说尽心底的隐秘,我晓得她的宿命与蚩尤相关,但我却不知自己宿命为何。   我爷说等我证了君师,会在谢家祖地等我,或许到那时候我才会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种感觉,好像所有世的因果,都会在这一世终结。   楚馡显然也意识到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觉醒魔君血脉。   “相公,答应我一件事吧?”   “嗯?”   “我们都是天上的星子,宿命因果了结便会离开,如果有天我先回去,你……”   “我不答应,要走就一起走。”我不等楚馡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我不会真的离开啊,你看花时我在花中,你看月时我在月中,你看水时我在水中。”   “我只要你在我怀中。”   “好相公,这人间我还未看够,你多帮我看几眼都不肯么?”楚馡不依。   “那若先离开的人是我呢?”我问道。   “你走了,这人间还有什么意思。”楚馡断然说道。   “你赢了……” 第330章   吹过你吹过的风   第二日楚馡醒来时,我正在书房写请帖。   昨夜哭得太狠,眼睛还是肿的,妆容都遮不住。   今天她穿了好看的短靴,搭配一条黑色的灯笼裤,羽绒外套是敞开的,黑色毛衣与束腰间有一抹雪色。   楚馡的腰很细,小腹带马甲线,活力惊人。   瞅着她腰间的那抹雪色,我有点后悔今天起来的太早。   我应该多睡一会才对。   见我一直盯着她的小蛮腰看,楚馡吐了吐舌头说道:“相公,会不会太露了?”   “没有,很美。”   “你不怕别人瞧我?”楚馡挑眉问道。   “你会在乎别人么?”我反问道。   “自然不会,我就是穿给你看的。”楚馡说道。   “我晓得你是穿给我看,又怎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有道理。”   楚馡走来,看见我写好的请帖,一张张细细的看。   “吃饭了没有?”我问道。   “没有……”   “去吃饭……”   “好……”   楚馡转身出门,又倒退回来。   “怎么?”我问道。   “你还没有亲我。”   “亲过了,那会你还在睡。”   “不知者不算。”   “那你过来。”   楚馡走来,扬起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黑眼珠闪闪发光,就像是两颗晚星。   我深深一吻亲在她额头,楚馡主动勾起我的脖子与我深吻。   唇齿间的温柔令人留恋,与爱人深情拥吻,亦不忘心中默默祝福我们的未来。   等楚馡走后,我又写了几张,开始封贴。   君师宴由岳父大人张罗,请的是林城百年老店来家开席。   原以为人不会太多,细细一算,人还真的不少。   民俗街的吴老夫妇,刘老板,张雅涵的麻衣门,楚家人肯定是全员都要来的。   林城还有许多玄门世家近来一直在和楚家走近,都要请一下,不然岳父大人面子上过不去。   杨湛现在就在杨家,他和杨婉晴也会来。   浑天司有人要来,姜柘、罗英、田教授他们,紫微阁怕是也要来些人。   至于道门,我没什么好请的,君师是玄门的君师,过去的君师是道门的眼中钉,只有一个白云观是个例外。   大部分的请帖自由张屠夫还有岳父大人去处理,但这青鸾山我要自己去。   很久没有见烽兄格外想念,还有灵儿和法心道长。   采薇从鬼域归来后就去了青鸾山,她因着山神娘娘的神位重聚了神魂,阳神之躯更是夺尽一座山的生机,现在把青鸾山当做自己的家。   我带上请帖,去瞧楚馡。   楚馡正在狼吞虎咽,瞧见我动作立刻慢下来。   “为什么吃那么急?”我问道。   “你来了,就不急了。”楚馡吐了吐舌头说道。   等她吃完,我和她一起去洗碗。   “相公,今天你要做什么?”楚馡问道。   “要去青鸾山。”我说道。   “哦,那又要一天都见不到你了。”楚馡语气低了几分。   “你也去……”   “真的?”   “嗯,带着妧妧,灵儿很是挂念。”   昨夜敞开心扉说了很多话,只想过好现在,每一刻都不愿再分开。   也希望以后要走的每一段路,都有她作陪。   我和楚馡都是淡泊性子,这人间我们要的不多,没有争名夺利的心,清风明月足矣。   可是因着我们相爱,一箪食一瓢饮都是奢求。   小心翼翼,生怕爱的太深触怒了神明。   开车前往青鸾山需要半天的时间,楚馡抱着妧妧坐在副驾驶上打盹。   时不时的睁开眼睛,瞧我一眼。   南方的深冬不若北方酷寒,更像是深秋。   今天的阳光很暖,风从车窗吹进来,拂过楚馡的脸颊又吹到我脸上。   风动心动,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相公,为何叹息?”楚馡问道。   “风里有你。”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吹过那人吹过的风都像深情相拥。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古人用风花雪月来形容爱情,用词十分精准。   楚馡听得懂我的话,窃窃欢喜。   妧妧自是不懂,不明所以,迎风眯起了眼睛。   到达青鸾山已是中午,车子停在山下,我和楚馡带着妧妧徒步登山。   青鸾山憔悴如昔,生机要等明年开春才会复苏。   走到半山,就瞧见刘景烽站在山道上,显然在等着迎接我们。   “烽兄,好久不见。”我笑着说道。   “谢鸢,楚馡,好久不见。”刘景烽走来和我们打招呼。   瞧见妧妧,刘景烽伸手就要摸妧妧的脑袋,妧妧赶紧把头钻进楚馡怀里。   “谢鸢,小狐狸要化形了啊。”刘景烽说道。   “是啊,等忙完这阵子就送她去九华山。”我说道。   “唉,可惜了,这么通灵的狐狸却与道门无缘,非要修什么野狐禅。”   “各有缘法,不能强求。”我说道。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山上走,没走多远,明采薇和灵儿也从山上下来。   灵儿眼尖,瞅见妧妧立马跑了过来,抱着妧妧亲个不停。   “灵儿,怎么不和你谢鸢哥哥见礼?”刘景烽沉声说道。   “谢鸢哥哥好,楚馡姐姐好。”灵儿这才放下妧妧和我们见礼。   楚馡将我们带来的礼物递给灵儿,里面很多小孩子喜欢的零食,还有一些贵重的药品。   灵儿只晓得吃的,刘景烽倒是知道礼物的贵重,郑重向楚馡道谢。   “烽兄,白云观于我们有大恩,这里也是采薇的家,我们就不用见外了。”楚馡说道。   “还是要道声谢。”刘景烽正色说道。   到了白云观,法心道长正在门口等我们。   我和楚馡上前以晚辈弟子见礼,法心道长坦然受之。   盯着我俩来回看了一番说道:“谢鸢,今日瞧见你们,我终于明白祖师爷的那两句诗的意思了。”   “天命贵生,众生有情。”我含笑说道。   白云观祖师在山神庙写下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说明他是以情证道。   修行并非只有太上忘情,真情也是大道所生。   男为阳,女为阴,阴阳合和真情自生。   只不过情关最难破,古来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而且情也有真伪之分,世上男女之情多为伪情,如草木一季枯荣。   唯有那能和神魂相融,化为精气神的情才是真情。   伪情是虚耗,真情才能养人。是以要想以情证道,远比太上忘情要艰难的多。   进了白云观,我和法心道长喝茶论道,说起道门入世后的变化。   鬼域之战,震撼天下道门。   道姐和怀海大师所展现的神通手段,尽管被紫微阁刻意掩饰,却瞒不过道门通神高手。   至于我自己,总之青城是决计不会再明着与我为敌了。   但暗地里我的敌人有增无减,冥界诅咒,在世君师,关于楚馡的一些隐秘传闻也在暗中发酵。   在我和法心道长交谈的时候,楚馡带着妧妧,随着采薇、灵儿一起去了山神庙。   她是第一次来青鸾山,还没见过白云观祖师写下的诗。   道观残破,言语入心。   我们一直待到很晚,才留下请帖返回林城。   走的时候灵儿依依不舍,采薇亦颇多留恋,法心道长和刘景烽送我们到山下。   我朋友不多,小小一座白云观,几乎全在这里了。 第331章   昆仑来的雪   丹霞岭从不下雪。   云海翻滚,霞光万丈,是丹霞岭最美的风景。   这里与世隔绝,方圆三百里云海深处,是道门传说高手李寒清的洞府所在。   人的名,树的影。   关于李寒清,本已消停多年的传闻再度甚嚣尘上。   只因鬼域一战中,李寒清以通天剑意,天雷勾地火,一片剑海葬女魃。   至此,人们才终于明白李寒清的真正修为是什么。   在这一战之前,剑修圣地在昆仑。   昆仑寒冰剑慕容凌,被天下剑修认为是剑道至高,九天剑仙临尘。   但在这一战过后,剑修们忽然感到迷茫。   天地庚金,万剑本根。   李寒清的庚金剑意,天雷勾地火,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   道藏有云,水神在归墟,金神在昆仑。   所以才有那句,天下剑道不出昆仑的说法。   可是现在,丹霞岭的那把剑,风头已经明显盖过了昆仑。   道门低估了李寒清的修为,剑修低估了李寒清的剑道。   几乎一夜之间,天下剑修向九连山而去。   但是丹霞岭太孤傲,云海又太深。最关键的是,李寒清太过清绝。   剑修们只能仰望,无人敢涉足丹霞岭。   此刻,在丹霞岭险峻的山道上,正有两人在徒步登山。   两人皆为女子,走在前面的女子白衣如雪,体态婀娜,脸上戴着一层洁白面纱。   明明是人间客,行动宛若天上人。   丹霞岭高千丈,云雾缭绕,四季如春,随着女子一层层登山,气候也随之而变。   寒气越来越重,山石遇冷结了霜华,草木虚白。   云雾遇冷失了轻灵,雾气越来越重,冰晶凝聚,雪花开始飘零。   女子走过一重山,便有一重山白了头。   那笼罩在上空的云海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断的翻滚着抗拒着。   随着女子的脚步,飘零的雪花越发密集。   女子身后跟着的是个老妪,老妪一身青衣,背上背着一个古老的剑匣。   望着天空的飞雪,老妪裂开干瘪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她为女子感到骄傲,因为这天地间的异象都是女子带来的,当世剑修除她不做二人选。   寒冰所至,剑冷千山。   老妪抬头望向丹霞岭,眼底带着几分讥讽之色。   鬼域一战,李寒清剑神之名如日中天。   可是在老妪心中,她连给她身前的女子背剑的资格都没有。   天下人皆知昆仑才是剑修圣地,她李寒清算什么东西?   平时里你李寒清怎么骄纵不管,但你要想剑试天下,还是要问一问昆仑。   雪花渐渐加重,沸沸扬扬落满群山。   老妪伸手接过一片雪花,在心中默默念道,下吧下吧。   就让这苍山负雪,报答慕容平生未展之眉。   ……   丹霞岭,竹林别院。   来自下方的寒潮很快来到此间,穿着单衣在院中舞剑的晚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冷。   晚霞看了看天,察觉到烟霞失了颜色,天空一片阴霾。   丹霞岭从不下雪,四季如春,气候温暖适宜,这好端端的怎么变了天呢?   寒意越来越重,晚霞冷的受不了。   正要去询问师父为何天气如此反常,却见拂雪道长从房间走出,来到山崖上。   山崖下,赫然已经大雪满山谷。   “师父,天上没有落雪,下面怎么下起了大雪?”晚霞吃惊的问道。   “因为这雪不是从天上来的。”拂雪道长朝下方山道望了一眼说道。   “不是从天上来,又是从哪里来的?”晚霞又问道。   “雪从昆仑而来,这是昆仑的雪。”   “师父,昆仑离咱们这万里远,昆仑的雪怎么会下到这里呢?”   “因为有个贱人来拜山了。”   “贱人?”   “你在这好好守着,我现在要去看你师叔。”   拂雪道长交代完毕,走云中栈道上了丹霞峰。   丹霞峰,望海崖。   李寒清一袭白衣,衣上有烟霞,烟霞却在渐渐失去颜色。   “师弟。”拂雪道长走到李寒清身边念了一声。   “嗯。”李寒清点点头。   “是她来了么?”拂雪道长问道。   “嗯……”   “伤好些了么?”   “脾胃之气为肺金重创,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快复原。”   “拔剑的时候就不能小心些。”   “不以心火烧肺金,我拔不出那把剑,也杀不死女魃。”   “现在贱人已经上了山,你准备怎么办?”   “凉拌。”   “有几成胜算?”   “只论剑胜算渺茫,论生死那就一起下黄泉吧。”李寒清淡淡的说道。   李寒清的语气轻描淡写,听在拂雪道长耳中却字字如雷。   从未有人,能逼迫师弟说出这种负气的话。   说到这里,下方滚滚寒潮已经席卷云海,云海凝结冻不翻,失去了所有的变化。   清寒彻骨,大有冰封天地之势。   云中栈道,隐约可以看见一白衣女子。   随着白衣女子的脚步,冻结的云海化为鹅毛大雪,席卷天地。   李寒清看了一眼,回头对拂雪道长说道:“师兄,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去见她。”   “师弟……”   “勿用为我担忧,我自有分寸。”   语毕,李寒清携剑走上云中栈道。   栈道很长,一端站着青衣老妪,一端站着拂雪道长。   李寒清与白衣女子站在中间。   天地茫茫,唯见大雪纷飞,剑意灌满苍穹。   “李谪仙,好久不见。”   “慕容,好久不见。”   “听闻丹霞岭四季如春,想不到也和昆仑一般雪冷。”   “冷血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冷的。”   “天地至虚,何必关情?”慕容凌展眉一笑说道。   “若不关情,你今日又是为何而来?”李寒清问道。   “我为你而来。”   “好,今日你来欺我丹霞无颜色,来年我自去昆仑踏雪寻芳。”   “你妄动肺金伤了本根,我不信有来年。”   “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寒清妩媚一笑,古剑铮然出鞘。   古剑出鞘的那一刻,冰雪瞬间融化,烟霞初生。   慕容凌挥手一招,寒冰剑从老妪剑匣中飞出,寒光凝霜,烟霞再次冰封。   寒清有剑,剑气纵横三万里。   慕容有剑,一剑光寒十九洲。   随着二人剑意相撞,落霞与飞雪齐飞。   孰胜孰负,即使身在栈道两侧的青衣老妪和拂雪道长,也莫能知晓。 第332章   寒清之怒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今日慕容携剑西来,势要下一场苍茫大雪欺得丹霞万丈无颜色。   寒冰清澈,犹如白虹切玉。   玉碎化为漫天冰雪,剑意清寒彻骨,纷纷朝李寒清席卷而去。   李寒清挥剑荡开冰雪,忽又举头望向西北浮云。   西北随之眼眸浮云遁开,一道电光犹如游龙,不远万里而来。   震为龙,龙在西北。电光霍霍,瞬息而至。   慕容凌察觉到雷霆来袭,莲步轻移,腰身婉转,斜身做弓步。   一手握剑柄,另一只手轻轻捏着剑尖。   寒冰剑剑身随着慕容凌的手指弯曲,待到剑身弓如满月,慕容松开手指。   虚空顿时破碎,一道清绝剑气迎劫雷而去。   剑与雷相撞,虚空破碎,霜华漫天。   破了李寒清的劫雷之后,慕容凌凌空后翻,举剑刺向李寒清。   这一剑犹如玉龙出渊,栈道无辗转腾挪空间,李寒清避无可避,只以剑气来挡。   剑气爆发,雷霆闪耀斗牛光焰。   寒冰与光焰再次相撞,光焰如烛火,难当寒意入侵片刻熄灭。   慕容凌冷笑一声,身体急速旋转。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寒冰剑随之旋转,化为巨大月轮,剑气如霜,明月如霜。   李寒清肺金受伤,剑气不抵慕容。   挡不住无坚不摧的月轮,虚空层层破碎,人被慕容逼迫的不断的后退。   被逼得紧了,李寒清心中怒火中烧。   此番交锋她已清楚慕容凌的剑道造诣,若是自己全盛状态,非要给她来个蓝田切玉断了她的寒冰剑不可。   但是现在,明月如霜愣是压得她毫无烟火气。   连退十余丈,眼看着栈道就要走到头,她甚至已经听见身后拂雪道长粗重的喘息声。   李寒清银牙咬紧朱唇,心中发苦只能以身犯险。   待到慕容月轮再度逼近,李寒清身体陡然后仰后背与栈道齐平。   慕容凌杀意全发,月轮立刻从李寒清身上碾过。   便在月轮加身的那一刻,李寒清以剑护体,任由月轮顺着古剑的剑身从她身体上寸寸碾过。   月轮到面门时,脸上的面纱也被剑气粉碎。   慕容凌心中何其得意,身影从李寒清身上飘过,倒拔而起折向九天苍穹。   人如天上客,折剑返玉京。   连人带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寒清早已粉面带煞,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天上望了一眼,人慢慢的向着栈道中央走去。   “师弟。”拂雪道长喊道。   “今日之后,你务必要为慕容日夜诵经祈福。”李寒清咬牙说道。   “师弟,你有伤在身不是这贱人对手,趁这贱人尚未从九天归来,不如……”   “闭嘴,我死不了。”   李寒清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栈道中央。   先前两人的比斗,均未施展法天象地之能。   此番慕容凌在天为象,这场比斗也到了分生死见真章的关键时刻。   李寒清肺金有伤,不能以剑引雷。   慕容凌就是吃准了她这点,才敢带剑上丹霞岭,但她还是低估了李寒清。   李寒清的剑道并非只有庚金,还有辛金。   庚金在天为雷,为天所生,辛金在地为火,为地所生。   此刻李寒清站在栈道中央,将神念与栈道相连,栈道又和两侧山体相接。   随着她的神念波动,栈道开始与之共振。   两座山峰也随之摇动,继而大地震动,地火一分为二,化为两道辛金之气顺着两侧山体升腾。   等升到栈道处,两道气浪迅速顺着栈道向中央汇聚。   李寒清以剑相引,将两道辛金之气全部汲取到剑身中。   古剑汲取了辛金,瞬间升起烈焰霞光。   霞光所照,冰原融化。   云海一片姹紫嫣红,丹霞岭又恢复从前景色。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慕容凌还未从天际归来,而在那九天之上,天幕已经为之冻结。   下雪了,一片雪花落在李寒清眼前。   先前的雪是云雾之气所化,此刻的雪乃是慕容凌剑意所化,雪从她虚境中而来。   虚境中的雪,只能以虚境来接。   李寒清化实为虚,这片姹紫嫣红的云海就是她的虚境。   雪花落入云海,瞬间融化。   随着雪花不断的消融,云海氤氲朦胧,霞光变得黯淡。   而雪花依旧密集而落,霞光终究被遮蔽,云海再次被冰封堆满了积雪。   积雪越来越厚重,很快就超出了蕴含的负重。   令人望之心生惶恐,生恐云海崩塌,引发灭顶之灾。   李寒清何止是伤了肺金,神魂也因着肺金受损,所以才会这么快就落了下风。   但她犹自在咬牙坚持着,古剑颤动,身体也在同时微微颤动。   看着师弟咬牙苦撑的模样,拂雪道长为之心疼不已,更为她的生死感到忧虑。   先前师弟就已说过,胜算渺茫,甚至还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拂雪心底对慕容凌恨到极致,但战斗到这种时候她已经无法插手,拼命凝聚神念,只待云海血崩之时,出手挽救师弟一命。   另一侧山崖上的晚霞,已经被天上异象吓得瘫痪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   可是瞧着栈道上师叔的身影,晚霞心中又生出同仇敌忾之意。   “哼,李寒清今日必死无疑。”老妪回头瞧了晚霞一眼说道。   “我师叔才不会死。”晚霞怒视着老妪反驳道。   “如果李寒清没有受伤,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今日谁还能救她?”   “你们要是敢杀我师叔,将来我师弟一定会血染昆仑。”   “谢鸢?李寒清如果死了,你觉得谢鸢还能活么?”   “我师弟马上就要做君师了。”   “君师?君师就是个笑话,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晚霞气得说不出话来。   便在两人对话之时,虚境比拼已经到了尾声。   李寒清倾尽全力亦无法维持云海负重,为了这一天慕容凌不知阴测测的准备了多久。   她的腰再也无法挺直,一点点的弯下来。   手中的古剑也不堪重负,一点点的曲折,仿佛随时会折断。   李寒清晓得她再也无法坚持,咬牙切断了所有的神念。   失去她神念的支撑,云海瞬间瓦解,引发一场史无前例的雪崩。   玉碎宫倾,犹如天塌!   可就在拂雪道长,晚霞都认为李寒清即将被大雪埋葬的那一刻,李寒清的人随着古剑曲折回弹,激射九天而去。   天空之上,双剑铮鸣传来惊天巨震。   余震从天空回荡在山谷,引发千山颤栗,落石如雨。   地脉断折,四野哀鸿…… 第333章   致良知   等到动静平息,拂雪道长急忙朝栈道上奔跑过去。   跑到李寒清先前立足的位置,只见栈板寸寸碎裂,拂雪道长抬头望向苍穹。   苍穹云气翻滚,什么都瞧不见。   忽然,一滴冰凉落在额头,拂雪道长伸手一抹,指尖一片猩红。   这是血,却不知是谁的血。   拂雪道长心中悲痛万分,又见血雨倏然而落。   大雪漫天,落红点点。   天极高处,虚空尽碎,李寒清与慕容凌在对峙。   慕容凌的剑插在李寒清胸口,只差半分便可刺穿心脏,鲜血染红了李寒清的白衣。   但是慕容凌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笑容,只因李寒清的古剑正点在她的气海穴上。   气海又名祖窍,为人气血所在。   婴儿脐带与母体链接的地方,亦是后天性命的源头。   “你输了。”慕容凌说道。   “嗯……”   道姐点点头,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心脏和气海都是命脉,但是慕容凌的剑先入为主,她终究还是慢了几分。   先前虚境崩塌已经重创了她的神魂,此刻又被慕容凌先手。   无论怎么看都是死劫难逃,不过这没有关系。   李寒清的人往前移了半步,寒冰剑成功刺入她的心脏,瞬间如坠冰窖。   寒冰剑清寒彻骨,血液为之冻结。   李寒清咬破舌尖,以剧痛刺激心脏脉搏的跳动,接着她的人又向前移动半步。   慕容凌随之后退,但因着不舍拔出李寒清胸口的剑,还是被刺破了气海穴,小腹被鲜血染红。   “你疯了,先死的一定是你。”慕容凌瞪着李寒清说道。   “早死,晚死,都是死。”李寒清面无表情的说道。   说完,李寒清再度向前逼近。   寒冰剑深入到心脏中心,脉停息住,神魂动摇。   心脏痛到极致,李寒清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慕容凌气海被剑气刺穿,也在同时感知到了死亡的到来。   她的确是为了杀李寒清而来,李寒清受伤的事能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她。   同为人间剑道巅峰,她最清楚李寒清挫山拔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她没有想到李寒清的剑不仅与庚金相关,还能以辛金入剑。   论杀伐之威,辛金是远远不如庚金的。   庚金是金铁,辛金是玉石。金铁自然比玉石更具杀伐之威,但玉石也有品格。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念及此,一丝悔意浮上慕容凌的心头。   血海深仇已经结下,此刻她若罢手,等李寒清恢复实力势必血染昆仑。   可若要她与她玉石俱焚,她又何其不甘。   “若我离去,将来你会上昆仑么?”慕容凌试探着问道。   “我没那么闲。”李寒清淡淡的说道。   都是聪明人,李寒清能听出慕容凌话里的台阶,她又何必自绝生路。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是万物灵长。   “不若我们同时收手,各自放对方一条生路?”慕容凌问道。   “我信不过你,除非你先。”李寒清说道。   “巧了,我也信不过你。”   所谓君子一诺千金,不过是蒙蔽人心的手段。   修为到了她们这种境界,能令她们敬畏的不是天道人心,而是她们手中的剑。   人会撒谎,剑却不会。   气氛陷入僵持,鲜血染红各自的白衣。   又过了一会,慕容凌再次意志动摇,软语说道:“我觉得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诚信还是要有的。”   “是啊,这在心学上叫做致良知。”李寒清说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李寒清提到王阳明的心学,慕容凌趁机念出四句教。   “这四句我也常常拿来炼心。”   “听说他是在龙场悟道,我这次下山还想着绕道林城,顺便去龙场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现在成了景区,人多的很。”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俩人絮絮说着话,就像是一对很久不见的老友,假如不是各自的要害上都插着对方的剑的话。   鲜血还在不断的流,很快慕容凌的神魂也开始动摇,全身发冷。   “你的血越流越多了。”慕容凌说道。   “你的也是。”李寒清说道。   “放手吧……”   “你先。”李寒清挑眉望着慕容凌说道。   “呃……”看着李寒清咬牙不松口,慕容凌心头怒火中烧,偏又要装作云淡风轻。   李寒清心底何尝不是怒意翻涌,但她是决计不会先放手的。   慕容这贱人敢趁她受伤带剑上山,足见其心思诡诈,根本不足为信。   “李寒清,你说过将来不会为难我昆仑弟子。”   “此言天地共听之。”   “好,我先放手,你若敢趁机偷袭,那就玉石俱焚。”   语毕,慕容凌收了剑气,死死盯着李寒清,将寒冰剑抽出几分。   李寒清亦在这时死死盯着她,忍着心脏剧痛,手中剑不动分毫。   终于,寒冰剑抽出,李寒清心脏痛到抽搐,一口鲜血喷薄欲出又被她咬牙咽回去。   此时她伤的极重,根本无力再施杀招。   不过慕容凌也好不到哪去,气海穴受了她那么多的剑气,修为也是直落千丈,怕是连拂雪也不如。   看着李寒清依旧没有把剑收回,慕容凌开始心慌。   “你想食言?”   李寒清不说话,依然是冷冷的盯着她。   慕容凌更加慌张,暗中默运神念,倾尽毕生之力骤然身退。   这次用力,导致气海穴血气紊乱。   但慕容凌依然为自己的逃脱死劫感到庆幸,狠狠瞪了李寒清一眼,御风从云中而下。   等她走远了,李寒清一口血喷在衣袖上。   身体一晃,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摇曳着跌落云端。   才落出云海,拂雪道长御风而起将她抱在怀中,大声问道:“师弟,你伤势如何?”   “无妨,慕容那贱人呢?”李寒清问道。   “已经走了。”   “哈哈……”   李寒清想要放声大笑,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双眼一黑,就此昏厥过去。 第334章   不速之客   腊月十一,晴。   老黄历上写着,神煞破军,玄武当值。   今天是我证君师的日子,大早楚馡就开始忙碌,岳父大人也是一早带人过来张罗。   全新的君师服穿在身上,尽管我已经有意遮掩气场,行动间依然令人瞩目,那些从前见过我的人最能感知到我身上的变化。   楚馡今日穿了红色汉服,与君师服相称,发髻也用束发冠扎了起来,与我站在一处相得益彰。   我的事她最上心,从内到外,事无巨细都有她在忙碌,我只负责抱着妧妧在后院见客,还有张雅涵陪我做迎宾。   尽管早有心里装备,但我还是低估了来客的数量。   君师宴是晚宴,从早上九点开始有客登门,及至中午我已见客超过百人。   多为林城玄门中人,有的与我客套几句,有的则是放下礼品就走。   礼品的数量和贵重也令人咂舌,比当初楚老夫人百岁寿诞还要隆重的多,让负责记账的陈校长都难免感慨万千。   与我岳父大人戏言说,谢家的君师光耀的楚家门楣。   上午来的客人多为不请自来,到了下午才有熟客上门,杨湛兄妹最先登门。   时过境迁,昔日的林城第一玄门杨家早已今非昔比。   杨家之所以能够保全,除了自承其过之外,主要还是因着杨湛以君子立志加入浑天司。   杨婉晴的身份很特殊,浑天司心知肚明,但因着杨婉晴在覆灭鬼神宗之战中立下大功,且其本人生前并无恶行,浑天司便对其睁只眼闭只眼,观其后效。   杨家与楚家过往有血仇,满园都是楚家的人难免遇冷。   对此杨湛倒是看得开,杨婉晴则是秀眉微皱,频频报以颜色。   见此,明采薇主动上前相邀,以姐妹相称。   杨婉晴见了明采薇立马变得低调起来,等到楚馡来见头又低了几分。   阴神不克阳神,而阴阳二神加起来,都未必是楚馡的对手。   杨家,孙家,包括从前与楚家交好的董家,这次也都携重礼前来赴宴。   莫家自然无人来,至于朱家早已在林城除名。   宾客满园比上午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收到了我的请帖,有些则是仗着和楚家人的交情赖着不走。   总之,今天的事一切有老爷子负责人打理。   忙到半下午,楚馡已经累得口干舌燥,跑来后院凉亭来喝茶水。   “累么?”我心疼的问道。   “你说呢?”楚馡白了我一眼。   她从早上就开始忙,张屠夫和南宫颠也是脚不连地。   我来林城不过一年,但楚家在林城根深蒂固,家大业大人脉宽广。   很多人我不必见,她身为楚家大小姐总要客套几句。   “都说了低调,偏还要请那么多人进门。”我说道。   “谢鸢,你错怪楚馡了,下午来的这些五湖四海都有。谢家证君师,岂是小事?得了消息便立刻乘专机赶来。”张雅涵说道。   “怎么没有来见我?”我问道。   “你要是换个地儿待客,没准他们还有勇气和你客套几句,谁不知道听雨小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张雅涵耸耸肩说道。   “好吧,来人都记下了么?”我问道。   “陈校长手都酸了,现在是刘景烽在记礼单。”楚馡说道。   今天来客实在超乎想象,楚馡坐下没多久,又被岳父大人喊去招待客人。   委屈的瞧了我一眼,我也很无奈。   过了会儿,方青青过来找我。   “谢鸢。”方青青笑着念出我的名字,倒是没有见外。   “青青姑娘请坐,什么时候来的?”我起身笑着问道。   “早来了,我爹不让我来找你,我趁他不注意悄悄溜过来的。”方青青说道。   “为什么不让?”我问道。   “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啊,现在的你可是玄门的君师。”   “君师都是虚名,我的真实身份是个杀猪匠。”   “不是龙岭之花么?”方青青噗嗤一乐。   简短聊了几句,方青青主动告辞。   黄昏时,紫微阁和浑天司有人来拜访,姜柘、罗英等人都赶了过来。   不过因着他们身份比较特殊,匆忙走个过场即刻就走。   再之后又来一批大人物,都是玄门高人前辈,每一个提出来在当地都名震一城。   这些人我应当请,但因着过往不熟,也不晓得去哪里请。现在看着他们一个个携带重礼登门,我颇有些诚惶诚恐。   玄门文化博大精深,风水奇门,紫微八卦这些都是民族瑰宝,他们都是文化传承者。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总有一天这些都会走到台面上来。   我诚恳邀请他们留下来赴宴,但他们却死活不肯留下,我只好带着楚馡亲自送他们到门外。   等他们走后,张雅涵告诉我,这些都是我爷爷通知的。   华灯初上,听雨小筑熠熠生辉,寒烟如纱。   君师宴流水席在帐篷下摆开,宾客满棚。   我有心让岳父大人坐首席,却被连连推辞,吴老和陈校长也说首席非我莫属。   “谢鸢,君师是玄门的君师,你要自重。”刘景烽说道。   “多谢烽兄提醒。”   我做首席,楚馡与我同座。   本来她也不肯,拗不过我的眼神,抱着妧妧坐下来。   望着满园宾客我晓得要说点什么,可捧着酒杯半天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上次在射覆馆我还说过三句不虚,这次可是连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君师是我梦想,以前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谢家子孙,将来要重振谢家门楣,谢家薪火传天下。   今天我做了君师,我爷却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心里难免失落。   憋了半天也没说话,楚馡为我尴尬脸色微红。   瞧见仁慧大师,我终于想到一句话来。当下举杯对着众人说道:“诸君有道,皆为君师。”   此言一出,全场俱静,连一声回应都没有。   “傻瓜,当着你的面,谁敢听你这句话。”楚馡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小声说道。   “我有那么可怕么?”   “你说呢?也不想想自己这个君师是怎么来的。”   想想也是,以前的君师以德服人,我这个君师全靠一把杀猪刀杀出来的。   还好,仁慧大师不忍我冷场,主动站起来说道:“慈悲慈悲,谢君师此言甚妙。”   有人出来搭话,另一边为我尴尬的张雅涵急忙问道:“敢问大师妙在何处?”   “众生皆有佛性,诸法空相,即见如来。”仁慧大师说道。   至此众人开始纷纷交谈,岳父大人开始劝酒。   玄门崇尚三教合一,道门自视甚高,佛法相对更加亲和。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浓。   今晚知我者皆不醉不归,不知我者也来之不拒。   便在众人相谈甚欢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随后只听楚家门房高声念道:“昆仑有客到。”   “神霄有客到。”   “青城有客到。”   “龙虎山客到。”   “净明宗客到。”   “武当山有客到。”   “全真有客到。”   ……   听着这一连串道门门派的名号,我看向法心道长。   法心道长对着我摇摇头,显然他事先也不知道门有人会来。 第335章   道门来意   今天是我证君师的日子,玄门来了很多人。   君师是玄门的君师,玄门中人应该来,其实也可以不必来,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覆灭鬼神宗之战结束后,我在玄门中地位已经无须在证明。   我已经不记得在鬼域杀过多少阴兵鬼将,魑魅魍魉,只一个相柳的魔影就足以覆灭一个中等道门。   一战灭杀八千饿鬼,这是道门通神高手都无法做到的事。   所以在设宴之前,我从未想过道门会有人来,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向法心道长,法心道长对我摇了摇头。   接着我又看向张雅涵,张雅涵的态度说明紫微阁事先也不知道这件事。   今天人多坐席比较拥挤,道门来人无处落脚全站在天井中央。   虽然站着,但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态,来自上位者的骄傲,令坐着的玄门宾客感受到莫大的威压。   玄门完全无法与道门相提并论的,虽然同出黄老之学却不为道门所承认。   道门认为法在道统,民间只有术。   平日道门高高在上,每年光是贩卖皈依证都能聚敛大量钱财,一柱高香售价百万,道门美其名曰财法侣地。   玄门想要敛财,名不正言不顺,还要冒着被缘主追责的风险。   道门则是完全没有这个顾虑,试问天下缘主有敢指责神明香火不灵的吗?   站在天井中央的道门来客共有二十余人,人数远远小于玄门宾客,但他们却几乎代表了整个道门。   净明派来人我不稀奇,出了名的爱收徒,净明弟子满天下。   武当、峨眉来人也不稀奇,本就与世俗往来亲密。   令我意外的是龙虎山和全真教也有人来,这两家是什么身份?   当今道门中的泰山北斗。   更令我意外的是昆仑和神霄,隐宗之所以称之为隐宗,即使在道门中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神霄来人也就算了,昆仑何等孤傲清高,想不到也来了。   为道门来人气势所迫,在场的玄门宾客越发不自在,酒都被吓醒了一半。   很多人面带惶恐,坐立不安。   岳父大人端着酒杯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见此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客大欺主,眼前这阵仗就是。   今天来的这些人中,不仅个个出自名门,每个人的修为还都不弱。   破虚高手比比皆是,还有通神高手隐藏在其中。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与道门素无往来,但还是认得一两个熟面孔。武当的无尘子道长我识得,鬼域中曾一起并肩作战。   另外一个是青城派的妙真道长,当初楚馡差点为她所杀。   妙真道长来过一次听雨小筑,这里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不到这次还敢踏足此间。   昆仑派来的是位青衣老妪,妙真道长就站在她身后。   青衣老妪修为深不可测,背上还背着一个剑匣,今天来的这些道门中人以她为首。   全真和龙虎山来的都是年轻弟子,青衣老妪不仅是来人中辈分最高的人,同时也是修为最强的人。   与青衣老妪并驾齐驱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身穿神霄派的紫色法衣。   相貌清臞眼有精光,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世人常用仙风道骨来形容高人,其实真正的高人根本不是这种相。得道后会返璞归真,越明心见性相貌越普通。   这老道看似仙风道骨,却眉骨盖眼,山根起节,绝非善类。   道门的到来令现场一片沉默,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玄门宾客不敢直视道门来人,只把眼光全部看向我。   气氛陷入沉默,粗重的喘息声渐起。   知我者为我心忧,刘景烽张屠夫他们无不神情紧张,就连仁慧大师都皱起了眉头。   明采薇从帷幕背后走出来,杨婉晴与她联袂而出。   先前两人因着身份比较特殊入的是内席,我将他们和灵儿等一些楚家女客安排在内席。   阴神和阳神的身法能瞒过玄门,却瞒不过道门高手。   很快就有人辨识出了她们的身份,妙真道长神色微凛,灵虚道长也变了脸色。   青衣老妪与神霄派那名老道,则面露不屑。他们自视甚高,未将明采薇和杨婉晴看在眼中。   沉默的时间越久,玄门宾客感受到的压力越大。   道门来势汹汹,谁都能看出今天的事绝难善了,有人开始露出懊悔的神情。   他们认为道门是因着我证君师而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我知道他们来这里不是为我,过去的谢家君师是天下玄门的君师,振臂高呼能与大道统抗衡,所以才为道门所忌惮。   而今天则不同,君师之道不合时宜,谢家也再非从前的谢家。   或许道门对我多少有几分忌惮,但绝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因为这是在自降身价。   我穿越人群看向无尘子道长,无尘子道长不敢与我对视低下了头。见此我便晓得他们真正的来意,他们是为楚馡而来。   鬼域之战中,楚馡浴血鏖战三十六凶神。   魔意一出,震惊十方世界。   仁慧大师当场惊的念起佛号,道门弟子皆有所感。   后来这件事被紫微阁压了下来,没有就此追问楚馡逆天修为来历。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要怪只怪楚馡的杀机太盛,魔意太强,魔刀和黑幡的气息太诡异。   若真为我而来,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还是要客套几句。既然晓得是为楚馡而来,客套话自不必再说。   思忖至此,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道门众人立刻将眼神锁定在我身上,其他人也都面露紧张的望向我。   楚馡见我有所动,也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就坐在这里,一切有我。”   “好,我听你的。”楚馡点点头。   接着,我向岳父大人身边走去。   先前岳父大人一直在前方待客,道门的人进来的时候他首当其冲。   他虽有玄门家主之名,修为却与普通人无异,早已不堪重负。   “爹,剩下的客人我来招待。”   “谢鸢,你……”   “馡儿在等您,这里交给我。”   岳父大人看着我,似乎还想叮嘱我几句,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叹息着回到主桌。   目送岳父大人回坐,我转身望向道门众人。 第336章   指证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既然晓得他们的来意,那么我也无须再费心思量。   “诸位所为何来?”我望着青衣老妪问道。   “李寒清没有教你道门礼节?”青衣老妪瞧我一眼,冷冷的说道。   老妪张嘴直呼道姐的名讳,令我余怒未消再添新恨。   正要发作,刘景烽闪身来到我身边,望着青衣老妪问道:“福生无量天尊,白云观弟子刘景烽拜见诸位前辈。”   刘景烽说完,深深一躬到底。   小小白云观岂会被眼前这些人看在眼中,无人与之搭礼。   刘景烽也不嫌尴尬,弯腰等了片刻,重又直起身对着青衣老妪再次问道:“敢问前辈是来赴宴的么?”   青衣老妪看也不看他,刘景烽依旧不恼,眼神转向净明派的道长。   白云观出自净明宗,这位道长拗不过刘景烽诚恳的眼神,终于开了口:“我等今日来此,只为除魔卫道。”   “除魔?”刘景烽微微一愣。   听话听音,净明派道长一开口,张雅涵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迅速走了过来。   “浑天司少司张雅涵,敢问前辈魔从何来?”张雅涵亮明身份问道。   “在场谁是魔,张少司想必心里最清楚。”妙真道长说道。   “还请妙真道长明示。”张雅涵直视着妙真道长的双眼问道。   “无尘子,你来告诉张少司。”神霄派的紫衣老道说道。   无尘子被点名,脸色瞬间通红。   他没有直接说话,先是看向我,眼神充满自责和羞愧,眼底还藏着几分悲哀。   开始我还对他充满愤怒,鬼域之战中我自问无愧于任何人。   但看到无尘子的这个眼神,我明白了。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武当是名门大派,他的话最有分量。   神霄和昆仑派了通神高手前来,不管无尘子道长愿不愿意都必须配合他们,这件事由不得他个人意志做主。   见无尘子道长沉默不语,紫衣老道又看了他一眼。   无尘子道长为其眼神所迫,咬牙说道:“鬼域之战中,楚馡魔意惊天,杀意癫狂,有化魔之相。”   相比较鬼祟,道门更忌惮的是邪魔。   鬼是过去人,人是未来鬼,而魔道势不两立。   是以无尘子道长此言一出,在场道门众人立刻将神念转移到楚馡身上。   “你可有证据?”我问道。   “当时还有很多道门通道在场,仁慧大师也在。”无尘子道长说道。   “无尘子前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张雅涵说道。   “紫微阁的张参军和柳参军都在场,张少司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仁慧大师是佛门高僧大士,出家人不打诳语,楚馡到底有没有堕入魔道,找她一问便知。”青衣老妪望着仁慧大师说道。   “佛魔一念之间,贫僧愚钝未能明心见性。”仁慧大师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说道。   仁慧大师打起了太极,看向楚馡的眼神却充满了忧虑。   其实莫说楚馡那天真有魔相,就算没有,道门如此兴师动众也能给她扣个邪魔的帽子。   听清道门的来意,满堂宾客看向楚馡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楚馡有没有化魔他们不清楚,但是他们中有很多人都还记得她设宴杀人的场景。   那日楚馡便已经露出入魔之兆。   “还有一人可做证据。”沉默中,妙真道长忽然开了口。   “谁?”青衣老妪转身问道。   “前辈稍等,我这就传唤他上来。”   说完,妙真道长对着身边的青城弟子说了几句,后者匆匆出门。   没过多久,就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为我背刀的浑天司特工林回。   看见林回,我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无尘子道长身份特殊,出身武当说话有分量。这林回是浑天司的人,他的话比无尘子道长更有分量。   我不知他在鬼域中如何幸存下来,只知他曾与我战斗到最后。   “林回,你就把当日谢鸢所说的话重复一遍。”妙真道长说道。   林回从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我。   听到妙真道长要他看口,他渐渐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小声说道:“楚馡化魔后,我听见谢……谢鸢说……”   “说什么?”妙真道长沉声问道。   “他说如果有天他的妻子做错了事,在你们除魔卫道前先跨越他的尸体,还说……”   “还说什么?”妙真道长追问道。   “还说,如果她有罪,他以血来洗。”   “好!”   青衣老妪大声说了个好字,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对楚馡化魔有所质疑,在听完林回的证词后再无疑惑。   “谢鸢,你有没有说过这话?”刘景烽看着我问道。   我沉默着点点头。   “其实我根本不用问,这就是你说话的风格。”刘景烽说道。   “那你还问?”我问道。   “还不是心存侥幸,唉,接下来我帮不上你什么了。”   “烽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回去吧。”   刘景烽叹息着回到座位上,接着我又让张雅涵也跟着回去。   “谢鸢,林回的事与浑天司无关。”张雅涵说道。   “我晓得,你先回去。”   “今天宾客众多,你千万不要莽撞行事,我已经通知了紫微阁,很快有人来。”   “放心是了。”   等张雅涵也回去后,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与道门对峙。   “谢鸢,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妙真道长一再得势,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我无话可说,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   “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这是青城的意见,还是道门的共识?”我看向所有人问道。   全真不说话,龙虎山也沉默。   神霄派紫衣老道迎着我的眼神,冷冷的回了一句:“道门天职所在,岂忍邪魔当道,祸乱人间?”   “就在这里动手?”我问道。   “你若顾忌世俗人心,我们也可以将其带走处置,并不耽误你证君师。”紫衣老道微微一笑说道。   “嗯,我的确很重视君师之名。”我说道。   “谢鸢,只要你肯把楚魔头交出来,过往你与青城恩怨咱们一笔勾销。”   说这话的是青城通神高手灵虚道长,方才我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上次害明采薇魂飞魄散的就是他。   “你说的也没错,冤家宜解不宜结。”   见我频繁松口,道门这些人无不露出轻松的神情。   毕竟是李寒清的徒弟,毕竟我过往战绩也足够惊世骇俗。   话说到这里,我转身看向楚馡,楚馡正笑语盈盈的望着我。   我无视身后众人,走到她身边问道:“笑什么?”   “笑你说了半天,没有一句重点。”楚馡说道。   “你想听重点?”我问道。   “嗯……”   “那好,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说完,我先给岳父大人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上。   岳父大人伸手接过,怔怔的看着我。   我先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大声念道:“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第337章   入土为安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这两句诗出自元稹的遣悲怀,共有三首这是第一首。   我以谢公代指岳父大人,楚馡是他的独生女儿,自幼受尽宠爱,长大后嫁给我为妻。   念出第一句,众人皆不明其意,连楚馡也没反应过来。   楚馡读道藏机敏聪慧,谈诗论词反应总要过一过脑子。   我瞧着她,把酒杯递到她面前。   楚馡为我斟了第二杯酒,我一口喝光接着念道:“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这两句,元稹回忆曾经清贫的时光。   元稹的妻子出身豪门,未中科举前全靠妻子帮扶,不嫌弃他家贫拔金钗换酒。   回忆我自己初来林城一无所有,楚馡明着暗里帮衬我时可曾少过?   家传宝刀都给了我,为我不惜与家族决裂。   再念她在龙岭山村渡过的时光,身居陋室不嫌我家贫,粗茶淡饭上山砍柴与邻为善,远离昔日繁华。   我晓得将元稹的诗用在我们身上略显矫情,但在此刻我就是要矫情。   元稹的遣悲怀共有三首,第一首念完,我已经略有醉意。   知我心者,无不露出感伤之情。道门高人也懂诗词里的意思,却是听得怒容满面。   他们还在等我回复,还在等着将楚馡带走,但只要我不松口他们暂时还没有勇气与我决裂。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第二首头两句,我念着看向道门众人。   过去我曾为楚馡化魔的事忧虑,生怕落忍口实被道门兴师问罪,如今这些人已经欺上门来。   虽然言词叙事欠妥,却是同样的气氛。   后面几句我一口气念完:“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与楚馡一路走来,何其艰难。龙窟生死相随,端午节又见血雨腥风。   鬼域之战中,我们直面饿鬼道,将生死置身度外。   嫁我之前楚馡心心念着与我在一起,嫁我之后她念的是我的君师之道。   常说我提刀证君师,身边有她提灯照山河。   如今我已君师归来,而她却因我化魔惹来道门仇敌。   三首诗念完两首,道门明显已经耗尽了耐心。   青衣老妪怒目盯着我,我回望她一眼,微微一笑继续念道:“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他们所见,只是我和楚馡的一生一世。   殊不知我与她,不知经历多少轮回。   他们要除魔卫道,却不曾为我想过,楚馡身死我当何为?   旧梦还魂崖上我已经失去过楚馡一次,我知道有多疼。   我念元稹悼念亡妻的诗,心里想的便是我那时的心情:“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晓得她会入世轮回又如何,相见就一定相识么,若不相识又要空等多少个轮回?   没有她在我身边,我该如何过一生?   忘川河底漆黑冰冷,但不管多寒苦都无法抵消我心中的恨。   我该如何,我能如何?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最后一句念完,君师气场轰然爆发,全场震惊。   虚境分明后,神魂也如同新生。   我早已通神,更在鬼域之战频繁爆发合道之威。   今天来的这些人最强不过通神修为,而我在山海关的刀斩破虚境混沌之时已经步入合道。   只要在我神念范围笼罩之内,皆可随意化实为虚。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令我战力擢升的是我山海观山的那把刀。   那是我前世的刀,我曾用它一刀斩断忘川河。   念及此,我真的很想问问道门来人,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来听雨小筑。   来了也就算了,几杯薄酒我还是招待得的起的。   偏要口口声声除魔卫道,势要从我身边将我的妻子带走,好杀了祭天。   是谁给了他们这份勇气,是静茹祖师吗?   转而又想,一定是我过去对楚馡不够好,让他们误以为楚馡对我来说不及君师重要。   君师气场陡然爆发,道门众人为之震撼,唯有青衣老妪和神霄派的那位紫衣老道还能保持淡定。   不是他们不识我合道之境,而是为了维持必要的体面。   可惜,我已经给过他们脸了,是他们不要。   君师气场疯狂提升,我的杀机也随之暴涨,对于我的杀机道门中人体会的不够深,但无尘子和林回一定很清楚。   无尘子脸色瞬间煞白无比,林回面如死灰。   我曾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抵挡百万师,鬼神宗有多少兵马死在我手中?   数不胜数,难以计算。   眼前这才来了多少道门,不过寥寥二十余人。   即便我不出手,今日的采薇也能将其灭杀殆尽,杀得片甲不留。   现在他们还能站在这里,靠的是大道统的千年威名。   面对我疯狂叠加的杀机,青衣老妪还在负隅顽抗,尽管神情已是一变再变。   “张叔取我刀来。”我转身对着张屠夫说道。   “你们的夫妻闺房他不方便,我来为君师取刀。”南宫颠应声而去。   须臾,带刀来到我身边。   原本刀无鞘,楚馡找专人打造以美玉和沉香打造了精美的刀鞘。   刀在手,杀机再次翻倍暴涨。   青衣老妪终于无法淡定,但还在咬牙苦撑。   神霄派的老道已经面色入土,眉眼低垂再不敢与我对视。   我将刀拔出一寸,他们头上的亡魂就向上冒出一寸。   “谢鸢。”张雅涵念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这把刀的来历惊天,不可轻易示人。   其实不用她提醒我也不会把刀全部拔出来,因为这些人根本不配我拔刀。   一寸寒光,便已令他们亡魂皆冒。   先前玄门宾客露出悔恨之情,不敢来此赴宴,现在后悔的是道门。   抬眼看见杨湛,我提刀走到他面前。   “杨公风水传天下,你是杨公后裔,我这听雨小筑风水吉凶如何?”   “元吉。”   “你可知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   “那也是元吉,君师不仁,以人命为刍狗。”   “说的好,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这几句对话,是我故意说与道门人听。听完之后,他们个个浑身颤抖如同筛糠。   我不管来得人是谁,也不管来了多少人。只要进了听雨小筑,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顺我者,宾至如归。   逆我者,入土为安。 第338章   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   强大而卓绝的君师气场碾压全场,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关于听雨小筑杀人的故事在林城流传已久,玄门会认真听道门却从来不当一回事。   我回到座位上又取了一杯酒,敬向满堂宾客说道:“今日我谢鸢设君师宴,以天地君亲师立命,本为玄门盛事,偏有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蛊惑人心,侮我妻子为邪魔。”   “我妻楚馡家事清白,其高祖楚天河为人族立有大功,世代行医造福一方。楚家门风严谨,我妻自幼遵从教诲,温良恭俭,悲天悯人。怀瑾握瑜,洁身自好。”   “出身豪门,从未行骄奢之事。谨言慎行,每日必三省己身。”   “嫁我为妻,与我同德,我亦常听其教诲获益良多。常劝我以君子立志,多念苍生福祉,莫耽儿女情长。”   “为铲除鬼神宗这个人间祸根,我临危受命深入鬼域。期间经历多少生死劫杀,若非我妻舍命相随,生死与共,我谢鸢何来此身与诸君在这里相会?”   “鬼域之中,鬼神宗私通冥界,阴兵鬼将磨牙吮血,阴风刺骨鬼气滔天,我妻与紫微阁一众将士血洒疆场,披肝沥胆,巾帼不让须眉。只恨女子本弱,不能尽屠魑魅魍魉。”   “鬼神宗不甘灭亡,妄图开启地狱之门放饿鬼还阳,为苍生闯下弥天大祸。”   “八千饿鬼为我所杀,地狱之门又出三十六凶神。”   “当时紫微阁全员伤亡惨重,我亦无力再战,涉过灭顶之际,我妻提刀挺身而出,将生死抛却脑后,迎战冥界三十六凶神。”   回忆至此,血战依旧历历在目。   在场人虽多,不亲身经历者根本不知当时凶险。   玄门宾客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鬼祟,对阴兵鬼将无法想象更莫说地狱凶神。   岳父大人痛惜的望着爱女,握紧了楚馡的手,眼角湿润。   张屠夫,南宫颠,刘景烽等亦不知真相,唯有仁慧大师沉默不语。   无尘子和林回身为亲身经历着,各自悔恨交加。   “此战内幕详情,我本不该当众提及,紫微阁也曾下令三缄其口。”   “今违反紫微阁禁令当众提出,只为问道门诸高人一句,在我妻提刀为天下苍生浴血奋战之时,尔等人在何方?”   道门无人回应,亦无人敢回应。   整个听雨小筑,鸦雀无声,道门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也在我表述战功的时候荡然无存。   我提及了鬼神宗和冥界勾结,提及了地狱之门。   地狱道八千饿鬼,每一个都有堪比鬼将的战力,三十六凶神战力更是直逼道门通神。   与鬼神宗和饿鬼道的大军相比,眼前这些人不过一群跳梁小丑。   “尔等闲云高卧,喝茶论道,夺天地之造化,吞日月之精华,不念苍生祸福,只修长生大道。”   “待我妻功成归来之时,尔等扣以邪魔之名。今日率众前来,以人间正道自居,口口声声说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我谢鸢自幼好读书,尤好历史人文,泱泱大国五千年文明,华夏亿万万人族之中,我从未见过……”   说到这里,我微微停顿,举刀指向道门众人,一字一字说道:“尔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在我说话之时,道门众人一忍再忍,但因着畏惧我的君师气场,满心恚怒不敢发作。   及至我这句话说出,终于有人无法忍受。   青衣老妪身体一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紫衣老道身体巨震,耳鼻流血,口中鲜血喷涌欲出又被他拼命压了回去。   最后这句话我以神念发音,这二人首当其冲。   其余道门众人纵然还能自持,无不脸色灰白,淡如金纸。   完全可以预料到,今天来的这些人轻则道心蒙尘,重则虚境破碎,一身修为付之东流。   “谢鸢小贼,你……”   青衣老妪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用手指着我张嘴欲骂,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谢鸢,今日之辱我神霄派记下了,他日再来拜访。”   语毕,神霄派老道转身欲走。   其余道门众人也不敢再留,转身随着神霄派老道向外走。   “且慢。”我说道。   我没有收君师气场,只要我不放行这些人谁也走不出听雨小筑。   张雅涵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袖子,刘景烽也赶过来拼命给我使眼色。   我晓得他们不想我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但是今天如果不让这些人长足了教训,他们以后还敢恣意挑衅。   “陈校长,今天君师宴,可有人空手而来?”我转身望着陈校长问道。   陈校长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怔了一会说道:“登门赴宴,皆有备而来。”   我点点头,转过头来对着道门众人说道:“既然诸位不请自来,我希望你们能做到礼数周全,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谢鸢,你不要太过分,令师若知道了,绝不会允许你这么肆意妄为。”全真教的道长说道。   “敢情你们还记得我还有个师父,来之前可曾将我师父放在眼中?”我问道。   “你……”   “陈校长,记账,不随礼一个也别想走。”   反正已经彻底得罪了道门,我也索性撕破了脸面。   时间在流逝,我也在不断提升君师威压。   无尘子道长长叹一口气,从背上取下法剑,放在门口的礼桌上。   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谢鸢,今日我所为与武当无关,他日你若寻仇只需一声通告,贫道引颈赴死。”   我点点头,无尘子道长又鞠了一躬,离开了听雨小筑。   在他之后是林回站了出来,充满恐惧的望了我一眼,我直接对他挥了挥手放他离开。   接下来,道门陆续有人放下手中法剑,或者从怀中取出同等价值的法器。   等轮到神霄派老道的时候,他取了一张符纸放在桌子上。   “如果你觉得你的命可以用符纸来抵,现在可以走了。”我说道。   老道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谢鸢,你真要与我神霄结死仇?”   “即便没有今日,你们神霄派会放过我吗?”   神霄派早就调查我,地狱之门的事也和神霄派脱不开关系。   而且我还怀疑,道门之所以会在今天上门,也是来自神霄派的主使。   老道犹豫一会,把符纸收回,从怀里摸出一面令牌放在桌子上。   令牌巴掌大小,紫铜浇筑刻有雷纹。   这是五雷令,神霄派五大雷师所掌之物,非比寻常。   等到所有人离开,只剩下青城派和昆仑那位青衣老妪。   其实这些人留下的东西没有一样值得我在意,包括那面五雷令,唯独老妪背上的剑匣除外。   我能感知到剑匣中藏有无上庚金杀机。   老妪的修为并不高深,但身份却格外尊贵,这点从其他人的态度都可以看出来。   我望着老妪,她也在望着我。   “剑留下,人走。”我说道。   在听我说完这句话后,老妪本来怨毒无比的脸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小贼,你可知这是谁的剑?”   “我不管是谁的剑,既然你敢带剑来听雨小筑,就把剑留下。”   “好……”   老妪没有多言,从背上解下剑匣放在桌子上。   随后她的腰身忽然挺直,昂首阔步走出听雨小筑。 第339章   拜君师   道门的人全部离开后,这场君师宴也到了尾声。   宴席上的欢快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宾客们个个僵直在原地。   事情的发展和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以至于很多人还未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如果他们只是为了看热闹而来,那么今天的这场君师宴绝对没有令他们失望,好戏连台精彩纷呈。   在我证君师之时,各大道统突然登门拜访。   道门指证楚馡堕入魔道,我估计很多人心中都认定,今天的君师宴将会以悲剧收场。   没有人觉得我能与道门抗衡,如果我任由道门将我妻子带走定罪,我将会成为玄门最大的笑话。   至于楚家,这次也是真的完了。   不管楚馡是不是真的堕入魔道,只看今天道门摆出的阵仗就知道楚家这次是彻底完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满堂宾客无不流露出后悔之情,他们后悔来参加君师宴。   除非今后他们安心做个普通人。否则,只要他们还在玄门就会遭受道门的打压清算。   无尘子和林回轮番举证,张雅涵未能替我反驳,仁慧大师也沉默不语。   在场玄门宾客更是没有一个为我们发声,在他们心里甚至还希望我能把楚馡交出去,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挽回他们的损失。   与道门争论过后,我念出元稹的三首遣悲怀。   现场气氛压抑到极致,却并没有多少人是真的为我感同身受。   他们以为我已万念俱灰,甚至准备以死殉情。   直到我突然爆发君师气场,以合道境界的神念威压,将整个听雨小筑化为虚境。   君师威压笼罩全场,道门无人敢撄我锋芒。   这时候玄门宾客依然对我充满怀疑,直到南宫颠替我把刀取来。   他们中很多人见过我提刀杀人的场景,端午节那天发生的事也依然历历在目。   刀出自山海关,当初刘伯温斩天下龙脉用的就是这把刀。   随着刀锋缓缓出鞘,刀身所蕴含的无尽毁灭杀机爆发,恐惧如潮水一般蔓延。   杀机凝重如山,在场之人皆能感知到那股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他们开始拼命吞咽口水,但依然无法压制来自灵魂的颤抖。刀上的寒芒不仅刺痛他们的眼睛,还刺痛了他们的灵魂。   我没有把刀全部拔出,只拔出一寸杀机戛然而止。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之情,看向我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丝感激。   没有人再怀疑我的实力,也没有人再怀疑我的决心。   当满堂玄门宾客以为今天听雨小筑又将血流成河的时候,我收起了刀。   有时候杀人未必要见血,诛心就够了;   进听雨小筑前道门众人是高手名宿,走的时候全部沦为无耻之徒。   还有很多修为尽毁,变成了真正的废物。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此刻,宴席进入了尾声。我牵起楚馡的手走到玄门宾客面前,对着满堂玄门宾客深深鞠了一躬。   无人说话,现场依旧一片死寂。   直起身我以眼神扫过全场,看到的是一张张神情忐忑的脸,带着愧疚带着不安。   人性是自私的,我无意责怪他们的沉默。他们今天能带着厚礼前来赴宴,已经令我十分感激了。   今天我惹下滔天大祸,也不晓得将来他们会不会因我受牵连。   沉默片刻,我对着众人说道:“谢谢你们的到来,天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回吧。”   依旧没有人回应,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转身。   陆陆续续有人踏出门庭,停在路边的车辆也陆续亮起了灯光。   今天是我的君师宴,但我并没有得到君师之名,因为最关键的一道仪式并没有走完。   最后一个玄门宾客离开,我让张屠夫去关门。   就在这时候,那些离去的宾客忽然又折返回来,按照玄门字辈重新踏入听雨小筑。   为首的是一排老人,饱经风霜人情练达,都是名震一方的玄门前辈。   吴老也在其中,还有张雅涵的授业恩师。   我不知他们又为何回来,吴老忽然双手握拳,望着我说道:“君师在上,受我等一拜。”   “君师在上,受我等一拜!”   众人齐声回应,声震云霄。   及至此刻,这场君师宴才算圆满结束。   ……   接下来我和楚馡出门挨个相送,等到人全部离开后我们才回到院中。   张雅涵,刘景烽,仁慧大师等人并没有走,杨湛和杨婉清也留了下来,他们都在后院书房等我。   “谢鸢,恭喜。”张雅涵拱手说道。   “谢谢。”我说道。   “我想不通他们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张屠夫挠了挠脑袋问道。   “道门大举入世未来玄门处境更加堪忧,玄门需要有人站出来发声,而谢鸢就是最好的人选。”陈校长说道。   “今天谢鸢以君师气场威慑道门群雄,洗刷玄门几百年的耻辱,如果这样的君师还不值得他们拜,玄门也就名存实亡了。”杨湛说道。   “可怜我道门声誉,被谢鸢一句话威名尽扫。”刘景烽感叹道。   “何止声誉尽毁,一身修为怕也要付之东流。”张雅涵说道。   众人喝着茶水畅谈,开始还为我扬眉吐气,待想到以后我要面临的危机,气氛渐渐变得沉默下来。   道门今天看似气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其实都只是在演戏。   鬼域之战虽然有诸多隐秘未宣,但无尘子很清楚我和楚馡的战力水平,只靠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把楚馡从听雨小筑带走。   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给楚馡定罪,毕竟她的确在鬼域中显露入魔之兆。神霄和青城都是我们的死敌,正好以这件事为把柄为天下道门树敌。   除此之外,道门来此也是为了警告天下玄门,若奉我为玄门君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道门此番颜面尽失,不知多少人修为尽毁。如此奇耻大辱血海深仇,完全可以想象未来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提及我们今后的危机,众人个个神情凝重。   他们知道我和楚馡未来要面对什么,但是却无人能为我们分忧解难。   我无意让他们为我和楚馡的事忧虑,见气氛僵直便以以醉酒为名向众人辞别。   等把众人送出门,岳父大人依旧眉头紧锁的站在院子里。   楚馡好说歹说,他才终于肯回去。   “相公,我开车把爹送回家,你今天喝醉了早点休息。”   “好,注意安全。” 第340章   白崖山的血雨   离开听雨小筑后,张雅涵开车去了吴老家里。   进门后,吴老已经在书房等待。   面色沉郁,看见张雅涵进来,淡淡的说道:“坐吧……”   张雅涵坐下,晓得姑父约她来一定有话要问,以她的聪明也能猜到姑父要问什么。   望着桌子上的铜钱,不由得想起当初与他射覆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锋芒未露,怀着一身窥天机道命数的本事,却只能靠在民俗街摆摊替人寻物为生。   张雅涵还记得当时占卜的卦象,地水师变地泽临。   她原本射的是象棋中的车,偶然瞧了他一眼看到了杀伐之象,改兵为车。   小卒过河当车用,有进无退。而后来所发生的一桩桩事,便如她所射的这枚旗子,不管面对多少杀劫,他始终不曾退过一步。   直到今天这场君师宴,他从无名小卒终成一代玄门君师。   张雅涵以为自己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是一生之幸事,但她还是认识他太晚。   他们相遇之时,他已心有所属。   张雅涵神思缥缈,吴老看在眼中,当初他刻意安排两人相逢何尝不是有心撮合。   “今晚上的事,我不信紫微阁事先不知。”吴老说道。   “主事人是神霄和青城,龙虎和全真只派了年轻弟子前来助阵,并未真的将谢鸢视为生死大敌。倒是昆仑那位老妪来的比较突然,紫微阁事先不知昆仑也会参与其中。”张雅涵说道。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事先不加阻止,反而逼谢鸢与天下道门为敌?”吴老问道。   “玄门需要君师发声,紫微阁也需要有人制衡道门。”   “所以,紫微阁就这样把谢鸢往风口浪尖上推?”吴老冷冷的问道。   “姑父,就算紫微阁不做幕后推手,谢鸢早晚也会和道门为敌。”   “为什么?”   “因为楚馡的确已经入魔。”   “道门的话你也信?”   “紫微阁两位参军都可以作证,鬼域中楚馡绽放滔天魔意,这件事仁慧大师也心知肚明。”   吴老听得瞪大眼睛,旋即又沉默下来。   虽有道门名宿无尘子道长出言指证,但吴老并不相信楚馡已经入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现在听张雅涵亲口确认,由不得他不信。   至此,吴老已经无话可说,张雅涵起身作别。   “雅涵,你今晚也没吃好,我让你姑妈炖了你喜欢的汤,吃点东西再回去吧。”吴老劝道。   “不了,姑父,我还有要紧事处理,不能再耽误了。”张雅涵摇摇头说道。   “大晚上的还能有什么事?”吴老问道。   “谢鸢的事。”   “听雨小筑的事不是已经结束了么?”   “姑父,你难道没觉得今晚谢鸢很反常么?”   听张雅涵这样一问,吴老想了想说道:“言辞的确有些偏激失态,与他以往性格不符。”   “是啊,道门今晚登门并非真要拿楚馡如何,不过是来演一场戏而已。道门在演戏,谢鸢又何尝不是在演戏?”   “谢鸢在演什么戏?”   “明天就知道了,今夜还很长。”   ……   对青城派的妙真道长来说,今夜的确如同地狱一般漫长。   车子已经开出林城百里,时间也过去了很久,但那人所说的话,依然仿若九天雷霆般在耳畔轰鸣不绝。   在外面妙真道长还能保持淡定,如今车里只剩下自己人,妙真道长再也难以维持道门高人的仪态。   青紫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胸脯起伏不定,脸上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青城以双修证道,驻颜有术。   妙真道长虽已年过六旬,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嫌老,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   但就在今晚,她终于显露老态,眼角皱纹丛生,青丝斑白。   那番话击溃的不仅是她的道心,还击溃了她身为女人的自信。   敢怒而不敢言,一忍再忍。   她妙真无论在青城还是世俗,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自朱家撤离林城之后,青城的仇恨已经积攒了太久。   所以在从神霄派口中得知楚馡化魔之后,他们立刻拉拢道门各大门派前往听雨小筑兴师问罪。   本想着纵然不能当场将楚馡处死,也能在满堂宾客面前尽情羞辱谢鸢。   让谢鸢的君师宴彻底成为笑话,让每个来参加宴会的玄门宾客都能感知到道门的威仪。   开始的确如妙真道长所设想,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听雨小筑的时候,在场的玄门宾客立刻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不安和恐惧清晰无误的写在脸上。   然而沉默很快被打破,在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前来兴师问罪的他们反而成为了聆听者。   听到的不是来自世俗的恭维和赞美,而是近乎凌迟般的羞辱。   若非各个有修为在身,只怕当场就会有人吐血身亡。   在来听雨小筑之前他们是凡人眼中的陆地神仙,自从踏进听雨小筑之后,他们瞬间跌落凡尘。   甚至连为人的资格的都失去了,因为他们全部都成了厚颜无耻之徒。   念及此,妙真道长眼角的皱纹又深刻几分。   鬓角银发飘散,衰老还在不断加剧,只怕到不了青城她就会满头青丝化为白雪。   瞧着妙真道长癫狂的模样,灵虚道长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师弟无须再动怒,谢鸢今晚得罪可不仅仅是咱们青城,而是天下道门,只靠李寒清一人是决计护不住他了。”   “没了李寒清那个贱人,我倒要看看小杂种还能嚣张到几时。”妙真道长咬牙说道。   “他最大的错误还不是羞辱我们,而是不该留下玉婆婆背上的剑匣。”   “师兄,玉婆婆背的是谁的剑匣?”   “能让神霄派五雷使都肃然起敬,那剑匣是谁的不言而喻。”   “慕容凌的剑匣?”妙真道长问道。   “若我猜的不错,剑匣中装的正是慕容凌的独门神兵寒冰剑。”   “如此说来,谢鸢死定了?”   “从他留下剑匣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惜不能亲手将其碎尸万段。”妙真道长恨恨说道。   “谢鸢死在谁手中并不重要,楚馡才是我们生死大敌。”灵虚道长微微一笑说道。   “不错,青城能有今天的耻辱,全是楚馡那贱人造成的。只要楚馡那贱人落入我们手中,我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势要将其羞辱折磨到死!”   两人聊到这里,车子忽然开始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妙真道长伸长脖子往前一看,只见前方山道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巨石。   摇下玻璃向外面一看,山道两侧的山体莫名有些熟悉。   “车开到哪了?”妙真道长问开车的青城弟子。   “白崖山……”   陡然听见白崖山三个字,妙真道长眼皮子突兀一跳。   却又不知何故,转头看向灵虚道长,只见灵虚道长突然神情大变。   接着,灵虚道长轰然一声爆发全身真气,人如利箭一般从天窗射出。   还未等妙真道长反应过来,但听空中传来灵虚道长的一声惨叫,继而鲜血空中洒落。   敲打在车窗上,犹如下了一场血雨。 第341章   妙真之死   血雨瞬间染红了车前窗,开车的青城弟子吓得发出一声惨叫。   鲜血透过破碎的天窗滴落在妙真道长的脸上,她惊恐的睁大眼睛,恐惧如潮水一般席卷她的身心。   青城因为双修之道,破虚高手如云,但通神高手却很少。   因为双修这种法门很难不走偏,外面来的太过容易,以至于忽视了人本身的阴阳平衡。   灵虚道长是青城为数不多的通神高手,也是青云宫执法长老。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道门中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化为一蓬血雨。   妙真道长被恐惧主宰,身体颤抖如筛糠。   能够如此干脆利落的绝杀灵虚,说明来人的修为远远超出了通神。   神通都未必做到,难道杀死灵虚道长的是合道境界的高手?   道门合道境界的高手是有数的,灵虚道长想破头也想不到谁会对灵虚道长下此重手。   灵虚道长寡言少语,很少下凌霄峰,更从未听说他与谁结仇。   想到结仇,妙真道长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想到了听雨小筑,回忆起被君师气场笼罩的场景。   当时何止她一人心生恐惧,神霄派的五雷使长老,昆仑玉婆婆同样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所有人都陷于惶恐之中,只因他们面对的是来自上位者的神念威压。   想到这里,妙真道长终于醒悟。   他,已经合道了。   原本妙真道长还为灵虚道长死感到震惊,现在她只觉得悲哀。   望着后视镜中自己那张苍老灰败惊慌失措的脸,妙真道长凄然一笑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血雨犹未落尽,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妙真道长颤抖着走到车前,冷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吹得她心中一片凄凉。   即使在听雨小筑受尽屈辱,妙真道长心里也不曾后悔,因为这就是青城想要的结果。   楚馡入魔已经人尽皆知,谢鸢也被他们逼成道门公敌。   全真教和龙虎山顾忌李寒清的面子不肯出力,但从今夜开始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完全可以想象到,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听雨小筑之行他们不仅没有失败,反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青城想要报复的不仅仅是谢鸢和楚馡,还有李寒清。   以李寒清的性格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谢鸢走投无路,而如果她敢出手她也将劫数难逃。   即使灵虚道长惨死在她眼前,妙真道长心里也依然毫无悔意。   青城与她有养育之恩更给了她一生的荣光,她可以为青城牺牲一切包括她的命。   直到,看到前方山道上的那个背影,妙真道长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   妙真道长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背影,伴随着悔恨而生的滔天怒火在她胸中疯狂燃烧。   “是你。”妙真道长咬牙切齿的说道。   “自然是我。”   语毕,楚馡缓缓转过身来。   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山风吹过马尾轻摆。   美人沟下巴微微扬起,嘴角含笑,目有神光。   与此刻狼狈的妙真道长相比,眼前的楚馡就像是个偷偷溜出来与情郎幽会的少女。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动人。   但在妙真道长眼中,此刻的楚馡绝对比地狱的饿鬼还要可怕。   先前他们在听雨小筑口口声声指证楚馡为邪魔,可在妙真道长心里依然将其当做楚家那个天真大小姐。   楚馡曾在朱家住了数月,留给妙真道长的就是这种印象。   “是你杀了我师兄?”妙真道长问道。   “我属实未有想过,青城通神高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楚馡淡淡一笑说道。   “你……”   妙真道长咬紧牙关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口老血喷出。   “原来,你真的入魔了。”妙真道长说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楚馡问道。   “楚馡,道魔不两立,道门绝不会放过你的,你和谢鸢都会死。”   “或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可将来的事要将来才会发生,而你已经没有将来。”   说着,楚馡一步步走到妙真道长面前。   手里握着的是把菜刀,很难想象,方才就是这把菜刀斩杀了通神境界的灵虚。   感知到死亡的到来,妙真道长挺直了脊梁,依旧怒视着楚馡。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楚馡问道。   妙真道长晓得楚馡是在羞辱她,撇过头看向远方。   “其实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相反还很成功,只除了一件事。”楚馡说道。   “什么事?”   “你们只想着逼我和相公与天下道门结仇,却丝毫没有想到结仇的后果。”   “呵呵,你对道门实力一无所知。”   “我的确对道门的事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人性都是自私的,没有人愿意为别人的错误承担后果。”   妙真道长再次沉默下来,她方才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谢鸢背负君师之名,尽管道门不承认,但天地君亲师五个字代表的的确是天地纲常。   正所谓君子欺之有方,他们可以慢慢布局,构陷罪名。   但是楚馡不一样,魔是不讲道理的。   一刀斩杀灵虚道长,用的还是一把不起眼的菜刀,现在楚馡比谢鸢还要可怕。   除非道门立刻采取雷霆手段对她动手,否则青城上下都会被魔影笼罩。   深深吸了一口气,妙真道长用最平静的语气,望着楚馡说道:“青城有守山大阵,三清圣殿,诸神道场,你若敢上青城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可不像某人那么清闲,没功夫去青城山说故事。”   语毕,楚馡随手一挥,妙真道长细白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条红线。   她用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脖子,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   望着妙真道长死不甘心的眼睛,楚馡冷冷的说道:“我晓得道门有种神通叫做藏身躲影,道门弟子下山前会将自己的一魄抽出寄存在祖师殿。”   “今天我杀你,杀灵虚,便是杀给你们青城历代祖师看。”   “若青城下次还敢来林城犯我,我以魔血洗凌霄。” 第342章   妧妧的发心   杀死妙真道长后,楚馡瞧着开车的青城弟子。   妙真和灵虚的惨死让这位青城弟子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他的身体在拼命的颤抖。   楚馡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是在域外之地,楚馡或许会饶他一命,但这里是世俗之中。   今天她连杀两人,虽说是玄门恩怨却难逃世俗律法。   杀灵虚,杀妙真,楚馡心中都毫无波澜,只有在杀这位青城弟子的时候陷入犹豫。   她只是心有魔债,并非天生的邪魔。   曾经的她杀一只鸡都会自责内疚,何况杀人。   接下黑幡和魔刀后,楚馡已经晓得自己的宿命由来。   即便她肯回头,宿命会放过她么?   一阵过山风吹过,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山雨。   冬夜凄冷,风雨飘摇。   楚馡抬头望向北方,瞧见有灯光闪烁正在像这边飘来。   直升机来的迅捷,须臾飞到头顶上方开始向下降落。车里的青城弟子本已万念俱灰,却在看到直升机的时候心底升起强烈的希望。   他推开车门,脚步踉跄的冲了出来,拼命挥舞双臂。   直升机的灯光照在他身上,仿若生命之光,点燃了他的希望之火。   然而火焰只燃烧一刹,就在青城弟子准备大声呼喊的那一刻,冰冷的刀锋瞬间划破他的喉咙。   一刀灭口,楚馡将菜刀奋力掷向山壁,菜刀瞬间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楚馡拍拍手,闪身隐入山林。   一口气疾行数十里,避过直升机搜索后楚馡拔空飞起,犹如夜枭一般向着林城方向御风而去。   直升机落下,张雅涵和姜柘来到车前。   此时雨越下越大,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浓烈的血腥味。   灵虚道长为楚馡刀罡所破,尸骨无存,地上只留着妙真道长和青城弟子的两具尸体。   妙真道长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睁,青城弟子脸上写满了恐惧。   “谢鸢?”姜柘问道。   “不是他,是楚馡。”张雅涵说道。   “你怎么知道是楚馡?”姜柘好奇的问道。   “因为这里是白崖山,朱家大小姐朱雨欣的丧命之地。楚馡故意选择在这里杀人,就是要告诉我们杀人者是她。”   “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处理?”   “派人封锁白崖山,尸体交给青城自己处理。”   “通神长老被杀,这一次青城派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万一追责起来……”   “你放心是了,青城知道杀人的是谁,这事绝不会怪到浑天司身上。道门不是要高调入世么,这就是他们入世的代价。”   在道门入世之前,浑天司有义务解决玄门恩怨。   现在道门已经入世,只要不是牵扯到世俗凡人,浑天司就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介入其中。   回到直升机上,张雅涵正准备联系相关部门,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下。   张雅涵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名。   “今天晚上我们有的忙了,走吧,掉头去新堡。”张雅涵叹了口气说道。   “去新堡做什么?”姜柘问道。   “谢鸢发来信息,新堡香纸沟发生了一起离奇命案。”   “听雨小筑距离香纸沟那么远,谢鸢怎么知道哪里会有命案?”姜柘不解的问道。   “你说呢?”张雅涵反问道。   张雅涵有女神相的名号,莫说在浑天司即使在紫微阁都非常受高层看重。   相比较张雅涵的聪慧机敏,姜柘就显得有些笨拙。   浑天司可以安排姜柘和张雅涵一起共事,也是想让他能够跟着张雅涵学点窥测人心的本事。   还好姜柘也不算太笨,很快就理清了思路,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谢鸢亲自动手,死的会是谁?”姜柘问道。   “他肯发信息告诉我,死的是谁并不难猜。”张雅涵说道。   “神霄派?”姜柘又问道。   “谢鸢背负着冥界诅咒,神霄派与冥界勾结,两者是生死大敌不可化解。”   “看来,我们要加紧搜索神霄派为恶的罪证了。”   今夜格外漫长,风雨牵动着张雅涵的思绪,谢鸢今晚言行瞒过了很多人却瞒不过她。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楚馡就是谢鸢的逆鳞。   道门以为给楚馡扣一个邪魔的罪名,便可将谢鸢逼成道门公敌,殊不知这已经触及到了谢鸢的逆鳞。   若事不涉楚馡,谢鸢行事当得起君子之名,一旦牵扯到了楚馡,他就不再是君子。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一生之慷慨。   ……   梵净山,梵天寺。   变天落雨之时,仁慧大师正在给妧妧讲坛经。   今晚听雨小筑发生的事乱了妧妧的心,楚馡化魔她早有感知,只是一心向佛的她不愿承认。   当初她和楚馡一起来过梵天寺,也曾见楚馡进入镇魔塔。   妧妧还记得那一天观音不受香,地藏菩萨也给了楚馡冷遇,前后对应让妧妧心里痛苦纠结。   道门口中魔道不两立,但佛家却说佛魔一念之间。   于是在仁慧大师离去之时,妧妧悄悄跟了过来,今夜她心绪不宁想听仁慧大师讲经。   坛经是六祖慧能所著,就是那个说出“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慧能祖师,后世王阳明创建心学时也从坛经中悟出很多道理出来。   听见外面的雨声,仁慧大师合上坛经走到外面。望着凄风苦雨,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转身回到禅房,从书架上取出金刚经,掠过第一品,直接从第二品开始念诵:“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   “善男子、善女人,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   禅房静谧,只有仁慧大师的念经声。妧妧虽然口不能言,也在心中默默相随。   她晓得这经是为谁而念,所谓的善男子善女子又指的是谁。   念着念着,妧妧眼中泪光闪烁。   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她仿佛看到自己余生的岁月。   青灯木鱼,野狐诵经。   这一刻妧妧在心底发下大愿,不渡楚馡去魔,不见谢鸢证道,自己永不见如来。 第343章   惹不起的人   夜雨潇潇,烛火幽幽。   从外面归来后,我坐在桌前,仔细瞧着桌子上的剑匣。   先前我就从剑匣上感知到一股强大无匹的庚金杀伐之气,此刻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天下庚金出昆仑,我毫不怀疑剑匣中藏着一把好剑。剑匣触手冰冷,尚未打开便已能感知到剑身中蕴藏的寒光。   精巧的八卦玉锁锁住了剑匣,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   稍微花了点时间我就破了八卦锁,就在我准备开启剑匣的时候,烛火莫名一颤。   我停下动作,取出三枚五帝钱开始摇卦,得了个大有卦变火泽睽。互卦为泽天夬,神剑斩蛟。   火天大有,有代表得到,卦象显示我得到了宝物,大车以载,有收获,无咎。   互卦中的神剑斩蛟,则是直接指明我得到了一把宝剑。   若只看本卦和互卦,这一卦主吉。   但变爻为九三,火天大有变火泽睽,睽象征乖离,筮遇此卦为大不吉。   睽上面是火下面是水,相争水火不容,有矛盾激化之象。   君师宴中道门气势汹汹上门兴师问罪,本就是一场纷争,我以君师气场强势震慑道门,为此与道门结下深仇。   此刻睽卦再次显示激化之相,又是在预兆什么呢?   想起青衣老妪解下剑匣时说的话,我心头微凛,我好像猜到这是谁的剑了。   原以为道门只是为了演戏而来,想不到还暗藏杀机。但有件事我想不通,我与昆仑素无仇怨,昆仑为什么要为我设此杀局。   这不是普通的剑,这把剑的主人站在当今剑道的巅峰。绝世剑客无不爱剑如命,剑客的尊严就在剑锋之上。   而我不仅羞辱了天下道门,还羞辱了这把剑的主人。不仅丝毫没有给她面子,还留下了她的剑。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念及此,饶是我已经证了君师,此刻也不由得一阵心慌。   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风雨飘摇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   重新回到桌前,我重又将剑匣锁好,盯着剑匣陷入沉思。   道门中有资格和道姐争锋的人不多,寒冰剑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   鬼域中我见证过道姐的通天手段,天雷勾地火,那是真正的法天象地。能与道姐的人物,怕是我和楚馡联手都没有一丝胜算。   我不晓得剑的主人为何一直容忍我到现在,但属于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我不尽快做出补救的话。   可是,剑匣是我强行留下的,就算我想把它还回去也不知道该交给谁。   苦思没有对策,无奈之下我只好再次联系张雅涵。   电话接通,张雅涵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谢鸢,不要告诉我今晚还有命案发生。”   “暂时没有,但很快就有。”我说道。   “这次你又要杀谁?”张雅涵问道。   “不是我要杀谁,是有人要杀我,我招惹了一个惹不起的仇敌。”   “谁?”   “寒冰剑的主人。”   “昆仑那位?”   “嗯。”   “怎么得罪的?”张雅涵停了会儿又问道。   “她的独门神兵现在就在我手上。”   “你是说老妪背上的剑匣里装的就是寒冰剑?”   “恐怕不会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张雅涵开始认真思索这件事。   过了半晌,传来一声叹息。   “谢鸢,我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帮你,告诉我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需要你帮我安排一架军机,送我去九连山。”   “军机不能私用,我可以为你安排私人飞机。”   “必须是军机,私人飞机我怕空难。”   “呃……”张雅涵陷入犹豫,不过没有犹豫太久。   只说这事要由紫微阁批准,今夜恐怕时间不够,要我明天早上等她消息。   刚挂了电话,楚馡推门而进。   衣服显然是新换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雪亮的眼睛笼着一层雾气。   若不知她今晚做了甚事,必然会被她这水莲花般娇羞的模样骗过。   “回来了?”我问道。   “嗯……”   察觉到我在看她,楚馡低下头小声说道:“我先去洗漱。”   “去吧……”   这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手指都被水泡的泛白。   “馡,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楚馡心虚的瞧了我一眼,乖巧的坐在椅子上。   瞥见桌子上的剑匣,伸手手就要去摸,我急忙握住她的手。   “这剑碰不得。”   “为什么?”   “我要和你说的就是关于这把剑的事。”   我将寒冰剑的来历和楚馡说了一遍,楚馡听完深深皱起眉头。   末了我告诉她,若张雅涵能顺利安排妥当,我明天要带剑回师门。   “你要向你师父求救?”楚馡挑眉看着我问道。   “是啊,恐怕这会儿也只有她能救我了。”我点点头。   听见我这话,楚馡神情一黯,低头沉默不语。   我晓得她在想什么,我为自己惹下仇敌,她为自己不能帮我感到内疚。   但寒冰剑的实力的确超出了我们所能应对的范围,除了向道姐求救我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我。   若我能晓得自己的身世来历,寒冰剑算不得什么。   但关于我的身世来历,只能去谢家祖地寻找线索,而我才证君师还没来得及回去。   “馡,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早点休息吧。”   “好……”   这一夜楚馡睡得很不安分,被子地下的娇躯频繁动来动去,渐渐挣脱了我的怀抱。   又过了一会,楚馡终于忍耐不住,起身靠坐在床头发出一声叹息。   “相公,睡了没?”   “如果你要和我说你杀妙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为了向我撒谎而内疚。”   “你怎知我要和你说这事?”   “因为我杀了神霄派的五雷使。”我说道。   “好吧,那为何你瞒着我杀人不内疚,反而是我一个人饱受良心的谴责?”   “因为我能猜到你做了什么,而你却猜不到我做了什么。”   楚馡愣了愣,回过神来问道:“谢鸢,你确定你这不是仗着自己聪明欺负人?” 第344章   道姐的伤   自从上次慕容凌冰封丹霞岭之后,丹霞岭就被寒雾笼罩,绚丽的云海也变得犹如铅云般厚重。   阳光无法穿透云海照射下来,今冬格外凄冷。   竹林别院中,晚霞望着天空上的愁云,眉宇凝结。   她名为晚霞,最喜欢的也是晚霞,可自从昆仑那个贱人来过一遭之后,丹霞岭就再也看不到晚霞了。   莫说晚霞,便是晴空也不可得。   她曾问过师父,丹霞岭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到从前模样,师父告诉她要等师叔的伤好了之后。   想起师叔的伤,晚霞的心事又重了几分。   拂雪道长端着汤药走出房间,看见晚霞还在发呆,忍不住说道:“晚霞,去做晚课。”   “师父,师叔的伤好些了吗?”晚霞问道。   “你师叔本就在旱魃之战中伤了肺金,这次又被慕容凌的剑气重伤了心脏,要完全复原怕是要等到来年了。”拂雪道长叹息着说道。   “慕容凌太卑鄙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晚霞恨恨说道。   “这仇可不好报。”拂雪道长摇了摇头说道。   “师父,慕容凌和我师叔谁厉害?”   “若只论剑道,自然是你师叔厉害,但慕容凌背后站着昆仑派。”   “师弟已经证了君师,将来肯定可以帮师叔报仇。”   “唉,你师弟不为你师叔惹祸就不错了。”   说完,拂雪道长叹息着踏上栈桥。   道门入世她便算出李寒清有劫数降临,直到昨夜君师宴的消息传来,她终于明白李寒清的劫数是什么。   以李寒清的性格肯定不会放任道门对谢鸢动手不管,到时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拂雪端着汤药登上丹霞峰,走进室内,李寒清已经从床上起来,披着身裘皮坐在桌子前等她。   脸色还是那般苍白,嘴唇失了血色。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搏风整羽云霄上的李寒清会憔悴如斯?   拂雪道长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将汤药放在桌子上,取出玉碗盛了半碗递给李寒清。   李寒清接过,低眉瞅了眼药汁,说道:“为什么不放糖水?”   “你伤了肺金,加糖必然咳嗽。”   “不加糖我怎么喝得下去。”李寒清说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要想早点好就把药喝了。”拂雪道长温言相劝。   “太苦,喝不下去。”   “听话,乖。”拂雪道长劝道。   一个乖字令李寒清颇为受用,但又故作姿态的瞪了拂雪道长一眼。   端起玉碗,浅浅喝了一口,立刻把碗放下。   “唔,师兄,好苦啊。”   “被人一剑穿心都不怕痛,喝个汤药就跟小孩子一样。”   “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你要是再不喝,我只好捏着鼻子喂你了。”拂雪道长威胁道。   “你敢……”   “呵呵,又不是第一次做,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是怎么给你喂药的?”   “打住,我喝。”   再次端起玉碗,李寒清咬牙一饮而尽。   药汁灌到肚子里,引发一阵反胃,张嘴欲吐又强行忍耐。   只憋得泪珠子都往外冒,分外委屈的看着拂雪道长。   拂雪道长心疼无比,用手轻轻拍着李寒清的后背安抚,待到李寒清气息平静下来,方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牛奶糖。   才拿出来,就被李寒清一把抢到手。   剥开糖纸,含在嘴里。   满足的闭上眼睛,任由奶香和甜蜜在口中化开……   瞧着李寒清吃糖的模样,拂雪道长忽然一阵心疼,撇过身不再看她。   世人只知李寒清孤傲清绝,殊不知她心肠最温柔。   生来就背负前世宿慧,也晓得自己今生必然可以证道,所以她对人间要的并不多。   何止不多,简直太少。   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剑道,餐风饮露日夜修行,不下山的时候几乎终年都在辟谷。   一颗糖对她来说就是大满足,师弟要的真不多。   为师弟感慨,转而又想起那人。   从前的师弟何等单纯,心无杂念能见天地,能见众生,亦能见自己。   天地都是她的,何等潇洒逍遥。   可自从遇到那人后,心里有了羁绊,天不再高远,地也不再辽阔。   抬头望见衣架上的道袍,那是师弟亲手所缝,虽未亲见也知师弟必然常常睹物思人。   师弟这一生要的不多,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也成了奢求。   “师兄,和我说说他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昨夜君师宴上发生的事拂雪已经知道了大概,但她却不想提,一个字都不想提。   怕李寒清为他忧虑,更怕她伤心。   “他证君师了没有?”李寒清不依不饶的追问。   “嗯。”拂雪道长点点头。   “道门就没做点什么?”李寒清又问道。   “没有……”   “你不要想着骗我,你若不说实情我就自己下山去查。”   “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懂?”拂雪道长又叹了一口气。   “懂什么?”   “任他时光荏苒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早点解脱不好吗?”   “余生还很长,证道也还早。”   修行到了李寒清这种境界,还有什么事看不开?   人若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李寒清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终将一无所得。   或许忘情才是真慈悲,但她现在还做不到。   因为她现在还不是神仙。 第345章   长弓   时隔半年再次踏上丹霞峰,恍若隔世。   向上望不见云海,温度也格外清冷。山道两旁草木凋零,就像是被霜雪打过一样。   丹霞岭从不下雪,也从未如此清寒,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念及此,我加快脚步,施展身法在山道间疾行。   忽而飞檐走壁,忽而踏足青峰,没用多久我就来到了竹林别院所在山崖。   院门是敞开的,晚霞正在院子里中练剑。   窥见我的身影,晚霞手腕一震便是三道剑气朝我袭来。   此时我人正站在悬崖边上,三道剑气催发,我身体陡然向后一仰面,人从山崖上消失不见。   “师弟……”   晚霞情急大喊,追到悬崖上向下张望。   “师弟,你不会又掉下去了吧?”   “谢鸢,谢鸢……”   听她喊的越来越急,我不敢再继续捉弄,破开云雾飘然落在晚霞面前。   “师兄,好久不见。”   晚霞震惊羡慕的望着我,想到我刚才吓她,耸耸肩说道:“师弟,你现在翅膀硬了哈,连师兄都敢捉弄。”   “师兄剑气太过凌厉,我避无可避只好跳下悬崖。”   “你也觉得我的剑气很厉害?”晚霞挑眉望着我问道。   “师兄尚未通神便已使出一气化三清的剑道绝学,假以时日必当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我也这么觉得。”晚霞抚掌露出笑容。   随着晚霞进院子,没有看到拂雪道长,院子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师伯不在么?”我问道。   “师伯去给师叔送药去了,这会估计已经知道你来了。”晚霞说道。   “送药?”我急忙追问。   “是啊,师叔受伤了,伤的很厉害,我师父说……”   话还没说完,晚霞忽然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但见天外一道人影飞来,晚霞抱头钻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房门关紧。   来人正是拂雪道长,我急忙上前见礼:“谢鸢拜见师伯。”   “谢君师这么忙,怎么有时间来我丹霞岭?”拂雪道长冷冷的瞧了我一眼说道。   “师伯,我这是回师门。”   “敢情你还知道你有个师父?”   “师伯,方才听晚霞师兄说我师父受伤了,您能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吗?”   “死不了。”   拂雪道长的态度说明道姐一定伤的很重,再想起我是为什么而来心中万分愧疚。   若不是我头上悬着一把寒冰剑,今天我未必会来到丹霞岭,而以道姐的脾气也绝不会派人告诉我她受伤的事。   只因一杯茶,从此我便有了安身立命的靠山。   世人皆知她是我的师父,她带剑上青城昭告天下,守护我一生。   天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师父,天下也没有我这么坏的徒弟。   师父受伤在身我没有嘘寒问暖,反而千里迢迢登门求助,为她再惹下一桩天大的仇怨。   “师伯,我想见见我师父。”   “想见你师父也可以,你先告诉我你为了什么而来。”拂雪道长朝我背上瞥了一眼冷冷的说道。   “我……”   “你背上背着的可是一把剑?”   剑匣我以黑布包裹,能瞒得过晚霞,却瞒不过拂雪道长。   “慕容凌的剑?”   被拂雪道长的眼神逼迫,我深深的低下了头。   “很好,很好。”   连续两句很好,犹如两把刀插在我心上。   以拂雪道长的阅历,既然猜到了寒冰剑,也就等于猜到我这次来的目的。   从她的态度以及丹霞岭的变化,我也大概猜到了是谁伤了我师父。天下有资格伤到我师父人并不多,寒冰剑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   “谢鸢,我知道你是大有来历的人,山海关拔刀引得九天劫雷奔袭而至,又引得长城化龙为你挡下这道雷劫。”   “或许,人间没有人有资格做你的师父。或许,你也未必真的将我师弟看在眼中。”   “我不求你尊师重道,我只希望有生之年,你能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不要她再为你日夜忧虑,误了……误了大道。”   拂雪道长说到这里背过身去,而我早已泪流满面心中只剩下悔恨。   “师伯,我师父她伤的到底如何?”   “女魃之战中伤了肺金,后来又被慕容凌伤到心火,只待明年开春盗来木精重华之气才能好转。”   听拂雪道长说完,我跪在地上,面朝丹霞峰重重磕了三颗响头。   起身对着拂雪道长深深鞠了一躬,走向山崖。   纵然受慕容凌万剑穿心,我也不想再连累我师父半分。   只因这师恩重如山,已非我生命所能承受。   人刚来到悬崖边上,正要御风而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丹霞峰上隔空传来。   “既然回了师门,怎不来拜见为师?”   听见这个声音,我心头一震,热泪再度盈眶。   “过来吧,我正好有话要问你。”   我回头看了拂雪道长一眼,拂雪道长走到我身边说道:“走吧,我陪你去见见她。”   顺着栈道走上丹霞峰,一眼看见道姐披着裘皮斗篷站在望海崖上。   山顶风急,吹得斗篷飘荡,吹得道姐长发乱舞。   身影却是从未有过的单薄。   望着这个背影,令我想起十八岁那年,她孤身站在石桥上,背影也如这般萧索。   我想喊她一声师父,却因着满心愧疚梗在咽喉,愣是喊不出口。   想要跪下磕头,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举着跪不下来。   “我和你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双亲。”道姐说道。   “你是我师父。”我说道。   “从前我是你师父,现在你已做了君师,不必再向我行大礼了。”   “师父……”   “好了,把剑递给我。”   听闻道姐要看剑,拂雪道长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师弟,你有伤在身此剑动不得。”   “天下没有我李寒清动不得的剑。”   说完,道姐转过身来。   她脸上依旧戴着面纱,我只瞧见她的眼睛,依旧如从前那般深邃。   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只好把剑匣解下来递给她。   道姐接过剑匣,微微扫了一眼,转动八卦玉锁打开了剑匣。   剑匣打开的那一刻,一蓬寒光铮然而出。   明明是一把剑,却像是一条玉龙呼啸而出,剑气瞬间纵横此间。   道姐眼神一冷,把剑匣朝地上一丢。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伸手就抓住了剑柄,一下子便拿捏住了玉龙的七寸,任凭剑身如何颤抖都不能逃脱。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这是怎样的一把剑,通体澄清透明,无垢无瑕。   似玉非玉,像是万载寒冰亘古不化,又像是庚金质化有形。   道姐拿捏着剑端详了一会,对着拂雪道长说道:“师兄,取祖师的弓来。”   “师弟,你要做什么?”   “慕容凌故意留剑给我徒弟,便是要以此为借口害他性命,我有伤在身不能为他挡此杀劫,只好先把剑还回去。”   “师弟……”   “你放心是了,我不会妄动真气。”   “唉……”   须臾之后,拂雪道长走出洞府,手里拿着一张造型古拙的长弓。 第346章   万里寄长剑   长弓造型古拙,中间握手玉制。   虽然不知是什么所制,却能感知到弓木中藏有莫测神威。   拂雪道长将长弓递给道姐,道姐伸手接过。   拈弓在手,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为之一变,眼神更加深邃不可测。   凝望着长弓片刻,缓缓开口说道:“丹霞祖师曾海外寻仙,遇千年不死扶桑神木,斩其嫩枝铸此良弓,弓成之时丹霞岭浮云望之逃。”   扶桑神木,古代传说中的神树。   根据山海经记,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   传说中,太阳女神羲和驾十日从此处升起。   天有十日百姓不堪其苦,大弈不忍百姓受苦,取扶桑神木的树枝做成弓。   趁太阳从扶桑神木刚刚升起之时,弯弓射下九日。   我一直以为扶桑神木只是神话传说,想不到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种树。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念头,道姐又解释了一句:“此扶桑非彼扶桑,为重华之气化形而成,人间罕见绝迹只在海外有机缘得见。”   “师父,慕容凌的寒冰剑是不是也是庚金之气化形而成?”我问道。   “你猜的不错,说说看,我取弓来做什么。”   道姐有意考我,我陷入沉思。   先前道姐说要把剑还回去,此刻又取了扶桑神木弓来,自然是为了射剑。   所谓重华是乙木的别称,这重华之气便是乙木之气。   五行生克,庚金伐乙木。   慕容的剑是庚金之气化形而成,寻常乙木无法承受。   但挽弓人换成了道姐就不同了,因为道姐修得也是庚金剑道,且剑道造诣还在慕容之上。   道姐以乙木之弓载剑,庚金非但不会反噬乙木,反而会因着她的强势显出柔顺的姿态,从而更具杀伐之威。   念及此,我抬头望着道姐说道:“庚从乙化,金质弥坚。”   “你倒是聪明的紧,晓得我要做什么。”   说完,道姐转过身去。   左手持弓,右手握着寒冰剑,抬眼望向天之西北。   气场再度为之一变,神目如电,西北天空铅云瞬间破开一角。   但见神目所照,铅云翻滚碎裂,直到浮云再也不能遮蔽她的眼睛。   忽又狂风大作,不知因何而起。   道姐在章山拔剑时,硬生生将一座山峰挫进地下,此刻尚未开弓便已引发天象混乱。   风吹得道姐斗篷飘荡,吹得她长发乱舞。   风越来越强,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但道姐依旧不为所动。   逆风站在悬崖上,犹如孤鸿,在风中梳羽。   此情此景又令我想起天师府点评道姐的两句诗,搏风整羽云霄上,千山不见李寒清。   此刻的道姐,不正是那缥缈天地的孤鸿么?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道姐虽然绝世独立,但这孤独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越发狂乱。   我试着追随她的视线望向西北,顿时被罡风如刀刺痛了眼睛。   步入合道境界后,天地风云都不能使我动摇,可这风中带有天地威压不在五行之中。   我正要以神念相抗,忽然听见拂雪道长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只见拂雪道长已经退回洞府。   我走到拂雪道长身边问道:“师伯,这风因何而起?”   “你师父想要窥天地于一隅,浮云遮不住她的眼睛,便生出罡风来迷乱她的视线。”   “我师父在窥伺什么?”   “她在找人。”拂雪道长说道。   “找谁?”   “自然是找慕容凌。”   “我师父站在这里能看到慕容凌?”   “平时看不到,只有挽弓时方能运转神目。只要慕容凌还在人间,就逃不过她的神目如电。”   古来善射者,皆生有一双神眼,百步穿杨,明察秋毫。   更有通天大能者,能看破浮云箭射星辰。   风还在变强,望海崖乱石开始翻滚,铅云早已被风吹散,草木连根拔起,山峰摇动,似乎这天地万物都要被风吹去。   伴随着罡风呼啸,拂雪道长在我耳畔念念有词。   “慕容不在林城,也不在中原。”   “秦岭,贺兰,黄河之上……”   “昆仑,她在昆仑。”   听到这里,我好奇的问道:“师伯,你怎知慕容在哪里?”   “我不需要知道慕容在哪里,这罡风有多强,就知道你师父看了有多远。”   “我师父现在已经看到了昆仑?”我吃惊的问道。   “嗯。”拂雪道长点点头。   我转头看向道姐,罡风伐体,撕裂了她的袖口。   束发冠也被吹散。   忽然风中白光一闪,朝我飞来,我伸手一把抓住,却是道姐脸上的面纱。   洁白的面纱上面,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别看了,你师父要出手了。”拂雪道长瞪了我一眼说道。   随着拂雪道长的话音,道姐把寒冰剑搭在弓弦上,缓缓拉开了扶桑神木弓。   弓弦绷紧的那一刻,风中又飘来点点飞红。   我知道这是道姐流出的血,只为救我一命,道姐在用自己的性命相搏。   道姐挽弓如满月,剑却迟迟不发。   罡风吹过弓弦,发出凄厉的铮鸣之声,道姐的身体开始颤抖。   我能明显感知到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负重,仿佛天地万物都凝聚在她的弓弦之上。   弦断,万物皆否。   忽然,一道惊雷从九天响起,道姐瞬间松手。   寒冰剑离弦化为一条玉龙,迎风咆哮着望西北而去。   便在寒冰剑离弦的那一刻,道姐的身体忽然失控,人如断了弦的风筝一般被风吹起。   “师父……”   我拔空飞起,一把揽住道姐的腰身,将她揽入怀中。   身影落地,拂雪道长赶紧迎上来察看道姐的伤情。   “师兄,带我回房间。”   “谢鸢,还不快抱着你师父回房。”   “我不要他抱。”   我晓得她不愿我见她真容,一直没有去看她的脸,即使如此也能感知到她语气中带着莫大的羞耻。   拂雪道长抱着道姐回房,我转身走向山崖。   罡风已经停歇,扶桑神木弓落在地上,我刚把弓捡起来,弓弦铮然而断。   ……   昆仑有玉树,风吹叶动,大珠小珠落玉盘。   慕容凌最喜欢的就是这颗玉树,此刻她正站在玉树前赏雪。   终年不化的冰雪,清冷到极致,又美到极致。   正自心旷神怡,心底忽然升起警兆,慕容凌挑眉望向东南。   东南铅云深锁,白雪飘零,看起来并无丝毫异状。   但就在下一刻,那深埋在昆仑山中的万剑齐声铮鸣,一道道剑气从地下冲出在天结为剑阵。   剑阵方成形,便见玉龙呼啸而至杀入阵中。   纵然玉龙桀骜不驯,万里奔袭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冲破昆仑守山剑阵,瞬间被绞杀成碎片。   等到飞至慕容凌身前的时候,只剩下一截剑柄。   慕容凌伸手将剑柄抓在手里,瞧了一眼脸色瞬间渺无血色,继而胸口一阵起伏,牙关紧锁。   可终究还是无法压抑,一口鲜血喷在玉树上。 第347章   宿命远行   站在栈桥上,我转身回望,望海崖上空空如也。   怀海大师说道姐的伤明年开春能好,可她万里寄长剑又妄动真气。   这次不止是身体受伤,神魂都受到了重创。   拂雪道长送我到竹林别院,我将道姐的面纱交给她,下山离开。   危机只是暂时解除,我还有很多恩怨没有了结,包括前世的因果。   但以后不管我再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再来丹霞峰。   只因这师恩重如山,亦非我能背负。   想起拂雪道长说的话,她要我好好照顾好自己,唯有如此才能让道姐好过。   我便如她所言,做个真正的君子。   坚持我的选择,并独自承担属于我的因果。   赶回林城时天色已黑,我让军机绕行飞向青岩古镇。   等军机飞至青岩古镇上空,我示意随行人员打开机舱,纵身一跃而下。   御风而行,缓缓飘向听雨小筑。   听雨小筑后院一片漆黑,前院我和楚馡的房间里亮着灯火。   我轻轻的落了脚,路过窗前停下了脚步。   摇曳的烛火将楚馡的身影打在窗户上面,影子那么清晰连浓密的睫毛都照了出来。   楚馡垂着头在缝补着什么,嘴里还轻轻的哼着曲子。   “我就在这里等你披星戴月乘着风而来,我就在这里埋好烈酒候你故事开。”   “千千万万人海灯火阑珊,你多少次不在。走遍高高低低一路辗转,朝暮青丝已白……”   我从未想过楚馡的歌声会这么好听,以前也没有听她唱过。   转而想到我们从前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候温情默默,生怕打搅了那份默契。   我听得入神,只等她一曲唱完才去敲门。   只敲了一下,楚馡便把门打开,惊喜的望着我说道:“相公你回来了。”   “你刚才唱的歌什么名字?”我问道。   “等你归来。好听么?”楚馡微微含着几分羞问道。   “好听……”   妧妧也在房间,看见我进来就要偷偷溜出去。   楚馡一把将妧妧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捏着妧妧的耳朵说道:“妧妧,你好好呆着哪也不许去。”   “她能去哪里。”我笑着说道。   “相公,你不知道,妧妧昨夜去了梵净山,上午仁慧大师将她送回来,我才知她一夜未归。”楚馡说道。   “妧妧去梵净山做什么?”我好奇的问道。   “还能做什么,听仁慧大师念经呗。”   “这是好事。”   “我也知道这是好事,可我舍不得妧妧走。你经常不在,只有妧妧陪着我。”   说完,楚馡将妧妧双手举到眼前,望着她的眼睛问道:“妧妧,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   妧妧先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相公,妧妧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舍不得你,但也舍不得佛缘。可惜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妧妧像是听懂了我的话,眼中闪过一道荧光。   “妧妧,再陪楚馡些日子,等我从谢家祖地回来就送你去九华山,还不好?”   妧妧点点头。   “那你今晚好好待在听雨小筑不要乱跑,你也晓得我们仇家很多的。”我又叮嘱道。   妧妧再次点点头。   楚馡将她放下,妧妧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向后院跑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从妧妧的眼神中望见了慈悲。   ……   回到卧室,看见桌子上放着的君师服,原来楚馡在为我缝衣。   “不是还有几身新做的么?”我问道。   “要过年了,我想亲手为你缝一件,过年时候穿。”楚馡说道。   “馡,我可能不在家过年了。”我望着楚馡的眼睛问道。   “要去祖地么?”楚馡问道。   “嗯。”我点点头。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咱们去看爹,下午我就走。”   楚馡沉默下来,沉默一会,忽然上前将我紧紧的搂住。   有些事不能再等了,道门已经入世,但由此引发的时局变化要等年后才会彰显。   现在看似一切如从前,人间已暗流涌动。   为了替我挡下来自慕容的杀劫,道姐已经倾尽全力。   而等到过了年,还有无休无止的杀劫等着我。   楚馡化魔,让道门有了对付我们的口实。   我因冥界诅咒与神霄派,饿鬼道结下的仇怨还在进一步发酵。   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猜到当年斩断忘川河的那个人就是我。   楚馡现在也已经被冥界盯上,她曾跳下还魂崖,令冥界失去了关于她的线索。   现在随着她在鬼域中大杀四方,又重新进入了冥界的视线。   决心进谢家祖地让楚馡为我忧虑万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存畏惧,只是我已经别无选择。   庄周梦蝶从来不是什么浪漫的哲学思辨,其背后所隐藏真相细思极恐。   人活一世,犹如大梦一场。   所谓的宿命觉醒是跳出所有的梦境,看穿所有轮回的因果,回到宿命的开始。   梦中的悲欢离别不是真的离别,可若真的醒来还有分别,那便是真正的生离死别永诀无期。   而且我能预感到,所有世的因果都会在这一世了结。   楚馡已经拿到了魔刀和九黎幡,虽然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但已经触摸到了自己的宿命,而我也必须尽快觉醒。   第二天起床后,我与楚馡买好礼物带着妧妧前往楚家。   岳父大人还在为君师宴上的事忧虑,他自是不肯相信楚馡化魔,可是道门言辞确凿已经盖棺定论。   君师宴结束时我曾询问过法心道长,法心道长说楚馡化魔对道门来说是一件大事。   现在道门因着出世未久,正在忙着大肆汲取民间信仰之力。等到法坛重开,必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但这些忧虑,我们不能和我岳父大人说,只能想办法让他宽心。   从楚家回来,我接到张雅涵的电话,说她已经和我爷取得联系,谢家祖地随时欢迎我的回归。   我让她安排车来接我,我下午就走。   回到听雨小筑,我和张屠夫,南宫姑娘相继做了交代,又和烽兄通了电话,让明采薇赶回林城。   最后我还和杨湛知会了一声,要他告诉杨婉晴,我要离开林城一段时间。   等到一切交代完毕,张雅涵亲自开车来到听雨小筑。   “相公,我担心……”   “馡,我晓得你担心什么,我会尽快回来。”   “那我等你归来。”   “嗯……”   车子开出很远,犹自望见楚馡抱着妧妧站在门口张望。   她的脸上挂满了忧虑,因为这次我不是远行,而是去追寻自己宿命的源头。   至于能不能找到,只看谢家祖地中到底是什么在等着我。 第348章   上善若水   紫气东来,鸡鸣函谷。   张雅涵开车载我去机场,飞机直飞三门峡市,到黄昏来到函谷关前。   我爷说会在谢家祖地等我,但是谢家祖地在哪里他却没有说,只让人告诉我就在函谷关西的八百里秦川之中。   所以我寻访宿命的第一站,就来到了函谷关。   函谷关是古代西去长安、东达洛阳的通衢咽喉,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周慎靓王三年,楚怀王举六国之师伐秦,秦依函谷天险,使六国军队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后来刘邦又在此守关拒项羽,安史之乱中桃林之战都是在此地进行。   除了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函谷关还有着浓郁的人文思想色彩。   两千五百年前,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被关令尹喜挽留写下五千言道德经,从此在中华文明中留下关于道的传说。   后人在尹喜官宅旧址兴建一座太初宫,供后世道家人士、道门弟子来此祭祖寻宗。   因着函谷关是道家圣地,老子西出函谷后不知所踪,自古以来山中不乏避世修行者,为了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在进关前张雅涵要我先去太初宫拜会一番。   太初宫问道,以表达自己诚心向道的决心。   “你也知道我与道门交恶,进太初宫有挑衅的嫌疑。”我说道。   “你得罪的是道门,不是道家。”张雅涵说道。   “话虽如此,但现在还有不敬鬼神的道家修行者么?”我问道。   张雅涵对着我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师父不就是么?”   “哦,我忘了。”   道姐虽然名列道门传说高手,但丹霞岭并没有道统传承。   拂雪道长闲来也会念经,却从不祭拜任何道教护法神祇,逢年过节也不供奉香火。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丹霞祖师是谁,道姐也不曾带我给祖师磕头。   如今听张雅涵提及,我才恍然回过神来,丹霞岭信奉的是大道本身,是以道为师。   若一定要将丹霞岭归入道门的话,也只能归为仙道而非神道。   因为仙道继承的是纯粹的道家思想,神道就涉及到宗教神祇和信仰之力了。   张雅涵说,在函谷关深山中的隐士散修中不乏破虚高手,甚至还有通神高手。   此番道门入世,各家道统也对他们极力拉拢,希望他们能为道门效力。   隐士散修虽然清高,可如今天地灵气大为稀薄,想要性命双修证道,单靠天地灵气已经远远不够,必须借助仙草灵药的辅助。   面对道门给出的优厚待遇,难免会有人动心。   我现在是道门公敌,孤身往深山中寻觅谢家祖庭,要想全部避开冲突也不可能。   万一起了冲突,要我凡事留一线,切不可像对鬼神宗和神霄派那般狠辣无情,因为这些都可算是老子门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说道。   “随你。”张雅涵耸耸肩说道。   ……   太初宫始建于西周,现存太初宫主殿建于唐以前,历经唐宋元明清修整,现代又大肆修缮整改。   函谷关天下闻名,老子的思想也普惠世人,非道门所独有。   如今的太初宫即使道门圣地祖庭宗祀,也是名胜游览区,与周边关城遗址,函谷古道,碑林,望气台等都是著名的旅游景点。   今天天色已晚,在紫微阁的暗中干预下景区中游客已经绝迹。   张雅涵送我到太初宫广场,站在广场中央的青牛雕像前等我,让我一个人进去祭拜。   此刻天色阴沉,待我踏上台阶上有零星雪花飘落。   北方的冬天不像林城,格外清寒。   我回头看了一眼张雅涵,见她正裹紧了大衣搓手取暖。   想着她为我所做的那些事,心中莫名有些感动。   拾级而上,未久来到太初宫大殿门前,殿门匾额上写着道家出源四个大字,门前地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我循左侧门进入,才进院中心底忽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有着说不出的安稳,就像是离家很久的游子突然回到了家乡。   推开殿门走进去,入眼可见一穿青衣的老人屈膝坐在神龛之上,低眉垂眼,银发银须,手中捧着一卷古书。   我晓得这便是老子的雕像,默默瞻仰片刻,就要准备行祭拜大礼。   便在这时候,仿佛有一种柔和的力量托举着我的身体,莫说跪地连腰都弯不下来。   当初刘景烽做净宅法事的时候,要我对许真君行叩拜大礼,香火顿时熄灭,这代表许真君不肯受我大礼。   谢家薪火敬鬼神而远之,许真君受不受我大礼我并不放在心上。   但面对老子这位我最尊崇的圣人,却依然不受我祭拜,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困惑中,我再看向老子的雕像。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也在同时瞧着我。   我不敢亵渎圣贤,急忙收慑心神。   心神一空,道德经全文犹如流水一般浮上心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从前我曾无数次的诵读这部经典著作,每次诵读都会给我全新的感受,唯独这次给我的感受很特别。   当道德经全文如同流水一般从我心头划过的时候,所有关于水的文字全部泛起了浪花,令我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老子在道德经第八章写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后来又在第七十八章中写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能攻坚强着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在老子眼中,水是最近于道的事物。   水有利万物却不与万物相争,停留在众人不喜欢的地方。   天下没有什么比水更柔弱,但攻坚克强也没有什么能胜过水。   从上善若水四个字就可以看出,老子是非常推崇水的,甚至可以说道德经整部经书都是在写水。   水无为而无不为,无形而无不行,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一个人若能体悟到水的妙处,就是完美的圣人。   但从源头看来,水在上古时期的象征意义并非如此。   上古水利不发达,各种江河沟渠肆虐为患,赶到洪水雨季,人们只能登高躲到丘陵上面,眼睁睁看着洪水浸没家园。   能治理洪水的人也被推崇为圣贤,大禹能成为人皇便是因为治水有功。   老子是春秋末期人,彼时水患依旧频发。   按照常理而言,他不该如此推崇水,反而应该教导人们如何治水。   想到这里,我心头忽然又是一阵巨震。   紧接着掀起无边惊涛骇浪重创我的心神,我想起了在山海关拔刀时虚境所演化的那场洪水……   人族历史上治水第一人不是鲧,不是大禹。   是共工,水神共工。 第349章   雪夜杀机   走出太初宫,外面雪下得越发密集。   我站在台阶上望四野,只见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天地一片苍茫。   望着望着,天地似乎开始流动。   周天万物连同这苍茫大雪都开始流动起来,唯独我站在原地不动。   就好像天地间就剩下我自己,最后连我自己也失去了,我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仿佛连自己也和天地同化,汇入历史的万古长河之中。   片刻的出神,很快我又回过神来,迈步走下台阶。   道德经在我心中引发的回响已经被我淡忘,心潮也归于平静。   太初宫令我隐约触摸到了宿命的真相,但究竟为何,还要等我进了谢家祖地才能进一步推演。   张雅涵还站在原地等我,身上落满了雪花,俏脸也冻得通红。   她修为并不强,远远做不到寒暑不侵。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我要她回去,她偏要多送我一程,一直送到函谷古道。   在古道勒马的石碑前,我和张雅涵道别。   “谢鸢,老子西出函谷关从此不知所踪,你这次西出函谷还会回来吗?”张雅涵笑着问道。   “当然会……”   “人生仿若一场大梦,我怕你记起了前世又忘却了今生。”   “怎会,今生认识这么多人,哪里舍得放下。”   “我能有幸算一个么?”   “自然算得。”   “那好,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函谷无故人。”   说着,张雅涵从怀里摸出一个袖珍酒壶,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白瓷酒杯。   我端着酒杯,张雅涵倒酒。   酒是红酒,鲜红欲滴的红葡萄酒,林城干红。   我浅浅抿了一口,酒还带着温度,伴随着浓郁的果香。   一口喝干,我对张雅涵说道:“人生如逆旅,你我皆是行人,但我很庆幸能与你同行走过一段旅程。”   “我晓得陪你走到最后的人不是我。”张雅涵幽幽说道。   “我的路很难走,同行非福。”   “谢鸢,祝福你。祝福你和楚馡永结同心,爱如恒星亘古不灭。”   “谢谢你……”   道完谢,我对着张雅涵挥了挥手,走进函谷古道,走进苍茫大雪之中。   走出很远,回头看,张雅涵依然独立在雪中。   我回头时,她正好在喝酒。   扬起脖子一口把酒壶里剩下的酒全部灌进喉咙。   这雪下得密集,我能穿越雪幕看得见她,她却瞧不见我。   一口把酒喝干,张雅涵高声唱道:“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人渐行渐远,歌声也越来越虚无缥缈。   ……   八百里秦川,淹没多少英雄豪杰。   古战场比比皆是,而在那不通人烟的绝壁山峰洞府之中,又隐藏着多少世外高人。   道门已经入世,不知这些高人又有多少人动了凡心。   孤身走在雪夜,难免会心潮起伏,忽而想起道姐,不知她现在伤势如何。   又想到楚馡,我走之后林城会不会再起杀劫?   君师已证,此生我已不再亏欠谢家因果,更不愿谢家因我而受牵连。   我的路无人可以替我走,即使是君师谢家也不行。此番来谢家祖地既是来寻找宿命起源,也有斩断因果的意思。   这也是我为何迟迟不愿来祖地的原因,因为我知道我来了后会做什么。   转而想到古书中那个君师背影,或许我没那么容易斩断谢家的因果,更或许谢家早已牵连到其中。   八百里秦川,多少山峰相连。   往西北接高原,往南又和终南相接,八百里只是虚数又何止几千里也。   山是龙的骨,有多少山就有多少条龙脉。   谢家祖地与鬼神宗的鬼域一般同为虚境,虚境可以坐落在任何一处地方。   而要想找出虚境,除了要辨识地脉理气,还要洞察天地玄机,这山中隐藏着无数的修士稍有不慎就会惊动他们的神念。   行至半夜,过了太白,翠华,步入人间绝迹,时见孤峰插天,绝壁幽谷深不可测。   今冬特别清寒,山中积雪,山石又湿又滑。   御风弄影对神念的消耗特别巨大,而我还要分神洞察天地玄机变化,只能徒步行走。   走到积雪到腰身的谷地,简直寸步难行,对体力的消耗十分巨大。   埋头赶路半宿一无所获,我准备在雪谷中打坐调息,等到神念体力恢复后再继续寻找线索。   懒得再去寻藏身之地,直接在厚厚的白雪中堆出踩出一个雪窝,盘膝坐在里面闭目入定。   雪皑皑的下,风在我头顶旋转,没用多久雪就将我掩埋在地下。   冥冥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强大的神念从我头顶拂过,将我从入定中惊醒。   我仔细感知,发现出现在此间的神念并非一道,继而风中陆续传来窃窃低语声,夹杂着神念传音。   “此人好快的脚力,这么快就不见踪迹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师叔,我们有必要配合道门做事么?”这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君师宴上此人极尽言语羞辱道门,我们玄静宗虽未名列道藏,但与道门同出一源。寻常也就罢了,今日他来到我们的地盘上总要做点什么。”中年男人又说道。   “你师叔说的对,纵然不受青城所托,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说话的这个声音略显苍老。   “青城也当真好大的手笔,万万想不到会开出这等天价悬赏。”   “悬赏越高,越是说明此人极度危险。谢家的君师从来就没有好相与的,等下交锋你们千万要小心。”   “好端端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家祖地就在这八百里秦川中,只是自古以来无人得见。”   “我们对他出手岂不是和谢家结下死仇?”   “谢家早已不是从前的谢家,怕他们做什么,而且谢家人根本不可能出世。”   “为什么?”   “传说中谢家祖地中封禁着什么东西,一旦出世必遭天谴。”   ……   我听着他们交谈,共有七人在这方圆十里之内。   七人中五男二女,听语气似乎同出一门。   修为最高的为那位老者,能以神念传声数里,当为通神境界。   其余六人都为破虚,包括那位年轻人。   他们想要杀我我并不觉得意外,令我好奇的是他们关于谢家的话。 第350章   死人还价   我不晓得这些人是如何追踪上我,或许在我入关前就已经被人盯上。   关于我要入谢家祖地的事只有紫微阁的人最清楚,青城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说不得紫微阁中也有道门安插的眼线。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寒。倒不是挂念我自己,而是担心楚馡。   楚馡有明采薇和杨婉晴守护,我不信道门敢公然上门。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楚馡重情重义,我担心他们玩弄诡计。   可是现在我做不了什么,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谢家祖地。   这些人一直在周围阴魂不散,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撤离,等不及也懒得再等。   八百里秦川北接高远,南接终南,往西依然是崇山绝岭,更有许多不为世人所知晓的云岭秘境。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隐世高人隐居此地清修,我若事事谨慎不犯禁忌,何年何月才能摸到谢家门庭。   而且听这些人的口气对谢家的事知道的不少,倒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念及此,我从雪中一跃而出。   刚把身上的雪抖落干净,便有两人闪电般的朝我疾行而来。   脚不沾地,踏雪无痕,瞬间就来到我面前。   最先赶来的是个相貌古瞿的精瘦老者,鸡皮鹤发,长须垂胸,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穿着一身蓝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柄拂尘,目有神光,神念汪洋深不可测。   另外是个中年道士,穿着灰色道袍头戴五岳冠。   五官深刻,眼如鹰隼,背上插着两把剑,龙行虎步气度非凡。此人修为在破虚圆满境界,却带着通神之威。   老道和中年道士现身未久,又有五人从四面八方向我汇聚而来。   从南面而来的是个五官俊秀的年轻人,看起来年龄与我相差无多,足见修行天赋之高。   另外四人有一对明显是道侣双修,两人皆三十上下,各自背着一把法剑。   剩下的两人一个是穿黑色法衣的中年道姑,另外一个是猎户打扮的黄脸汉子。   黄脸汉子穿着裘皮大氅,戴着猎户小帽。   除了先前的老者和中年道士之外,便属此人带给我的危机感最强烈,倒不是他的修为有多高,而是他面相十分阴邪。   隐世散修修的不全是正法,旁门左道比比皆是。   此人面皮蜡黄,印堂黑青,嘴唇呈现一种极为不正常的暗紫色,一身裘皮遮不住身上的阴煞之气,若我猜的不错此人修的当为鬼道邪术。   秦川最不缺的就是古战场,灵气充沛阴煞之气也极为浓郁。   只不过鬼道一直为正道所轻,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披道袍法衣。   平时只做俗世人装扮,侵吞古墓财物盗取古战场遗址的阴煞怨灵之气修行。   能将鬼道邪术修到破虚境界,实力与鬼神宗长老相当。   我观此人面相,走的应该是太阴炼形的路子。破虚境界体魄亦能坚逾精钢,只待破虚通神便可欺瞒阴曹,假死偷生于天地间。   修这种邪术的人,对地脉理气最为敏感,想来一定是他在暗中追踪我的行踪。   先前现身的中年道士一直默不作声盯着我,等到作猎户打扮的黄脸汉子赶过来,立刻诡笑着说道:“黄老鬼,你的鼻子还真准,正主已经现身了。”   “怎么说,人我给你们玄静宗找出来了,这报酬……”   “玉髓炼骨丹三颗,少不了你的。”中年道士说道。   “秦真人说笑了,青城派悬赏的可是龙虎金丹一粒,外加青城补神丹一炉,钱财八千万。玄静宗只给我三颗玉髓炼骨丹未免太过小气。”   “赏金尚未入手,若青城言而有信顺利兑现,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再加一千万赏金,此事成交。”   “黄老鬼,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就不怕……”   “怎么,玄静宗莫非吃定了我不成?”黄老鬼眼珠子一翻,露出凶相。   “呵呵,吃定你又如何?”开口的是那对双修道侣中的道姑。   她一开口,身边的道侣立刻拔出身上的法剑,默默封死了黄老鬼的退路。   随之中年道士神威彰显,背上双剑互相铮鸣。   黄老鬼眼珠子转了转,看向最先赶来的老道,老道看似神情不变,但是雪花却不再朝他身上飘落。   就像是遇到了一股无形的屏障,将雪花拦在外面。   老道已经通神,这一手彰显的就是化实为虚的神通。   见此,黄老鬼终于变了脸色。   晓得玄静宗真敢妄动杀机,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望着老道谄笑着说道:“华宗主,此子背后不知多少人盯着,你我都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样吧,就依着先前所说的来,但要多加几粒玉髓炼骨丹助我修行。”   老道沉默着点点头,见此,道姑冷冷的说道:“早如此多好,偏要废那么多口舌。”   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远远的丢在雪地上。   黄老鬼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却只能陪着笑将地上的瓷瓶捡起来。   “祝玄静宗旗开得胜,斩首成功,恕我先走一步。”   语毕,黄老鬼转身就要离开。   他们这行人从现身到此刻,未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简直当我不存在。   如今黄老鬼要走,从他神情可以看出,必然不甘心就此罢手。   就算玄静宗肯放人,我也不会让他离开。   “慢走……”   听见我的话,黄老鬼转过身来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困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我盯着黄老鬼问道。   “从你西出函谷关的那一刻。”   “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又问道。   “呵呵,紫微阁以为把守函谷关阻止道门进入就能护你周全,殊不知关于你入关的消息早已传遍八百里秦川,更不知打搅了多少高人清修。”   说完,黄老鬼朝着玄静宗几人看了一眼,嘴角微微抽动。   在他看来将我的线索卖给玄静宗是吃了大亏,殊不知他是真的害死了玄静宗。   当初我就对张雅涵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玄静宗当着我的面和黄老鬼讨价还价,弃君师尊严于何地?   最关键的是,他们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第351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听黄老鬼的口气,盯着我的不止他一个,或许现在就有很多人在暗中窥伺。   我在鬼域之中的战功,俗世鲜有人知更不会传到这世外之地。   谢家已经归隐太久,他们已经不记得君师代表着什么,更不知我现在的修为不在谢家任何一位君师之下。   见我沉默不语,黄老鬼以为我心陷恐惧之中。   对着我呲牙一笑,问道:“谢君师,我的话说完了,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走这么急,是急着去找下家么?”我问道。   许是被我揭破了心事,黄老鬼扫了玄静宗几人一眼,笑得越发灿烂,大声说道:“君师大人说笑了,就算我想卖给第二家,你能从玄静宗诸位真人道长手下活下来吗?”   “能不能活,关键不在我。”   “呵呵,你若想让玄静宗发慈悲那你可就想多了,没有人能拒绝青城派开出的天价悬赏,他们绝不会对你留情。”   “你错了,发慈悲的人是我。”   我和黄老鬼的交谈,玄静宗众人开始还有耐心听,待听我说完这句,顿时杀机彰显。   为首那老道的虚境早已演化成形,虚境中方圆十丈,雷霆杀机酝酿其中。   中年道士背上的双剑也已被他握在手中,这是一对雌雄法剑,效法张天师的三五斩雌雄剑所铸。   雄剑行阳法,雌剑施阴法,阴阳不测能招九天真雷。   不用多想,也知他修得正是道藏别传中记载的阴阳御雷诀。   双修的那对道侣并肩站在一处,两人均是一手持剑,一手拈着神符。   剑为引雷专用的太一三元洞光剑,符箓为震灵符。   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道姑也亮出了自己的法器,是一面由雷击木铸造的五雷令。   神念运转,五雷令亮起紫色雷纹。   五雷令并非神霄派独有的法器,道门各大道统均有炼制。   至于那位年轻人,一样目露杀机,死死的盯着我。   他用的是把古剑,神念运转,电光闪耀。我不晓得这玄静宗到底什么来历,面前这六人修得均为雷法。   道藏万法中,以雷法为尊,也以雷法杀机最盛。   黄老鬼将我的消息卖给玄静宗不是没有原因的,只看眼前这阵仗就已和道门中等道统相当。   可惜,他们根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黄老鬼本急着走,此刻看到玄静宗六人杀阵齐出,反而不着急了远远退在一旁。   我默默解下背上的包裹,擎在手中。晓得此行不会顺利,我是带刀而来。   自从在山海关拔出这把刀后,今世还未曾杀人见血。   “诸位当真要杀我?”我问道。   “谢鸢,要怪只怪你的命太值钱,好巧不巧又闯进了我玄静宗的地盘。”姓秦的中年道士故作遗憾的说道。   “你若晓得我们玄静宗的实力,也该感到欣慰,死在我们手中你并不冤枉。”那对双修道侣中的道姑紧跟着说道。   听了两人的话,我知道事情已经无可回转。   转首望着那位年轻人问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也是真心盼着我死?”   “早死早投胎。”年轻人冷哼一声说道。   先前我还听他有疑问,想不到这么快就定下了杀心。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倒是可惜了他的修行天赋,如此年轻就已踏入破虚境界,前途不可限量。   该说的我已说完,仰头看了看天上的雪。   解开黑布,亮出长刀。   雪花落在清澈的刀身上,瞬间凝结为冰纹。   我亮出长刀,老道眼神未变,沉声说道:“动手……”   姓秦的中年道士以神念运转双剑,一剑指天,一剑指地。   但见天地阴阳二气流转,迅速向其剑身中汇聚。   随即张口念道:“赤天之威,电扫风驰。律令大神,手执针锤。游行三界,日月藏辉。星昏斗暗,鬼哭神悲。铁轮文戟,山岳倾摧……”   在他念咒的时候,其余诸人也同时施法念咒。   道侣念的是同一道咒语,名为飞电符咒,此咒为符剑双用。   先以震灵符引雷,再引雷入剑。   但听两人同声念道:“丹天火云,威震乾坤。上摄妖气,下斩邪氛。飞电烁烁,扬风无停。通真变化,朝谒帝君……”   那穿黑色法衣的道姑祭出五雷令,目中精光闪烁,以十方韵念起五雷霹雳咒:“五雷敕令掌雷霆,统辖将吏辅百灵。谨告真符下雷神,收云卷雨火急停,母使霖霪雨如绳……”   年轻人同时也在念咒,一边念咒一边步罡踏斗,身法越走越急。   “一步天雷动,二步地水通,三步雷火发,四步霹雳通,五步五雷使者,前扫凶恶,后驱孽龙。神灵神灵,上彻三清。五雷风伯,雷电奉行。星罡步至,与吾当先……”   他的雷法与剑法相合,雷光剑气同时彰显。   众人在念咒的时候,玄静宗宗主的虚境之中已经孕育出一片雷霆云气。   拂尘震散,根根竖起。   他欺我年轻,妄图以通神之威压制我,给其他人争取施法念咒杀我的机会。   却不知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念什么咒,请什么神。   我之所以迟迟不肯出手,故意要他们把咒语念完,就是要他们出尽全力。   好让那些在暗中窥伺我的人晓得,若想杀我需要付出什么的代价。   终于,姓秦的最先念完阴阳御雷诀。   “急急如律令。”   伴随着这道敕令,天空铅云中顿时响起一道惊雷。   雷霆乍现,化为一道龙形闪电直接朝我顶门劈了下来。   接着,那对双修道侣所召的飞电从左右飞来。   与此同时中年道姑的五雷令也酝酿出一团雷霆精光,直冲我胸腹。   年轻人步罡踏斗,以剑引雷,迸发出一道电光剑气激射向我的后背。   雷霆杀机全部爆发,最先袭来的是姓秦的所召唤的天雷。   我扬起手中长刀,以刀引之。   雷霆引入刀身,尚未逞威就被浩如烟海般的刀意所埋葬。   破了这道真雷,长刀一震,刀气如浪对冲中年道姑五雷令所发的雷霆精光。   雷霆精光如何与我刀气抗衡,瞬间溃散。   左右飞电来袭,我施展身法躲过,回首一刀斩向年轻人的电光剑气。   年轻人的电光剑气更无法与我刀气抗衡,硬生生被刀罡吹散。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当一切杀机被终结之时,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352章   红雪   玄静宗五人手段齐出,即便是通神强者也莫能抵挡。   五人中,中年道士雌雄剑所召唤的真雷已有通神强者的神威。   道侣的飞电咒,中年道姑的五雷令,包括那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宗门弟子,每个人都祭出了自己最强的道法神通。   中年道士第一个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老道,继而其他人也都看向老道。   对于五人的实力老道心里最清楚,当别人还在为我怎么活下来而震惊的时候,老道已经感知到了死亡的威胁。   通神高手在道门中罕见,在世外散修中更加罕见。   天命贵生,修道之人最惜命。   几人全都看向老道,老道却在望着我。   先前所化的虚境已经荡然无存,我从他身上再也感知不到通神者的神念威压。   “今日的事,我玄静宗认栽。”老道垂首说道。   老道话音刚落,年轻人立刻说道:“师父……”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老道狠狠瞪了一眼,继而老道转头望着我继续说道:“今日君师大人给我等上了一课,好叫我等乡野愚夫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道转变了态度,中年道士也随即堆起笑容,对我拱手说道:“恭喜谢家再出君师,重振玄门指日可待。”   见我沉默不语,老道再次放低姿态:“若肯赏光,玄静宗原为君师接风洗尘,尽绵薄地主之谊。”   我一直以为愿意隐世修行的都是清修高人,高风亮节,不为五斗米而折腰。   却从未想到,玄静宗诸人会如此的寡廉鲜耻。   杀我的时候义正言辞,信誓旦旦,仿佛为赏金杀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又换了这副嘴脸。   这令我忍不住怀疑他们在这山中清修,修得到底是道还是脸。   “要我放过此事也可以,只要诸位有谁能解答我一个问题。”我说道。   “谢君师有话请讲。”中年道士问道。   “若我开始向你们求饶,你们可会放过我?”   这一问,玄静宗众人集体沉默下来。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问,也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我。   “谢君师,当真不给我们玄静宗这点面子?”老道沉声问道。   “我想给,是你们不要。”   “好,好,好。”   最后一个好字说完,老道突然出手。   拂尘一扫电光激射,雷霆杀机扑面而来。   等他出手我才晓得,他方才并未收起神威,只不过全部隐匿在这拂尘之中。   这是通神高手的攻击,无须念咒施法而言出法随。   老道出手的同时,其余人各自开始施法,咒语声再次响起。   我和老道相距不足十丈,他以拂尘演化雷霆万象杀我,亦是存了必杀之心。   这么近的距离出手偷袭,我根本没有办法躲过。   躲不过,也懒得躲。   长刀出手一刀划破雷霆万象,刀气犹未断绝劈向老道中门。   合道境界的刀气,其实通神所能抵?   老道骇然变色,立刻拔空飞起。我晓得他会如此,收刀反手向上一挥,刀气犹如流云般化形而出。   只听噗嗤一声,皓首苍头冲天而去。   头离开了身体,但老道先前拔空所蓄的力气还在,但见无头之躯依旧向着天空飞去。   此时玄静宗其他人的神咒刚好念完,中年道士念的最快,只差最后一道敕令便可化为雷霆杀机。   “急急如律……”   最后一个令字梗在喉间。   看得出他很想把咒语念完,但同样的咒语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刀锋划破咽喉,任凭他张大嘴巴,死死捂着脖子,也挡不住喉咙间的鲜血喷涌,念不出半个音节。   最终只能满怀不甘的看我最后一眼,仰面倒地。   直到中年道士伏诛,老道的头颅才从天外坠地,好巧不巧的滚落在年轻人面前。   吓得他急忙后退了两步,惊恐无比的望着我。   其余人这会也只剩下恐惧,看向我的眼神犹如望着来自地狱的恶魔。   我敢打赌他们绝非第一次动手行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隐居世外也免不了机缘造化之争。   只不过,如此干脆的杀人手段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   两刀绝杀通神老道,一刀割破了中年道士的喉咙,现在两人的尸体就横在雪地上。   双修道侣中的那位道姑全身颤抖,脸色煞白,恐惧的看着我。   看着看着,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将她身边道侣向着我猛然一推,随后立刻施展身法向着远处的山林逃窜。   还没逃出多远,一剑从她背后刺入。   出手的不是我,是她的道侣。   道姑向前挣脱了背上的长剑,缓缓转过身不可思议的望向她的道侣。   “你好狠……”   “彼此,彼此。”   说完,男人转身向我看了一眼,凄然一笑,拔剑切断了自己的脖子。   双修道侣伏诛之后,玄静宗六人只剩下中年道姑和那位年轻人。   中年道姑深深看了年轻人一眼,脸上露出几分不忍之情,望着我问道:“他还很年轻,你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不能。”   一刀割破中年道姑的咽喉,年轻人噗通跪在我面前。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年轻人哭泣着流出了眼泪。   “我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   语毕,刀锋再次划破年轻人的咽喉。   曾经我也以为年轻可以犯错,直到我遇见了林回。   玄静宗的人死绝之后,在场只剩下黄老鬼一个人。   先前我的确想杀他断了隐患,现在我觉得他还是活着好,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我知道这八百里秦川中有数不清的人想要杀我,今日姑且留你一条命,去帮我做一件事。”   “君师大人想要小的做什么?”黄老鬼噗通跪在地上。   “将你所见到的一切,告诉那些想要杀我的人,要他们知道,杀我的代价是什么。”   “我一定会办到。”   “去吧……”   得到我的发话,黄老鬼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一溜小跑消失在远方。   雪下得越发密集,很快地上的尸体就会被大雪覆盖。我将长刀重新用黑布裹好,迈步走入苍茫大雪中。 第353章   仙人指路   群山连绵,大雪满山谷。   我一个人走在潇潇雪幕中,与人间渐行渐远。   有玄静宗的前车之鉴,后面这半夜虽然也陆续有神念相扰,却无一敢在我身上逗留。   玄静宗的实力与中等道统旗鼓相当,绝对算得上世外隐修中的一股中坚力量。   通神高手在道门中罕见,在这里更属凤毛麟角。   我一战扬威,将玄静宗包括宗主在内的六大高手全杀,无疑是对他们发出最强烈的警告。   这山中遁世修行者极多,修行者自成一方天地,每当我以神念感知到他们的气场便会及时绕开,无心打扰。   深山与世隔绝,在山中遁世生活一件很苦的事。   没有俗世生活的便利,衣食无忧,吃的是葛根黄精,山菌松子充饥。   有时候连这些都无法保障,便只能餐风饮露,辟谷入定。   除了食物匮乏,修行本身又是最寂寞的事,非有坚韧不拔的毅力才能坚持下去。   行百里者半九十,多少人修行一生到头来一场空。   若只修性还好,最难的是性命双修。   修行将性和命分开来讲,性指人内在的道,如心性、思想、秉性、性格、精神等。   命指人外在的道,如身体、生命、能量、命运、物质等。   修性最常见的是佛家的禅宗,心无所住乃生其心,诸法空相即见如来。   法界圆满,一朝顿悟便可脱离六道轮回。   至于去了哪里,所谓净土和彼岸在何方,不得而知。   性命双修多为道家,最早提出性命双修的就是老子,所谓天命贵生指的也是性命双修。   要想性命双修证道,就需要炼体。   而炼体就需要采撷天地灵气,天才地宝反哺自身。   这天地机缘是有数的,仙缘更是旷古难求,一旦向外求就必然会与外物产生交涉。   所以我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当初张雅涵劝我和楚馡做一对神仙眷侣我一口回绝,便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还在人间就没有所谓的净土。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正大光明的在人间安身立命。   千年大道统的底蕴,也绝不是这深山幽谷中的机缘所能相提并论。   我无意扰人清修,但在途径一棵古松的时候,还是惊扰到了一位苦修的老道。   这这棵古松高十余丈,造型苍劲,枝叶浓密犹如一把巨伞。   我为古松挺拔的身姿动了心,想走进看看它到底长了多少年,走进了才看到树下盘膝坐着一位老道。   老道衣着破烂,很多地方衣不蔽体。   满面灰尘,头发杂乱,也不知在这树下入定了多久。   我晓得自己侵扰了他,立刻收起神念气息准备离开,却不想老道还是睁开了眼睛。   眼睛一睁,宛若在黑夜中亮起了两盏星火。   “在下无意惊扰,请前辈勿怪。”我躬身行礼说道。   老道灼灼的望着我,也不回话。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他的神念宛若潮起汹涌澎湃而生,而他体内的生机却像是潮水退却一般汹涌而去。   同时两个极端出现在同一个身上,我看得睁大了眼睛。   默默看了一会我心中恍然明悟,但犹自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因为我所见的正是老道尸解成仙的场景。   东晋葛洪曾著作仙经,将仙人分为三等: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眼前这老道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但其神念却汪洋如海几欲化形而出。   未久,但见老道生机褪尽,重又闭上了眼睛。   我晓得到了他解脱的关键时刻,大气也不敢乱出,生怕坏了他的仙缘。   同时环顾四周,也怕有神念冲撞此地。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老道的身体忽然一震,继而一道清影从他体内跃然而出,站在我面前。   模样与老道相似,但要显得年轻的多。   我晓得老道已经尸解成功,躬身向着他再次行礼说道:“福生无量天尊,实在无心打扰,前辈勿怪。”   面前的道士对着我拱了拱手,颔首说道:“贫道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了,说来还要多谢你。”   “谢我?”   “若非君师紫气东来,贫道不知何年才能解脱。”   “前辈怎知我是谢家君师?”   “我认得君师气场。”道士含笑说道。   “前辈既然认得君师气场,不知可曾在这山中见过我谢家祖地门庭?”   “稍等。”   语毕,道士闭上双眼。   我只觉得一阵清风从我面前扫过,继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等就是很久,直到天色蒙蒙亮,道士才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几分困惑之情。   又掐指算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谢家祖地天机蒙蔽,贫道查无可查,不过贫道倒是可以为你推荐一人,那人或许能为你指点迷津。”   “不知前辈推荐何人?”我问道。   “此地东南百里有青龙山,此山有山神在,你可以去问山神。”   “这山神什么来历?”我又问道。   “那山神乃千年角蟒褫夺龙脉灵气修得真形,本为山精自封为神,妖性未除阴险诡诈,君师前往问路还要诸事小心。”   “多谢前辈指点。”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已经成仙,不知要去往何方?”   道士微微一笑,对着我摇了摇头。   旋即踏风而起,身影越来越虚无,直到最后化为一股清气,消散于苍茫天地间。   道士乘风而去,老道的身体轰然溃散。   破旧的衣衫堆叠在地上,血肉白骨化为劫灰,若非我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不久前他在这树下打坐。   我对着道士的衣冠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感慨万千。   道士终究还是不肯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每个修行者心中都有自己向往的仙境,仙境与所修的道有关,也和自己修行时的初心有关。   不管道士去了哪里,总之是个令他可以心安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我依着道士的指点向东南御风而行,天色大亮时登上一座高峰。   站在峰顶向东南眺望,雾霭锁着深山幽谷,晨光穿透雾霭又化为流岚。   我是从东北向西南而行,到这里风景也为之一变。   雪已停歇,薄雪遮不住青山,飞鸟在林间嬉戏,伴随着溪水潺潺。   这里的天地间灵气浓郁纯粹,但令我奇怪的是,修行者反而少了许多,我感知不到他们气场的存在。   眼光随着神念延伸,穿越层层云海我窥见西方有一山,山势雄伟挺拔蜿蜒如青龙。   龙首对着一座深谷,谷中流水广深。   看山形地形,正是风水学上所讲的青龙吸水。   见此我终于明白为何感知不到修行者了,只因这里全部被那青龙山的山神一人独占。 第354章   山神娶亲   我以神念感知,这青龙山当真为一处绝佳的修行场所,而且正在行运之时。   林城也有一座青龙山,无论天地灵气还是风水地形都远不及此地。   此山灵气浓郁,风水藏真,隐隐可见有紫气缭绕。   但我细细感知,萦绕此山的祥云瑞气中还掺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煞气,高山流水间有了杂音。   先前道士说过山神为角蟒褫夺龙脉灵气所化,妖性未尽,这一丝煞气当为角蟒的妖性。   只是不晓得这角蟒到底有何恶行,居然能让妖性化成了煞。   要知道化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煞气不是万物所生而是天地所演。   只有在天道判定某物或者某地,会对苍生造成危害时才会有煞气彰显,这也是风水师观天时察地理最主要的依据来源。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寒雾被风吹散,青龙山显得格外青翠。   为了不冲撞山神我收起神念气息,选择徒步行走。   走到一处溪流河畔,想去河边洗把脸,还没走过去就听见一阵抽抽噎噎的少女哭声。   哭声充满了悲伤,又带着离恨。   少女在哭,旁边还有年轻的男人声音在安慰。   哭的人伤心欲绝,安慰的人也带着哭声。   我寻声望去,看见地上拖着一截红色裙摆,两人的身影都被巨石遮住了。   “白哥哥,你……忘了我吧。”少女抽噎着说道。   “七妹,你要我如何能忘?”   “就当曾经的那个小七已经死了,今生莫念,来世也不见。”   “七妹,你莫要说傻话,也千万别做傻事,你自去青龙山,我也自会努力修行,他日……”   “你又不是不知山神大人何等……我这一去还有他日么?”   “七妹……”   “白哥哥……”   两人说着又抱在一起,哭声也纠缠在一起。   我晓得红尘儿女有的是情痴,却不想这山中狐狸也恁多情。   虽然不知究竟,只听这片言半语已经触动我心弦。   “白哥哥,过了前面的山谷就是青龙山了,你就送我到这里吧。”   “七妹,我想再多送你一程。”   “你嫌我还没哭够么,哭花了脸山神大人责怪下来,又要给族人惹祸。”   “我舍不得你。”   “你当我舍得你么,早知如此何必要修行化人,未等我嫁你为妻就被山神大人看上了。你走吧……”   “好,我走!”   语毕,但见一青衣身影从巨石后面闪出,我急忙隐遁身形收起神念气息。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生着一张白狐脸。   狐狸化形男的英俊女的妩媚,因着天生貌美故要比别的妖族多了一道情劫。   蒲松龄老爷子笔下,有的是多情的狐女狐公子。   年轻人走出几步,回头又望了一眼,眼中有泪光闪动。   复又咬紧牙关,但见光影一闪化为一只青狐奔入山林中,瞬间不见踪影。   过了一会,那哭泣的狐女也从巨石后走出。   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绣着金丝凤凰,头戴凤冠,脸上犹自带着泪痕。   先是站在路口循着来路张望,待察觉再也瞧不见她的白哥哥才朝水边走去。   狐女走到水边照着水里的倒影,手捂着嘴巴又狠狠的哭了一会,方才开始把脸洗干净,取出一方胭脂盒开始化妆。   八百里秦川天地灵气浓郁,不止吸引修行者再次隐居,山中精怪但凡有九窍者在这里聚集。   吸收天地灵气,吞食日月精华,感悟天地大道。   假以时日种下道根,便可踏上修行之路,只是妖兽修行劫数深重,且很少有修成正果的,妖兽得道后几乎都会选择化形为人。   可惜的是,他们只看到人身修行之便,却不晓人心之毒。   看着狐女坐在那里伤心的化妆,我忍不住想到了妧妧,妧妧化形在即,即将告别妖兽之躯拥有自己的人生。   我这一生能力有限,但若将来有人敢让妧妧伤心,不管何方神鬼仙魔我必要他神魂俱灭。   等狐女梳洗打扮完毕,我从石后走出来。   看到我,狐女骇得打了个哆嗦,眼底带着深深的惧意。   妖兽修行最大的天敌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类修行者,因为妖兽可以结丹,丹成才可以化形。   化形后永葆人身,即使身死也不会恢复原形。   采撷妖丹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必须要在妖兽生机未断之前取出,一旦肉身死亡妖丹也会随之消散。   看着狐女惧怕的样子,怕是见过修行者采撷妖丹的情形。   我向着狐女越走越近,狐女吓得瑟瑟发抖,在君师气场的威慑下,狐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君师气场可以收起来,可我并没有这么做。   “你……你是来杀我的么?”狐女颤抖着问道。   “你要嫁给青龙山的山神?”   “我被山神选中,族人已经收了聘礼,我劝你莫要打我的主意,不然山神不会放过你的。”   说的是威胁的话,听起来却像是在为我好。   这狐女,也当真惹人生怜。   “姑娘放心,我并未加害之心,此来欲要拜见山神,却不知道路想与姑娘同行一程。”我说道。   “今天是山神娶亲的日子,不见外客的。”   “无妨,既然撞上了就讨杯喜酒喝,不知姑娘可愿引路?”   狐女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她晓得自己不能拒绝我的提议。   接下来我和狐女同行,旁敲侧击询问关于青龙山山神的事,狐女本不欲言但见过我的君师气场又不敢拒绝我的问题。   一来二去,我也算是摸清了这青龙山神的底细。   难怪会有煞气显化,这山神当真胡作非为,不仅恶行累累还亵渎大道。   今天是山神娶亲的日子,娶得却非这狐女一人。   除了纳貌美的化形精怪充斥后宫,山神还把禄山之爪伸到人族修行者当中,公然亵渎坤道女真。   今天山神娶亲,除了娶这眼前的狐女,还有北方白云岭的一个修行世家的女儿。   若只是荒淫无度也就罢了,这山神性情极为残暴,以折磨女子为乐,榨取女子元阴修行,嫁给他的女子极少有人能活过三年者。   青龙山北有处天坑,被折磨死的女人死后尸体扔进去,称之为美人窟。   我来之前还想着与山神好生相见,询问关于谢家祖地的事,听完狐女的话我改变主意了。 第355章   胭脂色   话说的多了,狐女小七到后来几乎是有问必答。   从她口中得知,这山中精怪虽多,但大多都聚集在青龙山方圆百里之内的山林间修行,因为在这里可以得到山神庇护,远离人类修行者的毒手。   当然,山神也不会白白庇护他们,每年都会要他们进贡大量的天才地宝。   若无好礼纳贡,便要献祭妖丹。   自青龙山封神以来,山中妖兽饱受欺凌,非独狐女一家。   至于人类修行者的境遇则要好上很多,因为这山神最初就是人类妖道帮角蟒敕封出来的。   角蟒成精生怕提及妖身,拉拢道士为其封神,拿修行资源和人类修行者换取修行功法,双方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何况人类寿元有限,在此地修行的坤道姿容远不如精怪化形,倒也甚少受其骚扰。   也有贪慕青龙山的造化玄机主动献身,亦或者修行家族门派有意结交山神,便派遣嫡女或者女弟子嫁给山神为妻。   所受境遇也大不相同,远比这些精怪妖兽化形的女子要好很多。   可这毕竟是世外之地,又哪里来那么多妙龄美貌女子。   于是便有些险恶丑陋之徒打起尘世的注意,想办法从尘世中掳掠年轻貌美的女子献给山神淫乐。   对这些女人,山神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人类女子体弱,往往撑不过几个月就被玩弄凌虐至死。   所谓美人窟,尸骨还是以人类女子最多。   原本角蟒的恶行波及不到尘世,却因着人心的贪念,将其恶牵连到尘世当中。   自古人命关天,也难怪青龙山这种风水宝地会有煞气出现,只因这角蟒为恶深重连苍天都不忍直视。   狐女为了维持妆容和嫁衣,脚步不快,我们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赶到青龙山下。   山道两侧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本以为深山中娶亲不会有多大的排场,却还是低估了好事者的丑陋。   趋炎附势迎合山神,简直毫无底线。   把守山门的赫然是两位人类道童,来往迎宾知客也都是人类修行者担任。   前来参加喜宴的修行者络绎不绝,目测有数百人。   除了人类修行者,还有精怪猖獠,都是些修行五百年以上的大妖,妖王之类。   学人见面称道友,口宣道号福生无量天尊。   远远朝着山门看了几眼,但见这山道上下无论是人还是妖皆衣冠禽兽。   偶尔有那么一两位看起来还算正派的,无不面色沮丧行色匆匆。   要么是有求于山神,要么是来走个过场。   可叹我大好河山,竟容得此獠妖孽当道,乾坤颠倒一派乌烟瘴气。   不肃此獠,何证天清?   狐女怕生人,畏惧人多不敢上前,好不容易等到人少了,狐女正要举步,远方忽然响起锣鼓唢呐之声,遥遥望见一群人抬着一顶花轿朝此地赶来。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狐女所说的白云岭修行世家送亲来了。   只看这排场就知道这是个大家族,实力不在玄静宗之下,我只微微扫了一眼就感知到不少破虚高手的神念气场。   他们也似乎是有意彰显,丝毫不加收敛。   等到挨个从山门走过,我还发觉这送亲队伍中隐藏着两位通神境界的高手。   见此我心中有所疑惑,实力如此强大的家族,还需要嫁女寻求山神的庇护么?   如果是,这角蟒山神又是修到了什么境界?   送亲的人很多,结亲的人也很多,看得出山神也很给这个家族面子,派出一队女眷来迎接。   各个体态妖娆,肤白貌美,打扮的花枝招展。   看着女眷阵容,这角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在青龙山建起了行宫。   等到送亲的队伍过完,客人也差不多到齐。   门口只剩下一位面如鹰隼的老妪站在那里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见老妪,狐女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别人家嫁女,送亲讲足了排场,山神也给足了面子,论到狐女只她孑然一身。   “怎么没有人为你送亲?”我问道。   “我家中无人,只剩阿弟尚未化形。”狐女黯然说道。   “爹娘呢?”   “他们都……死了……”   “怎么死的?”   我晓得这话格外刺耳,但还是问了出来。   “被你们人类修行者杀死的。”狐女张了张嘴,咬牙说道。   “还记得仇人的样子么?”我继续问道。   “嗯……”   狐女点点头,望向青龙山山顶。   见此我便晓得,杀她双亲的人一定也在这婚宴上。   本想着要她等下给我指出来,后来又想,我既然来了这青龙山,总之是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秦川接西北高原,又南接终南。山域足够宽广,山神所污不过方圆百里。   我不晓得那些远道而来的修行者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总之既然来了,就一个也别想走。   沉默一会,我指着老妪说道:“时间不早了,她在等着你。”   狐女又露出惧怕的神情,取出梳妆盒照镜子整理下妆容,缓缓向着山门走去。   我跟在她后面,她只顾前走连回头看我一眼也不敢。   走到山门前,狐女向那老妪弯腰行礼,说道:“新妇狐小七拜见隼婆婆。”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让老身好等。”老妪冷冷的说道。   狐女不敢与她对视,头深深的垂下来。   “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你这张狐媚子脸。”   狐女又依言抬起头,老妪像挑牲口一样从头看到脚,反手两耳光抽在狐小七脸上。   狐女连躲闪都不敢,两侧脸颊被扇的通红,泪珠子盈眶也不敢往外流。   “方才胭脂不够红,这下差不多了,走吧,赶紧上去给山神大人敬酒。”   老妪满意的发话,说完转身就往山道走。   “且慢。”我喊住了她。   老妪转身看向我,眼珠子转了转问道:“瞧着面生的很,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用管,刚才听你说胭脂不够红?”   “怎么,见了这狐媚子挨嘴巴子起了怜香惜玉心,我告诉你……”   我怀着满腔怒火,听不得她再和我废话,刀光一闪,直接划过老妪的咽喉。   老妪死不瞑目的盯着我,死死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鲜血猩红,顺着她的脖子染红了衣襟,又顺着她的指头缝往外流淌。   “你……”   “够红了么?” 第356章   道喜   一刀杀死老妪,回头望见狐女睁大眼睛望着我。   这山道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在山顶参加婚宴,上面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狐女本就不是今天的主角,别人嫁的是妻她甚至连妾都算不上。   现在我杀了老妪,让狐女心神都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惶恐不知所措。   天命贵生,若能活着谁会愿意赴死。   狐女预料到自己的悲剧,却并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   我一刀杀死老妪,无疑为她惹下了滔天大祸,她恐惧的不是我,而是山神的怒火。   狐女惊恐的望着我,默默看了一会又垂下了头。   “你为什么要杀她?”狐女低声问道。   “我杀她只因她该死。”   “可是,你杀了她山神一定会怪罪你的,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走了,你呢?”   “我……我总会死的,也没有想过自己能活多久。”   狐女悲情流露,我不忍直视,淡淡的说道:“走吧,上面的人在等你。”   “你不走么?”狐女问道。   “喜酒还没喝,我怎么会现在走。”   “可是……”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使整座青龙山的人都会死,我也不会。”   我说这话的时候直视着狐女的眼睛,要她感知到我的决心。也请她放下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鼓起勇气相信我一次。   现在狐女被绝望和悲伤笼罩,犹如置身黑暗幽土之下,眼底看不见半分光明。   我可以帮她杀了山神,也能帮她的爹娘报仇雪恨,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法真正改变她的命运,反而会令她欠下一桩无法偿还的因果。   因为人妖殊途,这份因果她注定无法偿还。   若她选择相信我,那么我今日所做的事就不在是为了一只狐狸,而是为了天下有情众生。   众生平等,有教无类。   她不欠我因果,我亦不需要她来报恩。   狐女迎着我的眼神渐渐的抬起了头,眼底出现了一丝光彩,但又一点一点被黑暗熄灭。   “山道还很长,我会陪你走到头。”我说道。   “嗯。”狐女沉默着点点头。   白云灵是大家族,现在上面的婚礼已经开始举行,一派欢歌笑语。   敬酒声,祝福声,一浪高过一浪。   若非知晓娶亲的是谁,只当今天是良辰吉日佳偶天成。   山道两侧空无一人,只有我和狐女慢慢走。   青龙山高两千丈,越往上走天地越是清明,站得高看得也远。   今天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   云中偶尔掠过一只飞鸟,发出一声轻快的鸣叫投入山林的怀抱。   狐女初始低着头走路,走着走着渐渐抬起头。   狐狸这种亲近自然的生灵,最能感知到自然的美丽。   不知不觉为青龙山的美景所吸引,眼光看得越来越远,看向远方的群山。   白云出现在狐女眼中,飞鸟也在她眼中闪过。   最后狐女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望向她的家乡。   这一望便是许久,等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流泪满面。   发现我在看她,狐女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眼泪。   擦干眼泪后,狐女开始整顿衣冠,摘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解散了梳好的发髻。   最后对着我盈盈一拜,匍匐跪在地上,说道:“恩公在上,受小七一拜。”   她直接喊我恩公,我便晓得没有看错人,这狐女是带着慧根的。   人常说遇贵人可以改命,可是贵人什么时候来,来了能不能抓住,关键还是要看自己。   狐这一拜,拜得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命中的贵人。   “起来吧。”我说道。   狐女依言站起来,又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你我的缘分,从我为你杀一人而始,至我屠一座山为终。此间事了之后,你我再不相欠。”   狐女认真思量我的话,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望着我问道:“斗胆询问恩公大名。”   “事成之后,你自会晓得我名字。”   狐女有了底气,接下来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有贵客登门,青龙山上没有人将她当回事,即使是青龙山神本尊这会也正在和白云灵的亲家客套,似乎已经将狐女彻底遗忘。   以至于当狐女登上山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许多人都露出意外的神情。   在众人望着狐女的时候,我也在打量着这满堂宾客。   山顶有山神殿,宴席就设在山神殿广场上,此刻这广场上已经排开了数百桌流水席。   妖族与修行者几乎各自占了一半,数不清的美婢在旁伺候。   美婢不论是人是妖皆衣着暴露,还有很多甚至衣不蔽体,被大妖搂在怀中上下其手,却也只能强颜欢笑。   不止妖邪纵享淫乐,一些人类修行者也在把玩着那些化形的妖女。   山神端坐在正中,陪坐的便是来自白云岭的修行世家,还有几位大妖,先前我所见的两位通神高手也在这一桌上落座。   新娘子与山神的妻妾们共坐一桌,但见眉目清冷,神情倨傲。   山神好色宣淫,妻妾坐席都有好几桌。   有化形的妖女,也有普通人类女子,各个目光黯淡无神,有的还能透过敞开的衣领窥见雪肤上的青紫伤痕。   好听些是妻妾,待遇却与豢养的牲畜无疑,地位甚至还如旁边桌上的杂役奴仆。自己玩够了,便会赏赐下属。   真不知白云岭那家人到底向山神寻求什么,舍得拿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不过看那位新娘子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或许这场婚礼对她而言并非是一场悲剧。   匆匆巡视全场后,我又把眼光放在山神身上。   此人看模样三十上下,五官深邃,眼睛明亮,名为山神穿的却是帝王玄甲。   天庭饱满,日角插天。   虽为妖邪,赫然已经养出了一身龙气,隐隐带着几分帝王之威。   神念汪洋如海,修为深不可测。   坐席中间是一张红毯,飞花落满地,显然婚礼已经结束。   我和狐女走上广场时,山神正要举杯,望见狐女,把酒杯放下,凝神朝着狐女望来。   感知到山神的神威,狐女的身体轻轻一颤。   山神望着狐女,似乎才想起狐女的事,接着眼光顿时变得淫邪起来,盯着狐女的身体上下打量。   瞧着瞧着,山神似乎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也没瞅见他想要找的人。   这时挨着妻妾坐席的杂役奴仆座席上,站起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望着狐女沉声说道:“衣冠不整,成何体统,还不快给山神大人敬酒。”   狐女听了他的话身体又是一颤,回头看向我。   “看到你要找的人了么?”我问道。   狐女点点头,朝着西南坐席又看了一眼,说道:“那桌人就是。”   “好,你等着。”   说完,我先走到狐女前面,对着山神拱手说道:“听闻山神大喜,特备厚礼道贺讨杯喜酒。”   山神瞧了我一眼,看向宴席入口的知宾。   知宾为一獐头鼠目的老者,留着三缕长须,起身对着奸诈一笑说道:“贵客请来此处登记。”   我瞧他一眼,便知其为黄皮子成精化形而成。   “稍等,待我先将贺礼取来。”   说完,我越过知宾朝着西南坐席上那桌人走去。 第357章   江湖救急   走向西南坐席时,我在还在角落里的坐席上看到一个熟面孔,黄老鬼。   先前我只匆匆扫过全场没有注意到他,现在才知道他也参加了山神的婚宴。   看见我,黄老鬼面色惨白,身体颤抖。   这里别人不识得我,他是知道我的。我瞧他一眼,他赶紧把头深深低了下去,根本不敢与我对视。   来这里参加婚宴的多半为黄老鬼之类的旁门左道,亦或者自暴自弃的修行者。   真正道心坚定,一心向大道的绝不会来此。   走到狐女所指认的那桌人前,冷漠的从他们身上逐一扫过。   这是个炼体术修行门派,血气灌顶骨骼凝练,神念妖异而强大。   从他们眼中的煞气感知到他们双手沾满血腥,不以玄功炼体而是专门以猎杀妖兽,炼化妖丹精进修为。   这已经不是旁门左道,而是邪魔外道。   随着实力修为的精进,将来必然会被心魔主宰,沦为人枭人魔。   这一桌共有六人,皆出自同一门派。   见我走到他们面前不动,为首的黑脸汉子起身从座位上站起来,沉声问道:“阁下到底何人?”   我不言不语的盯着他,心中默默计算着几人的战力水平。   “阁下可是找我们兄弟几个有事?”又一阴沉脸的中年人站起来问道。   “有事。”我说道。   “找我们何事?”   “山神大喜,我不好空手道喜,特来向诸位借份厚礼。”   我这话一说,这桌人全部都笑了。   旁边坐席上听见我这话的人也都露出嘲弄之情,讥笑的望着我。   “不知阁下想借什么?”阴沉脸的中年人收起笑容问道。   “我要借的东西,你们每个人都有。”   “是什么?”   “你们的项上人头。”   此言一出,六人瞬间集体变色。   周围坐席上的看客,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但眼中的讥讽之色更深。   这里是山神的婚宴,敢在这里胡闹无疑是自寻死路。   我向着山神坐席望了一眼,只见山神正端着酒杯,眼神深沉饶有兴致的盯着我。   剑拔弩张,杀机凝聚。   但因着这是山神殿所在,几人却没有先动手的勇气。   “我们有仇?”为首的黑脸汉子问道。   “无仇。”我说道。   “我们有怨?”   “无怨。”   “看来阁下是诚心来找茬了。”   “出门在外,难免手头不方便,特来求个江湖救急。”   “放你娘的狗屁……”   年轻人受不得言语相激,立刻破口大骂,还没说完就被那阴沉脸的中年汉子伸手按住。   “今日为山神大喜之日,阁下存心找茬,不如随我等到外面解决?”   “不用了,就在这里。”我说道。   黑脸汉子朝着山神望了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那位年轻人又说道:“大哥,别和他废话了,动手吧。”   莫说是他,黑脸汉子也早就憋得青筋乱跳。   当下转身望着山神抱拳说道:“山神大人,非我等失礼,实在此人一再羞辱,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山神大人包涵。”   山神呷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见此,黑脸汉子脸色一沉,说道:“动手……”   语毕,年轻人血气上涌,起身离席走到我面前,五指张开握成鹰爪伸手向我面门抓来。   其余五人则没有动,许是想让年轻人试探我虚实。   自从我来这山神殿广场,神念一直没有彰显,除了黄老鬼没有人知道我的修行境界。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人一个鹰击长空向我面门袭来。   我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的五指距离我面门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年轻人发力想要挣脱,我以神念发力将其死死扼住。   另一只手闪电般的拔出背上的长刀,向前一挥,刀锋毫无烟火气的从年轻人脖子上划过。   随后我松开手,年轻人身体向后猛然一退,身体撞在椅子上。   全身一震,脖子上的脑袋顿时滚落下来。   人头落在桌子上,鲜血从他的腔口出喷涌而出,吓得就近的婢女一阵尖叫。   修得是邪道,其血腥臭难闻。   杀年轻人我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既没有神通也没有术法。   以至于当年轻人的人头滚落在面前时,剩下的五人脸上依旧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但很快五人就反应过来,黑脸汉子大吼一声,衣衫爆裂。过往所汲取的妖丹精元,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杀机,一拳击向我胸口。   拳头还未近身,罡风已经扑面而来。   黑脸汉子这一拳打出了破虚境界的战力,且因着其修行的是血气炼体术,论及近战攻击完胜道门破虚高手。   可惜破虚在我面前根本不够看,说到血气炼体功法,我谢家也有。   当下我以合道之威,逆转阴阳五行化入血气之中。   长刀交给左手,右手握拳迎着黑脸汉子的拳头,一拳击出。   双拳交锋,发出一声音爆。   随后便是骨节破碎之声,黑脸汉子的拳头被我一拳击得粉碎。   黑脸汉子面露痛苦咬牙想要闪开,我松开拳头反手五指抓住他的手腕向我身前一带。   等他的身体跟过来,左手长刀一挥,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此人的血比年轻人的更加腥臭难闻,颜色发黑。   连杀两人,且用的都是斩首这种原始而血腥的方式,剩下四人无不骇得脸色发白。   战意消退,恐惧如潮水一般席卷身心。   忽然,阴沉脸的中年人身体往后一缩,转身向外而逃。   我神念一动,人立刻出现他面前。   阴沉脸的中年人噗通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横流说道:“求求你……”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手起刀落取了他的人头,丢在桌子上。   其余三人的惶恐之色更深,其中一位年长者还能自持,颤抖着问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对我等下如此狠手?”   “你们可认得她?”我以刀指着狐女问道。   这人先是迷茫,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面如死灰,颤抖着说道:“原来,你是为狐女复仇来了。”   说完,此人转身向着山神大人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山神大人,请为我兄弟主持公道。”   他向山神呼救,所有人都随之看向山神。   山神冷冷的看着我,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就是想再装聋做哑也做不到了。   但令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山神并没有当即表态。   “看来,山神也救不了你。”   语毕,我刀光连续闪动,剩下三人全部伏诛。   做完这些,我抽出桌布,将地上的人头连同桌子上的人头全部包裹好,丢到礼桌上。   “记账……”   负责记账的黄皮子老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抖着问道:“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谢家子弟,谢鸢。” 第358章   唱礼   谢家子弟四个字出口,全场还没有多大反应。   谢家已经没落太久,尘世中也不再有人提及谢家君师之名。   在我报出我的名字后,终于有人想起了什么,继而全部转头看向黄老鬼。   “黄老鬼,就是他杀死了玄静宗宗主?”邻座有人询问。   黄老鬼抬头看了我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黄老鬼把头抬起来,我问你,到底是不是他?”这次问话的是个看起来很身份地位的老人。   “是他。”黄老鬼说道。   “他是怎么杀的玄静宗宗主?”老人又问道。   “斩……首……”   听完黄老鬼的回答,老人转头看向礼桌上的那六颗人头,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下来。   对在场的很多人而言,我出手杀死六位邪道修行者不算什么,他们的修为在这里根本排不上号。   但玄静宗就不一样了,玄静宗在隐世散修门派中绝对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势力。   堂堂通神高手被斩首,简直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虽有黄老鬼的言词作证,很多人脸上犹自带着质疑,因为我并未彰显君师气场。   既没有使用刀气,也没有动用神通。   在众人纷纷猜测我的实力,琢磨黄老鬼的话真实性的时候,我注意到山神的神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道士要我向他问路,他肯定知道谢家的事。   山神端着酒杯悬在空中,既没有把杯子放下,也没有去饮杯中的酒。   他是青龙山的山神,整座青龙山发生的事都瞒不过他。   我杀老妪的事他肯定已经知晓,却并没有就此事向我发起责难。   今天是他的婚宴,而我当场连杀六人。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应该有所表示给满堂宾客一个交代,但他却依然什么都没做。   山神在观望,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不表态,在场的人类修行者中也会有人站出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江湖规矩。   我和那六人素不相识,只因为了狐女复仇便将他们全部斩首,无疑是坏了江湖规矩。   猎杀妖丹这件事一直都有人做,在场很多人都做过。   在他们眼中妖的命根本不是命,即便狐女被山神选中,山神也绝不会为了一只狐狸来为难他们。   毕竟在山神眼中,女人只是玩物而已。   她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供山神发泄,或者榨取阴元。   如果说猎取妖丹是罪,山神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一个,妖族美女死前妖丹都落到了山神口中。   气氛僵持没多久,先前向着黄老鬼问话的老人终于起身站了出来。   他一动,身后又有数人离席。   东南坐席以他为尊,被我杀的六人显然也属于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这人的修为当在破虚巅峰,神念丰盈已经触摸到了通神的门槛,有生之年必能踏入通神境界。   在老人身后,还有数位破虚高手跟随。   当这些人向我走来的时候,黄老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终于,老人带着一行人来到我面前。   狐小七被这些人的气势逼迫,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老人站在我面前,一脸冷漠的打量我。   我能看出老人是个很有威望的人,过去所积累的名声给了他强大的气场,这也是他有勇气站在我面前的原因。   老人试图以神念威严压迫我与他对视,但我却只扫了他一样,就落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身上。   我不在意他们来了多少人,我在意的是我要出多少刀。   共有十七人随着老人走了过来,破虚者九人,其余都是些普通修行者。   心中有了计较,我又看向礼桌。   还好,这礼桌足够大,还能放得下如许多人头。   最后我又看向狐女,她穿的是一身红嫁衣,就算溅了一身血也看不出来。   发觉到我在看她,狐女抬起头看着我。   “怕么?”我问道。   “我相信你。”狐女小声说道。   “那就好……”   老人气势汹汹而来,我的无视令他怒火中烧。   “阁下一言不发连杀我六名兄弟,就算山神不追究,这笔账我们也要好好算一算的。”老人说道。   “你想怎么算?”我问道。   “人命关天,血债血偿。”老人冷哼一声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动手?”   老人神情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我面对这么多人还敢这么嚣张。   “莫非,还要等我自裁谢罪?”   老人再次气结。   他是真想杀我,但杀我之前还想着做足排场,修行之人最重面皮。   殊不知,将死之人要脸何用?   为了方便家属来认尸么?   杀机开始凝聚,知宾黄皮子老妖察觉到气氛不对,离席站到一边。   破虚巅峰高手的神威令狐女不堪承受,但她还是咬牙站在我身旁,没有退缩。   有先前那六人的前车之鉴,这些人直接亮出刀兵结成了战阵,打算群起而上。   杀机越凝越重,每个人都存了必杀之心,只待老人一声令下。   老人自己也将杀机提升到巅峰,面色越来越阴沉。   “杀了他……”   终于,老人下达了命令。   战阵催发,杀机滚滚如潮向我席卷而来。   可就在众人动手的那一刻,我以合道神威虚化了此方天地,所有人的动作在我眼中瞬间陷入停滞。   合道之后,我已经无须在刻意演化虚境,因为虚实已经没有界限。   所有人的动作陷入停滞,世界也变得一片死寂。   死寂的世界中,唯见一抹刀光,如流水一般从他们的脖子上划过。   在我眼中他们的动作陷入停滞,而在这些人眼中我的人则是直接消失不见。   对场外的看客而言,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茫然。   因为他们既无法看破我的虚境,也看不清我的身法。   以至于当这些人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包括老者在内所有人的脖子上面全部显出一丝红线。   整个广场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没有人敢继续留在座位上,纷纷离席而起向着山神主桌位置靠拢。   黄皮子知宾距离我最近,吓得几乎当场显出原形,一路滚爬着跑到管家那桌位置。   不管是人,是妖,都在这一刻感知到了死亡的恐惧。   满堂女眷更是吓得面色入土,她们不敢往山神的位置靠近,自发的拥作一团,无声哭泣着……   只短短一瞬间的功夫,婚宴广场空了大半。   我所在的南半场只剩下一个人还留在座位上,这人是黄老鬼。   所有人都把山神当做靠山,只有黄老鬼心里明白,谁才是真正的靠山。   我瞧了黄老鬼一眼,他立刻走到我面前,眼里藏着惶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再帮我做件事。”   “君……君师大人请吩咐。”黄老鬼颤抖着说道。   “把我献给山神的礼物,放到礼桌上。”   黄老鬼愣了愣,瞬间回过神来,最先走到老人面前。   此时老人犹自怒睁着双眼,黄老鬼不敢与他对视,撇过头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搬下来,放到礼桌上。   “唱礼。”我说道。   黄老鬼本能的打了个哆嗦,立刻大声说道:“谢君师,献岭南苍云客人头一颗。”   “谢君师,献瞿风谷岳文成人头一颗。”   “谢君师,献张氏兄弟人头两颗。”   “谢君师,献……”   ……   好不容易把礼唱完,黄老鬼噗通瘫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每念出一个名字,便如同一道催命符,一道旱天雷。   不是念着狐女孤苦好欺辱么,今天我就要他们感受到什么叫做绝望。   君师有道,以杀止伐。 第359章   传道   望着面前这一具具依然立在地上的无头尸体,我转头看向狐女。   还记得我在河边初见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哀,失去了所有生者的信念。   其实,狐狸从来不是弱者。   洪荒青丘狐乃通天大妖,九尾狐敢与众神搏杀于九天之上。   狐狸有种天生的本能叫做杀过,不是杀生有过,而是有过而无不及。   而我方才所展现的行为,就是杀过。   有风吹过,吹不散浓郁的血气,但却吹散了狐女脸上的悲伤。   她不再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哀,眼底流露出悔恨的神情。   现在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悲剧来自于自己的软弱,而不是所谓的造化弄人。   这只是觉醒的开始,很快狐女眼中又出现了迷惘。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说道。   “从前我心向大道,念着天有好生之德,心存善念不造杀业,是我错了么?”狐女问道。   “站在天道的立场你没有做错,但站在人道的立场你错了。”   “天道是什么,人道又是什么?”   “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杀孽太盛不是什么好事。人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太过良善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该怎么做?”   “你既然已经化形为人,我便送你八个字。”   狐女听到这里,立刻跪在我面前,虔诚的望着我说道:“请恩公解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八个字自古以来曲解最多,为己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其中为指的是修为,己指的是本心。   人的身体感官很难感知到大道的存在,常常为情感和欲望所迷。也正因为偏离了大道,所以人生才充满了各种悲剧和痛苦。   就像鱼离开了水,在沙滩上挣扎痛不欲生。   人的身体无法直接感知大道,但是本心可以,所谓的为己,就是克制杂念修自己的本心,再让本心去感知大道。   从而达到一种得心应手,内圣而外王的境界。   但不是所有人都敢直面自己的本心,便如狐女先前选择对命运的顺从,那是她本心真正想要的结果么?   明知是火坑还要跳进去,知道必死也不敢作出反抗。   那不是她本心的选择,只不过她的意识情感上存在太多畏惧的东西,令她不敢面对自己的本心。   连自己的本心都不敢面对,活在世上岂不是要饱受欺凌?   我可以为狐女复仇,但无法改变她的命运,因为我没有办法替她找回本心。   狐女听完我所说的八个字,并没有理解其中深意。   这八个字对饱读诗书的人来说还容易误读,对一只山野修行狐狸而言就更加为难了。   于是,我又和她说了大鹏鸟三次起飞的故事。   庄子在逍遥游中写过大鹏鸟的三次起飞,第一次大鹏鸟想乘着六月的台风,乘风而起,没有成功。   第二次大鹏鸟意识到台风只是外物,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是关键。于是它凭借自己的力量继续从北冥飞向南冥,但还是失败了。   因为大鹏鸟发现天地苍苍,其远无极,而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   到了第三次,这一次大鹏鸟不借助外物,也不依赖自己的力量。它真正放下了畏惧和担忧,只听从本心的安排,只遵从大道的规律。   从而以无畏之姿,绝云气,负青天,一口气从北冥飞到了南冥。   庄子极聪明的人,最善于用简单的故事注解大道。   狐女也是有慧根的人,听完大鹏鸟的故事后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你若听懂了,就起来吧。”   狐女从地上站起来,又再次对我鞠了一躬,小声说道:“多谢恩公解惑。”   “说说看,你悟道了什么?”我问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若为己,天地归心。”   我听完一怔,再次对狐女刮目相看。   原以为她能晓得本心可贵就是最大的进步,却不想她能说出天地归心这种话来。   谢家薪火,天地君亲师。   所谓的师就是授业传道解惑,自证君师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为师的喜悦。   心里一高兴,就想喝杯酒助兴。   山神的喜宴用的是山中猴儿酒,酒香浓郁。   从前我不喝酒,与楚馡成婚后经常对饮小酌,渐渐也学会了饮酒。   被猴儿酒勾起酒意,我随口对狐女说道:“替我取壶酒来。”   狐女嗯了一声,转身向着宴席上看去。   此时南半场酒席都是空的,最近的桌子上就放着一壶酒。   狐女巡视全场,没有就近取酒,反而迎着全场人的目光,走向主桌。   最好的酒,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而这里最好的酒自然在山神那一桌。 第360章   在道中   在我和狐女谈话时,山神那边早已是人心惶惶。   血腥残酷至极的杀戮手段,当真做到了以人命为刍狗,即使穷凶极恶的恶人见了也一样胆颤心惊。   这些人中不乏沾满血腥的人族,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邪。   他们畏惧的不是我残酷的杀戮手段,而是真切听到了死亡来临的脚步声。   君师有道,以杀止伐。   我不会胡乱杀人,君师的刀也绝不会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倘若他们问心无愧,自可坦然离去。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离开,而是自发性的聚集在山神周围。   恐惧写在他们的脸上,现在他们把活下来的希望全部放在山神身上。   包括山神所豢养的那些女眷。   从那些女眷所遭受的待遇可以看出,山神是多么的荒淫残暴。   很多都是人类女子,她们本应该如鲜花一般在人间盛开,却沦落到深山为奴为婢,被人当做牲畜一般对待。   尊严一如她们身上的衣衫,被扯碎,衣不蔽体。   她们活着的价值就是为了取悦男人,一旦失去了这个价值就会被折磨致死丢尽美人窟。   死后甚至连尸骨都无法保全,因为有些妖兽喜欢吃人。   就在那些妖兽扎堆的宴席上,我还看到了明显是人类的骸骨。   可即使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之中,当死亡到来时候她们还是会为死亡的到来而哭泣。   因为她们想活着……   即使失去了尊严,失去了为人的资格,她们依旧想要活着。   因为活着才有希望。   ……   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山神身上,但山神依旧没有表态。   别人无心听我向狐女传道,他反而是全场听得最认真的一个,直到狐女缓缓走来他才收起心神看向狐女。   狐女化形未久,修为连道门真气境界都算不上,而在这里的人破虚比比皆是,光我能察觉到的通神高手就有两位。   最可怕的还是山神,神威莫测高深,整座青龙山都可以看做他的虚境。   联想到先前狐女对山神的畏惧,我以为她会犹豫,最终知难而退,可令我想不到的是狐女脚步始终未停。   就那么迎着山神的目光一步一步的走到主桌前,伸手抓向桌子上的那壶酒。   狐女的手刚抓住酒壶的手柄,立刻便有数道神念威压朝她压迫而来,有高深的人类修行者,也有修行多年的大妖。   我是为狐女而杀人,他们认为是狐女为他们带来了厄运。   但他们不敢把愤怒发泄到我身上,只能用充满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狐女。   修为到了破虚境界,神念就可以伤人于无形。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神念威压,根本不是一个才化形的狐女所能抗衡的。   我忍不住为狐女捏了一把汗,生恐她神魂被神念所伤,随时准备爆发君师气场出手。   可是奇迹再次发生了,狐女并没有受到神念威压的影响。   那些蕴含着愤怒和怨毒的眼神,也没有令她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压力。   面对众人的神念凌迟,狐女仿若无人,伸手将酒壶抓在手中,转身又从原路返回。   狐女转过身来,我看向她的脸。   我从她脸上没有看到丝毫慌乱的模样,神情平静,嘴角微微上扬,清澈的眼眸里藏着欢喜。   看到狐女的笑容,我终于明白她是怎么做到了。   先前我问她怕不怕,她说我相信你。   她相信我,就是把自己的生死全部交给了我,相信我可以善其生,也可以善其死。   从她选择相信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为了她最虔诚的信仰。   所以在我要她取酒的时候,她才可以做到浑然忘却自己的生死,只为给我取一壶最好的酒。   至于为什么她不受神念威压的胁迫,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狐女取酒的时候人在道中。   道的本质就是无为,无为到连生死时空都可以忘却。   这是一种玄妙的境界,即便是我已经合道,都无法做到时时刻刻人在道中。   从狐女取酒,我又想到道姐射剑的事。   道姐能万里寄长剑,靠的是她自己的力量么?   显然不是,无论她有多强都不可能把一把剑从丹霞峰射到昆仑山。   她能做到,只因那时的道姐也在道中。   寒冰剑离弦的那一刻,道姐的人其实已经站在了生死边缘。   但她舍生忘死,只为射出那惊天一剑。   宴席中央是一条红毯,随着狐女向我靠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心里想的是自己的恩公马上就可以喝到最好的酒,可她却不晓得这壶酒我注定喝不到了。   就在狐女的人刚走到红毯中央,山神霍然起身。   起身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属于山神的恐怖神威。   那些聚集在他周围人类修行者,大妖们纷纷后退。   山神是青龙山之神,只要在青龙山笼罩范围之内,他就是绝对的神祇一般的存在。   整座青龙山的龙脉都与他连为一体,整座青龙山也都可以看做是他的虚境。   先前我连番出手杀人,山神看似不动如山,其实地下龙蛇早已起陆,但他依然隐忍不发。   直到一个在他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的狐女,敢独自走上前来取走他面前的酒。   山神的愤怒再也无法压制,他感受到了赤裸裸的羞辱。   青龙山之神发怒,杀机从地下升起。   最先感知到杀机的不是在场的宾客,而是后山的美人窟。   美人窟中怨魂无数,生前就惨死于山神之手,死后再次被山神的杀机所惊醒。   凄惨的鬼哭声响起,令人不忍卒听。   死者尚且如此恐惧,更何况那些还活着的人。   女眷惊恐万分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都不敢再哭。   山神彰显神威,满堂宾客渐渐挺起了脊梁,他们找到了自己的靠山,脸上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此时的狐女犹自带着欢喜,竟似毫无觉察死亡的到来。   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酒壶,生怕不小心摔在地上,发觉到我在看她,狐女加快了脚步。   直到,她身法一滞。   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向前踏出一步。   狐女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她看不到背后的山神,更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前狐女取酒忘却生死人在道中。而现在,山神出手毁了她的道。   就像当于一个梦游的人,突然被人唤醒。   现在狐女还没有彻底醒来,一旦她彻底醒悟过来,必定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与山神之间的战斗已经隐忍太久,此刻也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   “谢君师,她的命你改不了。”山神冷冷的望着我说道。   “我想再试试。”我说道。   “我现在就要她死,你怎么救?”   “如果她死了,整座青龙山都要为她陪葬。”   说完这句话,我将长刀插在地上,以合道神威化入刀中,刀意直透地脉。   他可以杀了狐女,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而我也有能力凭借合道之威,将整座青龙山斩为平地。   现在我已经晓得山神的境界,他能毁了狐女的道说明他已能感知到道的存在。   即便还没有踏入合道之境,也在神通巅峰。   再由山神神位的加持,此刻山神便等同于神祇本尊亲临。   这是一场神祇之战,战斗尚未开始天象已经错乱。   乌云滚滚,闪电交错。   山神死死盯着我,等到第一道天雷划破天幕的时候,我和山神同时拔空飞向九天。   他不想我毁了青龙山,而我也不愿他伤了狐女性命。   这场神战注定会在九天之上上演。 第361章   何必觉醒?   我现在的境界是合道,按照道门修行境界区分,合道在神通之上。   万物皆由大道所生,鬼神也不例外。   合道后能堪破阴阳变化玄机,直指本根,鬼神也不过阴阳二气所演化。   故而合道后,鬼神莫能迷惑其心。   能堪破阴阳变化玄机不代表不受阴阳所禁,鬼神不能迷惑其心不代表不受鬼神的侵害。   合道不是名词,是个动词。   虽名合道,实无所合,为化众生,故名合道。   所以即便我境界在山神之上,但这一战究竟鹿死谁手,比拼的还是各自的神通。   天象已乱,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山神穿着帝王玄甲,神威彰显,鳞甲闪耀着雷霆光泽。   额头两侧的日月角高高隆起,随着战意的提升,日月角越发凸显。   龙角谓之尺木,龙无尺木不升天。   山神的本体为角蟒,此刻日月角已经有了显化尺木之兆。   我曾在闽南深山老林中见过蛟龙,也曾在鬼域中搏杀上古凶兽相柳的化身。   蛟龙神威远不如山神,相柳虽然穷凶极恶却不如山神威仪。   虽然妖性未除,但此刻的山神已经有了龙的威仪。目含雷霆,风云绕身,立在云中宛若龙神降世。   我来这里是为了向山神问路,但现在我已经问不出口。   宴席上那些女人的待遇是我亲眼所见,后山美人窟的鬼哭声也是我亲耳所闻。   君师已证,岂容天下有此恶行。   “谢君师,你虽然已经合道,但未必就是我的对手,何必一定要生死相见?”山神问道。   “只怪你为恶至深,天理难容。”我说道。   “我心向大道,亦知大道无情,岂有善恶之分?”山神笑着问道。   “大道无情,但众生有情。”   “看来,谢君师一定要为了一只狐狸舍命相拼了?”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好一个有蛟龙斩蛟龙,就让我看看,今日的谢君师到底有何等神通!”   语毕,山神杀机再次暴涨。   乌云遮蔽了天空,狂乱的闪电竞相奔走,狂风大作吹得天地一片昏沉。   山神傲立于虚空之中,双目光耀八极。   右手伸展五指,向着乌云深处伸手一抓,一道紫色龙形体闪电被他抓在手中。   旋即,紫色闪电在山神手中化为一把长枪。   上古龙族以闪电为兵,山神能以闪电化为长枪,已经有了真龙的神性。   长枪通体紫电流转,枪尖响彻奔雷之声。   持枪在手,山神渊渟岳立,更显不测真神之威。   这是我今生所遇见的最强大的对手,因为我不是在和凡人决战,而是要和一位神祇分生死。   倘若我手中无刀,绝无可能与之抗衡。但现在我长刀在手,只剩下万丈豪情。   狂风吹散神魂,吹不散刀身煞气。   我不晓得前世用这把刀杀过多少人,只知这把刀根本无惧任何鬼神。   刀枪相对,虚空纷纷破碎。   天幕震颤,雷霆宛若受惊的龙蛇疯狂奔走。   山神带有龙威,是以这天地云气惊雷闪电都在助他士气。   随着风云雷电的汇聚,山神的战力不断的拔高。   直到他眼眸深处的电光几欲喷涌,直到他手中的紫电枪颤抖如雷,他才终于出手。   人如龙,枪出亦如龙。   犹如苍龙出海,千万道电光相随。   其所蕴含的毁灭杀机,莫说抵挡光是凝视就足以令人魂飞魄散。   我以凡人之体合道,神魂虽然强大非凡,但终究没有跳出凡人的极限依然为之颤抖不已。   任凭我杀心暴起,也莫能与之抗衡。   身心均被山神的毁灭杀机所威慑,我只能紧握住长刀,将其当做我唯一的依靠。   随着山神一枪刺出,闪电汇聚成一条庞大无匹的雷龙。   枪未至,雷龙已经咆哮而来。   我以合道神威摇动虚境星辰,将星光泻入刀身,迎面斩出一道刀浪。   只听轰然一声巨震,地动山摇。   雷龙迎着刀浪逆流而上,刀浪银瓶炸裂,龙鳞漫天飞雪。   然而刀浪终究不能抵挡山神所召唤的雷龙,雷龙乘风破浪瞬间摆脱桎梏,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立刻出刀斩杀,长刀煞气无双,将雷龙一刀斩碎。   当次之时,山神的紫电枪已经袭来。   我来不及再出刀拦截,直接御风飞向九天。   山神紧追不舍,我一直向上飞到天极高处,折身返回。   此时刀意已经圆满,我以无上决心向下斩向山神。   山神双手挥舞紫电枪,拦截长刀。   长刀和紫电枪在空中相撞,爆发出炫目的神光,瞬间照亮整片天地。   巨大的反冲力令我双手几欲握不住刀柄,神魂也惊惧欲逃。   刀意更是被雷霆震散,只剩下长刀凭借其本身的煞气挡住了紫电枪的冲击。   见此,山神发出一声冷笑。   只恨我空有前世之刀,却无前世神通,人不如刀反被山神耻笑。   许是看穿了我的底气,接下来山神出枪再无顾忌。   紫电崩腾,雷霆霍霍。   每一枪都能刺出雷霆万钧之势力,战斗呈现一面倾倒之势。   我被其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若非长刀煞气无双护我身形,早已被其诛杀于九天之上。   长刀和紫电枪的每一次碰撞,都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巨大的损伤。   短短瞬间交锋,就令我经脉错乱七窍流血。   我以神念控制身体,反被冲击的虚境都为之动摇。   在鬼域杀相柳的时候,我的虚境就曾经破碎过一次,现在又重现破碎之兆。   原以为山神就算实力再强,也不过傩神之威。   却不曾想他能将龙威与神威相合,既能借震雷于天,还能继行神道于地。   一方天地,一方神祇。   我在他的天地之中泥潭深陷,君师气场都不足以令我安身。   又一次重击,我从天空跌落。   人直接重重的摔在青龙山神殿广场上面,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站起来,我望见狐女的泪眼。   她是那么的信任我,孤身敢去山神眼皮子底下取酒。   而我用我的狼狈,重重击溃了她的信仰。   狐女含着眼泪,捧着她舍命取来的酒,这酒我当时没有机会喝,现在我是没有资格喝。   长刀的煞气无双,护我真形。   是以后来我将长刀当做了依靠,岂不正如大鹏鸟借六月台风而起?   枉我还为狐女传道,自己却失了本心。   刀是外物,而我自己的力量也无法为我扭转乾坤,此时能救我的只有本心。   若能本心入道,必然可以跳出生死。   这一刻,望着狐女的泪眼,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是我,今生也是我。   人会变,但本心是不会变的,因为本心不受生死时空局限。   既然都是我,何必觉醒? 第362章   人劫   常说轮回犹如一场梦境,所谓的觉醒便是跳出所有的梦境。   本心为何能做到本来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因为本心不在梦境之中,所以才能够看破一切虚幻。   就像我虚境中的星子,它明明记得一切,却只能无言的悬挂在幽暗虚空之中。   是因为它照的根本不是今世的我,它照的是我的本心。   念及此,我对着狐女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把酒给我。”   狐女急忙走来,双手递给我。   我喝下一大口,明明是美酒,却因着我体内血气一片混乱呛得我连声咳嗽,又咳出血来。   狐女攥着袖子,想要为我擦拭胸前的血迹,我对着她摇了摇头。   继续喝,也继续咳。   此刻山神悬浮在空中,冷漠的注视着我。   在他看来,我已经再无还手之力,方才的战斗对我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损害。   神念亏空,虚境都为之动摇。   不止是山神,这里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将死劫难逃。   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了快意,看见了讥讽。   他们一定在心中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居然有胆量挑战青龙山山神。   那位白云岭来的新娘子,脸上的笑意最浓。   山神用他的无上神威宣告谁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同时也再次刷新了他们对他的认知。   现在他们庆幸自己找对了靠山,白云岭世家更是无比庆幸。   庆幸中还带着几分惶恐,先前他们还将嫁女当做一场交易,而现在山神用他的神威告诉他们,他不需要与任何人交易,他只需要臣服。   道士提醒过我,山神奸险诡诈,城府极深,现在我才明白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山神已经长出了尺木,他要的根本不是神位而是想要化龙。   而化龙要渡天地人三劫,八百里秦川蕴含着大道根基,他知道以他过往的恶行,想要化龙一定会遭正道人士的阻止。   他刻意隐藏实力,并且不断的结交邪门外道,便是想把隐居在山中修行的正道大能引出来。   可惜他忘了一件事,他可以隐藏实力欺瞒世人,却瞒不过天机。从我踏上青龙山的那一刻开始,属于他的人劫已经开始了。   将一壶酒全部喝干,我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拔刀再次向着苍穹飞去。   “你知不知道你死后会发生什么?”山神问道。   “我不会死。”   “呵呵,等你死后,我会杀光这山里所有的狐族,至于那个狐女我可以保证她会受到你根本无法想象的惩罚。”   “你没有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哦?”   “我说我不会死,那么死的就只能是你,而且我可以保证你必死无疑。”   “就凭你手里那把刀?”   “与刀无关。”我摇了摇头说道。   “那是为什么?”山神煞有介事的嘲讽着问道。   “因为我是你的人劫。”   听我说完,山神脸色骤然而变。   杀机阴森,眼神阴冷仿佛要直接看到我心底。   从我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山神之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婉转的余地。   这是必死之局,而且死的一定是他。   “谢君师,我本来还想请你看场好戏,想要你看看我是如何处死那只小狐狸,现在你恐怕看不到了。”   “我不会死,她也不会死。”   “你就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山神又问道。   “战吧,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山神以人形作战,尽管已经神威滔天,但这并非他最强战力。   已经长出了尺木,其本身才是我最大的威胁。   只不过要逼他显出兽身原形,我还要再下一番功夫才行。   紫电枪再聚风雷,这一次天幕仿佛被掀翻。   被我揭破他化龙的意图之后,山神已经不再隐藏实力,当他的神念锁定我的时候,我像是被一头愤怒的巨龙盯上。   罡风携带着紫色的雷电,枪出如巨龙咆哮叱咤九天。   伴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山神以无上毁灭之怒向我一枪刺来。   群山回荡着巨龙的嘶吼,那枪身中所蕴含的雷霆,闪耀天地之间。   光线开始明灭,世界亦仿佛不存在。   龙威与神性的完美结合,让山神的枪迅速突破到了合道境界。   龙本身就可以御使阴阳之道,乘乎云气,翔乎阴阳,这一枪刺出,虚实不再有界限。   我本该全力以赴,倾注我所有来争取一线生机。   可就在山神一枪刺来的时候,我选择闭上了眼睛。   不去看,不去想。   我晓得生死一瞬,可这一瞬有时候是人的一生。   庄子知北游中写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我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忘记了生死,也忘记了时空。   我依然不记得生生世世所发生的事,也不晓得自己的宿命到底何为。   在这种玄妙的感觉中,我像是置身于时光的河流之中。意识随着河水沉浮,我不知河水会将我带向哪里。   直到轰然一声轰鸣,虚境中掀起滔天洪水。   洪水从天而降,瞬息间灌满苍穹。   天柱折,地维绝,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汪洋。   洪水才一在我虚境出现,山神带给我的毁灭杀机顿时消散于无形。   只因在这一刻,我感知到水神共工的愤怒。   这是一股莫可名状的愤怒,乾坤溟幸,星辰变色,诸神陷于无名惶恐之中。   这不是洪水滔天,这是天塌地陷。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在向着神祇求助,只因神祇亦自身难保。   不周山是擎天之柱,能够撞断不周山的是什么力量?   非人力所能为,也非神力所能及。   穿越万古虚空,我仿佛望见大道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扭转。   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与共工令天道辟易的滔天恚怒相比,山神所谓的愤怒杀机变得无比可笑,人会在意一只蝼蚁的心情么?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山神就成了那只蝼蚁。   紫电枪依然带着毁灭之威,紫电闪耀,雷霆万钧,但我随意挥动刀锋就将其化解。   山神震惊,不可思议的盯着我。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直到我向他斩出一刀,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刀,已经威胁到了生死存亡。   接下来,紫电枪与长刀再次展开交锋,只不过猎人变成了猎物。   我沉浸在共工的怒火中,一刀比一刀更具毁灭之威。   只杀得山神玄甲破碎,紫电枪寸寸折断。   最终山神逃无可逃,在愤怒的龙吟声中显出原形,化为一条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庞然大物。   说他是龙,尺木不全。   说他是蛟,偏又长出了博山,还长出了龙鳞。   龙爪有五指,下颌有须,龙鳞呈现暗青色,背脊的重阳鳞为玄黑色。   现出原形后,山神立刻愤怒的掉头向我冲来。 第363章   狐女之死   世上究竟有没有龙,没有人知道。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有龙也绝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样子。   庄子在天运中描写过孔子多次向老子问道的故事,说孔子第四次问道归来,闭门三日不言不语。   弟子问他怎么回事,孔子说他见到龙了。   接下来就是孔子对龙的描述,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翔乎阴阳。   孔子并没有去描述龙的样子,不像古书中所记载的那样,说什么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等。   只看这几句话无法勾勒出龙的形象,但孔子并没有继续解释他所见的龙到底是什么样子。   直到孔子第七次向老子问道,当时老子刚洗漱完毕,正站在阳光下晾头发。   孔子越看越是心惊,又不敢上前询问。   直到老子转过身来,他才开口说道,刚才是我眼花了么,我看你掘如槁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   意思是看着不像一个人,也不像任何一种有形的物体,而是一种独立的存在。   这是孔子第七次问道于老子归来后和弟子所说的话,看似是在形容老子其实说的还是龙。   而且这一次,他准确描述了神龙真正该有的样子,那就是独。   世人见不到龙,也见不到神仙。   因为神仙和龙一样,都是独来独往,穿越时空,遨游于天地之间。   此刻山神已经显化出龙的特征,若在我没有见过道士兵解成仙之前,必然为其神威所慑动摇心神。   但我已经见过道士的仙形,道士乘风而去天地莫能留其形。   山神看似将化龙,那吞吐雷电,叱咤风云之势,也带着几分龙的神韵,可他的本体依然是妖。   神龙不是我现在的修为所能抗衡的,但妖龙仅仅相当于合道。   此时我以共工之怒合道,人犹自在道中。任他山神如何兴云吐雾,敕雷谴电,只要还在人间就难逃成为我刀下亡魂。   山神昂首发出一声龙吟,传声百里,犹如雷神击鼓。   群山回应,百兽颤抖。   这一刻不知多少闭关高人被他从入定中唤醒。   狂风暴雨,腥风万丈,闪电落雷轰鸣不觉。   博山峥嵘,龙目含怒。   我曾在飞星山龙窟之中见过化形的龙灵,玉龙神威莫测,而此刻山神的神威还在那玉龙之上。   只因玉龙是死物通灵,山神乃通天大妖。   一声龙吟之后,山神掉头向我撞击而来,宛若一座山峰相移,气势骇人。   可我依然无惧,握紧长刀不闪不避。   此刀曾为刘伯温所用,斩尽天下龙脉,不知斩杀了多少龙岭,蛟龙之属。   山神先前就奈何不了我的刀,此刻我人在道中,长刀滔天煞气也被我释放出来,寒光到处鬼神当哭。   博山轰然近身,我双手握刀一刀斩出。   这一刀汲取共工的怒火,一刀斩出千重浪,虚境洪水滔天。   尺木摧折,博山将倾。   山神发出一声惨绝的悲鸣,转身逃向深山。   仓皇出逃,疲于奔命,一路不知撞断了多少山峰,又惊动了多少生灵。   这一刀也令我几乎耗尽了共工之怒,虚境洪水也开始退却。   等到虚境恢复清明,我将再无力与山神抗衡。   可惜山神早已吓破了胆子,只知亡命逃窜,却根本不知我神威将尽。   刀光划破苍穹,山神龙鳞迸发,龙血洒落山河。   山神的龙躯穿越群山,上天入地,依然无法摆脱长刀的凌迟。   最后,山神又重新逃回青龙山。   这里是他的根基之所在,是他的封神之地,龙脉与他血肉相连。   山神向青龙山飞去,飞到空中洒下龙血如雨。   望着山神凄惨的模样,满堂宾客如丧考妣,惶惶不知所终。   先前山神有多少神威,如今就有多少狼狈。   逃至青龙山,山神生机将尽。   晓得自己死劫难逃,他将怒火全部发泄在狐女身上。   此时的狐女犹自在天空中寻觅我的身影,面对山神的怒火毫无所觉。   山神一声嘶吼,倾尽全力以龙躯舍命将我撞飞。   下一刻他携带无尽狂怒,冲着狐女张牙舞爪而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山神已经飞到狐女正上空,张嘴对准她喷出一道烈焰洪流。   我急忙对着狐女大喊,可她根本听不见,也来不及反应。   山神以怒火化为烈焰洪流,带有焚灭万物之威。   狐女才化形未久,如何抵挡。   洪流浇筑在地上,烧起一片火海,火海之中亦再无那个翘首的身影。   火海还在向着四方蔓延,烧向四方。   满堂宾客急忙各自施展身法逃窜,而那些可怜的女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向她们席卷而来。   我从空中飞回,以君师气场护住这些可怜的女人。   这到烈焰洪流也耗尽了山神最后的神性,随后他从空中落地,重现显化人形。   全身浴血,神态狰狞。   “谢君师,我说过,她的命你改不了。” 第364章   山鬼   我冷冷注视着山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狐女是必死之命,即便我舍身合道亦未能改写她的命运结局。   山神的命也是一样的,命运注定我是他的人劫,而他也注定要死在我的刀下。   我晓得忘却生死方可言道,可是看着狐女鲜活的生命消散在我眼前,依然令我的心陷入莫名悲怆之中。   狐女已经找到了本心,她是不入轮回的。   万物皆有大道所生,狐女死后当化为阴阳二气充塞于天地之间。   若我也能像庄子那样通透,不会为狐女的死而悲伤。   气聚则生,气散则死。   她不过是重新回到天地之间,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可我不是庄子,我为情而来的人间。   明采薇魂飞魄散之时,我还可以为她招魂重聚神魂,狐女的魂我招不了。   但我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做点什么好呢?   山神还在等着我的回复,尽管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看了他一眼,视线又从他身上移开。   满堂宾客在我面前颤抖,无人敢与我迎向我的眼神。   在我身后那些可怜的女人,也同样用充满畏惧的眼神看着我。   山神将死,但她们并没有将我看做英雄。   我为狐女舍身合道,但她却因我而惨死,死的又是那样的凄惨。   河边哭泣的狐女,流过最深情的泪水。   为我取酒时的她,本心是那么的坚定,身在道中而不自知。   如果狐女还活着,我敢肯定她的道一定会走的很远,超过这里的所有人。   我望向天空,天空乱象随着我和山神战斗的终结而平复。   碧空如洗,蓝天白云,就像我来之前。   我又看向远方,远方山清水秀。   看着看着,我心底升起一个念头,倘若我不曾来到此间……   似乎是看穿了我心中的悔恨,山神望着我说道:“谢鸢,你本不该来到这里。”   我来这里是为了向山神问路,这是初心。   可我后来知晓了他的本性,就再也问不出口,因为我要杀他就不能再沾他的因果。   我问黄老鬼:“我是否不该来这里?”   黄老鬼怯懦的不敢回答,但想到他方才正在这里吃酒席,显然我打扰了他的兴致。   接着我又转身问身后那些可怜的女人,她们更是惶恐。   是我当真不该来此,任由山神为恶?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既然从活着的人口中问不出我想要的答案,我应该去问鬼。   此时,虚境中的洪水正在消隐。   山神之中所受的重创也开始反噬我的身心,但我还是倾注我所剩无多的神念,念出了招魂咒。   我要以君师之名,招这满山鬼魂。   随着我念出招魂咒语,美人窟中又重新响起了鬼哭声。   不止后山,满山遍野,方圆百里的山林中的孤魂野鬼都在向此间汇聚而来。   它们中有的还有灵识,有的只剩下怨念。   郎朗乾坤,它们本不该来,也不能来,可是它们还是全来到了这里。   鬼影幢幢,山道上,山坳里,草丛里……   它们畏惧着山神的余威,也畏惧那些有修行在身的大妖和修行者。   可是它们却不曾后退,努力向我靠近。   直到它们重归于登上了青龙山,却畏惧地上的火焰,再也无法向我靠近半步。   我以目光巡视四方,阴魂幽魂无所遁形。   满山怨魂,以女子最多。   都是生前被折磨至死,死后亦形体不全。   有的被挖去了眼睛,有的被斩断了手脚,有的被剖却了五脏。   更多的只剩下残骸,因为血肉也被蚕食殆尽。这是最可怜的女鬼,生前也是最可怜的女人。   我望着她们,她们也在望着我。   招魂是为了问鬼,可是当她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无须再问。   满堂宾客齐齐变色,山神也陷入恐怖之中。   我想,他们为恶的时候,未必就想到会沾染如此多的人命因果。   在射覆馆会面林城玄门的时候,我说过三句不虚,第一句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因果不虚。   望着这满山怨魂,我终于明白道士为何要我向山神问路。   其实他根本不是要我来问路,山神也根本不知道谢家祖地在哪。   他要我来这里,是为了还此方怨魂一个公道。   道士是认得君师气场的,自然也知道谢家天地君亲师五字的含义。   心中不再有困惑,悔恨也从心头消散。   我今日所为,道士是因狐女是果。   不是道士的话,我不会来这里,我不来这里狐女就不会死。   道士已经成仙而去,那么狐女也当死后封神。   山神神魂即将溃散,之所以还能坚持,是因为这里是青龙山,而他是青龙山的山神。   可惜这神位他是注定留不住了。   我放开怀抱,激发自己所有的神念去感知天地。狐女找到了本心,本心可没那么容易寂灭。   就让我从这天地大道中试试看,能不能找回她的本心。   我将神念散落于天地之间,犹如微风拂过大地,又像雨丝落满人间。   在我试图寻找狐女本心的时候,聚集在青龙山的亡魂亦在默念狐女的名字,我从天地间感知到了它们不曾宣之于口的呐喊。   她们在一声声呼喊着狐女的名字,念着念着,不知是谁开始起声唱起了山鬼谣。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   古之山鬼,今之山神。   因为未获天帝正式册封在正神之列,故称山鬼。   山鬼者并非一定是鬼,一切木石精怪,魑魅魍魉都可以称之为山鬼。   这首山鬼谣出自屈原笔下,所写的正是一位痴情的山鬼。   多情的狐女,痴情的山鬼。   念及此,我晓得歌声从何而起,不是出自怨魂,而是出自有情众生之口。   众生有情,人间有你。   随着歌声,天地起了离愁,杳冥冥而晦,云容容而来。   终于,我从天地间感知到了狐女的本心。   她在东方……   当我感知到她的时候,从东方飘来一朵青云,飞到山顶化成了雨。   雨水熄灭了地上的火焰,伴随雨而来的风也吹散了山神仅存的神性。   没有了神位,山神的神魂惊惧欲散。   何止是山神,这满堂宾客的神魂都被这场突然起来的风雨吹散。   他们感知到了狐女的怒,亦感知到了死亡的到来。   雨水浸透了青龙山每一寸土地,枯草长出了嫩芽,树木焕发生机。   笼罩青龙山上的那一丝煞气也消散了。   那些陷入惶恐而不敢哭泣的女人们也在迎着雨水抬起了头,她们仰面望天,任由雨水洒落在脸上。   当泪水伴随着雨水洒落的时候,她们方才真正活了过来。   狐女依然未曾显形,但我已经感知到她就在这天地之间。   于是我以长刀指向山神及其身后一众宾客,以君师之名行君臣佐使之道,口中大声念道:“雨字为君,鬼字为臣,杀!”   顿时风雨大作,鬼神齐出。 第365章   共工的猜想   滞留在山顶上的修行者和大妖,各个都有修为在身,破虚者比比皆是,还有通神高手。   莫说满山孤魂野鬼,就算是鬼将来了也吓不到他们。   但是,当风雨大作怨魂齐出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自己过往所依仗的道法玄术统统化为乌有。   雨字为君,鬼字为臣。   当我念出这句话的时候,此方天地全部化为虚境。   这不是我的虚境,是属于山鬼的虚境。   狐女至今未有现身,可我知道她就在这方天地间。山神失去了神性,现在主导青龙山万灵众生的是她。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这是山鬼所降的神灵雨,亡魂吸收了雨中的神性,杀机爆发。   修行者和大妖们失去了神通,只能靠本身的武力来抗衡,可鬼魅如影随形,失去了神通他们甚至无法锁定自己的敌人。   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疯狂攻击,却不知敌人在何方。   混战中,山神始终无人靠近。   现在的他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神威,惊恐万分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没有亡魂攻击他,而他也无力挣脱风雨的束缚。   随着宾客们不断的惨死哀嚎,山神的恐惧也被激发的淋漓尽致。   这本该叱咤风云化龙而去的通天大妖,因着自己的恶行终于品尝到了恶果。   现在的他,随便一个过路的游魂都能将他杀死。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上的尸体也越堆越多,鲜血染红了青龙山。   我不晓得他们之中有没有无辜者,我只知道当他们选择站在山神那边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纵然我有心绕他们一命,这满山怨魂也不会放过他们。   白云岭两大通神高手最终还是突破了风雨的封锁,他们仓皇着冲到悬崖上,想要乘风遁走。   然而咒语声还未念出口,一股狂风扫过山崖,将他们又重新吹进风雨中……   无休无止的战斗终于结束了,所有宾客近乎死绝只剩下白云岭那位新娘子。   新娘子披头散发,形态癫狂。   我以为她会哭泣着求饶,以狐女的善良必然会放她一条生路。   哪知她跌跌撞撞的奔到山神面前,眼神犹自怨毒无比的盯着我。   在她眼中,我才是那个穷凶极恶的罪魁祸首,是我毁了她的姻缘,招来满山鬼神,鲜血染红了青龙山。   从怨魂凄惨的模样可以看出生前遭遇过什么,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看到我为狐女出头,毁了她的一生。   新娘子怨毒的盯着我,忽然从地上抓起一把长剑,一剑向我刺来。   我因着招魂耗尽神念,身体也在和山神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这一剑竟然避无可避。   长剑直抵我小腹,新娘子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但很快她就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不管她如何努力,手中长剑都无法向前刺出分毫。   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剑柄。   她是看不到狐女的,此刻的狐女只有灵体未有真形。但很快新娘子就意识到了什么,惊慌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接下来,在新娘子惊慌的眼神中,长剑一点点的转向,最终刺进山神胸口。   山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新娘子,他的神魂早该随着风雨消散,却因着心底的不甘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   直到这一剑斩断了他所有的生机,他才发出一声惨叫魂飞魄散。   山神既死,新娘子也像是失了魂魄。把剑从山神胸口抽出,突然横剑切向自己的脖子。   随着鲜血喷涌而出,新娘子的身体软倒在地上。   至死,脸上都带着无尽的怨毒。   ……   风雨停歇,我孤身走下青龙山。   站在山道上回望山顶,依稀可以望见一个身影,默默的望着我。   在没有凝聚出真形前狐女只能留在青龙山,与满山怨魂为伴。   山顶上的那些人类女子,我要黄老鬼出去联系浑天司的人处理,至于那些妖族化形之女,她们选择永远留下来。   山神的死,惊动了很多隐世的修行者。   但我想有山神的前车之鉴,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惊扰狐女的修行。   来到山下,我能感知到狐女还站在那里望着我。   先前就和狐女说过,我们的因果从我为她杀一人开始,到我为她屠一座山为终。   此刻望着遗世独立的她,我却无法潇洒的转身。   青龙山满山流血,狐女却不曾杀一人。   就连最后的山神之死,都是死在白云岭那位新娘子手中。   她生前就以本心见道,我还记得她取酒归来时眼眸深处的欢喜。   大道无情,众生有情。   但愿我没有做错事,但愿众生有情对得起狐女的去而复返。   狐女的故事结束了,属于我的旅程也将继续进行,我一边赶路一边思索和道士的相逢。   渐渐的一个疑惑在我心里产生,以道士的神通他难道就没有手段对付山神么?   他有,合道之上才是飞升。   道士虽然是尸解成仙,但境界摆在哪里。   不止道士有手段对付山神,这秦川到终南,再到西北高原,绵绵数千里幽谷山林中,一定还有别的得道的高人存在。   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人会对山神出手,恐怕即便山神化龙他们也不会真的去做什么。   在真正的得道的人眼中,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发展规律。   道士指使我诛杀山神,是因着我曾向他问路,一问一答兆机发动,这才有了我的青龙山之行。   老子在道德经开篇写道: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这个徼指的就是兆机。   心里琢磨着老子的话,我又想起了上善若水四个字。   上古时期水祸频繁,水对人类的危害比毒蛇猛兽还要凶险,彼时水利不发达,不知多少家园被洪水毁灭。   这又怎么能谈得上水利万物而不争呢?   此时我恰好走到一处溪流前,便顺着溪流观水而行,走着走着我心底忽然涌出一个奇异的念想。   上善若水中的水或许指的根本不是水,而是水神共工。   虽然在各种神话中,共工都被描述为一个邪恶的神祇,但后世已经证明,共工并非是传说中那样。   相反,共工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参与治水,并且治水当做毕生事业的人。   他曾经发明了筑堤,为百姓生产生活蓄水,同时灌溉农田,为人类的农业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哪里有洪水,哪里就有共工氏族的身影。   历史上说共工氏族壮大之后,对少昊政权发起挑战,后来被颛顼联合各大部落打败。   可历史向来有胜利者所书写,未必就一定是真相。   在近代一些学者研究中,共工对于人族的贡献不再神农之下,是一个伟大的英雄。   就和蚩尤无愧人祖之名,共工也当位尊三皇。   这是一个有着无上功德的圣人,最后反而落个邪神异端的罪名。   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共工又是为何要怒撞不周山? 第366章   谢家祖地   我顺着溪流逆行而上,不知不觉走到溪水的尽头。   这里瀑布高挂水流湍急,瀑布之下必有深潭,潭水清澈喜人,林间野兽常来此处汲水,地上残留着野兽的脚印。   我走到这里已经很累了,天色又晚。   身上有血污,满面灰尘,有心跳进潭水里洗个澡,又怕污了潭水。   最后就着潭水下方的溪流冲洗干净,把衣服也洗干净,再以罡风将其吹干。   穿洗完毕,我盘膝坐在水潭下方的一块岩石上闭目入定。   静水流深,万籁俱静。   心很快进入空明之境,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   冥冥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上方的水潭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腾。   我站起来凝神观望,这是一头我从未见过的小兽。   长得很像马,却长了一身雪白的绒毛,头上还生着一只长长的独角。   尾巴很长,耳朵尖尖的。   小兽体型和山羊一般大小,在水中扑腾的格外欢畅。   高高跃到空中,再欢快的重击入水,溅起水花。   此时已经入夜,月光照着水中嬉戏的小兽,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小兽一次高高跃起,头恰好朝向我这边,一眼望见了我。   顿时,像是受到了惊吓,狼狈不堪的跌入水中,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兽跃出水潭向着瀑布奔跑。   跳到上方的岩石上,四足腾空而起,射向瀑布,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看得惊起,走到瀑布下面向上张望,瀑布下面是山壁,它去了哪里?   我心随意动人也御风飞起,虚空悬浮在小兽消失的地方。   隔着瀑布认真观察瀑布遮住的山壁,释放出一缕神念。   神念触及到山壁上面,就像是一块石子打破了水面的平静,我感知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张力。   默默思存片刻,我心中有了觉悟。这瀑布下藏着一方洞天虚境,这里就是入口。   我进过鬼域,也知道这深山中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虚境,谢家祖地就是其中之一。   在来的路上,我也感知到了很多修行者的气场,包括他们以神念所演化的虚境,但我并没有心生好奇,这次却因着一只小兽动了意。   我随心起了一卦,得卦巽为风变风山渐,变爻为九二。   巽卦是同卦相叠,我来这里之前心中一直思索着老子的上善若水,所以才会顺着溪流来到这里,风在这里代表大道。   九二爻变风山渐,渐有渐入佳境的意思。这里就很玄妙了,佳境不就在我眼前么。   小兽通体毛色如雪,在月光下戏水,令人心生美好,这是吉兆,那么小兽所归去的地方,必然也是佳境无疑。   占得此卦,我心中再无困惑,整了整衣衫,把长刀捆好,冲着瀑布舍身而没。   随着一阵意识眩晕,下一刻我的人出现在一个幽暗深沉的山洞中。   山洞漆黑狭长,越往里面走越开阔。   此情此景又令我想起陶渊明的名篇桃花源记,心底默默念道: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我心里一边念着一边往前走,果真应景的很,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一片开阔的山谷中。   此时明月悬在中天,但见下面的山谷里屋舍俨然。   十几座屋舍彼此连成一片,还有三两家亮着灯火,时不时的还传来一两声犬吠,只是不知小兽小时在哪家屋舍。   我不晓得这里是不是谢家祖地,只知这里令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夜深人静,我也不好深夜饶人休息,就在山坡上坐等到天亮。   第二天,天色还未拂晓,就听见公鸡的打鸣声,接着各家各户陆续传来动静。   袅袅炊烟升起,又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有女人去溪边浆洗衣衫,有农夫扛着锄头去山下的良田,无论男女老幼皆穿着古衣。   我下山向着村子里走去,半路上遇见个农夫,躬身向他行礼问路。   可他却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过去。   遇见的第二人也是如此,连着遇见好几个人都当我不存在。   没办法,我只好贸然进村。   来到村口,望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字,谢家村。   看到这三个字,我越发肯定自己来对了地方,这里就是谢家祖地。   但令我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无人回应我。   就好像我走进了一副田园山水画卷之中,虽然人在画中,却不是画中人。   他们和我处于不同的时空,所以无法交流。   我挨家挨户走过,没有人和我搭话,直到我遇见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子,走到他面前。   小孩子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而且小孩子天生就通灵,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被我挡住了去路,小孩子没有和大人一样从我身边绕过去,反而抬起头望着我,我从他清澈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你能看见我?”我问道。   小孩子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见你。”   “你已经看到我了,我有话问你,村子里是不是有一头毛色雪白的小兽,长这样……”   我才形容了几句,小孩子立刻说道:“你说的是白泽啊。”   小孩子一说是白泽,我立刻想起来了。   白泽出自山海经,是传说中的一种瑞兽,通晓天下妖族的语音,洞察天文地理,尤其善于观水。   “白泽它现在在哪里?”我又问道。   “白泽它……”   小孩子话没说完,忽然走过来一个妇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我急忙相劝,妇人狠狠瞪了我一眼,把小孩子提了回去,又迅速把房门关了起来。   有了这番谈话,我心中明悟这里不是画卷,这里的人也不是看不到我,他们是故意当我不存在。   正常人要想完全无视一个人的存在,光看感官是做不到的,无论你表现的如何不在意,眼神动作都会露出破绽。   要想彻底无视,除非做到心如止水,不接受不回应来自外界的一切。   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我找不到可以打破平静的方法,循着读书声进了后山的书院。   书院规模不大,只有草堂三间。   院门口挂着一副木联,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第367章   读道德经的年轻人   书院的门虚掩着,我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三间草堂,东面一间在练字作画,西面一间在弹琴作曲,唯有中间的草堂里坐着一群读书人。   读书人的年龄普遍都很大,有的头发都已经白了,讲课的却是个极为俊美的年轻人。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穿着一身得体的青色儒衫,更衬托的气质飘然出尘。   年轻人正在和大家讲解道德经,他的声音带有一种宁静祥和的韵味,听着令人心生安宁。   随着他念诵文章字句,不仅一众老者听的沉醉其中,我还看到不断有鸟儿从山林外面飞进院子,落在草堂的屋顶上面。   刚飞来时,鸟儿还叽叽喳喳的乱叫,听着年轻人朗朗的读书声渐渐的安静下来。   西面草堂的琴声也渐渐停息,到后来,只剩下年轻人的声音在院子里中回荡:“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年轻人念的是道德经第七章的经文,狐女的事令我对这一章很有心得。   仔细听了会年轻人对这一章的讲解,我发现他也只是照着古人的注解做说明没有自己的感悟。   这一章从字面上读很简单,但其中深意非见生死不能体会。   想想也明白,这里是世外桃园无生死忧虑,单纯的做学问是不能体悟到其中真意的。   等年轻人讲完,坐在前面的一个穿着青衣的老者站起来问道:“小谢先生,何为外其身而身存?”   “外指的是忘,唯有忘记生死身体才得以保全。”年轻人解释道。   “老子曰外其身而身存,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两者之间是否矛盾?”老者又问道。   这句话问出,年轻人好看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   我很好奇他会怎么解答,因为老子的话和孟子的话都是对的,在字面上又的确互相矛盾。   单从文字上诠释极容易走偏,陷入诡辩。   年轻人皱眉苦思了许久,抬起头看向提问的老者不答反问道:“我听说古代有勇士,能舍身冲入千军万马的沙场之中奋勇杀敌,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是因为国君的赏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者想了想说道。   “你说的没有错,可是再重的赏赐也只有活下来才有意义。”年轻人说道。   这次轮到提问的老者沉默,沉默一会说道:“还请小谢先生解惑。”   “勇士们之所以敢冲进千军万马的沙场,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给了国君,他们相信国君一定会善待他们,善其生也善其死,所以才会那么的一往无前,而这样的人往往又能全身而退。”   年轻人这个解释,与我在狐女取酒时的体悟十分相似。   狐女有勇气为我取酒,就是因为她完全信任我,生死全部交付给我,所以才会那么的从容。   接着,年轻人又说道:“勇士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了给国君,我们悟道之人又是将性命托付给谁呢?”   年轻人问完,下面立刻有人回答:“大道……”   “不错,忘却生死,以本心入道,万物莫能伤。现在我们回过头来,重新读第一句。”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众人齐声随着年轻人念诵经文,一股无形的经诰之力化为清风徐徐而来。   屋顶的鸟儿也仿佛听懂了这大道真音,欢快的舞动着翅膀。   年轻人的对道德经的注解与我不谋而合,但我是从事实磨砺中体悟出这样的道理,他靠的是本心对大道的感知。   讲完第七章,我以为年轻人会继续讲解第八章,但他却直接绕过去这一章讲起了第九章。   第八章是我最关心的内容,因为这一章说的便是上善若水。   但年轻人直接跳过了这一章令我略显失望,奇怪的是下面听课的学生也没有人就此提出疑问,仿佛道德经里根本就没有第八章。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谢家祖地,自从进来到现在一直被人无视,此刻我心有困惑忍不住走进了草堂。   草堂中学生有三四十人,都在正经端坐等着年轻人讲解。   我走进草堂没有人转头看我一眼,和外面的村民一样所有人都当我不存在。   此时年轻人正在念诵第九章的经文:“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   先前我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疑问,现在又被众人集体无视,我心中暗恼。   也不等他念完,径直向他走去,站到他面前,正正的瞧着他。   但令我失望的是,这个悟性绝佳慧根深重的年轻人,对我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依然继续往下念:“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等第九章全部念完,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众人,等待着学生向他提问。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在我身上停留。   我从没有被人如此的无视过,但偏偏心底有火又发作不得。   因为他不是有意无视,而是真的瞧不见我。不止是他,这方天地都对我视而不见。   为了验证我心里的猜想,我伸手翻开了年轻人手里的书页,年轻人依旧没有反应,只当是一阵风吹开了书页。   果然,我和他们处于不同的时空。   小孩子能见我,是因为小孩子天生灵动带有慧眼不受时空局限。   这道理就和见鬼一样,大人看不到鬼,小孩子却可以看到。   这里是一方虚境,但又和别的虚境不同,所有处于这里的人都沉浸在一种玄妙的时空中。   我从草堂里走出来,看向天空又看向群山。   天地与万物之间,人与人之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和谐。   其实我早该觉察到了这里的异常,这里看似万法自然,但就是因为太过自然才反常。   我来着是因着白泽而来,要破掉这个梦境也只有找到白泽才行。   这里万物井井有条,如梦如幻又无比真实,缔造这个虚境的人一定是有着通天修为。   而且一定是个得道高人,不然的话造不出天人合一的世外桃园。 第368章   骨血亲情   此地道法自然,只有真正得道超脱的人才能演化,能演化出这种虚境的人称之为神人。   我们平时所说神神鬼鬼,包括道门飞升的仙人在内,虽然也能人所不能,但其大多数都算不上得道。   因为他们都是有待的,要么依赖于神位,要么依赖于香火。   要么诚于术,要么诚于心。   所谓神通也是如此,御风飞行需要有风,敕雷谴电离不开雷光电气,五行交征。   画符需要沟通神祇,而神祇又离不开信仰之力。   观一个神祇有没有得道,只需要看他是不是独有就能知道。   独有之人,谓之极贵。独有之神,自本自根。   倘若以这个观点来论证神祇是否得道,漫天诸神中真正得道的找不出几位出来。   一时间,我能想到只有列子书中记载过的姑射山神人。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   她不偏亲不偏爱,神仙圣人都愿做她的臣下。她不施舍不惠赠,但人们的财物都自然丰裕。她不聚积不征敛,但自己从不困乏。   在她居住的地方阴阳常年调和,日月常年明亮,四季常年合节,风雨常年均匀,养育常年适时,五谷常年丰收。   土地没有瘟疫,人们没有夭折,万物没有灾害,鬼神也失去了灵验。   想到列子对这位神人的描述,再和我眼前的虚境相比较,书里描写的姑射山神人所居住的环境,不正如我所见么?   这里的气候也很舒适,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和谐,人与自然相处的也很和谐。   他们中很多人没有修行,但仿佛生下来就活在了道中。   列子的书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一座姑射山,也不知山上到底有没有那样一个神人,但我所见的却是现实。   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神人?   不,绝无可能。   如果这有的大能,以我现在的修为绝不可能进入到他所演化的虚境中。   既然没有,那么这个虚境又是从何而来?   再想起之前玄静宗几人所说的话,他们说谢家祖地封禁着什么东西,一旦出世必遭天谴。   难道这个虚境不是神人所演化,而是某种东西所造成的?   我越是去想,越是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从书院里走出来,我径直往山下走,又重新回到了村子里。   既然晓得他们和我不属于同一个时空,我心里也不再有顾忌,就在村里随意闲逛。   走到那位小孩子家门前的时候,门是紧闭着的,门上还新帖了驱邪用的桃符,门前还洒了草木灰。   显然是小孩子的母亲将我当成了邪祟,认为小孩子胡乱说话冲撞了神灵。   见此,我也不好再打小孩子的主意。   村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我走到水井边上,向里面张望。   井水无波,清晰的照出了我的脸。   看着看着我心里又是一惊,先前我只顾着听年轻人讲道德经,并没有仔细去观察他的相貌,此刻看见井水中的倒影我发现他和我有几分神似。   想起他,我又忍不住想起他故意错过的道德经第八章。   我能来到这里,既是受到了白泽的引导,也和道德经第八章有关。   因为我是一路琢磨着上善若水,才会顺着溪流来到瀑布深潭下面,遇到了白泽。   念及此,我又开始在心中默念第八章的原文。   连着默念了好几遍,忽然间福至心灵,我对着井水脱口念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只念出这一句,井水立刻起了波澜。   我继续念诵:“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每念一句,井水的涟漪就扩大一分。   “夫唯不争,故无尤。”   等我念完最后一句,井水突然暴涨,声如雷霆。   明明是一口井,却孕育了惊涛骇浪之势力,就像是在井底潜伏着一条神龙。   随着井水的异动,继而我观察到天象也发生了变化,乌云滚滚而来,四野狂风大作,村民们惊慌的从田地归来,又有很多人从院子里冲出来。   见此,我终于明白是什么演化了这方虚境了。   不是有形之物,而是道德经第八章。   难怪年轻人会跳过这一章,因为在他手中的道德经中根本就没有这一章。   我揭开了谜团,但心底又有了更大的谜团。   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神通,生生用经诰之力演化一方虚境。   要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经文,而是万经之祖的道德经,开人间大道传承的老子亲手所写,一切神鬼仙魔共听之。   ……   天象错乱让村民一片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书院的人也下了山,看到那位年轻人,村民们立刻围上去询问。   年轻人也是一片茫然之情,环顾四周最后来到井水边。   此时我已停止念诵经文,井水波澜也渐渐平息。年轻人观察了一会没有察觉到什么,安抚了村民几句,让他们先回去。   等到人全部走光之后,年轻人走到我面前。   他的眼睛中没有我的样子,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应该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我没有动,就站在原地望着他。   年轻人默默的看了一会,对着我伸出一根手指,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我也学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当我们两个人的手指相接的时候,顿时从我心底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抵着手指对望着,直到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我的倒影,我知道我终于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了。   “你是谁?”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们两个同时收回手指,又几乎同时向对方提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年轻人又问道。   “白泽带我进来的。”我说道。   “又是那个小东西,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它是不是又跑出去戏水了?”   “嗯。”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一个人。”我说道。   “你要找谁?”   “谢震堂。”   听见我爷的名字,年轻人神情一震,却没有再说话,上下打量我几眼,说道:“你先随我回家,莫要惊扰太多人。”   “好……”   年轻人的家在村子外,是个独处的小院。   推门而进,年轻人先喊了一声娘,继而一个中年妇女从堂屋里走出来。   她穿的和普通村民一样,手里还拿着针线。   中年妇女先看了年轻人一眼,继而看向我,这一看立刻怔住了。   她在看我的时候,我也在看她。   看着看着,我不知为何,我心底生出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莫名的熟悉,又莫名觉得亲切,可我明明不认得她。   中年妇女静静的看着我,眼圈越来越红,眼角突然涌出了眼泪。   “娘,你怎么哭了?”年轻人问道。   “娘没事,今天风大,迷了眼睛……”   说着中年妇女用手抹去了眼泪,用袖子遮住脸,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道:“去山里把你爹找回来,再去打一坛好酒回来。” 第369章   炊烟袅袅   年轻人招呼我进屋里坐下,给我倒了一杯茶。   “贵姓?”年轻人问我。   “我姓谢……”   “与我同姓,说不定还是本家,如何称呼?”   “谢鸢。”   “我叫谢凌。”   听完我的名字,年轻人并没有多大反应,随口说出自己的名字。   年轻人对我的名字没有什么反应,但就在隔壁房间,我听见有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谢凌急忙走进去,接着我听见中年妇女的声音:“方才手滑没有抓稳,你怎么还不去喊你爹回来?”   “我现在就去。”年轻人说道。   等他从里屋出来,又和我打了声招呼说道:“我去去就回,你先在这里等着。”   年轻人刚走,中年妇女端着一个托盘从里屋走出来。   托盘上放着一些干果,有松子,榛子,核桃,花生,都是些常见的山货。   “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待客,你先吃着。”   “不客气,谢谢。”我说道。   我用手捏起一颗榛子,微微用力,捏碎了榛子壳,取出里面的果仁放在进嘴里。   不知是不是我许久没有进食,榛子吃起来格外香。   吃了一颗,我又捏起一颗。   在我吃东西的时候,中年妇女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每次我用手捏榛子壳,她都会瞪大眼睛,露出关切的神情,似乎是怕我伤到了手指。   这里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也是一个陌生的人。可我心中丝毫不觉得拘谨,就好像我本应该坐在这里吃东西。   见她一直很专注的瞧着我,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撇过头去。   “你先吃着,我去洗菜烧饭。”   “好。”我应了一声。   中年妇女走进院子,院子很宽敞,种植着桑麻,花果,南面是个菜园。   与我在龙岭的老宅很相似,我越看越是觉得熟悉。   中年妇女去菜园里摘了些许时令青菜,又掐了一把紫苏叶,站在那里问我:“你吃得过紫苏么?”   “喜欢吃。”   “折耳根呢?”   “也能吃。”   中年妇女笑了笑说道:“凌儿吃不惯紫苏,你倒是喜欢。”   “我从小跟着我爷长大,他拌凉菜喜欢放紫苏叶,打小吃也就习惯了。”   “没有爹娘在身边,小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中年妇女神情一黯问道。   “还好,习惯了。”   听见我这句习惯了,她又红了一圈。   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今天风大。”   今天的风是因我而起,现在已经平息,院子里的枣树叶子都没有动。   但她说风大我没有揭穿,因为我也被风迷了眼睛。   情不知所起,只是莫名的熟悉。   中年妇女在院子里的水池旁边择洗青菜,洗好的菜叶均匀的放在竹篮里。   听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我恍若失了魂。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身世宿命,如今身世之谜还没有揭开,我却在心里忽然生出了家的感觉,就仿佛这里就是我的根。   中年妇女洗好了菜进了厨房,炊烟升起,很快就闻到了香味。   人间烟火气,最暖凡人心。   望着袅袅炊烟,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嘴上不说,但我心里一直很羡慕别人家的小孩子,羡慕他们有爹娘疼。   每当这时候,我只会用心去读书练字。   我觉得如果我学习足够好,爹娘有一天就会回到我身边。   后来跟着我爷学会了巫筮占卜,常常起卦,算得最多的就是我爹娘在哪里。   直到我慢慢的习惯没有爹娘的存在,直到我终于不再对他们抱有幻想,我才开始占卜自己的前程。   后来遇见了楚馡,我这一世无从宣泄的情感全部给了她。   庆幸的是我没有爱错人,无论我有多爱她,她都会有多爱我。   我以为遇见了楚馡,今生就再无遗憾。   但在此刻我又极度的羡慕谢凌,羡慕他有一位好母亲,可以天天吃到妈妈烧的菜。   女魃死时,楚馡昏迷中说过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可我从未有过亲人,唯一的亲人是我爷,但他到现在都不肯见我。   正自感慨,院门推开。   一个中年汉子扛着一把锄头走了进来。   他的五官和谢凌很相似,却要更加硬朗,眉毛更浓。   看起来透着稳重,又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素。   晓得是主人归来,我从屋里走出来,正要上前打招呼,男人忽然掉头就往外走。   我心里纳闷,这时中年妇女从厨房里走出来,急忙追出去。   接下来,我听见两人在外面撕嚷,本不想偷听,奈何却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怎么让他回家了?”汉子问道。   “是凌儿带回来的。”妇女回答。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你说,多少年了,过去多少年了?”   “你小点声,别乱说话。”   “我只怕这一次不见,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我们不应该和他见面的。”   “我不管他到底是谁,我只记得他是我身上……”   中年妇女的话没说完,就被汉子捂住了嘴巴:“唉,你别乱说话,小心被他听见,我已经让凌儿进山送信,很快就有人来把他接走。”   “饭已经烧好了,吃过饭不行么?”   说到这里,中年妇女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不行……”   “我不管,今天不吃过饭,谁也不许将他从我身边带走。” 第370章   谢震堂   修行常讲言止于耳,心止于符。   但两人的谈话,却在我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我整个人都处于震惊失神状态,直到中年妇女充满歉意的站在我面前。   “饭马上就好了,先进屋里坐吧。”   “嗯……”   我转身走进屋,汉子还在院子里站着。   “去陪他说说话吧。”中年妇女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男人说道。   汉子叹了口气,进屋坐在我对面。   他的人很普通,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庄稼汉,不像谢凌胸有丘壑,目有星辰。   这样的人天下有很多,随时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可是当他坐在我面前的时候,就仿佛一座高山耸立在我面前,令我只能仰望。   他没有正面对着我,只以眼睛余光看我。   余光中带着不忍,又充满了愧疚,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又仿佛压抑了太多的心事,他又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喝酒么?”汉子问我。   “喝。”我说道。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先前中年妇女要谢凌去打酒,想必他又去做了别的事,这次换成汉子自己去打酒。   他走路很快,大步流星。   很快就提着一坛酒进了门,酒是米酒,很远就闻到了酒香。   汉子一巴掌拍碎了荷叶泥封,取出海碗先给我倒了满满一碗,又给自己满上。   中年妇女见我们要饮酒,趁机把饭菜也端上了桌。   一碗烧腊鱼,一份炒青菜,一盘香煎豆腐,一碟五香花生米,还有一大碗紫苏凉拌折耳根。   菜是很普通的农家饭菜,米饭是糙米。   “您……您也坐下来一起吃吧。”我望着中年妇女的脸说道。   “我等凌儿回来一起吃。”妇女回我道。   “还等什么等,等他回来还能吃么?”汉子沉声说道。   听汉子这样一说,中年妇女没有再坚持,解下围裙坐在汉子身边。   “喝。”汉子举碗。   “好。”我举碗相迎。   两只碗碰在一起,酒水一晃,瞬间就被我们两人全部喝进肚子里。   明明是一碗甜酒,却辣的我呛出了眼泪。   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烈的酒,只喝一次就能记一辈子。   “别只顾着喝酒,吃点菜。”   中年妇女招呼我,一边招呼我,一边给我碗里夹了一块香煎豆腐。   豆腐煎的双面金黄,我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咀嚼。   明明很好吃,可我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如鲠在喉。   汉子又给我倒了一碗酒,正要举碗,院门从外面打开,谢凌带着一个身穿黑色儒衫的高瘦老人走了进来。   看到我们坐在一起吃饭,老人脸色骤然一变,赶紧走了过来。   走进屋,老人先看了汉子和中年妇女一眼,继而又看向我,张了张嘴说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说道。   “不知道最好,你现在赶紧跟我走,你要找的人在等你。”老人又说道。   “好,我跟你走。”   说完,我起身站起来,随着老人往外走。   经过谢凌身侧的时候,我看到他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不敢看我背转过身去。   走出院门,我心里很清楚我不该回头。   可是如果我不回头,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看他们第二眼。   “走吧,有人在等你。”见我停下脚步老人催促了一句。   “我只看一眼。”   “他们对你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要找的宿命也根本不在这里,我劝你最好不要回头。”   “如果我回头又会怎样?”   说着,不等老人回答,我转过了身。   然后我望见中年妇女含泪的眼睛,她很努力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嘴唇已经咬破,浑然不觉。   那如山一般厚重的汉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谢凌背对着我,似乎猜到了我一定会回头。   桌子上是中年妇女为我烧的菜,我只吃了一口,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菜。   碗里还有我没有喝完的酒,酒味恬淡,辛辣入喉。   其实我不欠他们什么,也不是他们的冤亲债主,我的命来自忘川河。   如果硬要说亏欠,我想我欠中年妇女七魄。   男人有三魂七魄,女人天生有三魂十四魄,这多出来的七魄负责孕育新的生命。   生命像是一颗种子,七魄便是土壤。   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转过头,不知他们会对着我的背影看上多久。   接下来,我随着老人走进了深山,一直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路,远到我再也看不见山村,也看不到后山的书院。   最后我来到一座深谷中,深谷云雾缭绕,水气氤氲。   在深谷的尽头,依山建造了一座高大的城楼,上面写着君师府。   这里才是我要来的地方,谢家祖地。   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君师服门前已经站了两排人,看到我每个人都露出肃穆庄严的神情。   我知道他们敬畏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所穿的君师服,我是谢家当代君师。   城楼门前有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天地君亲师五个字。   石碑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腰背也不再挺直。   这个身影我曾经盼了很多年,也曾一直将其当做我这辈子最大的靠山。   我以为我再见他的时候一定会眼含热泪,大声诘责他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可当我看到的时候,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我爷,他是谢震堂。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谢家当代的家主。   “你来了。”老人看着我说道。   “我来了……”   “我以为你还要令我等上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破绽。”   “上善若水,不是么?”   “我以前觉得谢凌总有一天会追上你,成为我谢家真正的君师,现在我觉得他这辈子都做不到。”   “谢凌也很有慧根,不在我之下。”   “他的确有慧根,是我谢家列祖列宗将累世修来的功德全部累积在他身上,但他还是远远无法与你相比。”   “和我前世有关?”   “跟我进来吧,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看完你就明白了。” 第371章   姜焰   面前的老人是我心心念念的亲人,是他亲手将我抚养长大,让我不至于孤苦无依。   是他教我演卦,教我识字读道藏,让我晓得天地之间有人存。   我从小没有见过爹娘,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龙岭一别再见已经形同陌路。   我还记得他离开的前一晚,我们一起喝醉了酒,等我酒醒后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那时我还恨他带着钱跑路,哪知他是在和我诀别。   或许在他心里,我还是从前那个黏着他的孙子,而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喜欢捉弄我又无比心疼我的爷爷。   只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到当初。   我可以当他是谢家家主谢震堂,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爷爷。   就像现在,我爷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进了谢家祖庭,穿越庭院别舍,但凡遇到的谢家子孙都对我弯腰行礼,却不和我说一句话。   我爷也没有对任何人介绍我,他只负责引路。   从前我就有很多话想问他,来到这里后我又有了更多的问题想问他,但只要他不说,我还是不会去问。   很多事是不能言说的,开天门可以,但泄露天机必遭天道反噬。   我默默的跟随着我爷走进谢家祖庭通向山腹的隧道,隧道幽暗狭长,一直走了很久。   走到尽头是一扇石门,我爷用手推开了石门,里面是一间黑暗的石室。   进了石室,我爷取出火绒点亮了石壁上的油灯,室内渐渐分明,一桌一椅一榻,再无别无。   桌子上放着三本书,一本道德经,一本南华经,一本周易。   这三本书,称之为三玄。   读懂任何一本,都能体悟大道真章。   道德经的地位母庸质疑,南华经是庄子所著,庄子被称为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   至于周易,周易能推演天地万物造化玄机。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谢家最后一位君师的闭关之地。”我爷说道。   “就是将我从忘川河里救出来的那位?”   “是他。”   “我与谢家的因果从他救我而始?”我又问道。   “不是……”   “哪又是从何而起?”   “墙上的壁画是他亲手所绘,上面画的就是你的来历。”   听我爷说完,我才注意到对面墙上的壁画。   墙是黑色的玄武岩,打磨的如镜子一样光滑,上面刻着三副壁画。   第一幅画画的一艘行驶在海上的孤舟,大海汪洋无尽,刻在墙上都能感知到癸水之气扑面而来。   孤舟在海水中沉浮,上面站着一个身穿君师服的男子。   第二幅画,描绘的是一处巨大无匹的海水漩涡,就像是海眼,磅礴无尽,所有的海水都向着漩涡中心汇入,但怎么都填不满。   孤舟在海眼外围来回摇摆,仿佛随时会被海眼吞噬。   海眼深处,海浪层叠,水气弥漫,但若仔细看,还可以看出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海眼深处向上升起。   第三幅画,画的是男子和一个牵着青牛的老道在对话的场景。先前我看到有东西从海眼出来,想必就是老道和他所牵的青牛。   视野拉近,我才看到青牛背上还托着一个黑发男子。   男子似乎在沉睡,四肢沉沉。   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模样。   三幅壁画看完,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无法置信,因为这太过匪夷所思。   先说那海眼,倘若我猜的没错,必然是归墟。   而根据神话传说,归墟就在北冥,那么海水就是北冥无疑。   再说老道,老道牵着青牛。   翻遍道藏骑青牛的老道除了老子,找不出第二个。   老子西出函谷关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天上地下皆能去得。   最后说道青牛背上的男人,我来这里是为了揭开身世之谜,我爷带我来看这三幅壁画。   三幅壁画出现了三个人,一个是谢君师,一个是老子。   另外一个人是谁,还用得着猜么?   只是太匪夷所思,我根本无法想象谢君师隔着时空与老子对话的场景。   可是看到桌子上的三本书,这一切又是顺理成章。   谢家薪火从周易而起,所谓窥尽天机道尽变数,只有周易这本书可以做到。   故而,周易代表的是谢家。   归墟在北冥,关于北冥的描述最早出自庄子的逍遥游,而在整部南华经中多处提及。   庄子继承的是老子的理念和思想,他所写的北冥鲲鹏或许也是另有所指。   至于道德经,道德经全篇写的都是上善若水。   三本书,三幅画,三个人。   ……   我站在壁画前久久的沉默,有一个人名是我无法呼出口的,因为这个人不容于现在的天地,亦不为三界神明所喜。   用楚馡的话说,天地都是轩辕家的,又怎会容得下她。   看完这三幅画我已晓得了自己身世来历,但我没有办法将自己和传说中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于是,我转身望着我爷问道:“我真的是……是那个人么?”   “是不是那个人,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先祖将你载回人间后,你便已经失去了记忆。”我爷说道。   “我当真什么都不记得?”我又问道。   “你只记得一个名字。”我爷想了想说道。   “什么名字?”我问道。   “姜焰……” 第372章   身世疑云   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即便是参商二星也有相见之时。   我以为只有我从上善弱水四个字中察觉到了隐藏的玄机,殊不知早在一千年前谢君师就已经开始推演道德经。   从桌子上的三本书来看,谢君师生前为此做了大量的研究,并且还亲身去实证寻找答案。   没来这里前,我只是猜测。   而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上善若水的水指的根本就不是水,而是水神共工。   有一本书叫做淮南子,书中有多处提及水神共工,并且自相矛盾,一会说共工和颛顼争帝,一会说是和陶唐氏争帝位。   还有有高辛氏说、祝融说、有帝尧说、有帝舜说,有大禹说等等。   无论那种说法,共工都是失败者,而他的对手,不管是唐尧舜禹,还是颛顼,他们都是轩辕家族的嫡系子孙。   关于共工最后的结局也有很多种,有的说共工被流放,有的说共工怒撞不周山而死。   而从壁画的内容来开,共工最后应该是去了北冥。   老子西出函谷关,受关令尹喜再三恳求写下一本道德经,随后便出关不知所踪。   现在看来,老子是去了北冥,他是去寻找水神。   谢君师以易术推演道德经,察觉到道德经中隐藏的玄机后也去了北冥,他是为了验证自己对道德经的猜想。   不同时代的两个人,因为怀着同样的目的在北冥相逢,这才有了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这是一场伟大的对话,谢君师问道于老子。   如果不是还多了一个人,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理当永垂青史,被写入经典子集流芳百世。   只因多的这个人,这场对话就变得不足与外人道,变成了不可泄露的天机。   我爷说这个人并没有在谢家留太久就离开了,在他走后,谢君师将关于他的一切全部封禁。   随后谢君师宣布闭关悟道,不再参与处理玄门事宜,也不再与道门分庭抗礼。   直到有一天,白泽闯进谢家祖地。   白泽的出现不是小事,这是山海经传说中的灵兽,知晓天下妖族鬼神的语言。   就在大家疑惑白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谢君师破关而出。   当时的谢君师已经照见本心,修到了我与天地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别人都听不懂白泽在说什么,但谢君师一听就明白了。   随后,谢君师开始召集家族会议,将谢家在世俗的产业全部清算,留一部分人继续在尘世修行,谢家精英则是全部隐居到此间。   当时的谢家正如日中天,号令天下玄门。谢君师突然宣布归隐震惊天下,道门也大惑不解。   不仅外人不理解,谢家自己人也不理解。   谢君师并没有解释什么,连着七日坐在山顶诵读道德经,到了第七天所有在祖地的人忽然发现,天地仿佛换了一个时空。   至此之后,谢家祖地从人间消失再不为人所知。   先前我还以为谢家的归隐是因刘伯温斩龙脉,导致谢家缺少滴天髓来撼动命盘,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   谢君师以道德经第八章演化谢家祖地之后就离开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冥界?”听到这里我问道。   “嗯。”我爷点点头。   谢家古书中有一张谢君师站在还魂崖上的画像,看来他就是在那时候去的冥界。   “后来呢?”我又问道。   “先祖从冥界回来后,一直留在祖地闭关悟道,直到享尽天年才给后人留下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这个八字,自然是我的八字。   谢君师在千年前就算到了我的出生,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正值我娘临盆。   我爷出阴神下九幽,执君师令于忘川河畔招魂,将我的亡魂引渡到人间。   难怪我生下来就受百鬼索命,只因我的命是从忘川河中而来。   “为什么是在龙岭?”我问道。   “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家要斩断这段因果。”   “为什么?”   “因为你的因果,谢家背负不起。”我爷说道。   谢君师将我从归墟带回人间,从此沾上了我的因果。   当初我为楚馡自沉忘川河,如果没有人将我唤醒,我可能永生永世都不会醒来。   只是谢君师找到我的时候,我依然沉浸于伤痛之中,不肯醒来,所以谢君师才将这段因果留给后人了结。   推演到这里,我清楚了这一世的来历,但我依然不记得前世的事。   问我爷,也没有任何线索,只留下一个名字姜焰。   想着想着,我忽然想起我的刀,就问我爷我的刀怎么会到了刘伯温手中,还被他拿去斩尽天下龙脉。   我爷说,当初谢君师从冥界回来的时候不是空手,还带了一把刀回来。   谢君师一共在尘世活了三百四十岁,这个年龄在专门追求长生的修行者中不算什么,历史上记载的大有人在。   譬如张三丰,譬如徐福,譬如陈抟,名不见经传的更多。   在谢君师晚年遇到了奉旨巡山斩龙脉的刘伯温,就把从忘川河带回来的刀借给他用。   “为什么要借给他?”我问道。   “不借不行,刘伯温找到了谢家祖地的入口,赖着不肯走。不过先祖借刀也不是白借,斩龙脉对你有好处。”   “什么好处?”   “龙脉有灵能沟通天地,龙脉全部斩断,便是效法颛顼绝地天通,瞒天过海。”   “原来如此。”   谢君师借刀给刘伯温,依然是在为我谋划。   只有绝地天通,关于我的事才会成为真正的天机,人间不可推演,三界神祇也不可推演。   我爷走后,我一个人又在石室里待了很久。   将道德经,南华经,易经这三本古籍互相参证,末了也只能掩卷叹息。   上善若水,北冥有鱼。   当时我不敢多想,现在真相摆在我面前,我依然无法接受。   我甚至连骗自己都做不到,因为虚境所演的那场洪水早就给了我答案……   收起关于命运的猜测,我开始思索姜焰这个名字的来历。   姜这个姓氏出自神农氏,多指炎帝为其源头。   蚩尤与炎帝同宗,也姓姜。   至于这个焰字就更有意思了,焰是火,女魃也是火。 第373章   亲恩永诀   我在谢君师闭关悟道的石室内静坐了三天,第三天我走出石室。   推开门,我爷就站在门外。   看他的神情,他从出去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就一直站在外面等我。   三天不眠不休,令他的神情显得格外憔悴。   没有他含辛茹苦守护我十八年,我早已命丧百鬼之手,可我已经不能再为他心疼,就像我不曾再开口喊他一声爷爷。   我爷说,谢家背不起我的因果。   当初是谢君师将我载到人间,后来谢家用骨血做了偿还。   我和谢家的因果,到我证君师为终。   谢家不再亏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亏欠谢家的恩情,永远无法还清。   天地君亲师,如今亲恩即将永诀。   我随着我爷慢慢的向外走,苍老的背影,脚步缓慢而迟重。   穿越隧道,走到谢家祖庭的院子里。   “去凉亭那边坐会吧。”我也指着天井里的凉亭说道。   “好……”   我们才坐下,就有人奉上两杯茶。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从现在开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爷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我的确攒了很多的话,可是真要问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楚馡的事,我爷是不知情的。   天下除了我没有人晓得楚馡的来历,无人知晓她是蚩尤后裔。   这个秘密不会隐瞒太久,鬼域中她已经展现滔天魔意,冥界会去做调查,而道门也绝不会放过。   但是关于楚馡的事,我不想再和我爷说了。   我和谢家的因果我爷都要斩断,她这个媳妇恐怕永远也进不了谢家门庭。   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现在我有君师之名,也已成家立业,却再无家可归。   茶水氤氲,慢慢变冷,外面又飘起了雨。   落在芭蕉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院子里的青石浸成了墨绿色。   我听了一会雨,始终想不起问什么,便起身站起来向着来时路走去。   我爷起初没有动,直到我即将走出院子,他忽然从后面追出来,喊了我的名字。   “谢鸢……”   我站住脚步,回头看向我爷。   “如果你肯留下,这里就是你的家,若你就此离开,你和谢家将再无瓜葛。”我爷说道。   我懂我爷话里的意思,他要我放下过往。   忘记过去,也让过去的一切将我遗忘,这样就可以摆脱宿命的诅咒。   从此,我只有一个名字,谢鸢。   “我不能留。”我摇了摇头说道。   “你知不知道找回宿命意味着什么?”见我拒绝,我爷叹息着问道。   “我知道。”我点点头。   因为那场洪水,那个名字承受着天道乃至众生万灵的诅咒。   我很清楚找回宿命意味着什么,可是我不能不去找。   早有预感所有的宿命因果都会在这一世终结,既然躲不过又何必要躲?   “你是因为她才不肯留下?”我爷又问道。   “嗯。”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谢家于你的血脉亲恩比不上一个女人?”   我爷一直都不喜欢楚馡,这点我知道。   从楚馡在听雨小筑设宴杀人开始,她的所作所为似乎都不讨人欢喜。   身为女人,却敢提刀震炎凉。   白崖山两次杀人,杀得青城颜面无存,无论是朱家还是青城都恨她入骨。   而在此之前,楚馡也饱受质疑。   每当我为她做些什么,都会有人质疑,问我一句值得么。   张屠夫质疑过,刘景烽质疑过,张雅涵也质疑过。   此刻,我爷又当着我的面提出质疑,我望着他的眼睛问道:“当初他从谢家离开的时候,又是为了什么离开?”   我没有说我,而是说他。   因为我还没有找回我的宿命,现在我还无法将我和他联系到一起。   听完我的问题,我爷想了想说道:“他说他要去找一个人。”   “你应该能猜到他要去找谁。”   “姜焰?”   “楚馡就是姜焰。”   这个答案,解释了所有对于楚馡的质疑。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记得,忘记了一切,却唯独还记得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   谢家祖地之行结束了,我也该回去了。   临别时,我站在山顶上遥望山下的村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院子。   现在正值饭点,各家各院都升起了炊烟,唯独这个院子显得格外冷清。   我没有在院子里看到人,便以神念巡视四方。   很快我就找到了中年妇女,她就站在村子口,穿着粗布衣衫,红着眼睛朝着远方的山谷张望。   汉子站在她身边,似乎一直在劝她回去,但她却总是不为所动。   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等了我多久。   天下没有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我从前有过多少怨恨,今日便有多少悔恨。   可我不能留下,甚至无法站到她面前,喊她一声……   如今我当远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的跪在地上,向着她的方向一拜到底。   泪始终不尽,后来我也懒得再去擦。   失魂落魄的一步步走到来时的山洞入口,洞中一片虚无。   只要我一步跨越,就会和这里的一切永诀。   “你的心果然够狠。”   就在我举步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来人是谢凌。   在谢凌身后不远还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是白泽。   “若不是白泽带我来,我都不知道你要走。”谢凌又说道。   我看向白泽,白泽避过我的眼神。   看得出来它很想向我靠近,却又害怕陌生。   “我不能留下。”我说道。   “为什么不能留?”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留,现在我只希望这一天来的越晚越好。”   说完,我转身向着山洞走去。   一步跨越,虚空动摇。   意识即将模糊之际,我听见谢凌对着洞口大喊。   “哥!”   “哥,你还会回来么?”   终于,谢凌还是动了意,没有守住自己的本心。   以谢凌的慧根,证君师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不晓得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以前我曾赌气说自个是孤儿命,可我从来都不是。   我有深爱我的爹娘,我有为我苦心孤诣算尽一切的爷爷。   我还有个兄弟,他叫谢凌。 第374章   摆烂   一个人默默往回走,穿越气候温和的东南诸峰,重又走进落满积雪的秦川山谷。   八百里秦川,又何止八百里。   这是华夏九州中央最大的山麓,也是隐世清修之人最多的深山幽谷。   我未涉足的地方还有很多,还有很多人我未见过。   谢家祖地隐藏的极深,若非白泽为我引路,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祖地的入口。   途径青龙山的时候,我远远的朝着山顶望了一眼。   流泪的狐女已经做了山鬼,成为护佑一方土地的神明,假以时日凝聚真形,便可与心爱的人团聚。   那些被解救的女人,这时候也应该各自返家了。   青龙山的遭遇会成为她们永世难忘的梦魇,也不知她们能不能过好余生。   至于那些惨死的亡魂,要等怨气散尽才能重入轮回。   还有一些因为神魂残缺不全,既不能聚阴身也不能入轮回,不知在她们的生命消亡时会转化为什么。   是甘霖雨露,明霭流岚,亦或者是凄风苦雨,愁云惨雾。   我没有和狐女作别,远远绕行青龙山,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漫过她,一片梧桐叶摇摇摆摆送了我十几里远。   直到我离开青龙山守护之地,梧桐叶才飘然落地。   我将梧桐叶从地上捡起来,细数上面的纹路,树叶根部的纹路最粗壮,越往周围扩散越细弱。   观叶如观人心,人心最有力量的时候就是在小时候。   年少时心思最单纯,一个人随便走在旷野里,都能走出一个天人合一。   长大后随着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开始有了机心。   看似懂了很多道理,思虑也越来越周全,可懂得越多烦恼越多,想得越多枷锁越沉重。   等到机关算尽,算无可算之时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所以修行要忘却机心照见本心,本心的本字,指的就是草木的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念及与狐女也算师徒一场,我将梧桐叶放在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   梧桐叶摇摇晃晃从我掌心飞起,翩翩飞向青龙山。   它飞来时是一片枯黄的树叶,归去时青翠欲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狐女传道。   世人羡慕长生久视,殊不知长生就在人们心中。   我来时花了很久的时间,归去时不过一日的时间又回到了函谷关古道。   来时天上下着雪,今日又是飞雪飘零。   此时正值黄昏,我刚走到太初宫广场上,远远就看见前方亮起了车灯。   张雅涵来开车门,步履轻快的向我走来。   “你一直在等我?”我问道。   “我哪有那么闲,得到你要回来的消息我才赶过来。此行收获如何?”张雅涵问道。   “还好……”   “谢鸢,先前只知到你在林城能惹祸,想不到进了深山幽谷,还能搅得天下不安。”   “怎么,我又令你为难了?”   张雅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先杀玄静宗六大高手,又在青龙山大开杀劫,杀得青龙山满山流血,你可知有多少人向紫微阁告你的状?”   “我并没有杀错人。”我说道。   “那些女人都是由我亲手安置,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杀错人,可你这是在给自己四面树敌!”张雅涵说道。   “就算我不杀人,他们就容得下我?”我问道。   “你有君师之名,覆灭鬼神宗有大功德在身,紫微阁不定罪,道门能耐你何?”   “她呢?”   听我提到楚馡,张雅涵顿时沉默下来。   楚馡入魔的事已经落了口实,只看道门会拿它做多大的文章。   若在从前,我还会为此意气难平。因为楚馡并非天生邪魔,所谓的入魔也不过是他们心中有魔。   在得知我宿命由来之后,我对这件事已经彻底放下了。   一个魔君蚩尤的后裔,一个撞到不周山的罪魁祸首。   这天地都是轩辕家的,我讲道理给鬼听?   连最会讲道理的老子,也只在道德经中隐晦的写出一句上善若水。最有辩才的庄子,也只写了北冥有鱼。   圣人都讲不清的道理,又何况是我?   “我知道我今后的路会很难走,但我不想你再为我的事而忧虑。”   “谢鸢,你真的不打算回头了?”张雅涵幽幽的问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收拾,我决定从今天开始……”   我想到了一个词,但又觉得有些不雅,不符合我君师的身份,稍微犹豫了一下。   “从今天开始什么?”   “摆烂……”   张雅涵噗嗤笑出声来,在我肩膀锤了一拳,笑骂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摆多烂。”   这里是太初宫,返回林成前,我决定再去拜一拜老子。   当初若非他骑青牛跨山越海去了北冥,又何来我与楚馡尘世的相逢。   祭拜过老子之后,我乘坐张雅涵为我安排的转机,片刻不停连夜赶回林城。   飞机穿越林城的夜空,万家灯火,爆竹声声。   这次离家十余日,算算时间,明天就是小年了,不晓得楚馡有没有做粘糕和米饼。   依旧和上回一样,我让乘务打开机舱,纵身一跃而下。   函谷关飘着雪,林城繁星挂满天。御风缓缓而下,飘然落在听雨小筑前院。   隔着窗户窥见一人一狐在卧室里说话,自然是楚馡在讲,妧妧在听。   “妧妧,明年就是小年了,不知道某人能不能赶回来,吃我做的粘糕。”   “也不晓得他喜不喜欢吃,妧妧,你吃着味道如何?”   妧妧自是拼命点头。   “你就知道吃,那么好吃,偏要去什么九华山参禅,和尚吃素,你吃得惯么你?”   不用看,也知道妧妧必定郁闷起来。   我默默听了会,妧妧不能说话,楚馡一个人说了会儿话又哼起了歌。   看淡了清风明月,天涯不知晓。   踏遍了山麓葱葱,水流清秀好。   我们带着相思,跟随者寥寥。   赴我们约定,不会迟不会早……   一曲听完,万般心痕都被爱意抹去,心底只剩下万种柔情。   过往如何,将来如何。   我要的是当下的时时刻刻,与她烛光窗影,执手相看。   “馡,我回来了。” 第375章   跨越洪荒的泪水   烛光照美人,妧妧已经离去。   楚馡披着一层绒衣,眼光莹莹的望着我。   桌子上放着一本道家的常清静经,一本佛家的心经,很容易猜到她和妧妧在做什么。   妧妧一心向佛,楚馡却是心系大道。   盘子里的点心没有吃完,八宝粘糕还有半个,另外还有半个是糖炒的,洒满了巧克力碎,显然是为妧妧做的。   自我进来,还不曾和楚馡说一句话。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这会心里正甜,比盘子里的糖炒粘糕还甜。   楚馡想必也是如此,外面繁星室内烛光,正念着某人的时候,某人恰好出现在眼前。   喜不自胜,又乐得沉默。   我先用筷子夹起楚馡剩下的半块粘糕,又软又糯带着果香。   楚馡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想问又怕我噎着。   等我吃完,她立刻问道:“好吃么?”   “好吃。”   楚馡甜甜一笑,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先去洗漱。”   “嗯……”   楚馡为我解下背上的长刀,又给我拿了一身绒衣。   她在和我贴近的时候,我能听见她的心砰砰的跳,我的心也一样。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悦己者心动。   我和楚馡已经成婚很久了,每次见面都像是静女初见。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等我。”我出门又看她一眼,叮嘱了一句。   “嗯。”楚馡浅笑着点头。   洗漱完毕,我精心刮了胡子。镜子中的我依然很年轻,神采奕奕。   谢家祖地令我卷起心事重重,张雅涵的话又令我为未来惶恐。直到我看见楚馡,我的心才又变得灵动起来。   修行就是在修心,所谓修心就是解脱心灵的束缚,让心变得灵动而自由。   人们常说福至心灵,这四个字反过来也是对的,心灵才会有福至。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水只有流动起来才会永远保持清澈,如果心变成了一潭死水,又如何期许未来?   转而想到,若我真的是那个水神,恐怕也只有楚馡才搅得动北冥。   洗漱完毕再回房间,楚馡正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我。   见我头发还是湿的,楚馡起身站起来,要帮我吹头发。   “不用,我们可以先说会话,等头发干了再上床。”我说道。   “头发干要很久,你要和我说多少话啊?”楚馡问道。   “你很急吗?”我问道。   “急什么……坏人,登徒子,我是怕你头疼。”楚馡红着脸解释。   “哦,我以为你很急。”   楚馡抬眼看了看我,小声问道:“你不急?”   “你说呢?”   “我看不出你有多急。”   “头发都没吹干,就跑来见你,你说我急不急?”   见我越靠越近,楚馡呼吸渐渐粗重。   “不行,我要先听你说故事。”   “等下再说给你听,现在我要听昆曲。”   “打死你,登徒子。”   眉梢眼角,烂漫欢情。   从前便已是深爱这人,知晓自己前世便是为她而来,更是爱到极致。   楚馡早已动情,但还是随着我山海般的激情再次燃烧。   缠绵到深处,化为鲲鹏。   这一刻身在北冥,下一刻便随着六月的台风,飞上九万里苍穹。   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一声声呢喃,仿若是穿越万古,跨山越海从洪荒而来。   明明已经倾尽所有,心里还想着再给予更多。   也渴望着得到更多。   情至深处,我在楚馡耳边念出她真正的名字:“姜焰……”   ……   我念楚馡名字时,她正动情至深。   直至此刻情潮退却,俯在我胸口休憩时,才想起来问我。   “相公,你方才喊我什么?”   “姜焰。”   “为什么喊我姜焰?”   “馡,姜焰就是你本来的名字。”   “你记起了前世?”   “没有,我只记得这个名字,别的都只是推测。”   接下来的时间,我将我从谢家祖地解开的身世之谜说给楚馡听。   这个故事很长,我细细的说着,楚馡默默的听着。   最后说故事的人流下了眼泪,听故事的人也早哭花了脸。   姜是蚩尤的姜,焰是女魃的焰。   关于楚馡的身世,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猜测,这是太过匪夷所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初女魃身死的时候,就在她眼前,她内心深处也不愿面对这个真相。   此刻听我说起她的名字,楚馡如何能不流泪。   虽然真正的女魃早已死去,消散在鬼域中的不过是她的意志残念,但哪怕只有一丝残念亦是亲恩难还。   是女魃将楚馡带到人间,女魃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山海经中说女魃是因为神力耗尽而无法返回天界,其实根本不是,她之所以不能返回天界就是因为她怀上了蚩尤的孩子,留下了魔君血脉。   现在想来,蚩尤之所以先前屡战屡胜,唯独败于女魃手下,恐怕这其中也另有隐情。   只不过随着女魃在人间最后的意志消散,真相已不可再追查了。   楚馡为自己哭还不够,听我说起今世亲恩已断又是泪流不止,将我紧紧的抱在怀中。   我告诉她我和我爹娘见面的场景,还告诉她我还有个兄弟叫谢凌。   这一夜,我和楚馡几乎流尽了眼泪。   只为今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不要再流一滴眼泪。   我晓得所有世的因果都会在这一世终结,不管我们的敌人有多少,也不管他们从何而来。   天上地下,神鬼仙魔。   我和楚馡都会战到生命的尽头,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场神战一样。   洪水滔天,天塌地陷。 第376章   三分烟火气   腊月二十三,丹霞峰也过小年。   晚霞舂糯米舂了一天,中午做了米饼和八宝饭,准备先给师叔送一碗。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师叔的伤还是不见好转。   往日都是师父在照顾,不许她上丹霞峰,今天道门有人来拜访,拂雪道长去山下迎客,就把照顾师叔的事安排给了她。   印象中,这还是拂雪道长第一次下山迎客,由此可见来客的身份之贵。   挎着食篮踏上栈桥,晚霞望着山间的浓雾发出一声叹息。曾经的云海霞光万丈,现在灰雾迷蒙,阳光也照不进来。   师父说,这都是因为师叔受伤的缘故,要等师叔的伤好了天才会放晴。   走上丹霞峰,望见师叔穿着雪白素衣半躺在竹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神情迷惘望着远方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见李寒清的真容,却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情绪。   师叔的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嘴唇漠无血色。手里还攥着一方手帕,手帕上带着点点猩红。   这是晚霞心里最尊敬的人,一把剑搅动漫天流云。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沾人间桃李花。   在晚霞心中的地位,足以与列子书中的姑射山神人相比。   可就是这样一个餐风饮露的姑射仙子,现在却烟霞尽失,神情憔悴,又是为谁神思不属?   晚霞是个单纯的人,却并非傻子,隐约能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敢去多想。   “晚霞,你要是再不把饭端过来,饭都要凉了。”   李寒清的话打断了晚霞的思绪,她这才想起自己来是干嘛的,赶紧把食篮提过去,放在李寒清身旁的石桌上。   一碗八宝饭,两块米饼,小菜四样。   补血的枸杞炒山药,止咳的姜丝烧丝瓜,如意香干,还有一份上汤娃娃菜。   晚霞把饭菜摆好,退到一旁。   “你吃了么?”李寒清问道。   “没……我等下回去吃。”   “一起吃吧,这些东西我自个儿也吃不完。”   “好……”   李寒清吃的很少,饭只吃了半碗,菜也没有吃几口。   晚霞有心想劝,又不敢开口。   在晚霞收拾食盒的时候,李寒清问道:“你师父怎么没来?”   “终南有客来访,师父下山去招待客人。”晚霞说道。   “终南?”   “嗯。”晚霞点点头。   “去我房间把我的剑取来。”李寒清说道。   “师叔,你要做什么?”   听说要取剑,晚霞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师叔的伤很重,绝对动不得剑气。   “怎么还不去?”   “师叔有伤在身,不能用剑。”   “傻子,命是我自个的,我自然知道惜命,我要用剑推演玄机又不是与人争强斗狠,快去。”   “哦……”   很快晚霞就把剑取来,双手呈给李寒清。   这是一把古剑,当初李寒清在鬼域斩女魃用的就是这把剑。   李寒清掀开薄毯起身接过剑,把剑一寸寸拔出。   剑意清寒彻骨,被清寒的剑意一激,她的人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赶紧用手帕遮住口鼻。   这一咳就是很久,直到手帕上又多了一缕猩红。   察觉到晚霞在为她担忧,李寒清说道:“都是淤血,咳出来伤反而会好的快,你莫要为我心疼。”   “哦。”晚霞应了一声。   等到气息平复,李寒清提剑走到望海崖边上,开始认真观剑,她以剑入道,也能以剑窥天机。   风吹过剑锋,剑锋鸣镝,传来她想要知道的讯息。   李寒清观剑而知天地,客从终南而来,终南能令她关心的人并不多。   经年闭关的纯阳丹,绝对算一个。   世上有武痴,书痴,画痴,剑痴,也有修炼金丹大道的丹痴。   纯阳丹指的不是丹药而一个人,只不过他从不把自己当成人,而是把自己当成一枚人丹大药。   以毕生精力祭炼人丹大药,药成之日便是飞升之时。   李寒清将剑指向终南,剑身开始颤动,连带着她的手也开始颤动。   但她还是不肯放下,直到身体一晃又咳出一口鲜血。   晚霞赶紧上去搀扶,李寒清这才把剑收回,推开晚霞自己一步步向洞府走去。   “等你师父回来,要她立刻来见我。”   “遵命,师叔。”   ……   晚霞回到竹林别院,恰好看到拂雪道长从山下回来。   “你师叔吃了没有?”拂雪道长问道。   “吃了一点。”   “哦,你去吃饭吧,我去瞧瞧她。”   “师父,师叔刚才又吐血了。”晚霞小声说道。   “好事,淤血咳出来,伤势才能好转。”   “可她是在观剑时吐得血。”   接着,晚霞将李寒清观剑的事说给拂雪道长听。   拂雪道长听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径自朝着栈桥上走。   来到丹霞峰,见了李寒清,还未等她提问,李寒清先开口问道:“全真教的人来找你做什么?”   “来邀请你去终南赴宴,我替你拒绝了。”   “说实话……”   “纯阳丹出关了。”拂雪道长叹息着说道。   “大药熟了?”李寒清眼底亮起神光。   “还差三分人间烟火气。”   “看来全真教这次要大举入世了。”李寒清说道。   “是啊,这三分烟火气可没那么要找,香火只能算一分。”   “其实也不难找。”   “师弟,这次我绝不许你再出手,纯阳丹丹道已经圆满,你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听了拂雪道长的话,李寒清沉默下来。   三分烟火气,香火算一分,还差两分,差这两分,除魔为道算一分,惩奸除恶算一分。   刚好可以从两个人身上补全。   拂雪道长说的没错,以她现在的修为绝不是纯阳丹的对手。   即便等到来年开春,得了重华之气的补养,剑道修为也还差了一大截。   过去一年她修为不仅没有提升,反而因为过分关心之故连剑道都出了问题,辛金与庚金在虚境交征不休,自相残杀。   沉默半晌,李寒清问道:“他境况如何?”   “已经从谢家祖地回林城了,若非他这次在秦川云岭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终南,纯阳丹也未必这么急着出关。”   “他又做了什么?”   “杀了一堆左道宵小,还斩了一条恶龙。”   “杀得好……”   “你倒是护着他,总之,这次我不许你再插手他的手。”   “如你所说,现在的我根本不是纯阳丹的对手,便是想要插手也做不了什么了。”   “你真能做到?”拂雪道长问道。   “当然。”李寒清说道。   “我不信。”拂雪道长摇了摇头说道。   “信不信由你,从今天开始我要闭关。”   “敢问师弟,这次闭关多久?”   “闭关到丹霞峰重见天日为止。”李寒清信誓旦旦的说道。   “你确定能静下心来悟道?”拂雪道长又问道。   “不过一枚丹药而已,害不了他性命。”   “说的倒是轻松,既然决心闭关,谁若食言谁是小狗。”   “滚……” 第377章   白云观的杀机   拂雪道长从丹霞峰回到竹林别院,晚霞立刻迎上来询问。   “有什么好问的,你师叔从今天开始闭关,这段时间你也要抓紧时间精进剑道,趁你师叔还在人间,还能多指点指点你。”拂雪道长说道。   这话一听,晚霞立刻红了眼圈,泪珠子也滚了下来。   拂雪道长纳闷,怎么好好的哭了起来。   接着便听见晚霞哽咽着问道:“师父,师叔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嗯?”   “你说的啊,趁师叔还在人间……”   “滚,再不滚,我一巴掌打爆你的头!”   晚霞抱头鼠窜,拂雪道长犹自怒火发狂,追着晚霞又骂道:“啊啊啊,我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蠢徒弟!”   ……   纯阳丹出关的消息方一传出,立刻震动了天下道门。   据说,在他出关那天终南山再现万丈霞光。   上古修仙之法早已在人间绝迹,大道虚无缥缈,唯有金丹为当今世人最为推崇。   全真继承的是丹鼎派衣钵,为金丹南宗,诸派之首。   终南山本为老子讲经之地,距离函谷关最近,本身就是天下修行人仰慕的福地洞天。   此番正值道门入世,终南山的万道霞光一出,何止道门震动,同时也在俗世掀起一波求真问道的浪潮。   全真教在各地的道观香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不知多少人举家前往祈福祝愿。   凡人看得是终南山的神迹,而道门修行者看的却是金丹大道。   道门多少年不曾再有关于飞升的传说,纯阳丹的这次出关为道法微末的黑暗时代带来了曙光。   这一天,不知多少修行人眼含热泪仰望终南。   纯阳丹出关的消息喧嚣尘上,方兴未艾,随后便传出李寒清宣布闭关的消息。   身为道门最负盛名的坤道,李寒清一直表现的很低调。   鬼域之战没有对外公开,而她和昆仑寒冰剑那场剑道之争也注定无人知晓。   过去没有人多少人会关心李寒清闭关的事,但在今天却不一样。   纯阳子出关接下来就是全真教的大举入世,全真本为道门泰山北斗,全真入世标志着道门将要重新开启属于他们的香火时代。   而在不久前的君师宴上,楚馡才被道门坐实化魔的事实。   道魔势不两立,此番全真入世会不会来林城除魔卫道,正被万众瞩目期待,而这件事也将势在必行。   李寒清这时候宣布闭关,在道门有心人眼中,明显是为了避全真的锋芒。   过去青城之所以一忍再忍,就是因为李寒清曾带剑上青城。   神霄派至今没有出世,也是为了怕她手中的剑。   其实,以神霄派的底蕴未必就怕了李寒清,但神霄的底蕴与冥界相关,无法公然出手。   现在李寒清宣布闭关,无疑是向道门释放出一个明确的讯号。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不会再插手谢鸢与道门之间的恩怨。   李寒清闭关的消息传出之后,青城神霄,以及那些不敢在君师宴受辱的道门,立刻开始谋划复仇之事。   全真尚未有所行动,神霄派五大雷师齐聚青城凌霄峰。   随后青城向天下道门发出邀请函,针对除魔事宜召开道门大会,参会规模空前。   在这次的道门大会中,不仅历数谢鸢夫妇种种恶行,同时还将明采薇鬼将的身份公之于众。   除此之外,在这次大会上还通过一项史无前例的决议,将白云观从道藏除名。   白云观乃千年道统,又出过白云观祖师这种名列道藏的大人物,留下一段关于兵解成仙的仙话传说。   这件事本来难为,但净明宗也在君师宴上受辱,而白云观又是净明宗的山门。   法心道长公然违背道门大义参加君师宴,名下弟子刘景烽更是离经叛道与邪魔勾结,青鸾山又是鬼将明采薇的封神之地。   白云观藏污纳垢,何敢言道,羞于同宗。   决议传达天师府,天师府也没有过多犹豫当即通过。   白云观除名是敲山震虎,传到天下玄门耳中无不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些曾经参加君师宴的玄门中人。   道门的大动作,紫微阁看在眼中。   第一时间派遣大批人手前往林城,同时又让浑天司暗中关注那些参会的玄门。   终南山的万道霞光,给修行人带来了希望也驱散了笼罩在道门心头的阴霾,谁都知道林城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   阴山祖庭复出的事没有人去关心,闾山派重开山门的事也没有人去打听。   那些各地频繁出现令紫微阁疲于奔命的灵异邪祟事件,也不见道门出来斩妖除魔,济世救人。   现在天下道门都在盯着林城。   ……   明面上的事需要时间来发酵,全真还未正式入世,青城神霄复仇心再切也不敢贸然进林城。   神霄派那位通神的雷使死的无声无息,冥界都查不出死因。   白崖山的车祸事件,令青城掌教想起来都心头发凉。   最关键的是时间点不对,马上就是过年了。   过年是大事,即便让天下道门联手,又岂敢随意挑衅世俗律法,扰乱人间格局。   紫微阁大批高层的进驻,已经表明了态度。   明面上不敢与紫微阁决裂,但私底下的复仇计划早已开始行动了。   青鸾山,白云观。   过完小年,灵儿就动了回家的心思。   正值明采薇来拜访,灵儿又多留一天,陪着她的采薇姐姐去山下逛街。   明采薇有了真形,随意幻化服饰与寻常女子无疑。   两人拉着手在大街上游逛,年关将至,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采薇带了许多钱,灵儿喜欢什么就为她买什么。   正餐没吃一口,光是零食就让灵儿吃饱了。   回山时,灵儿手里还举着两串糖葫芦,口袋里也塞满了各种糖果小吃。   感知着人间烟火,陪着灵儿的笑脸,采薇的心神也松懈下来,直到举步走到白云观门前,方才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杀机。   “灵儿,等下再敲门。”采薇说道。   “怎么了,姐姐?”   灵儿回头询问,却见明采薇早已显化出一身裙甲,梨花枪杀气腾腾。 第378章   阴山来人   明采薇戎装在身,只因白云观中已经杀机四伏。   灵儿八字纯阴,天生通灵,虽然修为根基尚浅,也感知到了危险的来临,忍不住抓住了明采薇的裙摆。   此时是半下午,日头飘向西山。   风从北向南吹,吹得白云观正殿屋顶上的落叶向门口飘去。   灵儿还记得她和采薇姐姐下山的时候,师父在抄写经书,师祖在后院修葺花草。   此刻院中没有半点生息,连师祖养的画眉鸟都没了动静。   灵儿紧张的看了明采薇一眼,嘴唇抿得紧紧的,清白的眼神中带着不安和关心。   明采薇伸手摸了摸灵儿头,指着身后的一棵圆柏,示意灵儿躲到树后面去。   等到灵儿藏好,明采薇伸手敲了敲院门。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却惊动了白云观周围山林的飞鸟,飞鸟仿若受到了惊吓,扑棱棱的飞向远方。   敲门声牵动了杀机,杀机凝聚,天空也变得晦暗起来。   四方云气向着白云观汇聚,重重铅云锁住了白云观上方的天空。   这杀机能引发天象变化,说明来人中必当有通神高手,说不定还设下了法阵禁止。   明采薇敕封阳神后已经有了神通,更在鬼域中养出冲天煞气。   现在的她是当真无愧的阳神之将,战力不再道门护法神将之下,只比不过道门正神。   但即使如此,她也深感院中杀机深重,深不可测。   直觉告诉她,这里极度危险,不是她孤身能够应对的,她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带着灵儿立刻离开。   可若这样走了,刘景烽和法心道长师徒二人必遭毒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能请动通神杀手来此设局,岂会善罢甘休?   白云观很小,小到逢年过节都没几支香火,虽有千年道统之名,却早已没落到无人问津,甚至连小道统都不如。   法心道长一心修道,刘景烽这段时间也没有离开过山门,怎会结下如许强敌?   明采薇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从天上的阴云中察觉到一丝阴森鬼气,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来的是阴山派的人,这些人也根本不是为白云观而来,而是为她而来。   鬼神宗虽然已经覆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残留在人间的势力被阴山祖庭吸收。   鬼域之战,阴山祖庭不仅损失了鬼神宗这个重要的分支宗门,还损失了一员鬼兵大将。   虽然至今不晓得那位阴神到底有何来历,但从阴山祖庭对她的器重也能看出,这人对阴山派很重要。   现在,阴神身死,杨婉晴却活了下来,如何不教阴山祖庭震怒。   杨婉晴身在林城,阴山派不敢有大动作,只好来此间设局,先来收拾她,因为她才是亲手杀死阴神的人。   晓得来人与阴山派有瓜葛,但明采薇还是有件事想不通。   白云观虽小,却是道藏大道统净明宗的分支,阴山派为何敢明目张胆的来白云观设局?   鬼神宗已经覆灭,道门也正在大举入世。   阴山派应该低调行事才对,这次为何如此张狂?   这个问题明采薇想不通,也懒得再去想,既然晓得阴山派是为她而来,那么她就必须做点什么。   身为阳神之将,岂能临阵退宿?   下定决心后,明采薇又向着灵儿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往前一步,伸手推开了院门。   院门一开,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白云观天井开阔,院门距离正殿足有数十丈远。   明采薇细密着眼睛大量,只见院子中央果然已经被设了法坛。   法坛中央是一具漆黑的棺椁,描绘着白色的符文,棺椁四周插着八面招魂幡。   每一面招魂幡下都站着一排身穿黑色法衣的阴山派弟子,各个戴着鬼脸面具,只露出一双阴森蕴含杀机的眼睛。   在白云观正殿的台阶上,还站着五名带着鬼脸面具的黑衣人。   这五人神念气息十分强大,站在中间的那位戴的是黄瘟鬼面具,明采薇以神念洞察此人当有通神修为。   除了阴山派的人,明采薇还从正殿中感知到两股道门高手的神念气息。   神念气息十分强大,不是通神也在破虚巅峰。   往日道门通神者十分罕见,这次随着道门入世,一个个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道门一直在隐藏实力,直到这次道门入世方才彰显。   明采薇环视一圈,也没有找到刘景烽和法心道长的人影,最后又把神念锁定在翻坛中央的棺椁身上。   棺椁封禁着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这股力量让她心悸莫名。   明采薇现身,院中杀机再次发动。   招魂幡无风自动,黑雾从棺椁中散溢而出,黑雾弥漫,鬼影幢幢。   阴山派弟子同时转身,冷漠的面具越发阴森诡异,充满怨毒的眼神全部锁定在明采薇身上。   台阶上站着的五人也在这一刻气息大变,如同换了个人,气场变得无比诡异阴森。   明采薇不是第一次和阴山法脉的人打交道,一眼便知这五人是请了五鬼护法上身,现在这五人各个都有鬼帅战力。   鬼域之战中,明采薇也曾斩杀过来自饿鬼道的鬼帅,但这五人的实力的明显要更胜一筹。   随着敌人杀阵齐出,明采薇也开始疯狂提升战意。   背上的靠旗猎猎作响,雉鸡翎笔直竖起,手中梨花枪因为煞气的凝聚亮起一团寒芒。   阳神神威激发,神念流转,战意灌注全身。   随着双方各自将杀机提升到极致,两股气场开始在院中交锋。   草木摧折,竹瓦翻动。   瞬间腥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院中昏天暗地。   忽然一股黑气冲破了院门,正在院门外张望的灵儿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听见灵儿的尖叫,殿中飞出一道紫色人影飞天而去。   明采薇正在与阴山派的杀阵抗衡,晓得此人的目标是灵儿,当下也顾不得自身安危立刻冲天飞起。   因着气场骤然失控,阴山派的煞气瞬间攻击到明采薇的神魂,神魂立刻为之一震受到了损伤。   “拦住她……”   伴随着空中那位身穿青色道袍的男人一声爆喝,台阶上的五人拔空而起,同时向明采薇出手。   明采薇本身就慢了一步,此刻又迎来五道杀劫。   若不迎敌,只怕战斗还未开始就已先受重创,当下也顾不上灵儿,咬牙挥舞梨花枪杀向五人。 第379章   阴兽   明采薇瞧着紫衣人从头上飞过,面前的五道杀劫容不得她在为灵儿关情。   五行有阴阳之分,甲木属阳,乙木为阴,庚金属阳,辛金为阴,戊土为阳,巳土为阴……   从前的五鬼护法只代表五方瘟煞,此刻这五鬼同出幽冥,汲取阴五行之力聚阴成煞,结成五行阴极幽冥阵。   此阵一出,天幕为之冻结,黑暗笼罩大地。   五鬼联手锁定此方天地,生生将此间演化为一方鬼域。   阳光无法射入,外界也无从感知。   黑暗深锁,明采薇梨花枪上的寒芒犹如黑夜里的一盏孤灯。   若论境界,阳神与冥帅旗鼓相当。   但明采薇这个阳神战将却非有名无实,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她凭着一腔孤勇历经生死之战,硬生生杀出战将之名。   从乌鸦坡山河图开始,明采薇已经几度生死。   死在她手中的阴兵鬼将数以万计算,地狱之门之中,明采薇更曾亲手斩杀数位饿鬼道鬼帅。   浴血奋战,将心如铁。   正因为晓得明采薇的可怕,阴山祖庭才会如此慎重,请动五位长老来此布下五行阴极幽冥阵。   身为阳神之将,属于她的战场在千军万马之中,又何曾见过这等杀阵。一时间也找不出破阵的法子,只好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   很快,第一道杀劫降临。阴五行巳土杀机发动,幽冥杀机从地下升起。   但见那位戴着黄瘟鬼面具的黑衣人身影渐渐虚化成黑雾,黑雾变幻莫测,很快凝聚成一头穷凶极恶的怪兽。   大道以人为本形,因为只有人可以感悟大道。邪魔外道则常以兽形为体,万兽之中又以洪荒凶兽的凶焰最盛。   巳土护法长老所显化的怪兽,发似狮,颈似蛇,腹似蜃,前爪似鹰后爪似虎。   才一显形便兽威滔天,凶焰万丈。   很快明采薇就辨识出黑衣人所显化的怪兽来历,这是犼,为瑞兽麒麟死后所化。   犼居于幽冥,力大无穷,噬尸为食。   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嘶吼,犼疯狂冲向明采薇,身形迎风见涨,等冲到明采薇身前的时候,已经状若小山。   两只前爪高高扬起,如同铁铸,仿佛可以撕裂一切。   和犼的身形相比,明采薇宛若麻雀遇见了雄鹰,兔子遇见了雄狮。   但她临危不惧,雉鸡翎一抖,裙甲一翻,乘着犼带来的罡风向后一翻,身体骤然拔空,向着鬼域穹顶飞去。   直到再也无法飞高,明采薇身形倒转,一枪从九天刺来。   犼体型庞大无匹,反应倒是极为迅捷。   梨花枪尚未刺中,就被它伸出右前爪,一把抓住了枪身,殊不知这恰好中了明采薇的算计。   明采薇假装奋力向下刺,犼则是用力向上挑,梨花枪弯曲变形。   眼看枪身就要折断,明采薇身体向下陡然一沉,接着骤然卸力,身体借着枪身的反弹激射左上方。   位于她左上方的护法长老代表的是阴五行中的乙木,乙木阴柔,即使化煞也带着几分阴柔之力。   此人正在观战,猝不及防被明采薇突然近身,立刻化为一团黑雾。   有了犼的前车之鉴,明采薇又怎会再给他凝聚阴兽的机会,黑雾尚未凝出兽形,明采薇直接舍身闯入其中爆发阳神之威。   阳神之威,何等凌厉。   乙木阴兽尚未凝聚成形,就已被明采薇的阳神之威冲散了神识,再想恢复人身也不可能。   神魂冭灭,只剩下一团乙木阴气萦绕不散。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明采薇先示弱诱敌,故意让犼抓住梨花枪,化解犼杀机的同时再借力反冲,爆发阳神之威绝杀乙木护法长老。   能在生死之战瞬间做出如此精准的预判,明采薇当之无愧天生的杀伐之将。   战斗刚开始,就先损失了一位护法长老,在犼的盛怒咆哮中,剩下的三位护法长老齐齐显化阴兽本形。   癸水化为旋龟,旋龟生于幽冥黑水,体貌与普通的乌龟类似,长着猛禽的头、毒蛇的尾巴。   龟壳坚硬无比,能喷吐黑水,黑水带有腐蚀一切生灵的剧毒。   丁火化为祸斗,祸斗生于地火,以火为食物,长得像恶犬,背生两翼。   辛金化为一头独角兕,形似牛,生着一只黑色独角,独角插天,体型看起来比犼还要健壮。   至此五行阴兽全部显形,唯独少了乙木阴兽,也不晓得是何等模样。   算定明采薇杀机难测,阴山祖庭故此布下五行阴极幽冥阵,却不曾想还是低估了明采薇的杀机。   若先前五大护法长老都显化阴兽决战,未必就给明采薇留下可乘之机。   现在四大阴兽看似兽威滔天不可一世,终究已经残缺,五行阴极幽冥阵也已经显露了破绽。   杀机再次爆发,这次依然以犼为兽。   犼在正前方冲杀明采薇,独角兕四蹄腾空从背后发起突袭。   祸斗在南天喷吐冥火,旋龟在北天朝着明采薇喷出黑水。   少了一头乙木阴兽,四大阴兽杀机犹自凌厉无匹,神鬼难当。   明采薇失了梨花枪,面对四大阴兽的群起围攻,身形一晃虚化成一道猩红色的光影。   犼眼中失去了目标,等它反应过来时,明采薇冲到它身前。   不待犼做出反应动作,明采薇俯身弯腰露背,背上的四面靠旗犹如离弦之箭,嗖嗖射向犼的胸腹。   靠旗通常是用作装饰,但明采薇这四面靠旗乃其神念所化,彰显的是她的阳神之威。   方寸间的变数,犼何能反应过来。   未等其将明采薇扫开,胸腹已经被四面靠旗齐齐射中,黑雾喷涌而出,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   此时犼的右爪依旧攥着明采薇的梨花枪,明采薇趁机夺回。   随后身体向前一冲,双足对准犼的胸膛用力一踩,身体再借力一个后空翻,持枪杀向身后的独角兕。   独角兕正自疯狂冲撞,明采薇撇身避过独角,一枪钉在它双眼中间。   在两股巨大冲撞力的作用下,梨花枪硬生生的穿透独角兕双眼中间的兽骨,整个枪身都刺入独角兕体内,直至没柄。   梨花枪抽出,独角兕轰然化为黑雾。   明采薇先重创犼,又夺枪反杀独角兕,此时空中的水火杀劫已再无可能闪避。   冥火加身,黑水倾泻而下。   冥火能灼烧神魂,黑水剧毒阳神之躯也不能轻受。   最危急的时刻,明采薇果断舍弃真形,抢在水火交融的最后一刻,连人带枪化为一束红色流光再次冲向鬼域穹顶。   死里逃生之后,明采薇横枪悬浮在空中,冷眼盯着下方。 第380章   破棺而出   尽管阴山祖庭已经做足了准备也下足了功夫,但是明采薇战力的强悍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五行阴极幽冥阵依然未破,但两大阴兽的缺失让这座法阵变得脆弱不堪。   在方才闪电般的交锋中,明采薇不仅展现了阳神的强大战力,更将为将的杀伐果断展现的淋漓尽至。   犼胸腹被插了四面靠前,身受重伤。   旋龟与祸斗两大阴兽虽然毫发无伤,此时也已露出怯意。   反观明采薇,裙甲如血一般鲜红,失去了靠旗不仅没有损失她的尊严,反而令她的身姿更加惊鸿曼妙。   英眉上扬,眼神清冷。   梨花枪横在身后,悬停岳池,傲立于虚空之中。   杀机虽未解除,但此时的她已经牢牢占据上风,解决战斗只是时间问题。   吼!   重伤的犼再次发出一声嘶吼。   晓得阵法将破,犼携无边盛怒,化为战意燃烧。   无视疯狂溃散的黑雾,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向明采薇。   在犼的激励下,祸斗全身燃烧着烈焰,四肢腾空,张牙舞爪向着明采薇飞来。   旋龟闪耀着幽蓝的光芒,亦在同时发起冲锋。   三大阴兽,各自都有冥帅战力。   此番拼尽全力联手冲杀,便是道门有大神通者亦不敢坦然轻受。   当此杀劫,明采薇眉头都未皱一下。   梨花枪寒光如斗,绕身旋转,犹如星斗护体。   眼神变得无比深邃,黑瞳如同深渊。   她曾见过星空,自此便不再甘心躬耕于黑暗,期待着有天能身化流星飞向九天。   明采薇很清楚,只靠阳神是无法飞升的。   阳神有神而无名,亦并非来自天庭的册封,她需要的是无尽的战斗。   只有在战斗中,她才能照见本心。   而她的本心,早在乌鸦坡敕封鬼将之时,就已经随着她飞到了星空之上。   宇宙洪荒,辰宿列张。   明采薇要的是化身星辰,远离尘世的悲伤。   当三大阴兽联手来袭之时,她的双眼也随着手里的梨花枪一般,亮起光芒。   寒星涌出眼眸,杀机更胜从前。   祸斗身法最快,烈焰熊熊扑面而来,明采薇一声长啸,枪出如龙。   连人带枪,刺向被烈焰包括的祸斗。但听一声轰然巨震,烈焰炸裂,犹如烟花盛开于夜空。   火光映射出明采薇的绝美容颜,粉面带煞,冷艳无双。   祸斗吃了明采薇一枪,兽身涣散,发出一声惨绝的哀鸣,神识冭灭之际化为一团烈焰再次卷向明采薇。   这一次,明采薇未能全部避开。   裙甲沾上烈焰,雉鸡翎也被烧焦,满头秀发也被烧断了发梢。   当明采薇正被这来自幽冥的烈焰焚身之际,犼爆发出最后的神念,前爪巨力一挥击中明采薇的腰身。   明采薇吃此重击,气血紊乱,身形骤然失控。   但终究是阳神之躯,咬牙承受了犼的这一记重击,身体去而复返,一枪刺向犼的胸口。   犼重伤在身,方才重击明采薇又令它胸腹间的伤口溃散,黑雾遮蔽了双眼,根本看不清明采薇的动作,更无力抵挡。   只听噗嗤一声,梨花枪精准无误的刺穿了犼的心脏。   犼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庞大如山的兽躯犹如山崩,黑雾升腾黑气弥漫。   祸斗与犼相继惨死,只剩下行动速度最为缓慢的旋龟独自迎战明采薇。   此时明采薇身体上的烈焰还在燃烧,旋龟张嘴对着她又喷出一道黑水浪潮,晓得黑水剧毒无比,明采薇绕身闪避。   带着烈焰的她犹如一只烈焰凤凰,围绕着旋龟转了一圈,从旋龟身后持枪袭来。   旋龟迟重,来不及躲闪拱起立刻将身体缩进龟壳之中。   明采薇一枪刺在龟壳上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铮鸣,旋龟竟是毫发无伤。   如此绕着旋龟疯狂突刺,也不知出了多少枪始终撬不开龟壳。   见奈何旋龟不得,明采薇索性双足立于旋龟背上,先腾出手扑灭身上的烈焰,继而仰望鬼域穹顶,拔空飞起。   飞到最高处,折身反冲。   枪寒若星斗,其人也宛若随之一起化身星斗。   流星坠落燃烧的是自己,与万物俱焚。   旋龟龟壳坚不可摧,但此时明采薇手中的梨花枪已经身化流星。   枪尖刺在旋龟背上,枪身寸寸毁灭。   与此同时,旋龟的龟壳也绽放出无数决裂纹。   当梨花枪枪身损毁只剩下半截的时候,这坚不可摧的旋龟龟壳终于破裂。   龟壳破裂,旋龟脆弱的肉身失去了防护。   明采薇再次发力,半截梨花枪刺入旋龟体内,杀机爆发旋龟化为黑雾。   至此,五大阴兽相继伏诛。   五行阴极幽冥阵中,只剩下五团黑雾漂浮。   这五团黑雾分别代表巳土之气,辛金之气,乙木之气,丁火之气,癸水之气。   明采薇虚浮于空中,冷冷的盯着这五团绕身的黑雾。   她不明白为什么阴兽灵识全灭,五行阴气却依然萦绕不散。   直到下方棺椁之中传来一阵异动,仿佛有什么强大存在从沉睡中醒来。   继而五行阴气化为五道黑色流光,迅速向下涌入棺椁之中。   随着最后一道五行阴气涌入棺椁,五行阴极幽冥阵的阵法结界终于破灭。   鬼域消散,白云观又显露真容。   此时天色已经黄昏,明采薇迎着落日余晖缓缓落地,死死的盯着院子中央的神秘棺椁。   先前她刚进来时就从棺椁中感知到强烈的危机,此时棺椁吸收了五行阴气,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邪恶气息。   这股邪恶气息令明采薇感到几分熟悉,认真回想,很快她便想起来了。   这是属于鬼王的神念。   当初的鬼神宗也曾打开地狱之门,但鬼王却并未现身。   想不到为了对付她,阴神祖庭居然舍得牺牲五位护法长老,再次召唤鬼王。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这次居然成功了。   鬼王的神念何其强大,明采薇想不通阴山祖庭到底用什么容纳了鬼王的神念,令其跨越阴阳两界,从冥界来到人间?   就在她感到困惑难解的时候,棺椁轰然巨震四分五裂。   那些围在棺椁周围的阴山派弟子受到强大的神念冲击,惊惧欲逃。   可是面对如此毁灭之威,他们又能逃到哪里。   莫说肉身幸存,神魂都没能逃出,便已纷纷爆体而亡。   明采薇也受到这股强大神念的冲击,神魂惊惧,向上高飞数十丈方才稳住身形。   待到黑雾散尽,院中只剩下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身影。   熟悉的身姿,苍老的面容。   明采薇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棺椁中封禁的居然是法心道长。 第381章   幻境   明采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棺椁中封禁的居然是法心道长。   当她看向法心道长的时候,法心道长也在望着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微笑着望着她。   从法心现身开始,院子里的阴森鬼气全部消散,杀机也荡然无存。   望着法心道长的笑脸,明采薇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难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这个念头才一兴起,白云观又恢复从前。   地上的阴山派弟子的尸骨仿佛凭空消失,满地鲜血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法心道长就像和平时一样,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采薇姑娘,怎么还不下来?”法心道长向着明采薇招了招手说道。   随着法心道长的召唤,明采薇心底更加茫然。   这声音那么的亲切,的确是法心道长的声音,他的神情看起来那么的宁静祥和,难道自己刚才真的出现了幻觉?   修行到了一定境界,打坐的时候常会出现幻境。   并且修为越高,幻境越是真实,这时候要做的就是守住本心,守住自己的元气。   明采薇是杀伐之将,她的幻境通常和沙场有关。   难道自己方才真的入了幻境?   可是,自己明明并没有入定,而且这一天她都是陪着灵儿。   想起灵儿,明采薇忽然想到,灵儿在哪?   如果方才的战斗是幻境,那么灵儿应该还在白云观。   “道长,灵儿呢?”明采薇问道。   “灵儿,还不快出来,你采薇姐姐念你呢。”法心道长向着正殿喊了一声。   接着,灵儿就从正殿中走出来。   抬头望见明采薇,灵儿立刻露出兴奋的神情,拼命挥舞着小手,一边招手一边喊道:“采薇姐姐,你快下来陪灵儿玩。”   看见灵儿,明采薇心神全部松懈下来。   看来,自己方才真的是入了幻境,白云观风平浪静,哪里有什么阴山派的人。   从空中落地,明采薇向着灵儿走去。   正要伸手去牵灵儿的手,灵儿忽然后退一步,惊讶的说道:“哎呀,采薇姐姐的衣服怎么破了?”   明采薇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裙甲残破,还有多处烧焦,大腿上甚至还有几处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不止一次进入幻境,却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难道幻境中发生的事,也会影响到现实?   “快过年了,不如让灵儿再为姐姐画一副新的铠甲如何?”灵儿歪着头问道。   “也好……”   “姐姐跟我来。”   灵儿带着明采薇走进书房,书房中的画具像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墙上挂着一匹白布,桌子上放着调好的颜料。   一碗红色油彩,红的像血。   刚联想到血,接着明采薇的鼻子间就仿佛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明采薇心中再次示警,可是看见灵儿神情专注的忙著作画,又陷入困惑之中。   “你师父呢?”明采薇问道。   “师父下山给灵儿买好吃的去了。”   “哦……”   “采薇姐姐,这次我要为你画一身新装,你一定喜欢。”   “好,只要是灵儿画的我都喜欢。”   随着灵儿运笔如风,很快明采薇的形象就出现在白布上面,五官身材与她本人无疑。   唯有眉眼之间的神态,令她觉得有些陌生。   她是杀伐之将,天生带有几分煞气,但平时并不彰显,灵儿笔下的她煞气非常浓郁。   可是瞧着灵儿凝神专注的样子,她又不好意思提醒。   描绘出人形,接着灵儿开始给明采薇画铠甲,如同先前所说这身铠甲与她身上的截然不同。   她身上这身带的龙章凤草云纹,花团锦簇,虽是战甲却带着喜庆祥和气氛,就像是戏文里的武将花木兰。   而灵儿现在所画的铠甲,画着狰狞的兽纹,胸襟描绘的赫然是百鬼夜行。   兽纹,鬼纹为主题,左肩甲上蹲着饕餮,右肩甲上蹲着梼杌,饕餮和梼杌都是上古凶兽。   腰带是睚眦,战靴则是骷髅头,看起来格外阴森诡异。   开始明采薇就觉得画中的人令自己不舒服,煞气太盛,等灵儿把铠甲画完,这种感觉更重。   她不知灵儿为何要为自己画一副这样的铠甲,穿出去未免太过骇人,根本不像是人穿的。   不像是人穿的,难道是鬼穿的?   想到这里,明采薇忽然想起鬼神宗为杨婉晴敕封鬼兵大将的场景,瞬间惊醒过来。   当初杨婉晴身上所穿的铠甲,与灵儿所画的几乎如出一辙。   灵儿一直在白云观,根本没有见过杨婉晴,怎么会画出鬼兵大将所穿的铠甲?   很快灵儿就把铠甲画好,放下笔拍了拍手对明采薇说道:“新衣服已经画好了,姐姐快穿上试试吧。”   “灵儿,你怎么想起来画这样的衣服?”明采薇问道。   “怎么,难道姐姐不喜欢么?”灵儿笑着问道。   “喜欢……”   “喜欢就赶紧穿上试试吧,灵儿也很期待呢。”   听见灵儿的话,明采薇向着白布走去。   随着她的脚步,身影渐渐虚化,直到整个人全部消失在画中。   灵儿在她身后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看到明采薇整个人彻底入画,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瞧着画上的明采薇依然闭着双眼,灵儿说道:“姐姐快出来吧,不要让灵儿等的太久。”   “好……”   语毕,画上的明采薇眼皮子动了动。   眼看就要睁开,便在这时候,她手里的梨花枪突然暴起寒芒。   紧接着一枪刺入灵儿的心脏。   她人看似入画,其实只是穿过了画布,并未入神。   先前鏖战旋龟,梨花枪尽毁,此刻灵儿又画了一把梨花枪,正好为其所用。   灵儿正满心期待明采薇从画中走出,哪里想到明采薇会突施杀招。   猝不及防之下,被梨花枪刺穿了心脏。   一张脸开始变得扭曲,稚嫩的脸庞开始生出皱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耀起红芒。   头发变白,身躯也变得佝偻。   短短瞬间,灵儿就彻底变了一副模样,从孩童变成了一个鬼气阴森的老妪。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老妪生机断尽,眼神充满不甘和怨毒。   “这身铠甲我见过。”明采薇说道。   “明采薇,鬼兵大将是你的宿命,你根本逃不了。”   “是吗?”   “你,还有杨家那个贱人,你们都是被鬼王选中的女人,一个都逃不掉。”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是你们太过废物。”   语毕,明采薇杀机绽放,梨花枪瞬间将老妪的心脏绞成碎片。   老妪身死,亡魂立刻向外出逃。   明采薇又怎会给她逃离的机会,梨花枪寒芒吞吐,瞬息将其神魂冭灭。   杀掉老妪之后,明采薇走出书房,重新来到院中。   灵儿是老妪所幻化,但法心道长却不是,先前明采薇不确定,现在她已经肯定法心道长已被鬼王夺舍。   鬼王的神念十分强大,也只有法心道长这种高人才能承受。   “明采薇,你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   “他们在哪里?”明采薇问道。   话刚问出口,就见一紫衣人挟持着灵儿从院门外走进来。   同一时刻,满身血污的刘景烽也被人从后院带了过来。 第382章   清静无为   自祖地归来,我开始认真翻阅各种历史典籍,包括道藏神话传说。   共工是人所共知的邪神,撞不周山引发天塌地陷,导致众生万灵受灾,不知多少家园被毁,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年代都堪称罪恶滔天。   可是,如果共工真如人们所知的那样,老子又怎会为他写下道德经?   史书称老子西出函谷关,本不欲言,是在关令尹喜的再三恳请之下,才留下五千字的道德经。   以老子的境界,他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一个字都不会留。   林城大学藏书丰厚,趁着现在还未放假闭馆,我和楚馡驱车来图书馆查阅资料。   要进学校,我穿了便装,长发也用帽子遮。   楚馡也是青春靓丽的打扮,穿着一身运动服,马尾飘荡。   明明已嫁我许久,却还是从前那般青春朝气,神采飞扬。   楚馡本就是林城大学出来的学生,学生证随意一亮,门卫就放她进去,轮到我门卫多看了我几眼。   还好,楚馡及时挽住了我的手臂。   林城大学的图书馆我来过一次,先前查阅关于乌鸦坡资料的时候,吴老陪着我进来过,此番也算故地重游。   来时和楚馡说好,她自去查阅关于蚩尤的史书记载,我去查阅共工氏族。   真到了图书馆望着一堆堆浩如烟海的古籍,楚馡立刻皱起眉头,才翻了几页,就扶额抱怨:“相公,我头疼。”   我晓得她是最没耐心读这种枯燥的文献,丢了几本庄子的注解给她。   “好,庄子这人最有趣,我保证会认真读。”   庄子的确是诸子百家中最有意思,也最聪明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古往今来人类历史上最聪明的人。   曾经困惑西方哲学史的两大难题,全部都被他随手化解。   第一个难题是存在即虚无,人在百年前未生,百年后未有,那么这短短的百年生命对整个宇宙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问题看似简单,细思极恐。若再搭配宇宙毁灭假说,人这一生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但这个看似无解的问题,到了庄子这里就非常简单了,他直接用四个字就完全破解,这四个字叫做未始有物。   意思是,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存在,人又何必再庸人自扰探讨人生的意义?   第二个难题是叔本华提出的,说人生总是在痛苦和无聊之中摇摆,得不到痛苦得到了无聊。   这句话描述的是人性的本质,看似无懈可击,但庄子也早在两千多年前就给出了答案。   庄子曰,独来独往,谓之独有,独有之人,谓之极贵。   所谓人性,是建立在人是群居动物的基础上做出的分析,倘若一个人能够做到自给自足,能够真正做到独有,又怎会无聊和痛苦呢?   楚馡看庄子看得津津有味,我在这边翻阅关于共工的历史文献。   关于共工的记载,权威考证出自《楚辞.天问》、《淮南子。原道训》、《淮南子。天文训》、《补史记.三皇本纪》等书。   从这些书中能大致得出这样一个共知的结论,共工与颛顼争帝,引发了一场大的战争。   共工不敌颛顼,为泄愤撞倒了天柱,引发了大的洪水,祸及亿万生灵。   战争以共工的失败而告终,失败后,共工一族被诛杀绝嗣。   但从这场洪水浩劫来看,共工的确无愧于邪恶凶神之名,简直就是人类的罪魁祸首。   历史文献翻遍,也没找出几个人愿意为共工平反,只有在地方民俗中,有将共工称之为人皇的说法。   说共工也是三皇之一,功盖五帝。   正自翻阅着资料,楚馡同学指著书页上的一段话向我提问。   我接过书看了一眼,这一页写的是庄子外篇的一则寓言,说一个人如果要去隔壁县城,他的父母就会给他准备一天的干粮。   若要去百里之外,他的父母会给他准备三天的干粮。   若要去千里之外,他的父母就会提前半年为他准备干粮,至少会给他准备三个月的干粮。   这个寓言看似直白,其实庄子真正要讲的是造化。   我常说庄子这个人非常积极正能量,是因为无论在佛家还是道家典籍中,都充斥着大量的宿命论观点。   认为人的命运是注定,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但庄子却认为造化是偏向人的,待人之亲犹如亲生父母。人之所以会遇到种种困境,是因为困于心迷于情。   就拿这个例子来说,寓言中人要去的三个地方指的是本心的志向。   若一个人的志向仅在隔壁县城,那么造物主就不会给他超过他所需之外的能量。   一天的干粮,就是造物主所赋予他的能量,因为你压根就没打算走多远。   将道理和楚馡说完,她又立刻提出第二个问题:“相公,按照你的说法,本心志向越高,得到的能量就会越强喽?”   “是啊,在逍遥游中就已经写过一次了。”   “这样的话,岂不是人人只要发大宏愿,都能获得天大的造化机缘?”   “不是,你要知道,能力越强相应的责任也就越大。从修行上讲,遇到的劫数也就越凶险。”我解释道。   “这样看来,志存高远也未必是好事啊,难怪道德经中反复说清静无为。”楚馡点点头说道。   “傻瓜,无为不是没有作为,无用也并非没有用处。”   “我体会不到,不如你演示给我看看?”楚馡给我出了个难题。   “就在这里?”我问道。   “嗯。”楚馡笑着点点头。   “好,今天就给你看看,什么叫做清静无为。”   临近年关,学生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图书馆中看似人满为患,真正专心读书的却找不出几个,一团嘈杂。   刷手机,聊天的,谈情说爱的。   邻座的小胖子看书倒是很专心,看得却是金瓶梅。   我环顾四周,拧开水杯倒了一杯水,蘸了点茶水在书桌上写下一个静字。   静字最后一笔写完,嘈杂声音渐消。   小胖子没坚持多久,就扔掉金瓶梅,换了一本道德经,一副贤者时间模样。   楚馡看得瞪大眼睛,问道:“相公,你是怎么做到的?”   “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这句话出自庄子,说的却是老子的境界。   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   无为说的是静,静到极致就是动到极致。   手挠一指,四方之民俱至,随意一个念头,就宛若晴天霹雳。   我在桌子上写下一个静字,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却已经向大道表达了我的诉求,我的念想。   此时我人在道中,念想很快得到回馈,化为无形之力瞬间造化于这方天地之中。   这图书馆中都是普通学生,又哪里能与大道抗衡。   楚馡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我们挨在一起,她当然晓得我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释放神念,也没有使用任何操纵人心的术法。   “楚小乖,现在可懂什么叫做清静无为?”   “似懂非懂,余生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好说……”   在楚馡面前显露一手,正暗自得意,手机忽然震动。   按下接听,张雅涵立刻问道:“谢鸢,你人在哪里?”   “我在林大图书馆,有事?”   “白云观出事了。” 第383章   与造物主同游   张雅涵在电话中告诉了我三件事,纯阳丹出关,青城召开道门大会,白云观被道藏除名。   白云观一直与我亲近,君师宴上白云观是道门唯一一个赴宴的道统。   我与刘景烽兄弟相称,法心道长是我救命恩人,灵儿曾被我所救,明采薇能够凝聚真形也是拜灵儿所赐。   白云观很小,只有这三个人。   而这三个人,每一个都与我有着莫大的因果牵连。   张雅涵一边开车一边和我通话,电话挂断她的人已经来到林城大学门口。   “白云观现在形势如何?”我问道。   “紫微阁无意中监控到青鸾山气场异动,在我来时也只推演出此事或许和阴山祖庭相关。”张雅涵说道。   果然是阴山祖庭,我就想着道门还未有大动作,而且马上就过年了,谁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兴风作浪。   鬼神宗因我而覆灭,阴山祖庭与我有血海深仇。   “紫微阁没有出手干预?”   “已经派人前往调查,现在人还未赶到。”   “不用再派人了,给我安排一架直升机,我亲自去解决。”   “谢鸢,直升机飞不到青鸾山。”   “能飞多远是多远,现在就安排,我要回听雨小筑一趟。”   “做什么?”   “取刀。”   简短和张雅涵交待几句,我和楚馡立刻上车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听雨小筑。   许是晓得白云观对我很重要,张雅涵办事效率惊人。   楚馡才帮我把刀捆好,直升机已经飞过听雨小筑上空,落在后山山顶。   我欲御风而去,看到楚馡满脸关切的望着我。   “一起去?”我问道。   “真的?”楚馡用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   “当然……”   “我就知道相公舍不得丢下我,等我取刀。”   楚馡以最快的速度回房取了魔刀,抱着妧妧亲了一口,便和我同时御风而起飞向后山。   登上直升机,张雅涵已经在等我们。   “谢鸢,阴山祖庭这次有备而来,你小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张雅涵说道。   “不是调虎离山,阴山祖庭这次根本不是为我而来。”我说道。   “不是为你,白云观值得阴山祖庭大动干戈?”张雅涵不解的问道。   “明采薇在白云观,她才是阴山祖庭这次行动的目标。”   听我这样一说,张雅涵顿时反应过来:“难怪白云观至今局势不明,看来一定是明将军拖住了阴山祖庭的人。”   话刚说完,明采薇收到来自紫微阁的讯息,脸色微变。   见她神情有异,我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笼罩在青鸾山上空的不明气场已经破了,但阴气依然极重。”张雅涵说道。   “打开机舱,我现在过去。”   “谢鸢,这里距离青鸾山还有五百里,你怎么过去?”   “飞过去,时间来不及了。”   乘务开舱的功夫,我对楚馡说道:“馡,你神念未济,怕是飞不了这么远,先随着直升机走。”   “嗯,你自己也要量力而行,莫要给人可乘之机。”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语毕,我从舱门一跃而下,御风而行飞入黑暗之中。   六百里远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只靠我自己的神念之力远远不够,必须以身合道借助大道之力帮助。   狐女令我晓得本心合道的玄妙,之后我便常常让自己进入这种玄妙的状态中。   当下我一边御风飞行,一边不断减弱神念对身体的掌控,好让本心迅速进入极静的状态。   庄子说静而圣,动而王。   本心越是静,外在所表现的动就越强大。强大到极致,就是老子的神龙境界。   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   随着我本心越来越空寂,身体不仅没有因为失去了神念支撑而下坠,飞行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因为这时候主宰我身体的已经不是神念,而是大道。   大道感知到我本心的诉求,而我的本心也感知到了大道的存在。   身体不存,乃至神魂不存,一切意识不存。   但我却没有因此失去对外在的感知,反而变得思虑通达,耳聪目明。   只因这时候我所看见的,也是造物者所见的。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与造物主同游,如乘乎莽渺之鸟,游乎六极之外。   前所未有的体验,超越了我从前所有在道中的感受。   但见山川河岳如勾线,天地磅礴走泥丸。   风景流转,时光仿佛只过了一瞬,又像是穿越了千万年。   当我因为一道浩大的神念惊醒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飞到了青鸾山之巅。   站在山顶眺望白云观,只见尸横遍野,满地流血。   法心道长对准明采薇五指张开,神情狰狞可怖,明采薇面容痛苦扭曲,双眼充满了绝望。   灵儿眼泪纵横,刘景烽浑身浴血,神情麻木恍若死人。   只瞧一眼,我便看出法心道长是被鬼王夺舍,正在用五阴炽灼烧明采薇的阳神。   我曾用神火炼尽明采薇的阴滓,令其群阴剥尽,从阴神变为阳神。   现在鬼王要做的是将她的阳神炼化归虚,重堕无间地狱。   一旦成功,明采薇将永远失去自我,沦为饿鬼道的复仇工具,永生永世见不得半点光明。   我从未见过身世比明采薇更加凄惨之人,亦从未见过有谁比她更向往光明。   她曾说从我的精血中看到了一片星空,现在她眼中的星光已经黯淡,仿佛再也没有一颗星辰肯为她垂照。   无尽恚怒从我心头升起,虚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时间只有一瞬,即便我御风飞行也来不及挽回明采薇的命运。   现在我所能做的是对准鬼王斩出我手中的刀。   刀意狂乱,风从四面八方向我凝聚。   虚境中洪水滔天,仿佛随时会冲垮虚境,毁灭天地万物生灵。   终于,当刀意再也无法提升。   当我的手再也无法握住长刀,亦无法遏制属于共工的滔天怒火。   一刀斩出,苍穹乍裂,大地惊雷。 第384章   五阴炽   当明采薇重新来到院中的时候,她终于确定方才所经历的都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不知道刘景烽经历了什么,神不在位,似乎连七魄也受到损伤。   心里猜测,或许开始鬼王选中的人是刘景烽,他那么的年轻,而法心道长已经是风烛残年。   可惜刘景烽修行尚浅,他的虚境受不住鬼王的神念。   瞧了刘景烽一眼,明采薇又看向灵儿。   灵儿则是只剩下恐惧和担忧,关切的望着她,为她默默流着眼泪。   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不久前还满心欢喜,嘴角现在还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白芝麻,吃糖葫芦时沾上的。   明采薇一直觉得灵儿是她的福星,是她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阳光之下。   身上所穿的裙甲也是出自灵儿的手笔,明明是战衣却像是吉服,花团锦簇,吉祥如意。   不见鬼王,她还不晓得阴神祖庭为何而来,现在她心里已经很清楚,是自己为白云观带来的灾祸。   如果不是她,法心道长根本就不会死。   鬼王不是明采薇所能对付的,无论境界还是念力,都不是她所能匹敌的。   晓得自己劫数难逃,现在她只担心一件事。   “你能不能放过他们?”明采薇望着鬼王问道。   “要放过他们也可以,只要你肯臣服于本王。”鬼王微笑着说道。   “我已是阳神。”明采薇说道。   “只要你肯答应,我自有法子让你重新变为阴神。”   “我宁可死。”   “你觉得本王会给你求死的机会?”   “一个人若想只死,总有法子办到的,反而活着才更难些。”   “明采薇,死亡并非命运的终结,而你的命运早已注定。”   语毕,鬼王忽然对着伸出五指。   明采薇本能的想要反抗,可她发现她根本就动不了。   这是鬼王的意志,这是来自上位者的神念威压。   她想忘却生死照见本心,好摆脱鬼王的神念桎梏,可就在她想要这样做的时候,心脏传来一股剧痛。   痛楚难当,像是把心放在烈火上炙烤。   明采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她可以做到从容的面对生死。   生前就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难,死后更加淡然。   但这一刻她的意志开始动摇,这种苦超越她从前所受的一切苦难和煎熬。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意志会变得如此脆弱。   极致的痛苦中,她的情绪开始失控。   曾经所受过的一切苦难,此刻又历历在目。恨意翻涌,掺杂着她未曾言说的对命运的诅咒。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欺负她整年没有吃过肉,故意端着一碗红烧肉在她面前吃,吃的满嘴流油。   那时候采薇还很小,怎经得起诱惑,只好拼命的吞咽口水。   现在这一幕在脑海中重现,她忽然发现她当时馋的并非是小孩子碗里的红烧肉,而是小孩子本人。   她对他充满了憎恨,恨不得将他生吞入腹。   当这个想法在她心里诞生的时候,明采薇感到震惊,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难道这真的是自己当时的心情?   不,不可能,她是那么的善良,怎会憎恨一个人,何况又只是个孩子。   接着画面一转,长大的明采薇在照顾不听话的弟弟吃饭,弟弟平时也很懂事,可这天也不知怎地非要她买玩具枪。   明采薇怎么哄都哄不好,忽然一巴掌抽在弟弟脸上,瞬间浮起五个手指印。   弟弟吃了这道耳光,一下子像是被打傻了,怔怔的看着她。   明采薇也看着弟弟,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对弟弟动手,打的还是那么的狠。   无论多苦她都没有抱怨过,可她真的没有抱怨过么?   画面轮回在明采薇心底浮现,她清晰的看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把弟弟妹妹抛弃过一万次,原来自己曾经那样狠毒的诅咒过整个村子里的人。   在得知自己得了绝症的时候,她曾在无数个黑夜里疯狂。   疯狂的诅咒着一切,特别是看到弟弟妹妹从学校归来的时候,为什么得绝症的是她而不是他们?   在弟弟妹妹遭遇车祸的时候,明采薇心底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痛苦而是痛快。   是啊,都要死了。   我死了你们也死了,黄泉路上好作伴……   画面闪烁到这里,明采薇的心被邪恶和憎恶彻底占据,她觉得自己原来是那样的丑陋。   难怪命运会降罪于她,因为她本就是阴暗恶毒的人。   这种人只配永远活在黑暗幽土之下,与丑陋邪恶的爬虫为伍,死后也当下十八层地狱。   明采薇的神情变化逃不过鬼王的眼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鬼王很清楚。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现在明采薇所受的正是第八苦,五阴炽。   人有色、受、想、行、识五阴,人的一切行为都受这五阴的主宰。   同时人还有贪嗔痴三毒,三毒依附于五阴而存在。   鬼王现在所做的是,就是将贪嗔痴三毒化为业火,灼烧明采薇的五阴。   令其忘记一切的美好与良善,将心底的恶念全部激发出来。   当明采薇的心彻底被邪念和憎恶所占据的时候,属于阳神的光明也会被黑暗吞没。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憎恶到极致,试问还有谁能够带来救赎?   随着五阴炽的燃烧,明采薇的心在不断的下沉,她忽然发现光明才是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因为光明会照见一切丑陋。   她的心沉入黑暗,眼中也再看不见半点光明。   直到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她曾得到过那个人的一滴精血,从那滴精血中望见了星空。   那是何等璀璨的星空,浪漫而唯美,凝结世上所有的美好与希望。   若能行走于光明之下,又有谁愿躬耕于黑暗之中?   可是那么美丽的星光,应该去照耀更加美丽的心灵,而她是一个邪恶而丑陋的人。   于是,昔日的星空在明采薇眼中一闪而没,她不再反抗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明采薇决心臣服于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忽然有一股浩大无匹的刀意降临。   长刀斩破黑暗,犹如闪电划破夜空。   当明采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鬼王已经不见踪影,先前立足之地已变成天堑鸿沟。   她抬头向上,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采薇,星光永远为你而闪耀,因为你有一颗美丽的心灵。”   听见这句话,明采薇瞬间泪流满面。 第385章   大宗师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即使是圣人也不例外。   从五阴炽中解脱,明采薇犹自没有从自我厌恶的梦魇中解脱,直到悔恨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于泪光中,再次看到了星光。   明采薇怔怔的望着天空,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前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每次见面他都好像都会有新的变化。   她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那时候她是个被困在出租房中的一缕幽魂。   赖着不肯走,也不知要去哪里。   忘记了前生,也不晓得余生该怎样渡过。   她渴望尘世的灯火,渴望能够行走在阳光之下。   但身为阴灵,她只能躲藏在幽暗逼仄的房间里,只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才敢出来透一口气。   那时候的他能量并不强,仅仅有师道修为。   既没有君师气场也没有通神刀法,靠在民俗街为人占卜寻物为生。   她见他好欺负,就想着半夜溜出来吓他。   而他似乎也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特意在窗户上挂了一串铜钱示警。   于是她便拨弄着弄钱,发出叮叮当的响声。   想起他们初见时的那一幕,明采薇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微笑。   那时候的他多么单纯,就像是一条沟渠。   虽然清浅,却可以照见人心。莫名奇妙的出现,又莫名奇妙的取得了她的信任。   乌鸦坡之战,她为凌长宵所禁锢,成为封鬼将的不二人选。   她不想做鬼将,却又没有办法拒绝。   就在她决定向命运臣服,彻底堕入黑暗之时,他用一滴精血让她照见了星空。   那是何等璀璨的星空,浩瀚如海。   后来她随着他经历很多事,看着他致命遂志,又见他为爱癫狂。   端午节中,她看着他为别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她以为光明终将离她而去,他所带来的星光也不过是流星,转瞬即逝。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他。   直到今天,当她的心再次跌入无底深渊,当她以为不会再有星辰肯为她而闪耀的时候,他御风而来,一句话让她泪流满面。   采薇,星光永远为你而闪耀,因为你有一颗美丽的心灵。   只因这句话,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信念被唤醒,明采薇终于挣脱了命运的枷锁。   当她再次回想前世的时候,她发现她没有做错过一件事。   她不曾害过任何一个人,她曾打过弟弟一巴掌,事后她哭了一整夜。   那些背地里留下的泪水,亦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流。   命运的确赐予她一杯毒酒,令她肠穿肚烂,生前受尽其苦,死后亦不能解脱。   直到她将这杯毒酒倒入大海,才算彻底打破命运的诅咒。   ……   照见本心后,明采薇看向刘景烽。   此时刘景烽已经恢复了神志,但神魂依旧处于极度虚弱状态,神情麻木的望着天空。   在刘景烽身后还站着两名阴山派弟子,此时两人正在关注着空中的战局。   乘其不备,明采薇闪电般的出手,将两人全部杀死。   失去了挟持,刘景烽身体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双眼依旧盯着空中法心道长的身影。   看着刘景烽凄惨的模样,明采薇忍不住说道:“烽兄,节哀。”   “为什么要节哀?”刘景烽怔怔的问道。   见明采薇不回答,刘景烽又连声问道:“死的是我师父,我为什么要节哀?”   刘景烽越说越激动,从地上站起来抓住明采薇的胳膊,瞪着眼睛继续追问:“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节哀?”   “烽兄……”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失去了什么,你若懂你就不会劝我节哀。”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望着刘景烽崩溃的脸,明采薇想说她何尝不懂失去至亲的感受?   只是这时候的她已经不忍再多说半个字。   刘景烽发了会儿疯,又松开了手,低声对着明采薇说了句对不起。   尽管心中悲痛的无以复加,但他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神智,只因战斗还未结束,还不到他恸哭的时候。   “采薇姑娘,你还有余力救灵儿么?”刘景烽问道。   明采薇摇了摇头。   她方才遭五阴炽热煎熬神魂,神魂受了重伤。   挟持灵儿紫衣人有通神修为,她可以拼尽全力杀了他,却无法保证灵儿的安全。   “看来,只看谢鸢能不能打败鬼王了。”刘景烽说道。   “他有机会么?”明采薇问道。   “我不知道,关于他的事我从来不算,算也算不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站在那里静静的关注天上的战局。   先前刘景烽沉浸于悲痛中无法自拔,直到这时候才开始将视线转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身上。   他们因为百子图而相识,一起经历过黄泉童子,乌鸦坡之战。   后来他忙着教灵儿入道,没有再继续与他同行,关于他的故事渐渐的都成了传说。   有时候刘景烽心里也懊悔,错过了太多精彩的传说,也错过了太多的机缘。   可是想想他所经历的那些事,结下的那些仇,又令他打从心眼里发憷。   鬼神宗,闾山派,青城派,神霄派。   这些仇家中,随便哪一家是白云观能够招惹的起的?   而他不仅招惹了,结下的还都是血海深仇。   开始还可以说,他是依仗着李寒清的威名才敢如此肆意妄为,直到覆灭鬼神宗之战的开启。   关于这一战的内幕并未对外披露太多,但刘景烽却是知根知底的,称之为惊天地泣鬼神毫不为过。   刘景烽曾问过师父,为什么他的修为可以精进如斯,难道他是神仙转世?   师父告诉他,神是对他的贬低。   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神,而是得道的人。   此刻天空之上鬼王凶焰万丈,幽冥鬼气封锁天幕,冥雷滚滚,仿佛随时可以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可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气定神闲,仿佛所面对的不是鬼王而是一只孤魂野鬼。   这要修到什么境界,才可以做到如此气定神闲?   心底刚升起这个疑问,恰好明采薇也正好问出了这句话:“烽兄,你能不能看出谢鸢现在到了什么境界?”   刘景烽认真思索了很久,摇了摇头说道:“此时的他无法用境界来形容。”   “什么意思?”明采薇又问道。   “因为他人在道中,正在与大宗师同游。” 第386章   大宗师的刀   大宗师指的不是一个人,指的是造物主,道生万物,是以大宗师指的就是大道本身。   与大宗师同游,摒弃一切外物的干扰。   此时境界已经空无,本心不系万物,亦不为万物所累。   我现在的确可以做到与大宗师同游,但我却无法做到谷神不死。   心是看客心,人依然是局中人。   做不到谷神不死,就无法动用大宗师的谏教生杀手段。   这一世,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太过脆弱,虽然找回了本心,却空有满腔恚怒而无大神通可用。   只论境界,鬼王也是合道。   但它是阴魂合道,不知在冥界磨炼多少年,神念磅礴无尽,神魂亦强大非凡。   先前我一刀斩得他方寸大乱,现在他已开始重新掌握局势。   这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境界上超过了山神,神威更远在山神之上。   鬼域之战中我已见识过鬼王的神威,未曾现身就已孕育毁灭众生之威。   现在他夺舍法心道长神魂莅临此间,毁灭之威更具压迫感。   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手段应对,与大宗师同游令我解脱了心境,不再受到鬼王的气场干扰。   这样就会令我更加专注的投身与战斗中,将长刀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谢鸢,你的到来对本王来说是一场惊喜的意外。”鬼王说道。   “何喜之有?”我问道。   “你背负冥界的诅咒,本王若将你杀了会获得冥界意志的认可,或许还有我证鬼帝的机缘。”   听鬼王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将我与前世联系起来。   他只提到了冥界的诅咒,却没有提及冥界诅咒的由来与我斩断忘川河有关。   冥界意志存在于冥冥之中,只能感召却不能言说。   若给他晓得我便是前世斩断忘川河的人,只怕他也无法做到如此淡定。   可惜,我至今无法与前世通连。   空有长刀在握,却斩不出前世那样的刀法。   冥雷在我头顶上空凝聚,鬼王眼中雷火闪耀,这是一个掌握着强大雷法的鬼王。   说不得这次鬼王能够以神魂降临人间,背后也离不开神霄派的运作。   神霄派现在修行的雷法以冥雷为主,舍弃道门尊严,甘为冥界的走狗,鬼域中的地狱之门就是出自神霄派的手笔。   阴山祖庭毕竟是左道,没有神霄派的暗中参与,他们也不敢来白云观动手。   双方都在凝聚战意,鬼王并未对我存轻敌之心。   雷霆奔走,刀意狂涌。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此时已经入夜,惊雷滚滚响彻百里。   长刀因为刀意的灌注而颤动,我将本心与刀意融合,携刀与大宗师遨游。   来时我乘乎莽渺之鸟,渺天地万物如泥丸。   此刻刀意也借来几分大宗师气魄,尚未出刀,已带天地肃杀之象。   虚境中更是洪水滔天,刀意随着洪水暴涨,仿佛没有止境。   直到我的手再也无法掌控手中的刀,连神魂都为之颤抖,我只能暂时止住虚境中洪水,不能任由它疯狂。   “谢鸢,你的命运结束了,感受来自冥界意志的愤怒吧!”   语毕,鬼王抬手一指,顿时一道雷龙从上空的冥雷之海中昂首飞出,咆哮着向我飞来。   冥雷所化的龙为黑龙,狰狞丑陋,散发着强大的邪恶气息。   黑龙咆哮,龙首张开犹如深渊。   博山巍峨犹如千万把利剑,龙鳞大如车盖,闪耀着雷霆光泽。   只这道雷龙,就足以与山神所显化的龙躯相提并论,而雷龙却不止是一条。   这条雷龙方跃出雷海,鬼王弹指间又将五条雷龙唤出雷海。   古人以六龙代表太阳,乾卦以六龙取象。   此刻六龙代表的是冥界意志,阳极而生阴,为六条阴龙。   阳龙为干,阴龙为坤。   乾坤颠倒,阴阳逆乱,此为地发杀机之兆。   修为到了鬼王这种境界,一息一念就有法天象地之威。   电光火石间,第一条雷龙就已呼啸而至。   鬼王以六条阴龙来杀我,我只能以六条阳龙来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待雷龙近身,我一刀斩破虚空,取潜龙无用卦象,连人带刀遁入虚空之中。   雷龙失去目标,张嘴对着我藏身之地喷出一道雷火。   我从虚空中破形而出,身体向着天空飞去,这条雷龙向我追袭而来。   等我的人飞到天极高处,以亢龙有悔之心,回首一刀斩出。   亢龙阳极盛也,这一刀更是早已酝酿多时。   但听轰然一声巨震,雷龙博山瞬间崩裂,刀势依旧一往无前,从龙首一路斩向龙尾。   雷龙爆裂,化为滚滚电光。   一刀斩灭这条雷龙,其余五条雷龙先后袭来。   我一刀屠龙,长刀的刀意再次暴涨,虚境中的洪水也因此失去了制衡,若不能宣泄虚境随时都有破碎的危险。   当下我再也无暇去引动乾卦玄机,对准五条雷龙一口气斩出五刀。   五刀出手,引发五场雷霆风暴。   强悍无匹来势汹汹的雷龙,逐一被刀罡斩破,天空只剩下破碎的电光。   我自己都未想过,大宗师的刀意会如此狂暴,更没有想到大宗师竟然会与我虚境中的洪水相合。   六龙转瞬即死,鬼王赫然变色。   何止是他心惊,我自己也深深为大宗师的刀意震惊不已。   这绝不是我现在的修为所能使用的刀法,虚境中狂乱的洪水也在不断警告我,虚境即将崩溃。   我不敢再继续拖延战局,神念锁定鬼王,携刀来杀。   鬼王急忙召唤雷龙抵挡,可是没有一条雷龙能与我的刀抗衡。   雷龙不断的显化不断的破碎,直到上空的雷海耗尽所有,天空之上再无冥雷闪耀,鬼王终于露出畏惧之情。   我晓得他还有无上神威未用,只是法心道长的身躯撑不起他浩大的神念。   现在死亡瞬息将至,鬼王只能舍弃法心道长的身躯,神魂出窍。   伴随着一声盛怒至极的怒吼,鬼王化为一道黑气从法心道长体内飞出,随后法心道长的身体从空中坠落。   黑气在空中变幻不停,感召四方阴气以及此地新死的怨灵,最终化为一个头戴帝王冠冕,身穿玄甲的魁伟男子,阴狠怨毒的怒视着我。   我将他从法心道长体内逼出,代表他已经失去了滞留人间的资格。   即便天道不涉,道门也绝不能再睁只眼闭只眼。   “谢鸢,你死定了。”   “我觉得与其操心我的生死,不如好好想想自个儿还能不能返回冥界。”我说道。   “就凭你,还没有留下本王的资格。”   “如果再加上一个我呢?”   语毕,楚馡破空而至。   魔刀煞气无双,而她的人在来时便已魔神附体。 第387章   狂澜   我从谢家祖地归来,历经狐女得道机缘,体悟与大宗师同游之妙,心境提升一大截。   令我惊讶的是,楚馡在家足不出户,境界也有了巨大的提升。   鬼域中,楚馡是靠着不断的叠加杀意,又从九黎幡中汲取蚩尤意志,方才如魔神附体大杀四方。   可现在,她只有一把魔刀,魔刀也未曾杀生,竟然瞬间化为神魔。   这只能说她已经照见了本心,以前她还为虚境中的星子被黑暗吞噬而担忧,现在她已经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晓得自己身怀魔君血脉,若能斩断自然极好,既然斩不断又何必要斩?   庄子曾在书中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楚国公子牟是个一心向道的人,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打坐修行,希望可以明心见性。   开始的几个月公子牟的确做到了心如止水,后来心中就起了杂念,一直挂念着庙堂之上的事。   于是公子牟就去问瞻子,我这样心绪不宁该如何。   瞻子说,重生则轻利,如果你的一切都是尊重你生命的,就会看淡功名利禄。   公子牟说,你说的这个道理我懂,但我就是做不到。   瞻子立刻斩钉截铁的告诉公子牟,如果你无法战胜自己内心深处的念头,就去顺从。   这个道理叫做不胜则从,如果不能放下,还要强迫用克制自律斩断内心深处的念头,就是对生命的双重伤害,无疑于雪上加霜。   因为念头本身是一种伤害,克制和自律本身又是一种伤害。   夫神明者好和而恶奸,如果一个人心乱如麻,神明就不会处于正位,这样的人是决计过不好一生。   君师宴上,楚馡还没有下定决心以魔自居,有名而无实。   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并没有把自己当成魔头,是道门口口声声为她坐实化魔之名。   现在好了,楚馡选择了接受。   如此以来,楚馡的战力修为也随着她的本心入魔而暴涨。   鬼王先前已经被我的刀意所惊,现在楚馡赶来,望着无论是杀机还是气场都不在我之下的楚馡,由不得鬼王不暗暗心惊。   不过他到底是鬼王,神魂强大非凡。   辨识出楚馡的身份后,鬼王冷冷的望着她说道:“是你……”   “你晓得我是谁?”楚馡问道。   “鬼域中灭杀我饿鬼道凶神罪魁祸首,你已被冥界意志诅咒了。”   “哦,我还以为你很清楚我的身世,原来你指的是这事,不错,饿鬼道的凶神的确是我杀的,至于那什么冥界意志诅咒,本姑娘从未放在心上。”楚馡说道。   先前我也以为鬼王是记起了楚馡前世的事,现在看来他并不知道。   至于楚馡的魔君血脉,就更加无人知晓。   “很好,今天本王定要将你们这对狗男女挫骨扬灰,死后神魂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冥界恶犬谁给你的资格来人间狂吠,有什么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吧。”楚馡骂道。   鬼王勃然大怒,杀机锁定在楚馡身上。   双手黑光闪耀,周身黑雾缭绕,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和冥界意志沟通。   随着鬼王的咒语,一个黑暗虚空漩涡出现在他眼前,接着鬼王伸手向漩涡中一抓,从中抓起一条巨大的锁链。   锁链绵绵无尽,漆黑沉重,仿佛没有尽头。   随着锁链被不断的拉出,腐朽的铁链上挂满了残肢烂肉,还依附着无数残魂怨念。   就好像这锁链是他从地狱中抽出来,势要将生魂拘入地狱中。   鬼王一手将锁链从虚空漩涡中抽出,又把另一只手伸进去抓出一方黑石。   黑石三寸见方,上面刻满了殄文。   小小一方黑石竟似蕴含着千万道怨念,散发着无尽怨毒之意。   无论是黑石还是锁链都是鬼王的本命法宝,只有本命法宝才能感知到主人的召唤。   鬼王越界而来,法宝威力太强并未随身携带。   直至楚馡现身,他才不惜耗费海量神念打开阴阳两界时空通道,将本命法宝从冥界召回。   将两大本命法宝从冥界召回后,黑色虚空漩涡缓缓闭合,继而凭空消失仿佛未曾存在过。   手握两大法宝,鬼王气息神念为之一变,整个人更具压迫感。   战意汹涌澎湃,宛若镇狱冥王。   先前的他以神魂显化,就已非我能敌,此刻的他战力更胜从前。   不是我和楚馡托大一定要给鬼王召唤本命法宝的机会,而是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永远留在人间。   只有让他看到胜利的希望,他才有胆子与我们决一死战。   否则如果他一心想逃,我和楚馡根本留不住他。   法心道长是我救命恩人,此人夺舍法心道长在先,又以五阴炽灼烧明采薇的阳神。   只这两桩罪过,我就绝不会允许他活着从人间离开。   鬼王召唤本命法宝之时,楚馡已将自己的战意提升到极致。   她穿了黑色紧身衣,与黑刀在夜空中融为一体,长发随风狂舞,澄清美眸杀意翻滚,眼底仿若有火焰在燃烧。   面对强大的鬼王,楚馡眼中毫无惧意。   她和我一样的心思,杀心甚至比我还要坚决,因为这是属于魔的本性。   我们鬼王,三人分列三方。   各自将杀机提升到极致之时,空间已经彻底破碎。   阴阳不分,五行紊乱。   合道境界的战斗,拼的就是天地交征,杀的就是阴阳两断。   鬼王手握两大本命法宝,先朝我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乎是在嘲笑我们的不自量力。   接着,他突然抄起锁链,抽向楚馡。   这锁链阴气深重,噬魂夺魄,一旦被扫中不仅尸骨无存,神魂也会顷刻打散。   楚馡晓得厉害,锁链近身时候,身体向后平仰躲开。   锁链贴着她的面门扫过,未等楚馡稳住身形,锁链突然掉头。   犹如毒蛇一般,又从她后背反噬而至。   面对如此阴狠诡诈的变招,楚馡像是早已算到,头也不回,反手一刀斩出。   魔刀与锁链交锋,犹如惊雷炸裂。   楚馡刀意强盛,可这锁链势大力沉,并非单刀所能抗衡。   魔刀被震的几欲脱手而出,身体也被带的失去了平衡,气血翻涌酥胸起伏不定。   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喷出半口淤血。   一招就重伤楚馡,鬼王的神情越发狰狞残忍,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抖动锁链再次扫向楚馡,同时又向她向她祭出黑石。   黑石只有方寸大小,却带有千军万马的煞气,迎风暴涨瞬间化为一座高大的石碑。   一道锁链就已令楚馡受伤,石碑中蕴含的毁灭杀机更非她所能承受。   便在石碑破空而来之时,我瞬间移形换影,双手握着长刀,一刀斩向石碑中央。   此时我虚境中的洪水已经势如疯狂,再也无法约束。   一刀斩出,石破天惊。   石碑被我一刀斩碎,而我的人也被强大的冲击力反噬的七窍流血,神魂欲裂。   鬼王法宝被毁,发出一声怒吼。   接着就看见残破石碑中涌出无数道鬼影,那些刻在石碑上的殄文化为阴兵鬼将以千军万马之势向我杀来。   阴兵鬼将我自是无惧,但此时我神魂未稳,被这万军煞气一冲直接从空中跌落。   还没等我重返战局,鬼王挥手一招,千军万马化为狂澜向着楚馡席卷而去。 第388章   共工之怒   千军万马瞬息将楚馡的身影吞没,随后鬼王也手持锁链杀入狂澜之中。   他自始至终要杀的人是楚馡,不是我。   鬼王精通算计,晓得魔只会随着战斗变得越来越疯狂,所以才想着先解决楚馡这个祸端。   我没有低估鬼王,却没有想到战斗会以这种局势上演。   在道中要忘却生死时空,我能忘记自己的生死,却无法不为楚馡的生死忧虑。   此时我人被千军万马煞气重伤,方才一刀斩碎石碑震得神魂失守,虚境滔天洪水也荡然无存。   关情则乱,我越是急着救楚馡脱困,越是无法迅速凝聚战意。   本心失守,大宗师也离我而去。   我努力搜寻楚馡的身影,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可这千军万马鬼影幢幢我根本看不到她的人。   不,这样下去我和楚馡都会死。   我晓得楚馡情况危急,却不得不闭上眼睛将神念转移到虚境。   此时神魂和身体都无法帮我,心境的崩坏也令我与大宗师失之交臂,唯有虚境中的识神能够帮我。   从前我不晓得识神的来历,现在我已经清楚,识神便是当初共工降世之时垂照在他身上的那颗寒星,亦是他的本命星辰。   不管经历多少世,只要生命没有终结,所发生的一切事识神都记得。   此时虚境中滔天洪水已经退却,不周山水落石出。   望着高大的不周山,我心中再次浮现那个问过自己千万次的疑问,共工为何要撞倒不周山?   不周山是擎天之柱,撞倒不周山引发天塌地陷的大洪水,祸及亿万生灵。   这是何等沉重的罪孽?   即便他是得道的圣人,也不能视众生万灵如蝼蚁。   我来虚境是为了向识神求助,可是当我看到不周山的时候,我浑然忘记了来意。   不是忘记,而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能揭开这个真相,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虚境天幕深沉,寒星起初没有回应。   仿佛是察觉到我所面临的危机已经不可逆转,渐渐的星光开始摇动,在我头顶上空汇聚成一道星光之门。   穿越星光之门,我看到一副来自上古洪荒的画卷。   入眼是一条苍茫大河,河水浊浪滔天,数以万计的上古先民,正在争先恐后的往河堤上奔走。   这些上古先民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脸带风霜,手里拿着各种粗制滥造的石器骨器。   开始我以为这难民在逃洪水,可是大河虽然波澜壮阔却并没有决堤。   直到我看向他们的眼睛,我看到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一往无前。   队伍拖得很长,体弱者追不上前面人的脚步。   可是不管走的多慢,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往前走。   有人跌倒,跌倒后又迅速爬起来。   甚至还有人倒地不起,在地上用手代足爬着走。   他们绝不是在逃亡,而是在向着一个方向汇聚,他们也绝不是灾民,是有人在集结大军。   我顺着这些人的眼睛望向河堤,但见遥远的河堤上还站着一排排将士。   说是将士,穿着打扮与这些先民也没有多少区别,他们不过是先来一步,自动列成了战阵。   战阵正前方是一座土筑的高台上,高台上空无一人。   忽然人群开始闪动,一个穿着兽皮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杆长幡向高台走去。   我以为他就是这些人的首领,可他只是把长幡插在高台上就转身走了下来。   接着人群再次分割,一个身穿兽皮铠甲的女人走出人群。   女人满面灰尘,眼神却依旧明亮如洗。   五官齐整带着几分属于男子的英气,下巴上还生着一道浅浅的美人沟。   她身上的兽皮铠甲多处残破,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伤痕累累。   头发干枯,嘴唇龟裂。   她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而来,又像是刚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   当女人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望着她。   眼中带着尊敬,也带着心疼。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心疼。   可是女人并没有回应他们的眼神,只因她的心根本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她所挂念的人。   女人走上高台,解开了系着长幡的绳子。   一阵狂风吹过,长幡迎风展开,显出两个古老的文字。   女人持幡在手,身影变得越来越挺拔。   眼神也变得无比深邃,眼底有怒火在燃烧。   随着女人睥睨万物环视四方,天地风云都起了变化。   风越来越狂乱,天雷一道响过一道。   仿佛是女人手握长幡激起了神明的怒火,九天十地同时对她降下诅咒。   可她没有任何畏惧。   她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幡干,另一只手伸向远处的群山。   五指微微弯曲,但见一道黑影从群山中飞出。   落到她手中才被人看清,原来这是一把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   接着,女人一手持刀一手持幡,眼神扫过大河上下。   其实不用问,她也晓得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来,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似乎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吾主有难,共工臣民,可有人愿随我姜焰前往不周山?”   话音落地,开始并没有人回应。   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他们仓促间不知该怎样回应。   消息早已传来,他们的情绪也已经积攒了太久。   直到有人哑着嗓子喊出一声不周,接着群情呐喊,一道道声音汇成音浪,传遍四野传遍九天十地。   不周!不周!   ……   画面闪烁到这里结束,识神隐没于虚空。   我依然不知共工为何要撞不周山,但已经不需要再去追问什么了。   识神能告诉我的,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仿佛是聆听到了来自万民的齐声嘶吼,不周山开始剧烈颤抖。   接着无尽汪洋水气从地下升起,本已干涸的大地瞬间洪水滔天,将不周山再次淹没。   从前的洪水都是识神所演化,而这次的洪水由我本心所生。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一眼就看清那个在空中鏖战的身影,虚境中的画面犹自历历在目,此刻再窥见今世的她。   楚馡,姜焰。   随着两道身影渐渐融合为一,属于共工的怒火,直接从我心底诞生。 第389章   我便是忘川河底那人   在谢家祖地看到三幅壁画之后,我其实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世由来,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只能是我自己。   老子西出函谷关,骑青牛入北冥寻找的那个人也从来不是外人。   只是我一直没有办法将我与他联系起来,直到我在星光画卷中瞥见前世的楚馡,才令我与他真正画上了等号。   画卷中,识神要我见的是姜焰召集大军的场景。   这一幕是有着深刻寓意的,令我想起了庄子内篇中所说的话,言止于耳心止于符。   古代人征兵打仗会用到兵符,兵符分两半各自手握一半,只有将兵符合二为一才可以号令三军。   我从前不肯接纳共工,是因着我和他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分别指的不仅仅是形体,中间还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即便是同一个人,又有谁能历经千万年始终如一?   我不知前世之共工,共工亦不知后世之我。   我们两个就像是各自握着半块兵符,因为不能合而为一而无法号令三军。   可是当我在画卷中看到姜焰的那一刻,两块兵符开始互相对接。   等到楚馡与姜焰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彻底变成同一个人的时候,我也终于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觉醒。   难怪共工始终不肯离开这个虚幻缥缈的人世间,即使被困在北冥千万年也未能消散心头的执念。   不是他参悟不透大道,无法与大宗师同游,而是因为他晓得姜焰还在人间。   他不能一个人走,他想带她一起回家。   至此我也终于明白,为何会在前世的旧梦中和楚馡说要带她一起回家了。   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家在哪里。   ……   虚空之中,楚馡在这片刻的光景中全身都被鲜血染红。   石碑中的千军万马,明明没有真形,却依然可以靠着怨念和凶煞之气伤到她的体魄。   鬼王牢牢掌握了战局,锁链宛若毒蛇奔走。   楚馡一边承受着千军万马的煞气冲击,一边还要躲避锁链的致命突袭。   纵然神魔附体,生死也只在一线之间。   忽然鬼王又一次对准楚馡痛下杀手,锁链如恶龙咆哮着冲向楚馡。   楚馡以魔刀拦截,却不想锁链如毒蛇反噬,左小腿被锁链扫中,顿时血雾飞溅。   嗅着鲜血的味道,千万道鬼影瞬间扑袭上去。   瞧着楚馡的身形已经彻底失控,鬼王将锁链收回,面带微笑的看着层出不穷的鬼影将楚馡的身影吞噬。   直到他终于有所警觉,突然抬头望向我。   此时共工之怒在我心底燃烧,虚境之中洪水浊浪滔天。   天塌地陷,汪洋四极。   此番洪水已绝非识神所演幻象,而是由我本心所生,我不仅可以用其形造势,还可以将其全部化入刀意之中。   从前我的刀意始终不能突破阴阳禁止,直到这一刻阴阳俱毁。   我浑然忘却了自己是谁,只想一刀斩尽千万年的怒火,因着我心思纯粹,长刀亦再次与大宗师同游。   刀意鸿蒙席卷天地,天地万物都在颤抖,仿佛我已成了造物主,执掌万物生杀予夺大权。   原本我以为要达到谷神不死的境界,才可以使用谏教生杀的力量,却不想共工的怒火居然能让大宗师改变心意。   鬼王看我的神情一变再变,眼底最终涌出深深的恐惧。   大宗师的刀,谏教生杀之力,这已经超越了合道境界,绝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晓得死劫难逃,鬼王一声怒吼,巨大的锁链以万钧之力向我横扫而来。   我一刀斩出,但听轰然一声巨震,这来自幽冥的镇狱锁链,被我以长刀应声从中间斩断。   鬼王瞬间慌了神,双手各自抓着一截锁链向我杀来。   锁链犹如两条黑龙翻滚,搅得飞沙走石天地昏沉,伴随着锁链舞动,上面附着的残魂发出一声声哀苦惨鸣。   一边疯狂挥舞锁链,还一边试图以神念冲击我的神魂。   鬼王的神魂强大远在我之上,但这是从前。   现在我神魂被共工之怒点燃,鬼王在我眼中连个孤魂野鬼也不如,根本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影响。   见神念冲击对我无用,鬼王只得更加疯狂的挥舞锁链,与我殊死搏杀。   无论他有多快,我的刀都会随之变快。   弹指间长刀与锁链就已交锋千万次,长刀摧枯拉朽,锁链寸寸而断。   我和鬼王从天上打到地上,强大的毁灭冲击引发青鸾山山体多处震塌,群山回音相叠响彻空谷。   化为一道道惊雷,声传百里之外。   除了杀戮和毁灭,我再无别的心思,越杀怒火越炽。   因着本心所生的洪水,长刀所向披靡,我渐渐的杀出了前世旧梦中的感觉。   旧梦中我从还魂崖杀到忘川河,阴兵鬼将何止百万。   随着我杀意不断攀升,鬼王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明显,看的出来他很想逃。   可在这场战斗中他已经倾注了太多的神念,根本无力再魂穿阴阳两界。   终于又一次简短而剧烈的交锋之后,鬼王手中已手无寸铁。   鬼王死死的盯着我,脸上带着怨毒和愤恨。   他为自己的死感到不值,因为我前后宛若两人,他根本不知道方才我经历了什么。   最可悲的是,他死到临头都不晓得我是谁。   若给他晓得我便是忘川河底那人,他是绝对没有胆子敢与我决战。   慈悲属于胜利者,最后一刀我想让他走得轻松些,也免得留下怨念祸害人间。   念及此,我向前走了两步,轻声说道:“我便是当年忘川河底那人。”   听我说完,鬼王立刻瞪大眼睛看着我。   眼底的怨毒和愤恨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最深重的恐惧。   “原来是你。”   “你既然已经晓得我是谁,现在可以安心去了。”   语毕,我爆发冲天刀意将鬼王神魂俱灭,转身看向楚馡。   此时的楚馡早已杀出重围,没有鬼王的牵制,阴兵鬼将瞬间土崩瓦解。   魔刀一挥,冭灭阴魂无数。   及至最后一个鬼影消散,楚馡从天上落地向我走来。   走着走着,左腿忽然一弯,差点跪在地上,我急忙冲过去将她扶稳,蹲下来为她检查伤口。   左小腿伤口见骨,我用手一碰她就疼的嘶的一声。   杀敌时神魔附体,受伤而不自知,现在倒是知道疼了,又想着她浑身浴血,身上还不知受了多少伤,我心里更是万分心疼。   “相公,我的腿没事吧?”楚馡担忧的问道。   “你现在已能自愈伤口无碍,但年前这段时间,怕是走路不方便。”   “又做瘸子妹啊?”   “来,我背你。” 第390章   法心仙逝   我们交战的地方在青鸾山山顶,距离白云观还有一段距离。   楚馡腿上有伤不方便,我便背着她往前走。   这不是我第一背着楚馡,却是第一次如此清醒的晓得我背的是谁。   背着楚馡来到白云观,白云观血气犹自没有消散。   刘景烽跪在法心道长的尸体前恸哭,灵儿则依旧被紫衣人所挟持,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斑驳。   明采薇向我们走来,我把楚馡交给她照顾,接着向紫衣人走去。   我和鬼王的战斗来的太快,结束的也太快,直到此刻这人还犹自沉浸在梦中,他不相信我已经杀了鬼王。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死死掐着灵儿的脖子盯着我说道:“你不要过来。”   “你是神霄派的人。”我看着紫衣人说道。   “谢鸢,你杀了镇狱鬼王,饿鬼道绝不会放过你。”紫衣人阴狠的说道。   “我不在乎饿鬼道,我只想问你一句,镇狱鬼王是不是你们神霄派召唤来的?”   紫衣人没有回应,但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阴山法脉早已没落,此番虽然重开祖庭,但人间早已今非昔比,不可能再向从前那般愚弄百姓传教。   实力最强大的鬼神宗已经覆灭,盘古宗传承断绝,只剩下阴山法主孤脉传世。   没有神霄派的支持,阴山祖庭根本没胆子公然对白云观动手,也没有实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唤出鬼王这种强大的异界鬼神。   鬼域之战中神霄派就曾帮鬼神宗打开地狱之门,但那位鬼王终究因着畏惧道姐和女魃神威未敢现身。   我不晓得神霄派是何时开始盯上我,亦不知他们到底和冥界有什么勾结,我只知道今天的事已经将我彻底激怒了。   法心道长死于鬼王夺舍,但若论及根源,他依然是因我而死。   神霄派藏头露尾不敢来杀我,却敢对无辜者下狠手,今天我若再晚来一步,明采薇也将堕入地狱。   这些都是鬼王做的,但神霄派才是罪魁祸首。   感知到我的愤怒和杀机,紫衣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灵儿立刻痛苦的瞪大眼睛,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望着灵儿痛苦扭曲的脸,我立刻说道:“放了她,我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紫衣人早已晓得大势已去,也知道自己无论身法多快都在劫难逃,所以他才一直拿灵儿当人质。   看他还在犹豫,我又说道:“我以君师之名,今日饶你不死。”   “你肯放过我,她呢?”紫衣人看向楚馡说道。   原来他顾虑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楚馡。   其实也难怪,白崖山的血雨才过去未久,记忆犹新。   “放了灵儿,我今天不杀你。”楚馡说道。   紫衣人眼珠子转了转,挟持着灵儿往后退了几步。   许是也想通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无用,他松开了灵儿,转身向着山林飞去。   明采薇赶过来,把灵儿抱在怀里安抚。   灵儿细白的脖子上还残留着五个青色的指痕,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瞧着灵儿的惨状,明采薇望着我问道:“你就这样把他放了?”   “嗯。”我点点头。   “他该死,你不该放走他。”明采薇说道。   “我自然知道他该死,只不过还有很多人和他一样该死。”   明采薇怔了怔,忽然听懂了我的话。   继而皱起眉头,上下看了我一眼,将视线定在我手里的刀上面。   “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我不知道。”   我无法和明采薇说明我的境界,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境界。   虚境洪水滔天为本心所生,承载的是共工之怒。   与大宗师同游又令我掌握了谏教生杀之力,大宗师即为大道莫可名状。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境界,我只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已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恐惧。   不再为过往而悔恨,也不会再为将来而忧虑。   走到法心道长的尸骨面前,我一躬到底双膝跪地叩拜。   楚馡明明有伤在身,还是咬牙跪下来,和我一起向法心道长行礼。   法心道长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我被百子图反噬,是他用七星灯将我唤醒。   这是一个相貌和善的老头,一辈子也没有什么红尘因果羁绊。   恬淡虚无,寂寞无为。   现在他安静的躺在地上,魂飞魄散再无半点生息。   夺魂是一种极为霸道的邪术,被夺舍者要承受神魂撕裂的痛苦,死后直接灰飞烟灭连一道残念都不会留下。   法心道长是一个有道有德之人,修行一辈子从未做过一件坏事。   我抬头看向烽兄,他也在同时看着我。   “烽兄,你师父是因我而死。”我说道。   “师父生前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将有一死。”刘景烽说道。   “那他为什么没有逃?”我问道。   “师父说,有人可以善其生也可以善其死。”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想了想说道。   “我也知道了。”刘景烽说道。   语毕,我和刘景烽同时起身。   道门有种神通叫做藏身躲影,就是抽出体内一道残魂镇压在祖师坛下面,这样可以瞒过天机。   刘景烽进祖师殿找到了法心道长魂瓶,将法心道长的一缕残魂释放出来。   与此同时我开始念诵招魂咒,如同在青龙山为狐女招魂。   但见那一缕细若游丝的残魂,不断的随着我的咒语声壮大,游走于青鸾山山林之间。   所经之地,皆为法心道长生前走过的地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残魂化为一道青气归来,在法心道长的尸体上空凝聚出一道青色身影。   重新看到法心道长,刘景烽热泪滚滚噗通跪地。   灵儿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一直喊着师祖,师祖不要走。   法心道长的影子转向师徒二人,开口说道:“生死一体,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有什么好哭的。”   听了他这句话,刘景烽和灵儿哭得更厉害了。   “师祖,你还能活过来吗?”灵儿扬起脸恳求的问道。   法心道长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刘景烽说道:“为师去后,你和灵儿一定要好好修行,不为白云观,而是为你们自己。”   “师父……”   “师祖……”   ……   等法心道长和刘景烽师徒二人交代完后事,最后来到我面前。   我向他鞠躬,他立刻避开。   “从前给我磕头的是谢鸢,现在你的大礼我可受不起。”法心道长说道。   “前辈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当初我用七星灯为你招魂,得到天启知晓了你的本命星辰。”   “那,我的本命星辰是什么?”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   说完,法心道长一步跨越,身影越来越虚无缥缈。   最终整个消失不见…… 第391章   年夜饭   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了。   白云观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鬼王伏诛没有多久张雅涵就带人赶了过来。   我先带着楚馡返回林城养伤,后面的事就交给他们处理。   白云观出那么大的血光之灾自然不能再住人,于是刘景烽就带着灵儿返回了林城。   要过年了,灵儿回家团聚,刘景烽则在听雨小筑住了下来。   黄昏时,天空飘起了零星雪花,楚馡和妧妧在屋里念经,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雪。   回来后我告诉了楚馡我在虚境看到的画卷,但就和我忘记了共工的经历一样,她是半点也记不起关于姜焰的事。   我们都忘记了太多事,而伴随着这些记忆归来的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法心道长的死是对我的强烈警告,如果我再没有作为,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我和楚馡而受累,恐怕最后连道姐都无法置身事外。   纯阳丹在这时候高调宣布出关,代表道门绝不会再对我们继续容忍下去。   而我先灭鬼神宗,灭杀饿鬼道阴兵鬼将无数,白云观再斩镇狱鬼王,与饿鬼道的深仇大恨亦非阴阳所能隔绝。   现在我和楚馡看似还能在林城安然无恙,实际早已四面楚歌。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但这并不能怪我们,就算我和楚馡不曾与任何人结仇,命运也依然会将我们推到现在的位置。   楚馡就是共工要找的姜焰,是蚩尤与旱魃所生之女。   用她的话来讲,天地都是轩辕家的,怎会容得下她这个魔君遗孤。   从她被天星垂照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为天地不容。   而在我的宿命因果中,不仅与轩辕家为死敌,同时还承受着众生万灵三界鬼神的诅咒。   共工撞塌不周山,彼时人神鬼共居于地上,死的可不仅仅是人类。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只看这几句话就知道共工做了什么,不仅让大地被洪水淹没,还令山川河岳日月星辰移位,无数鬼神流离失所。   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杀机以人为主,在我看不到的天空之上和黑暗幽土之下,不知还有多少强大的存在,在默默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才是我和楚馡真正的敌人。   我抬头仰望苍穹,但见铅云默默无声,随着我的目光而翻动。   鬼王之战令我的心境和战力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特别是心境的提升,我现在越来越能体悟到在道中,与大宗师同游的妙处。   大宗师便是大道,代表一切幻化之源。   此为大本大宗,一切神鬼仙魔在大宗师面前都只能是:鬼神守其幽,日月行其纪。   道姐已经闭关,现在我所依赖的一切外力都不能帮我解决问题,而后面我们的敌人还会越来越强大。   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只能以本心向大宗师求助。   我希望能够真正做到与大宗师同游,体悟人在道中如鱼得水的玄妙,掌握谏教生杀之力。   与鬼王决战时我使用过一次谏教生杀之力,那是一股令万物感到惶恐的力量,刀意鸿蒙席卷天地,天地万物都在颤抖。   回来后我又尝试去感知这种力量,却再也找不到当时的感觉。   许是只有在共工怒火燃烧到极致,除了毁灭再无二心之时,大宗师才肯赋予我这种力量。   天空之上和黑暗幽土之下的敌人,根本不是我和楚馡现在能够应对的。   但我相信大宗师一定会给我们做出精妙的安排,不让我们重蹈前世的悲剧。   不然的话,老子大可不必骑青牛入北冥。他愿意将我从北冥救赎出来,就说明他看到了什么。   ……   我站在院子里一直为将来的事而思虑,直到此刻才将心灵解脱。   杂念全消,我开始品味当下的时光。   雪落无声,唯有楚馡念经的声音清晰可闻,时间也不觉慢了下来。   隔着窗户,瞧着楚馡的身影。   仿佛是察觉到了我在看她,楚馡突然抬起头向着窗外瞧了我一眼。   隔着一层玻璃,她的眼光是那么的温柔,脉脉含情,像是在说,外面下雪了还傻站着做什么。   又是那么的深邃,仿佛这一眼看穿了千万年。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至此我算明白为何对这两句诗情有独钟了,因为属于我和楚馡的过去太过久远,根本不会再有人去追溯。   只有我们两个念念不忘的故人,才会不管年月轮回,一步步的回头,期待着久别重逢。   迎着楚馡温柔的眼光,我走进室内。   “相公方才傻傻的站在院子里想什么?”楚馡为我拂去身上的雪问道。   “想你。”我说道。   “我就在屋子里啊。”楚馡说道。   “我知道啊。”   楚馡脸色一红,转移话题问道:“刚才爹打电话来,说起年夜饭的事,咱们在哪吃?”   听见情话,妧妧就害羞。   听见好吃的,妧妧就两眼放光,盯着我看。   我摸了摸她的头,神情严肃的对楚馡说道:“馡,恐怕这次年夜饭不能在家吃了。”   楚馡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啊。”   “张雅涵说,紫微阁已经查到了神霄派的宗门所在,就在南疆,距此地不过千里。所以我准备……”   “所以你准备去神霄派蹭年夜饭?”楚馡立刻兴奋的问道。   “嗯……”   “好相公,能加一双筷子吗?”   “当然。”   白云观的仇自然不能放过,过去楚馡一直在养伤。   现在她的伤势已经痊愈,我们也该做点什么了。   我们的一番话,听得妧妧满头雾水。   后来瞧着我和楚馡不怀好意的相互打量,妧妧见机不对立刻落荒而逃。   妧妧这边刚走,下一刻我就将楚馡拦腰搂住,深深的亲了她一口,楚馡反手搂着我的脖子。   她的伤早就痊愈了,小腿也长出了新的肌肤。   浓情蜜意,灵魂和弦。   从前也是这般销魂刻骨,浑然忘我,这一夜又格外缠绵。 第392章   万物皆虚,唯你独真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醒来,楚馡在我怀中蜷缩如小猫。   晓得她昨夜辛苦,我没敢乱动,低头凝望她的脸,看着看着楚馡睁开了眼睛。   “怎么无端醒了?”我问道。   “被你吵醒的。”楚馡说道。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动。”   “你的心在动。”   楚馡说着把脸贴在我胸口,聆听了一会,又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论及本心澄明,我不如楚馡。   我会为未来的事情思虑,而她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活在当下的状态。   对她而言,九天之上亦或者幽土之下的事太过遥远。   “相公,今天咱们做什么?”洗漱完毕楚馡问道。   “今天没事做。”我说道。   “不如我们和朋友们聚一聚吧,很久没有聚会了。”   “也好……”   聚会要挨个下通知,还好我们的朋友不多。   到了中午,邀请的朋友都到齐了,刘景烽,明采薇,姜柘,陈校长,吴老,张雅涵……杨湛兄妹,仁慧大师等。   过去我和楚馡不管遇到什么苦难,这些人都曾坚定的和我们站在一起。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恐怕也会如此。   白云观的事已经传开,关于纯阳丹出关的事也已经传遍天下,未来我和楚馡要面对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但当收到我们的邀请,他们还是一个个都赶了过来。   张屠夫展示手艺,从我决议发帖他便开始收拾烤全羊,到客人就位已经收拾出两桌好菜。   酒是楚家人送来的,典藏佳酿。   菜上桌,我先举杯敬大家一杯,说了客套话,然后坐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听他们谈论着当今道门的大格局变动,张雅涵说,道门入世大势所趋,紫微阁现在捉襟见肘已经无力制衡。   物质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人心就会容易滋生邪念妄念。   再加上近来各地频繁出现的超自然事件,久久挥之不去的瘟疫天灾,这一切都说明未来就有不可思议的大变化。   这时候,人间的确需要正念正法来谏教人心,也需要高人出世降妖除魔。   但随着纯阳丹的高调出关,以及很多中小道统毫无底线的大肆宣扬香火功德,导致人间已经出现了某种不稳的征兆。   说到纯阳丹,便开始有人为我担忧。   我是道门公敌,很多人觉得纯阳丹这次出关是为我而来。   道姐在同时宣布闭关,就是为了避他的锋芒。   正因如此,阴山祖庭这才敢肆无忌惮的上白云观,他们想在道门有大动作前,提前把明采薇从我身边带走。   至于我和楚馡,他们认为我们现在只敢龟缩在林城,龟缩在紫微阁的羽翼之下。   一直到白云观鬼王之战爆发,阴山祖庭五位护法长老惨死,阴山弟子全军覆没尸骨无存,镇狱鬼王饮恨人间。   关于这一战的内幕,我让张雅涵不加隐瞒的传达给天下道门和玄门。   论修为鬼王在合道境界,但能跨越阴阳两界的鬼王,其战力绝非道门普通合道高人所能与之相比,哪家道统敢轻言拿下?   此中生死艰辛不说,单从结果来看,我和楚馡仅仅让他在白云观走了个过场,便将他无声无息的湮灭在人间。   白云观之战结束后道门才算彻底安静下来,现在他们只寄希望于明年。   明年正月,纯阳丹下山入世行走。   此刻我端起酒杯,望着这些关心我们的人说道:“我晓得你们为我和楚馡而忧虑,但我不希望你们过分关情。”   “谢鸢,我知道我们境界浅薄帮不上你们什么,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明年你打算怎么做?”陈校长问道。   “陈校长,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今年还没有过完呢。”楚馡说道。   “楚馡说的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总之这对善男信女连冥界的鬼王都不放过,我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张雅涵说道。   提及鬼王之战,刘景烽问我那天是不是做到了与大宗师同游。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仅靠君师气场绝不是鬼王的对手,但我所能承认的也只有这些。   至于别的与我身世相关,都不足以与外人道。   “谢鸢,大宗师是谁?”张屠夫问道。   “叔,大宗师不是人,指的是大道人格化称谓。”我说道。   “哦,那要怎样才能做到与大宗师同游呢?”张屠夫又问道。   “你杀猪的时候就做到了啊,心无旁骛,眼里只有……”   我本想说他眼里只有猪,瞥见南宫姑娘就坐在他身边,立马住嘴不说。   “你想说我眼里只有猪是吧?”张屠夫犹自懵懂。   “叔,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南宫姑娘,这能忍?”   一顿笑骂,气氛缓和不少。   身为一个觉醒了宿命源头的人,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如同过眼云烟,一切就像是梦中所见。   可若是梦,那些真情实感又历历在目。   以前我还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触,自从我与共工心符相合后就常常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就是你自己晓得你与他们不同。   还好,当我看向楚馡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我能感知到她是真实的。   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当我跨越千万年的时光与共工心符相合,这时候时空对我来说就不存在障碍了。   我真正做到了忘却生死时空,心游天外。时间不再是尺度,一切存在也就成了虚幻,只剩下本心。   此时此刻,望着面前这一张张亲切的脸庞,我决议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分享些什么,好对得起我和他们的一场相逢。   既然说起了大宗师,那我就为他们讲解一下什么叫做与大宗师同游,如何照见本心,以及如何活在道中。   众人得知我要传道,立刻正襟危坐下来,包括辈分和资历都很年长的仁慧大师。   我依然是拿狐女的例子做说明,狐女为我取酒就是一种在道中的状态,后来她以一片梧桐叶相送,就是在与大宗师同游。   其实修行无处不在,但万变不离其宗。   唯有忘却生死虚空,方能做到解脱心灵束缚,才能照见本心。   本心越无杂念,外在表现的力量越是强大。   无杂念不是无念,如果强行追求一念不生反而又成了执念。   随着我娓娓道来,众人忘记添酒夹菜。   有人听得睁大眼睛,有人点头微笑,也有人提出疑问。   “谢鸢,心如止水与静水流深哪个好?”仁慧大师问道。   “对大师而言,心如止水更好。”我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办法不动心,所以我选择静水流深。” 第393章   神霄五雷洞   今天这场欢宴一直到过午才结束,下午和楚馡回楚家看望老爷子。   走亲戚的事,岳父大人怎说我们就怎么做,说起年夜饭不能在一起,老爷子有点惆怅。   过去一年里楚家从盛到衰,看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楚老夫人的去世更是令楚家感知到了那种大厦将倾的心酸,虽然后来撑过了这道难关,却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谢鸢啊,今天我在想一件事。”   “爹,您说。”   “你这样有本事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但馡儿不同,如果馡儿当初没有去龙岭,你们还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楚馡也曾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从前我只归结于命运因果,认为我既然为她而来,总有一天会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天真,不懂什么叫做命运无常。   直到今天我再次面对这个问题,我终于可以给出标准答案了,答案就在本心。   在造物主眼中,万物并没有区别,区别只在于本心。   若有两人都怀着同样的本心,造物主便会用非常精妙的手段安排他们相逢,这叫做天作之合,命运亦无法干涉。   天作之合的两人是不存在任何利益相关的,但只有他们可以灵魂共鸣。   你所见恰好是我所见,我所想恰好是你所猜。   所以我才会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最美丽的她,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天的相遇。   “爹,就算馡儿没有去龙岭,我们还是会相逢。”   “为什么?”   “我也不知该怎么和您形容,总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岳父大人自是不会相信女儿是魔君后裔,所以关于我和楚馡的身世来历,半个字也不能和他说。   他真正担心的还是道门的事,纯阳丹正月下山。   楚馡好生劝慰,他才舒展眉头。   从楚家回来,我和楚馡又带着妧妧去了梵天寺,陪着妧妧听过晚课才返回听雨小筑。   一整天的时间我和楚馡都在忙,接下来的第二天我们也都在忙。   忙着收拾院子,贴春联,贴窗花,试新衣,买烟花爆竹,做好吃的,毕竟已经是年三十了,过年要有过年的气氛。   一直忙到天黑,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夜饭。   我和楚馡回房间各自换了一身黑色紧身衣,悄悄离开了林城。   紫微阁并没有搜集完善神霄派为恶的证据,即使知道了他们的宗门所在,也没有办法去搜查求证。   神霄派是千年道统,无论是实力还是影响力都不是鬼神宗所能比的。   要去这样的道统家里蹭饭,最关键的是不能落人口实。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年,我和楚馡也不担心惊扰世俗,出了林城便御风而行,向着南疆飞去。   今晚的天气也很好,繁星点点。   与楚馡御风弄影在星空之下,望着下面的万家灯火,爆竹声声,谁敢说人间没有大美。   千里远,非楚馡独自所能到达。   很快就出现神念不支之兆,我揽着她的腰降落在一座小山顶上,要她从现在开始全身心的相信我,放松自己的心神。   说完我便牵起楚馡的手,飞下山崖。   楚馡只在开始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就像一片羽毛一样依附着我向前飞行。   她信我,本心便可与我相随。   我们一直往南飞了很久,也不知穿越了多少山峦。   直到夜半时分,我靠着天象推演,才找到了神霄派宗门所在之地。   这是一座幽暗狭长的山谷,两侧山体都是光秃秃的,怪石嶙峋,鬼气阴森。   山谷幽暗漆黑不知有多深,越往里面走阴气越重。   找到了地方,我和楚馡停下来调息。   神霄派我已经隐忍太久,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白云观我和楚馡还差点死在镇狱鬼王手中。   这次既然来到了他们的老巢,一定要做些什么。   等到神念气息恢复稳定,我和楚馡也各自都把战意提升到最强状态,一人手持一把刀。   魔刀如墨,长刀琥珀。   一个虚境洪水滔天,一个虚境漫天流火。   楚馡的虚境在女魃身死之后就化为一片火海,之后每逢神魔附体就会引发漫天流火。   论战力楚馡现在远不如我,她只有魔神之威,而我已经能与大宗师同游。   但要论及杀意,楚馡杀意比我还要盛三分。   “馡,速战速决。”   “好……”   好字刚出口,就看见楚馡犹如夜枭飘进深谷中。   人一入谷,犹如一块石子打破了湖水的平静,瞬间激荡起阴风阵阵。   接着就听见一声惊雷,神霄派有人开始使用雷法。   楚馡的刀气何等狂放,只听得惊雷阵阵中,飞沙走石,一片鬼哭神嚎。   不断有人惊呼有敌来袭,询问楚馡是谁。   楚馡一言不发,只知拔刀杀敌,不管是人还是鬼,魔刀所向披靡。   魔刀需要积累杀意的,杀生越多,魔意越强。   一直到楚馡杀到谷底最深处,神霄派五雷洞门前,方才被九名穿紫衣的道士联手拦住去路。   这九人修为皆在破虚巅峰,其中还有三位是通神。   九人齐声念诵道门九字真言,集结神通之力挡住了魔刀的杀伐之气,同时以九天正神之威暂时压制了楚馡的神魂。   魔神附体的楚馡,恰好为道门九字真言所克。   “结阵拿下。”   随着中间那人的一声号令,又从五雷洞中涌出一群群神霄派弟子,围绕着楚馡结成三十六雷神阵。   我一直等他们结阵完成,念咒召唤天雷之时,方才携刀从天上杀来。   此时我的刀意已经磅礴如海,随时可一刀斩破千重浪。   神霄派弟子念咒呼唤的是道藏中三十六雷神的名讳,当咒语完成时方才发现来的是死神。   死从天降,我先一刀斩灭一方雷神阵,接着便开始大杀四方。   楚馡在我降落时就已挣脱了九字真言的禁锢,立刻提刀杀向前方这九人。   合道之下,没有人能抵挡楚馡的魔刀,布阵的神霄派弟子更没有人可以从我的刀浪中逃生。   短短片刻光景,神霄派五雷洞前就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第394章   楚馡就是那个咬人的兔子   神霄五雷洞就在我们眼前,洞门已经大开,九丈高两丈宽,造型犹如一只凶恶的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嘴。   上下犬牙交错,往里面但见灯火幽幽,顺着阶梯一路往下看不到尽头。   洞口上方刻着五个大字,神霄五雷洞。   此刻外围神霄派弟子已经全部肃清,只剩下神霄五雷洞内的精英。   我站在门口听了听,只听见里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穿越甬道向门口移动。   “相公,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楚馡说道。   “嗯……”   风吹过,乌云遮蔽了天空。   山谷更加阴气森重,地上全是神霄派弟子的尸体,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嗅到血气,楚馡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兴奋的闪着光。   魔是嗜血的,杀戮会让魔变得疯狂。   世间正念正法中,都以挽救生命拯救苍生视为功德。   佛法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对魔来说,伏尸百万,方铸九尺魔影。   除了对生与死的态度颠倒,魔还有着混乱疯狂的一面。   按照十二长生诀,生命分为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等十二个阶段。   按照先天元气的运转,生命共有三百八十四卦。   这是一种生命的秩序,而魔的存在就是打破这种秩序,使生命陷入无法预判的混乱癫狂之中。   所以说,一旦修行者有了心魔,他就没有办法再继续修行。   上面所说的是真正的邪魔,但楚馡不是。   她只继承了魔嗜血疯狂的一面,既不会对自己,也不会对他人的生命秩序构成破坏。   因为她不是天生的邪魔,而是被诬陷成魔。   老话常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楚馡就是那只咬人的兔子。   神霄五雷洞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散发着恐怖危险的气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人间该有的生物。   神霄派至今还是以正统道门弟子自居,方才我们的对手所使用的术法也都是正统雷法。   但此刻即将出现的这个生物,绝对是邪恶的异类。   随着雷鸣般的脚步,山洞开始颤动,大地也开始颤动,上方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风雷滚滚。   尚未现身就已经引发天象变化,此物神通广大,竟似不在鬼域的相柳之下。   当初我为杀死相柳虚境破碎,差点丧命。   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一股强大的阴风,甬道内的灯火全部熄灭。   风越来越强,风声凄厉,如钢针刺骨。   此时楚馡正对着洞口,风吹得她长发乱舞,几欲稳不住身形。   “馡儿,后退。”   我的话刚落地,但见洞口里面忽然亮起两盏猩红的灯笼。   不是灯笼,是一双凶兽的眼睛。   与相柳相比此物显得很渺小,只有野牛那么大,但若论名声此物名列四凶。   难怪罡风那么强,因为来的是上古凶兽穷奇。   根据山海经记载,穷奇外貌像老虎,大小如同牛般,长有一双翅膀,喜欢吃人,更会从人的头部开始进食。   淮南子中又说,穷奇是广漠风所生,是风神的儿子而非少昊的不孝子。   穷奇是邪恶的象征,最喜欢蛊惑人心,唆使人为恶。   先前我还对杀了神霄派那么多人怀有几分自责,看到穷奇从里面出来,顿时所有的羞愧消失无踪。   能与穷奇共处的,绝非善类。   “相公,这真的是上古凶兽穷奇?”楚馡问道。   “不是,这是傩兽。”我说道。   “什么是傩兽?”   “以血肉铸形,鬼神附体,类似于傩神。”   提及傩神,闾山派岳章所请的神明张五郎,就是最出名的一个。   翻坛打庙张五郎的傩神像以葡萄藤为体,二三尺,背上凿一孔,塞上黄精。   这就是制造傩神的法子,假以时日神像生灵。   傩兽则是取上古凶兽为形貌,以人类的血肉为体。   铸造成形后,再请鬼神附体。   史记中记载,汉朝巫蛊之乱的时候,有方士制造十二傩兽,穷奇就名列其中。   其它还有,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等上古凶兽。   傩兽最初被制造出来,是为了对付鬼疫。   我以为傩兽的制作方法在汉末就已经失传,想不到神霄派不仅会制造傩兽,还成功将大荒四凶中的穷奇给制造出来。   只看神威,穷奇远不如镇狱鬼王,但凶兽的战力不以神威而判断。   “楚馡,这次让我来。”   “小看我?”   “不是,穷奇是风神的儿子,能发刺骨阴风,你若不怕破相毁容,你来好了。”   楚馡摸了摸自己的脸,顿时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不是我故意吓唬她,穷奇就是这样,以刺骨阴风和血盆大嘴为法宝。   说话间的功夫,穷奇已经来到洞口。   方才身形如牛,现在又变大了不少,迎风见长如同一间房子大小。   刺骨的阴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即使我以神念抵抗,还能感知到那种刺入骨髓的疼痛。   犼……   穷奇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虎啸。   罡风如利箭一般向我射来。   逃是没有地方可以逃的,因为这罡风无孔不入。   要想不受伤,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忘却生死时空,外其身而身存。   人生在世如沐刀光剑影,如淋枪林弹雨。   没有人不受伤,有的是身体受伤,有的是心灵受伤,唯有真人可存。   所谓真人,就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在道中的状态。   就像狐女取酒,之所以不受一众神威凌迟,就是因为那时的她身心都沉浸在道中。   吼……   又一声怒吼,穷奇高高跃起向我扑来。   随着它的身影越来越近,阴风刺骨之痛更加尖利。   我不闪也不避,就那么站在原地望着它。   此时我的身心已经进入道中,同时封禁了六识。   我不用眼睛去看,不用耳朵去听,不用鼻子去闻,也不用身体去感知。   因为但凡一切能够被五感六识所感知到的都只是术,而不是道。   当我封闭了五感六识,我所见的是大宗师所见。   无论穷奇有多么凶险邪恶,在大宗师眼中都是蝼蚁微尘,一切都是幻象。   既然是幻象,又如何能伤得了我?   随着我身心入道,穷奇以血肉铸造的邪恶身躯已经荡然无存,直接显露出附体鬼神的形貌。   看样子是像个婴灵,但邪恶超过我所见的所有婴灵。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此物当为饿鬼道而来,是由饿鬼中的鬼母所生。   辨识出附体鬼神之时,穷奇距离我只剩下最后五丈的距离。以它的庞大体型,只需要再向前一扑,便可将我吞入腹中。   但我既然看破了它的身形,又怎会给它留下活命的机会,直接以神念锁定婴灵所在的位置,只等它近身。   犼……   这是穷奇第三声虎啸,接着它便张开血盆大口对准我的脑袋一口吞了下来。   我巍然不动,只等它身形下坠时,人从它腹部下方迅速穿过。   穷奇一扑扑了个空,猛然回头,便在这时候,我提刀一刀斩断了它的尾巴。   这婴灵十分奸诈,就附形在穷奇的尾巴上面。 第395章   斩玄武   斩断了穷奇的尾巴,婴灵无所遁形,化为一个猩红狰狞的婴儿,怨毒无比的瞪了我一眼,飞身向着洞口逃窜。   任他速度再快,又怎许他从我刀下逃生。   长刀出手,刀罡一闪而过,婴灵发出惨绝的哀鸣,全身爆裂化为红雾飘散。   失去了主宰的鬼神,穷奇顿时陷入癫狂之中。   阴风大作飞沙走石,天地一片昏沉,疯狂的穷奇失去了理智,向着楚馡扑了过去。   婴灵既死,穷奇所发的刺骨阴风神威大减,只剩下兽性本能。   楚馡提刀与之鏖战,但见魔刀刀气如虹,动辄破碎虚空,穷奇凶焰滔天又岂是魔刀的对手。   片刻光景,虎躯就被魔刀切割的四分五裂。   最终发出一声虎吼,惨死在地,化为一滩浓稠的血水。   人死如虎,虎死如泥。   生前有多凶残,死的时候便有多卑微。   穷奇伏诛之后,神霄五雷洞中很长时间都没有生息。   神威道门威名显赫的隐宗,神霄派不可能只有这点底蕴,传说中的五大雷师更是一个也未现身。   “相公,我们杀进去?”   “里面凶险未卜,你先守住洞口,我将他们逼出来。”   傩兽穷奇的惨死必然惊动了神霄派上下,在搞不清状况前不会再有人出来迎敌,只有想法子将他们逼出来。   但我们的时间不多,要想一战尽全功,就不能给神霄派留下反击的空间,快刀斩乱麻。   当初在鬼域中,道姐以剑意勾动了地火将一座山挫为平地。   我没这个本事,要敲山震虎只能从风水学下手。   念及此,我御风悬浮在空中,观察此地的山峦走向。   山是龙的骨,有山就有龙脉。   神霄五雷洞所在的山高大雄伟,向东延伸,南北还有两座山与之相连。   从风水学上来看是东青龙高悬,朱雀腾飞,北方玄武酣睡,唯有西方白虎位对应着空谷。   三大神兽各自得令,客从白虎位来,而白虎位是空谷不当值。   风水学上称之为虎落平阳,主方十分强势,客方先天为地形所克。   青龙现在非常强势,妄动必遭地发杀机反噬。   仔细思索片刻,我心中有了主意。   青龙高悬是因着踏玄武攀朱雀而起,如果将玄武搏杀,青龙必然方寸大乱。   若再斩了朱雀的翅膀,青龙也将失去攀附。   想到这里,我向北方飞去,一直飞了五十里,来到玄武的脊背正中。   山顶拱起,山势混圆。   我落在山顶,将刀意沉入山体之中。   下沉十余丈突然遇到一股强大的阻挡力,再无寸进。   玄武受惊,做了缩头乌龟。   接着我又围绕整座山,以长刀四处刺探,找到了玄武脑袋位置。   “馡,来我这里。”我以神念传音呼唤楚馡。   楚馡瞬息飞来,提刀站在我身边。   “等下我以全力逼玄武出窍,此地当有异形出现,不管出来的是什么你只管以刀斩杀。”   “嗯。”楚馡点点头。   “机会只有一瞬,千万不要错失良机。”   “我晓得……”   此山浑圆坚不可摧,纵然我刀法通神也无法轻易斩破。   要让缩头乌龟出窍,只能从河图入手。   河图为神龟出洛水所献,九宫格为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   我念着歌诀,很快找到龟背九五正中。   此地最得令,也是龟背最坚硬的位置,同时也是最虚弱的位置,犹如龙之逆鳞。   要想从此处动刀,我必须施展出我最强大的刀罡爆发雷霆一击。   这就需要向大宗师借力,从容无为而万物炊。   念及此,我收敛心神,让自己进入空明状态,待到身心空明,虚境洪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冥冥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也感知不到自身的存在,虚境中忽然响起一道惊雷之声,继而狂风暴雨洪水从天幕倾泻而下,空寂的虚境瞬间洪水滔天。   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   神动天随之时,共工怒火点燃,手中长刀仿若万钧重锤。   极致怒火燃烧到极致,我提刀飞向九天。   长刀极重,我几乎是拖着走。   极致我再也无法拖动,又担心这一刀不够强,无法让玄武出窍。   忽然想起了逍遥游中的鲲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顿时又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心之力,人再次高飞。   终于,我飞到了九天之上。   负青天,绝云气。   云海在我脚下翻腾,群星在我头顶闪耀。   我双手握着长刀,以前所未有的决心,从九天之上向着下方的玄武龟背,一刀斩出。   人如流星坠地,刀如霹雳裂空。   浮云尽断,虚空破碎。   古有伏羲一画开天,今日我谢鸢刀裂苍穹。   等我穿越云海现身于山顶,长刀所凝聚的毁灭之威足以令天地失色。   玄武山体颤抖,陷入无名惊恐之中。   它想逃,却又不敢妄动。   终于,长刀斩落。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斩!   天地鸿蒙万物损!   一刀斩落,山顶四分五裂地动山摇。   玄武受惊,一团黑雾向着楚馡所在的地方逃窜。   黑雾速度极快,楚小乖的反应也是极快。   魔神附体,下一刻魔刀出手。   一刀斩入黑雾,顿时黑雾破裂,化为漫天黑气消散。   玄武藏神伏诛,整座山也失去了生机。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山体寸寸下沉,一直下沉了近百丈方才停止。   山石滚滚,烟尘四起。   极致恢复平静,神霄五雷洞所在的青龙山,也跟着下沉了十余丈。   青龙俨然受惊,但洞口依旧不见人出现。   “馡,跟我来。”   “去哪?”   “玄武伏藏,现在咱们去斩朱雀。” 第396章   九龙拉棺   朱雀在南山,此山一峰插向南天,东西还有两座山峰与之相连,犹如朱雀南飞。   东西双峰山体单薄,若全力出刀,能将双峰与主峰之间的链接斩断。   方才斩玄武那一刀令我气息紊乱,尚未恢复,这次我要和楚馡联手斩朱雀两翼。   “馡,我东你西,你我夫妻二人联手合作。”   “好的相公。”楚馡甜甜一笑说道。   从前她常为自己不能与我并肩作战为憾,常说我提刀证君师,她提灯照山河。   自我们同时觉醒以来,我发誓再也不会与她分离。   当下我飞向东面的山峰,楚馡飞到西面山峰上空。   四目相对,眉眼传情。   因着心中温柔,刀锋也不再冰冷,威力大减。   “楚小乖,你这样对我笑的话,我们是斩不断朱雀双翼的。”我说道。   “明明是你先对我笑的。”楚馡抿了抿嘴唇说道。   “你不看我怎知我对你笑?”我笑着问道。   “那你若没先看我的话,又怎知是我先对你笑。”   “我没你笑的好看。”   “那是……”   “一二三,同时转身?”   “好。”   三息之后,我和楚馡各自倾尽全力出刀。   将东西两座山峰与主峰之间链接斩断,断了朱雀的双翼。   双峰倾塌,主峰也跟着移位。   像一只失去了翅膀的大鸟,从天空坠落。   先有玄武伏藏,青龙下沉十余丈。   此刻朱雀从天空坠落,青龙再次下沉,这一次足足下沉了三十余丈。   只见神霄五雷洞洞口被埋,山腹中轰隆隆络绎不绝,不知多少洞府崩塌。   大山震撼不止,大地也跟着摇动。   滚滚烟尘中,黑雾升腾,一道道黑影随着黑雾升起。   我不知道神霄派隐居此地多少年,为了建造这个洞府又耗费了多少心血财力。   经此一劫,此地化为废墟。   无数道黑影冲天飞起,崩裂的山体中还有无数身影在向外逃亡。   穷奇死得干脆,让神霄派不敢迎战。   如今宗门被毁,神霄派后悔万分又怒火中烧。   成百上千道黑影中,有五人神念最盛,直飞冲天。   我和楚馡并肩站在空中,望着神霄派弟子仓皇向外逃离。   等到尘埃落定,山体废墟上站满了神霄派弟子,通神境界的高手则是立于空中。   神霄派不愧是千年隐宗,通神高手就有十余人之多。   立于最上空的那五道卓绝的身影,各自身怀大神通在身。   当我以为不会再有人从洞府出来的时候,只听上空传来一道号令,神霄派弟子迅速向四周扩散。   吼!   一声原始怒吼,震得山体再次下沉。   这动静极大,地脉动摇,周围身体也跟着崩塌。   天空黑气弥漫,向着中央汇聚成一团黑色漩涡,漩涡冥雷闪烁。   此物尚未出世,天象就起了惊人的变化,神威比穷奇只强不弱,竟似比那镇狱鬼王还要强上几分。   震撼的异象持续了很久,九条黑蛟破雾显形。   每条黑蛟都有十余丈长,昂首嘶鸣,黑雾绕身,眼睛像两个红灯笼,凶焰万丈。   九条黑色蛟龙身体上都捆绑着锁链,并驾齐驱像是拉着什么东西。   天空上的黑色漩涡越来越幽暗深邃,九蛟破雾显形之后向着天空的漩涡飞去。   随着九条黑色蛟龙的身影不断的拔高,身后拉着的东西也跟着显出真形,赫然是一具古旧的青铜棺椁。   九龙拉棺!   难怪天象会如此混乱,原来是九龙拉棺。   只是不知棺椁中封禁的到底是何人,居然要九龙拉棺才能拖动。   九龙拉棺葬神仙,难道棺椁中葬的是那位仙人不成?   神也会死,仙有仙劫。   传说中若有大能飞升失败而执念深重,会安排弟子以青铜为棺,以蛟龙为赍送,将其尸体拖入雷海之中,遭万雷轰击。   倘若尸身不散,便可尸解成仙。   用这种法子成就的神仙不能飞升,但却可以滞留人间。   天不能灭其形,地不能散其魄。   司天之厉,掌地之残,如同冥界鬼帝巡视人间。   难怪我和楚馡闹了那么大动静都不见神霄派高人出来决战,原来他们居然在谋划着敕封鬼帝。   大年三十鬼门不开,诸神归天。此时敕封鬼帝,雷劫也比平时减弱。   镇狱鬼王的恐怖犹自历历在目,鬼帝的恐怖更令人难以想象,若成功封正恐怕比鬼域中的女魃还要厉害。   若不是我和楚馡误打误撞,谁能想到神霄派居然在敕封鬼帝。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决不能让鬼帝出世,否则不仅我和楚馡会死无葬身之地,人间亦将有滔天大祸。   眼看着九条黑色蛟龙身影越飞越高,即将隐没于漩涡之中,我立刻对楚馡说道:“馡,神霄派要敕封鬼帝,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我们该怎么做?”楚馡问道。   “我去斩蛟龙,你来掩护我。”   语毕,我立刻向着空中九条黑色蛟龙飞去。   决云气,负青天。   如同乘着莽渺之鸟,跨越时空瞬间现身在九条黑色蛟龙上空。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不能让他坏了雷祖的封正。”   “杀杀杀!”   我的人才一现身,立刻有千万道电光向我来袭。   人生在世如淋枪林弹雨,唯有真人可存,此时我人在道中,千万道雷霆与我擦身而过毫发无伤。   但若我要出刀斩蛟龙的话,就会乱了心境,届时就会被万道雷劫轰杀而死。   还好楚馡已经出手,魔刀一出风云齐动。   神魔附体的楚馡一刀斩出千重浪,黑色刀罡排山倒海向着神霄派弟子而去。   下方齐声惨叫,不知多少神霄派弟子被刀罡毁灭。   只这一刀,楚馡就杀敌过千。   越杀越刀罡越是威猛,丝毫不给神霄派结阵的机会。   眼看着神霄派弟子纷纷惨死,通神高手齐齐出手,从四面八方向她发起围攻。   鬼域中楚馡曾鏖战饿鬼道三十六凶神,此刻这十余位通神高手比那凶神只强不弱,不过楚馡也不是那时的楚馡。   双方在虚空决战,但见雷龙奔走,电光激射。   楚馡疯狂挥舞魔刀,虚空破碎魔意灌满苍穹,只恨九黎幡没有随身携带,否则楚馡的魔刀会更强!   在楚馡与神霄派通神高手苦战之时,我依然没有摆脱围困。   五大雷师向我齐齐出手! 第397章   虚境中的鲲   这五大雷师,是神霄派的镇派基石中流砥柱,神霄五雷正法至今依然是道藏最具神威的术法神通。   神霄派以雷法为尊,当初林灵素就是凭借五雷正法,成就一代雷祖之称。   可惜此人心术不正,不仅鱼肉百姓,戕害佛门,同时也是导致北宋徽宗失国罪魁祸首。   最可笑的是,一代雷祖最终死于天雷轰击,当真可悲可笑又可怜。   先前听神霄派弟子口称雷祖,莫非这棺椁中封禁的是林灵素的尸骨?   如果真是他的话,必将成为苍生浩劫。   我越想越觉得可能,因为神霄派所修的冥雷虽然速成却非正法,这和神霄派一直想要出世的理念相违背。   但若林灵素复生的话,道藏中还有哪家道统能阻止神霄派的崛起,还有谁敢阻止?   毕竟是一代妖道,毕竟一代雷法宗师。   难怪神霄派甘为冥界走狗,原来竟然是想着借冥雷为林灵素敕封鬼帝。   若不是被我和楚馡误打误撞揭破,人间危矣。   电光火石间,五大雷师各自倾献一片雷海,闪电为浪,雷霆为涛。   只这五片雷海,隐隐能与鬼域之战中,怀海大师所演的云海,女魃所演的火海,道姐的剑海比肩。   这才是神霄派真正的底蕴,只靠这五片雷海神霄派就胜过了青城,崂山等大道统。   五片雷海层叠交错,随着雷师的咒语,在雷海中央瞬息形成五团雷霆风暴。   雷霆风暴在雷海上奔走,吞雷噬电不断酝酿着毁天灭地之威,最后各自显化五条磅礴无匹的灭世雷龙。   雷龙显化成形,神目流转光耀八极,吞吐开合法天象地。   这是真正褫夺天威!   当我的人被这五条灭世雷龙锁定,神魂惊惧气住脉停。   五条灭世雷龙,每一条都有合道境界的战力。   它们并没有急着对我展开猎杀,而是一直围绕着我蜿蜒奔走。   “谢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位于东方的雷师以神念发音,传来一声厉喝。   “今天你死定了,杀你祭天,雷师必将在冥界意志祝福下敕封鬼帝。”位于西方的雷师再度发声。   难怪五条雷龙围而不攻,原来它们是在等待时机。   此时我身心受制,无法突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九条黑色蛟龙拖着青铜棺椁,遁入上空的黑色漩涡之中。   伴随着九条黑色蛟龙的齐声怒吼,黑色漩涡中响起千万道冥雷,不断轰击着青铜棺椁。   青铜棺椁瞬间破碎,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枯瘦老道仰面虚浮于黑色漩涡中央。   九条黑色蛟龙首尾相连,护佑着老道的身体。   冥雷不断轰击老道,都被九条黑色蛟龙以身体挡下。老者浑然不受影响,连道袍都未曾振动一下。   随着冥雷不断的加强,九条黑色蛟龙开始受伤。   龙躯破碎,龙鳞炸裂,血肉飞溅,但是却没有一条蛟龙躲闪。   很快就有一条黑色蛟龙被冥雷轰杀,惨叫着从空中跌落。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等到所有黑色蛟龙全部被冥雷轰杀,千万道冥雷开始直接轰向老道的身体。   老道的身体开始颤抖,道袍被点燃。   雷火灼烧,闪电轰击,也不知他能坚持多久。   “时机到了,杀了此子,为雷祖缔造机缘。”位于北方的雷师大声说道。   话音落地,五条雷龙昂首嘶吼,向我发起攻击。   此时我虚境中洪水已经彻底疯狂,惊惧的神魂被共工之怒点燃战火。   燃烧神魂作战,事后会令我神魂严重受损,甚至会令我神魂俱灭,但此时我已经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林灵素敕封鬼帝。   楚馡陷入苦战,此时没有人可以帮我,因着心境出了问题,大宗师也离我远去。   此时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只有我和共工执掌的那块兵符。   我不是谢家子弟,我的名字也不是谢鸢。   千万年前我还有个惊世骇俗,为众生所忌的名字,水神共工。   随着我疯狂燃烧神魂,那虚境中的洪水宛若沸腾一般,到悬着冲着苍穹而起。   洪水泼天,重击大地。   天翻地覆之间,一个庞然大物从洪水最深处觉醒。   此物磅礴无匹,莫可名状。   最先浮出水面的是它的背脊,足有数千里之大。   接着整个身子浮出水面,似鱼非鱼。   这是鲲?   关于鲲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列子。汤问》中,文中说:“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   后来,庄子也引用了这个传说写下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了,这就是鲲。   从前我一直很困惑,共工到底有何神通,能够撞塌不周山。   此刻看见鲲浮出水面,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共工是鲲鹏转世。   鲲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正值五条雷龙呼啸着向我而来。   眼看我就要被雷龙吞噬,鲲忽然睁开了眼睛,怒视苍穹,仿佛直接看穿了虚境。   五条雷龙的身形顿时戛然而止,任凭那五大雷师如何威吓,都不敢再向我靠近半步。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碾压,这是不对等的战斗。   鲲鹏何等存在,放眼九天十地,神鬼仙魔,谁敢与鲲鹏为敌!   虽然这鲲鹏乃虚境识神所演化,也不是雷龙敢面对的存在。   因着鲲鹏起飞,我手中的长刀发出兴奋铮鸣。   这一刻,我仿佛成了旧梦中的我,人就站在忘川河畔。   只要我挥起长刀,就能一刀斩断忘川河! 第398章   灭门惨案   鲲已化鹏,水击三千里。   虚境中狂风大作,大鹏乘风而起,抟扶摇而上!   前所未有的强大自信,令我心潮澎湃。   除了自信,我还感知到一股彻骨的悲伤,带着生命无法承受的悲痛。   共工,你到底经历什么?   我仿佛看到一个黑发男子,持刀立于万军之前,地上尸骸无数,流血漂橹。   他的悲,无法言说。   他的怒火,在眼眸中疯狂燃烧。   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   为了人族,他以血肉之躯铸造一道道长堤。   困住了洪水,拯救了苍生。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惨死,失去最心爱的人。   隔着翻滚的云气,我看向楚馡。   楚馡正在浴血奋战,千万道电光不断的轰击着她的身体,纵然神魔附体也难以承受。   但她没有退缩,没有抱怨,依旧一往无前。   仿佛,一个人就能抵挡千军万马!   一滴眼泪滚出了眼眶,不等眼泪落下,我以长刀接住了这滴泪。   这一幕又是何等的熟悉?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感知到属于鲲鹏的意志,五条雷龙不敢面对我的双眼,而我手中的长刀已经难以自持。   晓得时间紧迫,我不再犹豫,隔空一刀斩向距离我最近的那条雷龙。   这一刀所凝聚的杀机超越以往,甚至超越了当初我用来斩杀镇狱鬼王的那一刀。   刀罡未至,苍穹已裂。   雷龙何能挡,残鳞败甲满天飞。   雷龙本身没有灵识,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不会恐惧,也不会逃亡。   遗憾的是,它们面对的是鲲鹏。   这是绝对的精神碾压,这是令它们匍匐仰望的存在。   虚境中鲲鹏还在向上高飞,我的人也仿佛乘风而起,身法速度超越了极限,整个世界在我眼中慢了下来。   接下来,我以最具毁灭之威的长刀,先后屠杀剩下的四条雷龙。   五龙伏诛,五大雷师顿时陷入绝对恐惧之中。   雷海还在,而他们已经无心再战。   我没有给他们做选择的时间,一刀斩向位于五方中央的那位雷师,此人修为最高。   “九天神雷,护我真形!”   此人反应迅捷,瞬间念出一道雷咒,雷海中掀起一道雷霆巨浪向我袭来。   我不闪不避,长刀破空斩出。   雷霆巨浪一分为二,刀意犹自未散,再次斩向那位雷师。   此时雷师拼命向天空逃亡,逃着逃着,他的人忽然一滞,接着整个人轰然爆裂。   化为腥风血雨,一代神通高手,神霄派的中流砥柱,就此消亡。   无声无息,神魂俱灭。   随着中央雷师的惨死,其他四方雷师只剩下绝望。   没有人犹豫,甚至没有人朝着空中的雷祖看上一眼,除了逃他们心中已经彻底没有别的想法。   我先以神念锁定往南方逃窜的雷师,此人瞬息间已经逃出百丈远。   百丈远的距离是从前我刀法的极限,现在我只默默凝聚刀意看着他逃,再给他些时间又何妨?   吕祖有诗云,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我今天想试试,能不能飞刀取人头。   终于,刀意已经蓄满,此人已经逃出千丈远。   就在他以为已经死里逃生的时候,刀光一闪,于无声处听惊雷。   黑夜长空,血色烟花绽放。   死前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化为腥风血雨。   杀死这位雷师之后,我继续以神念锁定北方的雷师,此时他的人已经逃至三千丈外。   隔空出刀,血雨飘零。   接着,我于五千丈外斩杀西方雷师,八千丈斩杀东方雷师。   至此,五方雷师全部毙命。   天空血雨飘散之时,下方的战斗还在持续进行。   因着五方雷师死的突然,一众神霄派弟子犹自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向着天空看了一眼,雷祖还在承受着冥雷轰击。   先前我对他十分忌惮,现在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好知道鲲鹏乘风而起的时候,我的刀到底有多少神威。   我晓得自己今天的刀不是我该有的境界,是因着我抱着必死的决心,燃烧神魂为战惊醒了鲲鹏的缘故。   此战之后我将会很长时间处于极度虚弱状态,而鲲鹏的这次起飞也将以失败而告终。   因为这一次它是借着虚境中的狂风起飞,所以必然会失败。   在下方的战局中,楚馡一人独占十余位通神高手,下方还有数以万计的神霄派弟子不断的以雷法突袭。   虽有神魔附体,也难挡被雷火烧的遍体鳞伤。   我提刀而下,杀入战局。   五大雷师全部秒杀,这些通神高手又有谁能挡我的刀?   长刀狂舞,刀气纵横。   随着通神高手不断的惨死,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神霄派弟子望向天空,天空上已经没有雷师的身影,五方雷海也已随着雷师的死消散的无影无踪。   只有雷祖林灵素,还在虚空漩涡中承受着冥雷的轰击。   这一刻,每一个神霄派弟子都在心里发出疑问,他们敬仰的雷师去哪了?   直到看见通神高手们纷纷惨死在我的刀下,他们的问题有了答案,雷师绝不会弃雷祖而逃。   他们之所以不在,可能是因为他们真的不在了。   意识到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后,神霄派弟子战意全无,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馡,你去追上神霄派弟子,我来对付这些通神高手。”   “嗯……”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神魔的狩猎盛宴。   楚馡以魔刀不断收割神霄派弟子的魂灵,杀意凝聚的越来越多,魔刀的威力也越来越强。   魔刀一挥,死伤千百。   神霄派弟子开始还有心力逃亡,极致楚馡彻底疯魔,以滔天魔威笼罩大地的时候,他们连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   因为,死神无处不在。   最终无一例外,全部被楚馡屠杀殆尽。   只这一战,楚馡屠杀神霄派弟子三万九千余人。   等到最后一个神霄派弟子惨死于魔刀之下,天上的通神高手和神霄派精英长老们,也全部化为血雾形神俱灭。   爆竹声中一岁除 辞旧迎新过新年。   万家灯火举杯共盏之时,没有人会想到南疆的某处隐秘深谷中,会上演这样一场灭门惨案。   是的,道藏中最神秘的雷法宗门,灭门了。   站在尸山血雨之中,我和楚馡并肩而立望着天上雷师的身影。   “相公,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楚馡问道。   “子时已过,现在已经是新年了,我想和他拜个早年。”我说道。   “呃……”   “馡,你说,雷祖会不会给我们发红包?”   “你够了。” 第399章   雷卒   神霄派,一个精修雷法的宗门。   门下弟子众多,通神高手就有十余位,还有五大雷师坐镇,傩兽穷奇守护山门。   谁能想到,就这样一个千年道统,会在大年三十的除夕夜被人灭门。   不是神霄派不够强大,而是他们选错了对手。   楚馡能摧枯拉朽杀死三万九千神霄派弟子,靠的仅仅是魔刀么?   魔刀固然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楚馡魔神般的精神意志。   我能杀死五大雷师,靠的也不是我本身的战力,而是我继承了鲲鹏的精神意志。   现代人越来越不愿意去谈精神追求,开口闭口都是形色名声,而衡量一个人是否强大的标准,看的绝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   达官贵人受人尊敬,但人们尊敬的是他们么?   不是,人们尊敬的是他们的形色名声,畏惧他们所掌握的权利。   神霄派在道门很受尊重,人们尊重的也不是神霄派本身,而是他们所掌握的雷法。   莫说现在的神霄派弟子,就是雷祖林灵素本尊都不值得人尊敬。   在我心里,林灵素甚至不如方老道。   我和楚馡从上古洪荒而来,洪荒时代的人们物质生活极度匮乏,但精神意志却极为强大。   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祇,所以才会留下那么多的神话传说。   今天的人族错把活得久当做长生,殊不知,彭祖为夭,殇子为寿,真正能万古长存的根本不是肉体,而是一个人的精神。   若没有强大的精神意志,楚馡根本不可能继承九黎幡,她也挥不动魔刀。   看似坚如磐石的宗门底蕴,又何能与不周山相比?   只说战力,楚馡尚未突破合道,而我也不如即将飞升的纯阳丹。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做不到我们今晚所做的事。   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所有世的因果都将在这一世终结,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和楚馡的敌人不在人间。   因为人间根本没有人配与我们为敌。   今天的这场战斗,是我向道门发出的最严厉的警告。   鬼神冥冥,自思自量。   ……   天空之上,雷祖还在承受着冥雷的洗礼。   随着冥雷的轰击,雷祖的神念气息变得越来越强大,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磅礴意志。   这意志属于鬼帝,带着死亡的寒意。   天空晦暗不明,游荡在山林间的孤魂野鬼发出凄惨的哭声。   “他要醒了。”楚馡说道。   “嗯。”我点点头。   “相公,你有没有把握对付他?”   “你说呢?”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为什么?”   “毕竟上善若水,毕竟北冥有鱼。”   鬼帝我没有见过,有多少神威我也不晓得。   但我觉得,如果连鲲鹏意志都无法打败他的话,我和楚馡还是趁早跑路的好。   正说着话,忽然天空万雷轰鸣,千万道雷电齐齐轰击在雷祖身上。   雷祖不仅没有被打散,反而迎着千万道雷电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刚才坟墓中爬出来的行尸。   沉睡千年之后,雷祖终于重生了。   觉醒后,雷祖很快就找回了属于鬼帝的尊严。   抬手一挥,冥雷消散。   接着雷祖望向苍穹,发出一声长啸。   顾盼四野,睥睨万物。   曾经的一代雷师又回来了,以鬼帝的身份重返人间。   满头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脸上的皱纹也迅速抚平。   短短瞬间,雷祖就从一个耄耋老人变成了一个气度不凡的英伟男子。   他的脸上写满了骄傲,他的眼神不可一世。   曾经的他站在人间的巅峰,如今强者归来更添万丈雄心。   雷祖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他知道自己在人间不会再有敌手,而这一次天道也奈何不了他。   心情的愉悦,让雷祖背负双手傲立在云端。   仿佛是觉得乌云碍眼,他信手一挥,天空瞬间恢复晴明。   星光洒落在他身上,帝王甲胄闪烁着光芒。   雷祖望着头顶的星空,脸上又露出几分唏嘘之情,似乎在怀念昔日的时光。   我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所以一直不忍心打搅他。   这等旷古绝今的大人物,通常是不屑于往下看的,直到此地的怨念冲上云霄将他惊醒,雷祖这才低头俯瞰人间。   地上是神霄派的祖庭,如今已经变成了废墟。   废墟之上尸山血海,宛若修罗场景。   雷祖已经成功敕封鬼帝,神念一动便知道下方发生了什么。   笑容褪色,继而一股狂怒涌上心头。   怒不可遏,面容也变得扭曲,眼底只剩下阴寒杀机。   处于盛怒中的雷祖,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我,令我感到十分失望。   我和楚馡在这寒冷的北方中等了他大半夜,只为给他拜个新年,哪知他竟如此目中无人。   又等了一会,雷祖终于注意到了我和楚馡的存在。   神念一动,下一刻便来到我们面前。   满地都是神霄派弟子的尸骨,唯有我和楚馡两个外人站在这里。   偏偏我和楚馡又各是一副无辜的面容,仿佛我们只是初来乍到,无意中闯到此间。   所以,看到我们,·雷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困惑。   我和楚馡互视一眼,向着雷祖鞠了一躬齐声说道:“雷祖,过节好。”   诚恳的态度,热情而又不失分寸的笑容,活脱脱就是两个期待着长辈发红包的晚辈子侄。   这样的态度,无疑加重了雷祖的困惑,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破绽。   因为,楚馡的刀居然还在滴血……   这是无法承受的羞辱,不管是从前的雷祖亦或者是现在的鬼帝。   前所未有的盛怒,让雷祖脸色瞬息万变。   不待雷祖爆发,楚馡抢先出手,一刀斩向雷祖胸腹。   先前我和楚馡一直蛰伏,遮掩了神念气机,此刻楚馡杀机轰然爆发犹如神魔附体,饶是雷祖已经敕封鬼帝又岂敢无视。   “竖子,敢尔!”   一声爆喝,雷祖神念摇动,瞬间雷霆护体化为一道光幕。   楚馡的刀斩不破雷祖的护体雷光罩,人反而被震击的倒飞出去。   下一刻,雷祖对准楚馡打出一掌。   无声无息间,一道黯淡无光的掌心雷脱手而出。   电光虽然黯淡,却蕴含着无尽毁灭之威。   楚馡身法极快,却快不过雷祖的掌心雷,只听噗嗤一声,被掌心雷打中了后背。   人在空中,就已喷出大口鲜血。   接着雷祖以神念锁定楚馡,试图乘胜追击将楚馡彻底灭杀。   就在他的人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我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刀,一刀贴着雷祖的腰身划过。   先前我将长刀藏于地下,就是为了隐藏滔天杀机。   雷祖初始不察,待飞出数丈,身体陡然一轻,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用极度震惊的眼神望着我。   鬼帝之躯,经受过千万道雷电的洗礼,却挡不起我一刀,这是雷祖无法想象的事。   更令他无法想象的是,他居然被人腰斩了。   不甘,愤怒。   仇恨蒙蔽了雷祖的双眼,以至于他只顾着死死的盯着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楚馡从后方又杀了回来。   魔刀破空,斩中雷祖的后背。   雷祖瞬间身体移位,不由自主的向我飞来。   而我也早已蓄满刀意,身体拔空而起,跳到雷祖身前,一刀斩向他的脖子。   只听砰然一声,雷祖大好头颅冲天飞起。   直到鬼帝身躯彻底败亡,雷祖方才彻底醒悟,神魂仓皇逃离,化为一道黑气向着远方逃窜。   锁定雷祖的神魂,我提刀再斩。   一刀卷起千重浪。   雷祖的神魂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刀罡寂灭成灰。   一代雷师,就此消亡。 第400章   深藏功与名   为了给祖师爷敕封鬼帝,神霄派不知谋划了几百年,更为此不知犯下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   敕封鬼帝需要献祭大量的生魂,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一帝?   但他却这样死了,死的无比荒唐。   “相公,他真的死了?”楚馡脸上犹自带着不可置信。   “嗯。”我点点头。   “相公,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林灵素的死与我的境界无关,杀死他的人也不是我。”   “是大宗师?”   “不是,是他自己。”   “他自己怎么会杀死他自己?”   “泰山为小,毫末为大。”   这两句话出自庄子的齐物论,恰好可以用来解释雷祖林灵素的死。   如果林灵素还活着,无疑是站在人间巅峰的存在。   可惜,他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   想他刚敕封鬼帝成功之时,何等意气风发,睥睨万物。   在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他脚下,他仰天长啸,似乎连天道都不被他放在眼中。   但他却不晓得,他越是彰显力量,越是会失去力量。   外表越强大的人,精神越是渺小。   所以庄子才会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其实,早在一千多年前林灵素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灵魂。   过分追求权势,追求形色名声。   或许是和他年幼时家境贫寒有关,他的一生都是在向外求,从来没有自己的精神追求。   而一个没有精神追求的人不能称之为人,而是鬼的一种。   所以我杀他才会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宛若斩杀了一只孤魂野鬼。   听完我的解释,楚馡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很快又说道:“道理是这样讲,但要杀死林灵素却不是谁都能做到。”   “是他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非常有精神追求的人。”我点点头说道。   “相公,你很有精神追求么?”楚馡弯了弯眼角笑着问道。   “当然……”   “是什么?”   “是你。”   “就会甜言蜜语哄我,也不怕大宗师责怪你。”   “我说的是实话,也是依着我的本心而说,大宗师又怎会责怪?”   “好啦,说不过你,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   “哦对,我们要赶快回去。”   我们来时是御风而来,现在想要御风而返已经力不从心。   楚馡先前就受了伤,又硬吃了一道掌心雷,她隐忍着不说,谁晓得到底伤成什么样。   至于我自己,燃烧神魂为战,事后难免虚弱一场。   还好,虚境中的鲲鹏依然在努力高飞。   想到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返回林城,我准备再借几分鲲鹏的意志。   “馡,跟我来。”   我牵着楚馡的手走上一片山崖,弯腰示意她趴到我背上。   “相公,我不想你再拼命,不如我们慢慢走出去,到外面打电话让人来接我们。”楚馡犹豫着说道。   “时间来不及了,而且你的伤也需要尽快处理。”   “我的伤不碍事……”   “乖,听话。”   楚馡趴在我背上,伸手搂住我的脖子。   就像是回到了那场旧梦,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背的是谁。   “馡,帮我一个忙。”我说道。   “什么?”   “帮我念逍遥游。”   “好……”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随着楚馡的朗朗语声,我乘风而起,背着她以史无前例的速度飞向林城。   我像是化身鲲鹏,又像是鲲鹏化身为我。   但见山峦起伏,四野圹埌。   野马也,尘埃也。   一篇逍遥游尚未念完,林城已经遥遥在望。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   遗憾的是,我还是没有听完整篇逍遥游。   楚馡刚要念最后一句圣人无名,我的人就像是突然折断翅膀的飞鸟,一头栽了下来。   还好,下面就是听雨小筑。   ……   冥冥中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等我再次醒来,时间是晚上,楚馡坐在桌前正在给妧妧喂饭。   “妧妧,你倒是很能吃,可怜我家相公,今年怕是吃不到我亲手做的元宵了。”   等等,元宵?   只有正月十五才会吃元宵,难道今天就是正月十五。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才有所动就被眼尖的妧妧看到,向我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   楚馡回头一看,又惊又喜,又忍不住落泪。   “谁说我吃不到你亲手做的元宵?”   “相公……你终于醒了。”   问了时间,今天果然是正月十五,真没想到我这次居然昏迷了半个月之久。   人虽然醒了,但神魂还是极度虚弱。   “相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就是有点饿,想吃你亲手做的元宵。”   楚馡心疼我,也不要我下床,亲手端着元宵来喂我。   元宵甜甜糯糯,我吃了半碗。   “相公,我再去给你下点。”楚馡说道。   “刚醒来不能吃太饱。”   接下来的时间,楚馡和我说了这半个月发生的事。   千年道统,一夜灭门。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犹如台风海啸迅速席卷天下道门。   神霄派五大雷师各个都有大神通在身,通神高手多达十余人之多,门下还有数万弟子。   虽然是隐宗,但其门派底蕴绝对能与大道统比肩。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千年道统,竟然被人一夜之间连根拔起,甚至连活口都没有留下。   道门本来翘首以盼,只等正月里纯阳丹下山除魔卫道。   现在神霄派出了这等灭门惨案,道门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一时间各大门派纷纷派人前往调查。   “有没有查到什么?”我问道。   “没有……”   “你我的刀意那么明显,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到?”   “因为紫微阁的人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   我能找到神霄派的山门,消息本身就来自于紫微阁。   紫微阁原本就一直在调查神霄派,敕封鬼帝引发那么大的天象异变,肯定瞒不过紫微阁。   楚馡说,紫微阁第一时间前往神霄派山门封锁现场。   同时开始对外公布了神霄派过往的邪恶行径,继而又从废墟中挖出大量无辜百姓的尸骨作为证据。   等道门各派大举来到现场的时候,神霄派已经从道门隐宗沦为与鬼神宗一样的反人类邪道组织。   既然成了邪道组织,道门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关切。不过还是有人坚持要紫微阁给个说法,毕竟牵扯到了数万人的生死。   “紫微阁怎么说?”我问道。   “事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楚馡说道。   “呃……”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法。   只怕有生之年,道门也等不到神霄派灭门惨案的真相了。 第401章   李寒清的梦境   李寒清做梦了,自明心见性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跌入深沉的梦境。   在梦里,她如孤鸿一般在天地间漂泊。   不知要飞向哪里,也不知在何处落脚,仿佛这天下之大已无落脚之地。   明明心无可恋,偏又拣尽寒枝不肯栖。   就那么孤独的漂泊着,乘风而来,随缘而去。   冥冥中,也不晓得自个儿在天地间缥缈了多久,李寒清望见一座秀美挺拔的山峰。   万里皆为云海,唯有整座山峰缥缈云海间。   山上没有草木,只有奇峰异石,水流瀑布,瀑布到处都是,就像是挂满了流纱。   水气氤氲,仙雾缭绕。   李寒清走遍南水北山,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色。   登临此山,忽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这里她曾经来过。   这是哪里,为何会觉得如此熟悉?   李寒清心中困惑,却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一步步走上被云雾遮蔽的山顶,云雾中有个白色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李寒清立刻以神念窥测,直觉此人神念缥缈,深不可测,她的神念根本落不到她身上。   见此,李寒清狠狠吃了一惊。   修为到了她这种境界,世间已经很少有能瞒过她本心的存在。   即使是飞升的仙人。   李寒清犹豫着不敢再举步,甚至后悔自己的莽撞。   她的直觉告诉她,白衣女子绝对不是她能够应付的对手,她们之间的境界相差太远。   转而又想,既然她能看到她,那么她也一定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念及此,李寒清挺胸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白衣女子身后两丈远的地方,李寒清不敢再继续。   就站在那里,等白衣女子转身。   这一等就是很久,白衣女子似乎在出神,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亦或者根本没有把李寒清放在眼里。   李寒清心中升起一股恚怒,狠狠瞪了白衣女子一眼。   仿佛是察觉到了李寒清的情绪,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平静的望着她。   看到女子的容颜,李寒清所有的怒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寒清生的极美,美到不得不以面纱遮脸。可她的美在白衣女子面前,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是米粒之光,无法与皓月争辉。   世人对美的定义是有认知缺陷的,甚至为此制定了一套专门的审美标准。   但白衣女子美得超凡脱俗,甚至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李寒清搜肠刮肚,从神女赋到洛神赋,都找不出可以形容她美貌的言辞。   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庄子在逍遥游中记载的姑射神人。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想到姑射神人,李寒清又想起了山海经中关于姑射山的记载。   据《山海经.东山经》记载:南三百八十里,曰姑射之山。无草木,多水。   无草木,多水。   这座山上没有草木,挂满了水流瀑布。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姑射山,眼前的白衣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姑射神人?   白衣女子一直望着李寒清,就那么一直默默的看着她。   神情虚无恬淡,不带任何情绪。   最终,李寒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望着白衣女子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白衣女子说道。   听到这句话,李寒清再度陷入迷思。   自修行以来很少有外物能令李寒清迷失本心,她也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当听见白衣女子问她是谁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茫然。   我是谁?   搏风整羽云霄上,千山不见李寒清。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过往的一幕幕从她脑海中不断的闪过,她看见自己从蹒跚学步,到渐渐长大。   从人没有剑高,到剑惊浮云。   曾经的她何等骄傲,独于天地独往来。   人们只看得到她的孤独,殊不知她非但不孤独不寂寞,精神世界已达圆满。   她不需要任何外物来寻求精神慰藉,她自成一方天地。   独来独往,谓之独有。   独有之人,谓之极贵。   这样的人不受命运摆布的,因为她根本不在命局之中,也不沾尘世的因果。   也正因为她的超脱,内在的生命能直接接通道脉,赋予她无与伦比的修行天赋,一骑绝尘惊艳了整个道门。   那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从命局之外,跌落于万丈红尘之中。   以至于灾厄不断,修为也跟着停滞不前。   当李寒清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脑海中。   想到她,李寒清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世间男子千千万,在她眼中都是尘垢,唯有他是个例外。   她从他眼中望见了万古星河,也望见了尘世烟火。   原来情并非洪水猛兽,原来美好的爱情是如此的令人心向神往,难怪会有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她念着他时,万物皆虚,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一人。   可是他爱的不是她啊,他的星河中永远只有那一个人,满天星辰皆不见。   寒冰剑的到来让丹霞峰的云海失了颜色,其实李寒清心里很清楚,真正令云海失色的根本不是昆仑来的那个贱人,而是她自己。   因为她爱的绝望,烟霞也跟着失去了颜色。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早在第一次相见时,他们之间就已经注定只有师徒名分。   她为他带剑上青城,下鬼域,为他万里寄长剑。   愿以自己的性命守护他的一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别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想到这里,李寒清的眼角落下一滴清泪。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一个人动情至深,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感情的慰藉。   独与天地精神独往来的人,一切的需求都可以从本心中得到满足,根本不需要外物来填补。   可因着世上有了他,她失去了自己。   李寒清默默的流着眼泪,流到尽出忍不住痛哭失声……   望着失声痛哭的李寒清,白衣女子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她就那样冷冷的看着她哭泣。   直到李寒清将所有的心事全部哭出来,她才淡淡的问了一句:“现在,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我是李寒清。”李寒清说道。   “嗯,现在你有资格来问我是谁了。”白衣女子点点头说道。   “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哦,说来听听。”   “我是你,你就是我,而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李寒清直视着白衣女子的眼睛说道。 第402章   明月如霜   听见李寒清的话,白衣女子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你说我不应该在这里,那么,我应该在哪里?”   “你我本为一体,你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将我丢下不管。”李寒清委屈的说道。   “我何曾丢弃过你,是你弄丢了自己。”   “哼……”   李寒清负气,冷哼一声。   在人前她绝不会如此傲娇,可是在白衣女子面前,她无论如何真情流露,都不会有任何压力。   正如她所说,她们本就是一体的。   古人将吾与我分的很清,吾指的是身体,我才是指的是真我。   生命会有轮回,但真我永远不变。   不管轮回多少世,一朝顿悟,真我就会返璞归真,照见本心。   但李寒清还是很吃惊,她的真我居然是姑射神人。   “为什么是你?”李寒清问道。   “怎么,我令你感到失望了么?”白衣女子问道。   “失望倒是没有,只是传说中的姑射神人也未免……”   “也未免什么?”   “也未免生得太好看了。”   “李寒清,你这是变着法子夸自己么?”白衣女子轻笑着问道。   “哪有。”李寒清自然不肯承认。   “回去吧,你的心已经迷失太久了,所有世的因果都将在这一世终结。”   语毕,白衣女子消失不见。   接着整座姑射山也变为一片虚无,李寒清失去立足之地,从空中跌落。   一直往下跌,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她忽然打了个冷战,从沉睡中醒来。   醒来后,李寒清开始回忆梦中的情形,梦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梦里她得到了解脱,但一想到那人,心中又是百感交集。   只怕忘记了他,也会忘记了自己。   回望过去的日日夜夜,自己的灵魂几乎没有片刻的安宁,这样的感情与自己有何益处呢?   自己在丹霞峰痴痴的等他,等他回师门,哪怕只是回来和自己说几句话。   只言片语都是妄想。   便如抱住而死的尾生,痴情在的桥下等待着心上人。   心上人不来,自个抱柱而死。   想到尾生,李寒清心头莫明一阵心悸,接着又是一股恶寒。   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李寒清凄然一笑,所谓痴情不过是一股自私的贪念。   渴望着占有别人的灵魂,结果反而丢掉了性命。   这种人何其悲哀,精神世界要何等贫瘠,才会想着通过占有别人来寻找自我存在感?   想起过往的自己,沉浸于情伤中而无法自拔,又与那尾生何异?   修行者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   但却绝不可能为情所困,为了别人害了自己的性命。   这不叫殉情,这叫愚蠢。   一切不尊重自我生命的行为,都是愚蠢而无可救药,精神分裂的疯子。   难怪自己的神会和自己分家,难怪白衣女子会离自己而去。   李寒清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深刻反省自己的过往所为,直到那个人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识海中。   眼中有星河,星河璀璨。   望着那人的脸颊,李寒清心中又升起一股悲哀。   万物负阴而抱阳,世上又谁能做到真正的精神独立?   阴阳都不能分割,何况是人。   若真能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金丹大道长生久视,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可是他不属于她,他的心他的人早就被瘸子妹占据。   自己明明晓得他是怎样的性情,无论付出多少都不会有半分回报,为何还要为他日夜忧思灵魂不得安宁。   如果一份感情不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安宁,那这样的感情还不如趁早斩断。   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真正的爱情是鱼得水,因为鱼只有在水中才能走的更远。   而她却像是分分钟搁在沙滩上,偏偏连个相濡以沫的人都没有,当真可怜到极致。   相濡以沫,相呴以湿。   不若相忘于江湖,不若相忘于江湖。   李寒清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直到她的心越来越空明,越来越清静。   最终,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杂念。   所有的情绪都像是流水一般从她心底款款流过,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一刻化为菩提。   人只有在谷底的时候,才会照见本心。   此刻的李寒清脆弱到极致,也卑微到了极致,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谁,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走到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久而静默的看着,直到她的嘴角再次露出微笑。   她对自己说道:“今日吾丧我如丧其耦。”   说完这句话,李寒清提剑走出洞府,走到外面的山崖上。   丹霞峰以及云遮雾绕,阴沉沉的云雾已经封锁了这片山崖太久,愁云惨雾不见日月星辰。   掐指一算,今天是正月十五月圆之夜。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如今明月又在哪里?   李寒清拔出剑,开始翩翩起舞。   剑意疏狂,人也越来越清狂,愁云惨雾被剑气破开。   本心清明,天地清明。   一轮明月犹如江海决堤,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   月光照在李寒清绝美的脸上,月华在地上凝结了一层寒霜。   万般故事,不过情伤。   易水人去,明月如霜…… 第403章   离别将至   收了剑,李寒清望着天上的明月。   人如天上的明月,不可拥有,但若舍了痴妄之心,明月何尝不是常伴吾身?   低头瞥见地上的影子,李寒清撇了撇嘴角,说道:“这段时间倒是委屈了你,还好你与我不离不弃。”   李寒清走回洞府,看到洞府两侧挂着春联。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凡尘桃李花。   字迹幼稚,一点都不端正,想来一定是出自晚霞的手笔。   想着这一年来,自己沉溺于情伤之中,对晚霞的剑道漠不关心,也不晓得她现在有没有凝聚出剑气。   这人间真的关心自己的,怕也只有晚霞和拂雪道长了。   她们是自己的亲人,至人无亲,也只有她们是真的关心自己,可笑自己一直视而不见。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人总是这样,总想着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做追求,反而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动于衷。   回洞府换衣衫的时候,又看见墙上挂着的破旧道袍。   这身道袍是自己为他亲手所缝,只怕今生也不会见他再穿第二次了。   想起自己做过的荒唐事,李寒清一阵脸红。   她是穿过这身道袍的,而且不止一次,穿在身上的时候就像是那人在抱着自己。   默默看了一会,李寒清将道袍收起来,叠放在柜子底。   同时封存的,还有她过往的万般心痕。   换好衣服,李寒清脚步轻快的走上栈道,云海已经澄清,唯见月华漫天照射深谷。   越走心情越愉悦,也越发珍惜自己。   强大的自信随着她的脚步攀升,等她的人走到栈道中央的时候,忍不住仰天长啸。   有些人注定是劫,一旦渡过,还有谁能伤的了自己?   栈道的这一端,晚霞和拂雪道长并肩而立。   晚霞手中还捧着一碗元宵。   李寒清长啸之时,她们本来在房中吃元宵,听见长啸急忙出来。   出来就看见明月高悬,繁星满天。   笼罩丹霞峰许久的愁云惨雾终于消散,晚霞很是欢喜。   但站在一旁的拂雪道长脸上却没有多少轻松,智慧的眼神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哀伤。   “师父,师叔出关了,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晚霞好奇的问道。   “胡说,你师叔能破情劫,我自然开心。”   嘴里这样说,眼角却莫名落下了眼泪,背转过身去擦。   “师父,你为什么哭了?”   “我是喜极而泣。”   晚霞还小,她什么都不懂,但是拂雪道长懂。   只有她知道,李寒清渡过的是什么。这不是简单的一道情劫,也是李寒清尘世的枷锁。   一旦渡过了这道情劫,也就意味着她随时会从人间离开。   她流泪,是因为离别将至。   “晚霞,你以后切莫再懈怠了,趁着你师叔还在,多向她询问剑道的奥义。”   “师父,你又说这话。”   “傻瓜,你师叔要走了啊。”拂雪道长叹息着说道。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晚霞问道。   “她本就不属于人间,心无挂碍,万物归虚,人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留住她了。”   “师父,您的意思是,师叔她要飞升了?”这次晚霞终于听懂了。   “嗯……”   见师父点头,晚霞顿时也感知到了离别的悲伤。她舍不得师叔走,即使知道师叔是得道飞升。   “师父,师叔做了神仙还会回来看我们么?”晚霞红着眼圈问道。   “走了就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师父,那我们以后永远也见不到师叔了么?”   “见不到了,除非有天你也能得道,我们或许会在清源之乡再相逢。”   “我也能得道么?”   “嗯,这一世我们都会得道。”   “真的?”   “是啊,因为所有因果都会在这一世了结。”   正说着,李寒清从栈道上下来,走上山崖。   看见李寒清,晚霞急忙上前见礼。   一弯腰,一粒元宵从碗里溢了出来。   不等元宵落地,李寒清伸出两指夹住,放进口中。   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冰糖芝麻,甜甜糯糯。   “师叔,好吃么?”晚霞问道。   “很甜。”李寒清淡淡的说道。   “厨房里还有,我去给师叔再下一碗。”   “好……”   晚霞应声而去,山崖上只剩下拂雪道长和李寒清。   师弟喜欢白色,今天换的却是一身青衣。印象中,这件青衣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穿过。   看着看着,拂雪道长又忍不住湿了眼角。   李寒清伸手抹去拂雪道长眼角的泪,说道:“师兄,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此言一出,拂雪道长瞬间泪崩。   一把将李寒清推开,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望着拂雪道长的背影,李寒清苦笑着摇了摇头,晚霞是小孩心性,只有她知道,她这个师兄也是个小孩心性。   过了一会,拂雪道长情绪平静下来。   “你已经出关,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拂雪道长问道。   “做我当做的事。”李寒清说道。   “看来,你已经晓得你是谁了。”   “嗯。”李寒清点点头。   “好,既然你已经晓得自己是谁,我希望你不要再重蹈覆辙,记住你自己的使命。”   “嗯……”   “你真能做到?”拂雪道长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师兄,相信我。” 第404章   上昆仑   新年已过,竹林别院门口的春联依旧如新。   春又至,万象更新。   李寒清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竹林别院,厢房内晚霞已经煮好了元宵。   拂雪道长已经吃过,晚霞给她盛了一碗甜酒。   三人围着火炉,室内一片温馨。   吃过元宵,李寒清主动问起了晚霞的剑道,得知晚霞已经凝聚出了剑气,颇为欣慰。   “剑的伟大在于它的狂放不羁,绝世剑客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你能以剑入道,但莫要就此着相。我问你,世间最厉害的剑是什么?”李寒清问道。   “只有最厉害的人,没有最厉害的剑。所以,最厉害的剑是师叔的剑。”晚霞想了想说道。   “你倒是会投机取巧,最厉害的剑是人心。”   “人心?”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世上任何一种剑法都有破绽,唯独人心对难防。”李寒清说道。   “那要如何提防险恶的人心呢?”晚霞问道。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应,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人生在世如淋枪林弹雨,没有人可以不受伤。   伤在身体还有药石可医,最怕的是心伤,一旦心灵受伤最为致命。   晚霞心灵纯净,无知无觉,拂雪道长却是听得默然不语。   “我再问你,人生在世最大的敌人是谁?”   “这个我知道,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不错,万物皆虚,伤害不到得道的人。唯一能伤害到自己的,只有你自己。”   “我才舍不得伤害自己。”晚霞说道。   李寒清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   曾经她何尝不是如此,爱惜自己的性命,以自己为荣。   活在道中,众美从之。   就好像天地万物,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是为她而来,一切存在都是为了成就自己。   可是,当她心中有了那个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离她而去。   吃着元宵,说着家常。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神霄派的灭门惨案。   关于这件灭门惨案,在道门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宛若一场地震。   反应最强烈的是阴山派,惨案一出阴山派就立刻封禁了山门,至今没有任何阴山弟子下山。   “神霄派与冥界勾结,阴山派想必已经从冥界口中得知了真相。”李寒清说道。   “其实从紫微阁的态度也可以看出端倪,凶手根本不用猜,只不过道门一直不肯承认罢了。”拂雪道长说道。   “师父,师叔,听你们说话的口气,好像知道是谁做的,到底是谁啊?”晚霞问道。   “哼,还能是谁。”拂雪道长冷哼一声说道。   她晓得是谁,只是一点都不想提那个名字,特别是当着师弟的面提及。   “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觉醒的这么快。”李寒清淡淡的说道。   “我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斩杀鬼帝的实力。”拂雪道长说道。   “鬼帝?”   “神霄派暗中一直在谋划为妖道敕封鬼帝,根据我从紫微阁得来的消息他们应该是成功了。”   接着,拂雪道长说及最近的道门时局,神霄派灭门之后,阴山祖庭第一时间封锁山门,闾山也打草惊蛇。   青城派虽然不像这两家反应那么明显,但调门明显减弱很多。   纸是包不住火的,虽然道门打心底依然不愿意承认,却无人再敢轻易将除魔卫道四个字挂在嘴边。   “全真教可有大动作?”李寒清问道。   “纯阳丹至今没有下山。”拂雪道长说道。   “老狐狸精得很,鬼帝死的不明白,他才不会做出头鸟。”李寒清说道。   “全真教现在骑虎难下,天下道门都在等着全真除魔卫道,不过看现在的情形正月里是不用指望了。”   “只纯阳丹一人扛不起除魔卫道的大旗,起码也要等天师府的老天师出关才行。”   昆仑寒冰剑,龙虎老天师,终南纯阳丹,东海系舟人,还有一位云梦泽中不见踪迹的云中君。   这五人,每个人都有证道飞升的潜质。   自从纯阳丹金丹圆满破关出世后,道门就一直在猜测下一个证道飞升的人会是谁。   系舟人弃道修佛,第一个被排除。   云中君神龙见首不见尾,近十几年来再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至于昆仑寒冰剑,虽然剑道天赋惊人,但终究是太过年轻,修行时间尚短。   如此就只剩下龙虎老天师最受看重。   天师府是道门领袖,论及门派底蕴和香火,除了全真没有哪家道统能与之相提并论。   现在全真教已经出了个纯阳丹,龙虎山也该有所表示了。   说及老天师的修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丹道大成,这么多年没有动静只能说是在韬光养晦,而非道行不全。   提及此事,拂雪道长饶有兴致的问道:“师弟觉得,下一个出世的会是谁?”   “我根本不用猜,所有人都会出世,并且还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仙入世应劫。”李寒清说道。   “地仙已经超脱物外,除非人间有大变故,否则绝不会再沾染俗世因果。”拂雪道长说道。   “地仙出世,天神下凡,天地浩劫已成,谁也别想躲。”   “看来,师弟这次是真的觉醒了。”拂雪道长深深看了李寒清一眼说道。   “我只是隐约有所察觉,距离真正的觉醒还需要一段时间。”   “接下来师弟打算做什么?”   “我想去趟昆仑。”   先前两人的对话让晚霞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听见昆仑二字,晚霞立刻来了精神。   “师叔是要去昆仑报仇雪恨么?”   李寒清摇了摇头说道:“伤我者是我,非慕容,我这次去昆仑是故地重游。”   “昆仑是天下庚金凝聚之地,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带上晚霞,对她的剑道有好处。”拂雪道长说道。   “好,我带着她一起去。”   “什么时候走?”   “时不待我,明天便去。” 第405章   云中君归来   世上究竟有没有云梦泽没有人知道,云梦泽在哪里更没有知道。   自从九歌神话破灭之后,关于云梦泽的一切都像是被天道从人间抹去,可世上总有些痴心不死的人一直在搜寻关于云梦泽的传说。   古越之地,一个终年被云雾缭绕的偏僻小山村。   村子真的很小,只有寥寥十余户人家,几乎都是老人和孩子。   年轻人和中年人都出去打工赚钱,这里人烟荒僻又远离世俗想在家创业也不可能。   唯一肯留在村里的年轻男人还是个异乡人,在村里开了个铁匠铺。   男人说他姓云,老家在蜀地青城。   他从不说自己的名字,无论怎么问都不说,于是在提及他的时候大家都会称呼他姓云的。   姓云的,幸运的。   这年头农业早已步入现代化,即使在偏僻的小山村,铁匠也几乎一无是处。   姓云的没什么生意做,靠在山中打猎维持生计。   每隔三五日进一次山,回来后就会敲敲打打好几天,却不见他拿出什么铁器来。   姓云的是个热心肠,谁家有活干不来,只要喊他一声肯定会到。   除了打猎和打铁,姓云的还会给人看病,用的就是山里的草药,药到病除。   时间久了,姓云的成了村子里的宝贝。   村民在和外人提及他的时候,各个都是满脸的骄傲。   再小的村子也有女人,小姑娘也总会长成大姑娘。   姓云的浓眉大眼,肩宽腰窄,想不吸引女人的注意都很难,何况又是个宝贝。   可是不管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如何眉来眼去,姓云的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外村也有媒婆来说亲,他也是一概回绝。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没有人再和他说亲,但调戏姓云的成了几乎每个女人都会去做的事。   转眼十年过去了,姓云的依旧是当初的相貌。   依旧是三五日进山一次,回来后敲敲打打,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敲打着什么。   他的房子靠着山,铁砧在山洞深处。   这一天姓云的又进山打猎,村子里的几个小毛孩趁机溜进他家里。   孩子们也没什么坏心,就是纯属好奇,想知道他每天敲敲打打到底在捣鼓什么。   一直走到山洞深处,孩子们终于知道姓云的在敲打什么,他在铸剑。   这是一把重剑,四尺长两尺宽。   就像是一扇门板,目测最少也有百来斤,几个孩子合起来都拎不动。   孩子们知道了真相,更加好奇。   等到姓云的从山里回来,他们直接找上门去问,问他是不是在铸剑。   姓云的一听就知道孩子们偷偷溜进他家了,但他也不生气,随便和孩子掰扯几句就把孩子们打发走了。   小孩子想象力丰富,隔三差五就过来问一回,问他铸这么大的剑做什么用。   姓云的开始不说,后来被问烦了就说用来斩蛟龙。   小孩子接着就问他世上真的有蛟龙么?   姓云的说,他要斩的蛟龙不是真的蛟龙,而是八卦里的蛟龙。   莫说是小孩子,村里的老人又有几人懂八卦。总之算是有了答案,小孩子也没再继续追问。   时间一天天的过,昔日问东问西的小孩子也长成了小伙子,离开了家。   今年春节,他们结伴又来到姓云的家里。   姓云的相貌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说起小时候看到的那把剑,这些小伙子说想再看看,但这次姓云的直接拒绝了,说现在看不得。   至于为什么看不得,姓云的没有说。   毕竟不是小时候,见姓云的拒绝的干脆,这些人也都没有继续坚持。   和往年一样,过了正月十五村里的年轻人各奔东西。   和往年不一样的是,姓云的也开始打点行囊,并且宴请了全村子的人,说他要走了。   一听说姓云的要走,村民们格外不舍。   挽着他的胳膊挽留,还有些人甚至流出了眼泪,这些年姓云的为村民做了很多好事,为人真诚善良,谁都舍不得他走。   姓云的说自己已经离家很久,也时候回家看看了。   村民们留不住他,便集体为他送行,一直送了他十几里路远。   姓云的走的时候没有带别的东西,只背了一个巨大的黑布包裹,足有门板那么大。   其实村民们早就从孩子们嘴里知道他在铸剑,看见他背上的包裹心知肚明,但他们想不通姓云的铸这么一把大剑做什么用。   望着村民们好奇的眼神,姓云的走到一片突起的巨石前。   这块巨石就横在村子通向外面的道路中央,人走过去都要低着头,也过不了车非常碍事。   村民们不是没有想过把巨石移开,奈何这块巨石实在太大。   姓云的走到巨石前,解下背上的包裹,握住剑柄轻轻一挥,就像是切豆腐一样将巨石齐根斩断。   之后,就在村民震惊的眼神中越走越远。   待到再也无人能瞧见他,姓云的拔空而起,整个人隐入云中消失于天地之间。   ……   三天后,青城派对外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青城神剑铸成,云中君得道归来。   道门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接着青城派又宣布了一个喜讯。   云中君与坤道弟子李歆结为道侣。   至此,人们才终于肯相信,云中君原来是青城弟子。 第406章   神女峰的召唤   昆仑,冰崖。   昆仑有玉树,八千年不老。   慕容凌现在就站在玉树面前,望着玉树上的一片泛黄的玉叶。   昆仑自古产美玉,玉树青翠欲滴,晶莹剔透,比寒冰还要纯净,可是现在却有一片玉叶泛黄。   玉叶泛黄,说明玉已经老了。   昆仑是剑宗,剑宗千年传承,慕容凌是昆仑派剑道造诣最高的人。   同时,她也是昆仑派最骄傲的人。   自信有生之年必然可以剑证道,效法吕纯阳成为绝世剑仙。   但现在她的剑却有了破绽,自从李寒清万里寄长剑之后,她的心境就出了问题。   此刻望着这片泛黄的玉叶,慕容凌心底涌现出一股无法谴怀的伤感。   玉会老,人就会死。   她对自己今生是否能证道产生了疑虑。   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即使是传说中产过不死药的昆仑。   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   玉叶泛黄,说明天地将有浩劫诞生。   修行到了慕容凌这种境界,能随时随地感知天地,她已经感知到了天地间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戾气。   这是天地在酝酿杀机。   玉叶泛黄,代表因果的终结。   天空又开始落雪,风吹叶动,玉树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像是凤鸣。   风越来越大,玉树也越来越铮然有声。   忽然,伴随一声尖锐的铮鸣,那片泛黄的玉叶从枝头飘零。   慕容凌伸手接过,仔细观察,这才发现,玉叶已是裂纹漫布。   这说明,昆仑也在劫数之中。   暮色天寒,大雪苍茫,慕容凌在风雪山崖上持剑狂舞。   一曲剑舞终结,犹自未能将心中的不快斩尽。   站在山崖上望着下方的昆仑宫,望着那些在大雪中挥洒剑意的昆仑弟子。   昆仑派是隐宗,只有弟子三千。   虽然只有三千,但这三千弟子的战力却能胜过人间一切大道统。   因为他们修得是剑。   世间一切有为法中,都需要借助于外力神道。   唯独剑,是出自本心。   本心为剑,能斩世间万物爱恨情仇。   除了三千剑修弟子,昆仑还有一座剑阵,能发寒冰剑气冻彻万物。   这也是为什么昆仑派能千年不倒的原因。   慕容凌默默望着昆仑宫,一直看了很久才将视线转移,望向极为遥远的一座山峰。   那是昆仑最高的山峰名为神女峰。   神女峰是昆仑禁地,不仅禁止外人闯入,也禁止昆仑弟子涉足。   历史上,甚至很多昆仑祖师都未曾在生前踏足神女峰半步。   慕容凌不是昆仑派掌教,却有着和掌教齐平的地位,但她也同样没有资格踏足神女峰。   可是今天,她内心深处忽然感知到了来自神女峰的召唤。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开始慕容凌以为这是她的错觉,直到她手中的剑也跟着颤动起来,她才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要上神女峰,必须先过瑶池宫这一关。   没有瑶池宫的同意,谁也不能擅自踏上神女峰半步。   瑶池宫是昆仑派最特殊的存在,它的存在可以说和昆仑派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比昆仑派本身还要古老。   不为昆仑派做任何事,却要享受昆仑派最尊贵的供养。   未来瑶池宫时,慕容凌以为她必定会遭责难。   当她来到瑶池宫的时候,她发现瑶池宫的十二位阿母已经在宫外等着她。   就像是早已算到她的到来,亦或者她们也同时感知到了来自神女峰的召唤。   昆仑派掌教玉灵真人也在等她,看到她来,脸上的忧虑越发深重。   “诸位阿母,可是在等我?”慕容凌问道。   “慕容凌,神女峰在召唤你,你必须立刻前往神女峰等待神谕。”一位面容苍老满头白发的阿母说道。   “我从不信神,我只信剑。”慕容凌冷冷的说道。   所谓神,指的是得道的人。   所谓神力指的是那些人失落在人间的意志,倘若诚心呼唤神祇的名讳,便可得到精神意志的灌注。   世间一切有为法无外乎于此。   请神最重要的是心诚,因为心诚则灵。   其次是心要正,心不正请来的未必是神,也有可能是鬼。   除此之外名头越大的神,神力越强。   因为信奉的他们人很多,信仰之力也会转化为神力。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信神,譬如得道的人。   得道的人能照见本心,他们能够以本心感知天地大道,他们把本心当做内在的神明。   遇到危难的时候,无需向神明求助,其内在的神明就会出手相助。   信奉外神要担因果,因为借来的东西总是要还。   而信奉自己内在的神明则不会,这就是老话常说的求神不如求己。   修为到了慕容凌这种境界,其内在的神明已经非常强大,自然不需要再信奉任何外在的神明。   “你既然信剑,当晓得剑从何来?”白发阿母问道。   “天地庚金,万剑本根。”慕容凌问道。   “庚金又从何来?”   “道藏有云,水神在归墟,金神在昆仑。”   “既然晓得金神在昆仑,又为何不去神女峰?”   “神女峰上供奉的是金神?”慕容凌问道。   “金神只是虚指,从未有其神存在,但神女峰上的神祇绝对值得你诚心祭拜。”   “敢问这位尊神有何来历?”   “这位尊神有九天千金之躯,天生带有金神威仪,司天之厉与五残,执掌人间兵戈。”   在这之前,没有晓得神女峰上到底供奉的是哪位尊神。   神女峰本身就是禁地,也禁止昆仑弟子议论。   直到今天,慕容凌方才从瑶池阿母口中得知,原来竟然是她。 第407章   寒清论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慕容凌登临神女峰之时,李寒清带着晚霞来到了昆仑。   昆仑是万山之祖,也是最具神话色彩的神山,关于昆仑的传说可以从上古洪荒一直追溯到仙侠。   历来文词圣手,都为这座华夏名山留下过美丽的诗篇。   昆仑几乎终年都在飘雪,今日尤其大。   一片片从天空飘落,像是薄怒的仙子揉碎了白云,又像是发狂的天丁震碎了冰河。   寒风呼啸,雪花如刀。   晚霞忍不住缩起了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追赶着李寒清的脚步。   生怕走慢了,就会被埋在雪中。   越往山中走,积雪越深,很快晚霞就体力不支,全身都被汗水浸透。   见此,李寒清微叹,站在原地等她。   “晚霞,你要是一直这么走的话,怕是这辈子也上不去昆仑山。”李寒清说道。   “那我该怎么走?”   “你回头看。”   晚霞回头看,只见雪地里只有一行脚印,还是她自己的。   “师叔修为通天踏雪无痕,不是晚霞能比的。”晚霞委屈的说道。   “你错了,我并未用任何轻身功法。”   “那师叔是怎么做到踏雪无痕的?”   “我用我的本心在走。”   提到本心,晚霞又是一阵羞愧,她也想明心见性,可她却从未照见本心。   其实这不是她的错,因为她心思单纯,属于人在道中而不自知。   “其实要上昆仑并不难,我这里有四种法子都可以登山,我现在就走给你看,正好也可以看看你现在的心境到底在哪一层次。”   “多谢师叔教诲。”晚霞很有礼貌的弯腰道谢。   “瞧仔细了,记得用你的心去看。”   “好……”   李寒清转身向前走,步伐一动人便深陷雪中,下沉足有两尺。   她没有立刻迈步,就那么眼神清明的望着前方的雪原。   望着望着,雪原忽然起了波浪,接着李寒清面前的雪忽然从中分开,露出坚实的地面。   随后,李寒清开始大步前行。   她的人走到哪里,雪浪就会随着她的脚步分开,不会给她造成任何障碍。   晚霞看得震惊不已,她能感知到师叔的确没有动用神念,但却怎么也想不通她是用什么方法让雪浪分开。   李寒清向前走了百丈,站在原地等晚霞跟上来。   “师叔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寂然不动,而地脉自生,你所见的叫做地文。”   说完,李寒清再次举步前行。   这一次她的人行走在冰雪上面,仔细看脚底距离积雪还有一寸的距离。   徐徐前行,犹如闲庭信步。   晚霞看得震惊,等到李寒清停下脚步,急忙追过去询问。   “天动地静,这次我排除一切杂念,只感受那浮动在大地之上的气息,迈步向着青天而去。”   “师叔,这等法门叫什么?”   “这叫做天壤,天壤者,以天为地。”   语毕,李寒清再次迈步向前走。   这一次她的人忽然变得缥缈起来,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有风吹来,她的人也随风摇摆。   仙姿绰约,人影缥缈。   明明就在眼前,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千里之外。   就像是一盏风筝,一旦松开手,便会立刻冲上九霄云外。   这一次,李寒清依旧没有动用任何神念。   “师叔,这又叫什么?”晚霞追上去问道。   “虚心凝寂,阴阳无别。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此谓太冲莫胜。”   至此,李寒清已经给晚霞连续演示了三种法子。先前她说共有四种,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种。   瞧着晚霞一脸迷茫的样子,李寒清本想放弃,但想到离开丹霞峰时拂雪道长期盼的眼神,觉得还是应该尽心而为。   自己尽心而为,能不能领悟全看晚霞自己。   毕竟修行是自己的事,这世界上没有人代替你体悟大道之妙。   李寒清继续向前走,这一次她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就那么脚踏实地的走在雪原上。   依旧是踏雪无痕,轻松写意。   风吹来,吹不动她的道袍,雪花飞落,沾不到她的青丝。   仿若世间万物都是虚化,唯有她自己才是真实的。   前三次,晚霞都没有领悟,唯独这一次,晚霞瞪大了双眼,眼底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试试?”李寒清远远看到,挑眉问道。   “好……”   晚霞闭上双眼,静心神。   这个过程用了很久,李寒清也不急,就站在那里等她。   终于,晚霞开始迈步。   迈步的时候眼睛依旧是闭着的,身形也摇摇晃晃。   但她真的做到了踏雪无痕。   见此,李寒清也暗自吃了一惊,继而又很快释然。   晚霞果然如师兄所说,是人在道中而不自知,前三种法子虽然各有神通,但终究是外物。   只有这第四种法子,才是真正的出自本心。   跌跌撞撞走到李寒清身前,晚霞睁开双眼,回望来时的路,只见雪原平整,顿时兴奋的大喊:“师叔,我成功……”   一句话没说完,她的人立刻陷入雪中,跌了个狗啃泥。   但晚霞丝毫不觉得羞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身上的积雪,兴奋的说道:“师叔,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嗯,是我小觑了你。”李寒清含笑道。   “师叔,快说,这个法子叫什么?”   “这叫不离于宗,一切以自己的本心为宗旨,只遵从大道的规则,只服从于大宗师的意志。”   “和前面三个法子相比,哪个境界最高?”晚霞又问道。   “地文不如天壤,天壤不如太冲莫胜,太冲莫胜不如不离于宗。”   听李寒清这样一说,晚霞更加得意。   “你莫得意,这只是走路,你若能将之用于剑道,才是真的有所得。”   “剑道?”   “赶路要紧,剑道的事你以后慢慢思索。” 第408章   昆仑落泪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进了昆仑深谷,大雪开始变得无比狂暴,似乎是某种极为强大的力量被惊醒。   对于这股力量李寒清自然不陌生,这是剑意。   昆仑是隐宗,就隐藏在面前的瀚海雪谷深处,此处有昆仑寒冰剑阵守护,而现在因着她们的到来剑阵已经被惊动。   清寒彻骨的剑意,搅动漫天冰雪。   犹如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挚断珍珠索。   又像是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明明不见刀兵,却给人置身于万里沙场的感觉。   色映冰矛,光摇寒戟,杀气横冲直撞,仿佛就算是天神闯入其中也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此时已经日暮,漫天狂暴的大雪,铅云凝重如山更具精神压迫感。   晚霞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骇的脸色发白,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前走半步,还拉着李寒清劝她改道而行。   “这是去昆仑宫的必经之路,避不开的。”李寒清没好气的说道。   “那我们能过去么?”晚霞问道。   “你说呢?”李寒清笑着问道。   晚霞犹豫着不敢回答,她对师叔自然有信心,可面前的寒冰剑阵又属实恐怖。   “师叔或许可以,晚霞肯定是过不去的。”晚霞很老实的说道。   “好吧,看来你是肯定过不去了。”   李寒清心底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释然。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晚霞虽然人在道中可这是源自于她的天性,贪生怕死也是人的天性。   最关键的是,晚霞对她没有信心。   不相信她可以善其生也能善其死,如果她能相信自己,必然可以随着自己毫发无伤的穿行于剑阵之中。   现在,只有等她出手收了剑阵才行。   望着晚霞心悸的样子,李寒清忽然又想起了他。   如果是他随自己而来,必然可以通行无碍。   不是因为他现在修为通天,而是因为他一定会全然的相信自己。   李寒清想起了龙岭的石桥,那一年她为他风雨除祟,当时的他就是个普通人,却依然敢冲上来试图为她挡死。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遇见她,也未曾觉醒前世的宿命。   心如处子,静等花开。   念起这段往事,李寒清心中飘过一丝悔恨又转瞬即逝。   找回自己的李寒清,已经不会再困于情。   偶有所思,也再无所待。   已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千万遍,如果当初没有喝那杯茶,如果当初自己与他结为道侣……   千万遍的询问,自己也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   世事轮回犹如一场场大梦,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一定会再相逢。   只因他是他,瘸子妹就是他必然的选择。   李寒清提着剑,走进冰雪。   寒风怒吼,大雪狂暴,深埋在地下的剑意被激怒,剑气瞬间凝聚成海。   这是一座深不见底的雪谷,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剑海。   换做别人一定会忌惮若深,但李寒清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当初她站在丹霞峰望海崖万里寄长剑时,就已经见识过这片剑海的神威。   剑海清寒彻骨,冻结万物,却吹不翻李寒清身上的道袍。   她想起了那个梦,梦中的姑射神人。   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本就以冰雪为肌肤,如何为寒冰所制?   彻骨的清寒不能奈何李寒清,纵横的剑气也无法伤到她分毫。   遇见她,再凌厉的剑气也宛若化成了春风细雨。   天地庚金,万剑本根。   只因她本就是从庚金所生,天生就带有金神威仪。   姑射神人未有名字,即使是庄子这个一天到晚竟说大实话的人,都不敢在书中泄露她真正的名字。   拂雪道长说李寒清已经觉醒,她自己说隐约有所察。   但从她踏上昆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谁。   来时她说去昆仑是故地重游,只因昆仑本就是她的道场。   李寒清以虚静之姿,漂浮在昆仑守山剑阵中央,放开怀抱任由满头青丝随风飘散。   多少年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沉睡了多少年。   又在人间轮回了多少世。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轮回。   在她的灵魂深处,只有关于涿鹿之战的零星记忆,她记得自己曾帮助黄帝打败了蚩尤。   可这并非是她神话的终结,但她却想不起之后的事。   亦想不起,自己为何去了姑射山。   更不记得,为何后来又为谁跌入了尘世轮回。   ……   没有人知道昆仑雪谷中到底掩埋了多少把剑,随着剑阵被李寒清所惊,一把把绝世神剑纷纷从谷底升起。   雪谷两侧,晚霞这边看得瞪大了眼睛,另一侧的昆仑弟子同样震惊的无以复加。   成千上万把剑冲天而起,犹如一张无边的剑网。   可是,没有一把剑敢刺向李寒清。   它们静默的臣服在李寒清脚下,犹如归宗认主。   昆仑派掌教玉灵真人用充满恐惧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李寒清,站在他身后的瑶池十二阿母则像是瞬间被石化。   忽然,白发阿母转身看向神女峰。   不久之前她们感知到了神女峰的召唤,她们以为召唤的是慕容凌。   因为昆仑没有比慕容凌更强的剑,人间想必也不会有。   直到这一刻,她们才忽然明白神女峰在召唤谁。   是她,是她回来了。   白发阿母眼中流出了眼泪,继而其他阿母也跟着泪湿双颊。   瑶池十二阿母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望着那虚浮在剑阵中央的身影。   阿母们的感应惊醒了玉灵真人,他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们。   但是瑶池阿母们不看他,她们眼中除了那个女子再无别人,天地都仿佛不存在。   玉灵真人再次转过头看向剑阵中的女子。   此时,李寒清的脸上也带着泪痕,因着她的眼泪,整座昆仑山都陷入一股巨大的悲伤之中。   悲伤迅速席卷所有人,三千昆仑弟子执剑而哭。   玉灵真人强忍着心里的莫名悲伤,但随着李寒清缓缓开口,他的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昆仑,我曾来过……” 第409章   战神玉简   李寒清虚浮在空中,缓缓念出了那句话。   这昆仑,我曾来过……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风雪呜咽,万剑悲鸣。   那些听见这句话的昆仑弟子,无不被话语中的悲伤所感染。   默然相对,无不泪流满面。   昔日有女名韩娥,韩娥来到齐国的时候干粮吃光了,就靠卖唱来换取食物。   她的歌声优美,走了三日依旧有歌声在房梁间萦绕不绝。   后来韩娥到一家旅馆投宿,旅馆的人因为她很穷,就出言羞辱她,韩娥不堪受辱从旅馆中跑出来,痛哭着离开。   韩娥恸哭,哭声如泣如诉,整个城里的人都跟着悲伤莫名。   连续三天吃不下饭,默默流泪。   最后大家只好都出城去追韩娥,把韩娥追回来好好的善待她,这才止住了心里的悲伤。   此刻,李寒清泪洒昆仑,昆仑弟子的心同样被巨大的悲伤占据。   他们流着眼泪仰望李寒清的身影,不知为何而流泪,却又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风雪中李寒清,闭着双眼。   这一刻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悲伤,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昆仑终年被积雪笼罩,在那深谷之中,甚至还有冰雪亘古不化,封存了千万年。   李寒清伸出手掌,接了一片雪花。   雪依旧是当年的雪,千万年过去了还是那样的洁白无暇。   而她,却已不是当年的她。   都说天上一日,世上一年,但世上很少有人理解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这句话说的绝非是神话,而是人生。   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得道,关键就在对时间的态度。   对得道的人而言,千万年如一日,人生不过白驹过隙,忽然一瞬而已。   而对尘世人来说,人生漫长度日如年。   曾经的李寒清,立于昆仑雪崖之上,心无杂念不染凡尘。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那时候的她,何等的逍遥自在,日改月化,参万岁为一纯钧。   昆仑有玉树,八千年而不老。   八千年对李寒清来说,也不过弹指刹那间的事。   在她渡过的漫长的昆仑岁月中,不知见过多少玉树生根发芽,枯黄零落。   只是,她已经忘了当年的事。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自毁道根,又为什么会堕入万丈红尘承受轮回之苦。   迷思许久,李寒清挥了挥手,将脚下的千万把剑重新埋葬。   随后她向着昆仑冰崖飞去,冰崖上有一颗玉树,是她当年亲手所植。   望着玉树,李寒清再次落泪。   因为她发现玉树已经老了,玉叶已经开始泛黄。   这棵玉树令李寒清想起了一些事,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拔出古剑凿开冰崖。   亘古寒冰之下,藏着一块块玉简。   李寒清拾起一枚,上面写着,肃杀之秋,天道欲敕封人皇轩辕,吾以帝师之名,开人间兵戈战事。   读完这枚玉简,李寒清接着读第二枚。   时值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炎帝欲侵凌,吾教轩辕修德振兵,治五气,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虎,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三战而胜,炎帝归心。   炎帝既败,蚩尤兴兵作乱,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   翻到这枚玉简的时候,李寒清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副洪荒画卷:神魔战于涿鹿,那蚩尤犹如魔神附体,杀得轩辕黄帝溃不成军。   直到有人向黄帝献计,请出女魃。   关于这场战事,山海经是这样写的,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李寒清读过山海经,当时还感到困惑。   这女魃到底有何神威,黄帝有天神相助犹自落败,女魃一出手就杀死了蚩尤。   此刻翻到玉简,她才知晓真相,原来这是一场攻心计。   蚩尤无子嗣,子嗣将有女魃所出。   涿鹿之战时,女魃已经怀上了蚩尤的孩子。   读到这里,李寒清暂时停下翻动玉简,她想起了鬼域中的那场战斗。   鬼神宗敕封鬼兵大将,引得女魃残留在人间的意志苏醒,是她和怀海大师联手阻止了女魃意志的复苏。   女魃意志泯灭之时,她看到瘸子妹如同失了魂一般冲向女魃。   当时她只觉得奇怪,现在想到女魃看向瘸子妹的眼神,再想到瘸子妹已经化魔的事实,李寒清忽然心神一颤。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陷入沉默。   沉默许久,李寒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如果在觉醒前,她可能还会为此有负罪感,而现在她已晓得自己是谁,不会再有太多的情绪。   兵者,诡道也。   身为九天战神,她要的是战胜强敌。   何况,人皇之位早有归属,她不过是奉天行事。   接下来的玉简说的都是轩辕时期的事,这些事都记载在白色的玉简上。   李寒清匆匆翻过,最后捡起一枚青色的玉简。   白色玉简记录的都是轩辕时期的事,唯独这枚青色的玉简记录的是颛顼。   玉简只有一枚,上面也只写了一句话。   共工为水害,颛顼欲诛之。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关于那场战争的信息。   李寒清不甘心,继续用古剑挖掘,却终究没有再挖出只言片语。   不周山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没有记录?   当时的她还在人间,不周山这样的神战她绝不可能错过。   为何没有关于不周山之战的记录?   李寒清想不通,起身望向神女峰,她既然记起了昆仑是她的道场,自然也记起了神女峰上有座战神殿。   或许,战神殿中会有关于不周山之战的记载。 第410章   慕容凌的跪姿   神女峰,战神殿。   古老的神殿,尘封的青铜殿门。   漫长山道仿佛已经被冰封了千万年,行走在山道上丝毫用不得神念,一切术法神通都失去了灵验。   慕容凌用尽全身力气方才登上神女峰来到神殿广场上。   此刻,慕容凌望着神殿紧闭的大门,慕容凌恍然如梦,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自从照见本心之后,慕容凌再未将一切外神放在心中。   修行者以道为师,何须拜神?   直到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从内心深处涌出深深的敬畏。   这世间总有些存在是值得敬畏的,他们不言不语存在与天地之间,无形无色而精神长存。   世人不见其形,却常为其心领而神会。   望着紧闭的战神殿,慕容凌喃喃念道:“战神殿,这便是战神九天玄女的道场么?”   当她念出九天玄女的名讳的时候,一股浩大莫名的神念忽然从神殿中汹涌而出,继而慕容凌的身心都被这股神念所包围。   她再也察觉不到天地万物的存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战神的意志。   这股神念何等浩瀚威仪,自己与之相比渺如微尘。   传说中玄女开人间战事,掌人间兵戈杀伐,是兵主也是战神。   沉浸在战神的神念中,慕容凌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把剑,一股不屈的战意从她心底升起。   世间诸般长生修行法门,皆是为了克己。   克制自己的私欲和贪念,明心见性,触摸大道端倪。   但剑修不是。   剑修不是为了克己,而是为了杀人克敌。   黄庭经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而在战神眼中,生死之间不过一战而已。   战胜了敌人,也就是战胜了自己。   只有战胜了死亡,才能更好的活着。   慕容凌想起自己的剑修生涯,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昆仑,年幼时的记忆中只有寒冷。   她天生体质虚弱,血气稀薄。   最不耐的就是寒冷天气,一个人睡到天亮身体都是冷的。   昆仑的一切都是冷的,饭是冷的,水是冷的,屋子里是冷的,外面更冷。   人与人之间也是冷冰冰的,而剑更冷。   冷的几乎握不住剑柄。   慕容凌生了一身的冻疮,手指肿胀的捏不住筷子。   引以为傲的美貌,也被冻疮弄成了丑八怪。   一想到自己的一生都要在冰天雪地中渡过,慕容凌就会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终于有一天,慕容凌冻的再也无法忍受。   她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冲入了冰天雪地之中,任凭寒风呼啸吹打她单薄的身体。   开始她满腔怨恨,咒骂老天。   与其这样活一生,不如干脆直接冻死算了。   冥冥中也不知奔跑了多久,饥寒交迫的慕容凌陷入最深沉的昏迷。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的人被冰雪掩埋。   身体没有任何知觉,光着脚踩在雪地上,也丝毫感知不到寒冷的存在。   等慕容凌重新回到昆仑宫,瑶池阿母找到了她。   什么都没说,只要她对着神女峰磕头。   当时的慕容凌并不晓得阿母为何要她这么做,而现在她恍然大悟。   她没有被冻死在雪中,是因为她得到了战神的庇护。   一个人如果连死亡都不怕,寒冷又算的了什么,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呢?   想起小时候的这段经历,慕容凌终于明白了昆仑派为何要来此建立宗门。   为的就是汲取战神的意志。   诚心于剑,舍生忘死的人,必然会得到战神的庇护。   念及此,慕容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原来自己这个从不信神明的人,一直被战神庇护了这么多年。   自己可以不信任何神,唯独这战神不能不信。   慕容凌对着战神殿虔诚的跪下。   大雪飘然而落,很快就将她的身影埋没。   她没有去抖身上的雪,就那么的虔诚的跪在雪地里,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默默等待着,战神殿的召唤。   ……   李寒清来到神女峰的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战神殿广场上的慕容凌。   此时的慕容凌已经变成了冰雕。   大雪遮蔽了她全身,而她自己也收起了一切外放的神念气息。   慕容凌的身材极好,纤腰修身。   蜜桃臀挺巧,浑圆,尤其是她此刻的姿势,给人留下无限遐想。   此时她专注于内心,等待着来自战神殿的召唤,根本没有察觉到李寒清的到来。   李寒清刻意放缓脚步,走到慕容凌身后站定。   慕容凌曾有杀她之心,害她身受重伤。   她这次来昆仑也有复仇之心。可是,当她看到慕容凌虔诚的跪在战神殿门前的时候,心里所有的怨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非但不觉慕容凌可恨,反而觉得分外可爱。   默默看了一会,李寒清嘴角上扬,脚步轻快的从慕容凌身旁走过。   听进李寒清的脚步声,慕容凌瞬间惊醒。   睁眼看见一个清绝的女子背影,正在向战神殿走去。   虽然只是背影,但慕容凌还是第一时间辨识出来者是谁,是她!   认出来人是李寒清,慕容凌又惊又惧,又是愤慨。   她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昆仑守山剑阵也挡不住这个贱人么?   瑶池十二阿母为何会放她踏上神女峰?   慕容凌心里闪过一万个疑问,眼看着李寒清的人已经来到战神殿门口,慕容凌再也无法忍受。   起身从地上站起来,拔剑指着李寒清大声呵斥:“站住,战神殿不容亵渎!”   李寒清肩膀抖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望向慕容凌。   “李寒清,这里九天战神的道场,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你若来昆仑寻仇,你我可以去下面的山谷对决。”   “你不是我的对手。”李寒清淡淡的说道。   “即便不是你的对手,我也绝不会允许你亵渎战神殿。”   “若我一定要进去呢?”李寒清问道。   “必当舍身护道!”   便在慕容凌这句话刚说完,战神殿那仿佛已经尘封了千万年的青铜殿门缓缓开启。   李寒清对着慕容凌微微一笑,迈步而入。   “李寒清,你个贱……”   慕容凌破口大骂,却只骂了半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从开启的殿门中看到了战神殿中供奉的战神像。   这一看就再也无法回神。 第411章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李寒清步入战神殿,青铜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   直到青铜门彻底闭合,慕容凌犹自没有从震惊中回神。   古老的战神殿,一尊尊金甲天神。   手持刀兵,满脸肃杀。   岁月没有磨损他们的战意,他们手里的刀兵依然雪亮。   穿越一尊尊金甲天神,神殿最前方傲然站立着一尊女将,女将穿着一身黄金甲胄。   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玉简。   女将拥有一张完美的脸,肌肤若冰雪,而她的眼神却比冰雪更寒冷。   这是一双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双眼,令慕容凌望之神伤又莫名觉得熟悉,直到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破,而她的人也像是被闪电击中。   她终于醒悟为何李寒清会来到这里,她们拥有一样的眼神。   原来,战神殿呼唤人根本不是她,而是李寒清。   李寒清步入战神殿,穿越过道两旁的金甲天神,无视他们手中的刀兵,大步向着女将走去。   望着李寒清的背影,慕容凌忽然升起一股错觉。   就好像李寒清不是走向女将,而是正穿越时光,一步步的走向自己。   待到青铜殿门彻底闭合,慕容凌陷入最深沉的迷茫。   ……   战神殿中,李寒清踏着玉石铺就的道路走到女将的雕像面前。   女将的双眼为玉石雕琢,本来没有生机,却因着李寒清的到来忽然有了光彩,就像是玉石突然通灵。   李寒清冷漠的望着她,直视着女将的眼睛。   而这位有着九天战神之名的女将,却似乎根本不敢与李寒清对视。   很快就在李寒清的视线逼迫下低下了头,望着手里的玉简。   “我知道,你在等我。”   “现在我已经来了,为何又不敢面对我?”   “你,在害怕什么?”   随着李寒清的一声声诘问,女将的头垂的更低了。   女将的态度,令李寒清心底怒意翻涌。   她怒,是因为她有资格愤怒。   李寒清能察觉到女将是有意志存在的,并非只是一座雕像。   呼唤她来到这里的,正是女将的意志。   她也知道女将就是她,是她的宿命的源头,也是害她自毁道根的元凶。   不是她做了错事,自己根本不会在人间轮回。   瞧见女将一直不敢抬头,李寒清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负手站在女将身旁开始漫长的等待。   这种感觉很微妙,因为这一次她等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人这一生,谁都有等待的时候。   甚至可以说,人这一生都是在等待中渡过。   时机,运气,功名,贵人,约会,饭局,结婚,生子……   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等待。   好雨知时节,静等花开,美成在久,好事多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世人也用了很多道理,来阐释等待的意义。   但又有多少人,肯暂时停下追逐的脚步,等一等自己?   匆忙的岁月中,我们把最好的耐心都给了别人,唯独不舍得给自己。   倘若世人懂得这个道理,肯给自己一点时间,世界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李寒清已经得道,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决定多给女将一点时间,同时也是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在等待的时间里,李寒清放眼打量整座战神殿。   战神殿气势恢宏,整座大殿都是由青铜黄金玉石打造,却不知当初是谁所建,建于何年何月。   罗列在过道两侧的金甲天神共有六十尊,代表六十甲子。   在他们身后还罗列着一尊尊神明,六丁六甲,四值功曹,五斗星君,七曜神灵,神霄九辰,四象神灵,二十八星宿……   这一尊尊神明无不彰显著女将在天界诸神中的地位。   按照太平御览中所记,玄女执掌天庭兵部,统率天兵天将,杀伐诸天万界。   晓得玄女在天界的尊贵,但李寒清并没有为此有半分骄傲。   因为神是对她的侮辱。   道家护法神千千万,但道家祖师老子却是人。   佛菩萨罗汉数不胜数,佛祖释迦摩尼却是觉醒的人。   释迦佛在菩提树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代表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个我,指的就是人本身。   可惜有多少人懂的这个道理,遇到困难不想办法自渡反而去求菩萨保佑。   相比将尊贵无双的战神,李寒清反而更喜欢姑射神人这个身份。   因为庄子笔下的姑射神人指的不是神,指的是得道的人,可惜庄子这个最懂她的人,却不肯为她多着墨。   在天界,她是战神无双。   在人间,她是兵法之祖。   后世奇门遁甲,九宫八卦都是从玄女兵法中演化而来。   李寒清这一世只修剑道,而剑道也离不开兵法,这玄女兵法她也是一早就烂熟于心。   行兵之道,天地之宝。九天九地,各有表里。九天之上,六甲子也;九地之下,六癸酉也。   九天者,春在青龙,夏在朱雀,秋在白虎,冬在玄武。   四神为九天,其冲为九地。   ……   李寒清在心中默默将玄女兵法回忆了一遍,心情微妙而复杂。   何曾想过,这些令她大伤脑筋的兵法竟是她自己所创,她当初领悟时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   有些精义,至今都未能与剑道相合。   李寒清任由思绪纷飞,终于耗尽了耐心。   “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愿意说,但有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我的道根是怎么毁的?”   时也,命也。   李寒清不想再计较自己是如何堕落为神,当时的人间需要战争的洗礼,而天下也需要一位共主。   来自天道的感召她无法拒绝,是非功过交给世人评说,她不在乎。   万物皆虚,她在乎的是她的道。   问及道根,这一次女将没有再沉默。   迎着李寒清逼问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头,递出手里的玉简。   玉简上面本来没有字,当李寒清伸手接过后,上面渐渐的显示出来一行文字。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看到这行字,李寒清心神如遭重创。   果然是为了情么?   “那个人是谁?”李寒清大声质问。   女将不再言语,李寒清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当她再次质问时,女将的玉石眼眸光华黯淡下来。   接着,雕像开始无声崩坍。   最终化为金粉玉尘,留在人间最后的意志就这样消散了…… 第412章   辞别昆仑   只因李寒清已经找到了自己,这战神殿中的神像也再无存在的必要。   随着战神殿青铜大门的缓缓开启,李寒清从里面走出来。   慕容凌被惊醒,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凝神望向战神殿,战神已经消失,地上只剩下金粉玉尘。   虽然心中早有明悟,此刻犹自感到无尽的愤怒。   “李寒清,你竟敢亵渎战神!”   李寒清冷漠的瞧了她一眼,不言不语。   一直等她从慕容凌身旁走过,回头瞥了一眼那紧裹在剑袍下面的浑圆翘臀,方才冷冷的留下一句:“蠢货,我就是战神。”   有风吹来,将李寒清的这句话吹向远方。   当慕容凌还在风中为她无法接受的真相凌乱的时候,三界神祇已经开始在沉默中低语。   是她,是她回来了。   这一刻,从天上到地下,从人间到九幽冥界,不知多少神明在仰望昆仑。   他们不言不语,但只要用心聆听,就能听见他们的低语。   昆仑雪已经停歇,白云在天空列成了战阵。   有的像龙,有的像马。   有的像刀剑,有的像长车。   明明是白天,却有群星闪耀在天空之上。   紫微星光耀八极,破军星灼灼生辉。   贪狼,廉贞,文曲,武曲,左辅,右弼,七杀。   周天星斗,二十八星宿。   众神翘首以盼,期待着战神重返天庭。   可是当天庭的使者化为云气降临到昆仑之时,李寒清的人已经离开了战神殿。   她认可了自己的过去,没有再继续逃避。   但正如她所说的,今日吾丧我如丧其耦,耦的本意指的是魂魄。   而在这里,指的是李寒清放弃了自己的神位。   道门千辛万苦积累功德,不求生前成仙,亦渴望死后封神。   但对李寒清而言,神是对她的侮辱。   即便是叱咤三界的九天战神,在她心目中也远远比不上做一个得道的人。   李寒清可以不受神位,但有些事她却不能不去做。   所有事的因果都将在这一世终结,她必须知道当初的不周山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绝不允许不周山的悲剧重演。   除此之外,她还想把自己亏损的道补全。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李寒清想知道她的情因谁而起,害她自毁道根的人到底是谁。   当李寒清从神女峰飞身而下,来到晚霞身边时,晚霞犹自未从震惊中回神。   李寒清先是在剑阵中让万剑臣服,接着又让三千昆仑弟子莫名流泪。   当那股浓郁的悲伤传遍昆仑时,晚霞也感同身受,至今眼圈都是红的。   她想问又不敢问,只能等师叔自己说。   望着晚霞微红的眼圈,李寒清淡淡一笑说道:“走吧,晚霞,我们回丹霞。”   “师叔,我们就这么走了么?”   “你若不想走,也可以留在这里,我可以保证昆仑派没有人敢欺负你,也可以保证你在这里一定能让剑道有所增益。”   晚霞立刻缩了缩脖子,说道:“不了,师叔,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冷了,我可受不了。”   “你啊你,怕冷又怕热,何时能得道?”李寒清叹息着说道。   “天冷了穿衣,天热了避暑,这难道不是人天生的本能么?”晚霞问道。   李寒清听得一怔,晚霞的话竟似令她无从反驳。   天冷了穿衣,天热了避暑,一切顺应天时,顺应自然,这怎么能算错呢?   若晚霞只是个普通人,这样想固然是对的,但作为一个修道的人,顺其自然远远不够。   修道者应该追求的道法自然,而不是顺其自然。   须知万事万物都是大宗师幻化的结果,万物皆虚,人们所见的自然并非真的自然。   在下山的路上,李寒清向晚霞讲了老成子学幻化的故事。   老成子诚心向老子的弟子尹文学幻化之道,学了三年,尹文都没有教,最后老成子怒气冲冲的向尹文辞行,要求退学。   尹文将他领到一间密室,苦口说出了幻化之道的奥秘。   尹文说,世间万物都是阴阳二气变化的结果,生死不过是一种状态而非生命的本质,万事万物都处于幻化之中,你自己也在幻化之中,又何必还要再学幻化呢?   老成子听完回去后闭门三个月终于醒悟,随之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   能在冬天响起天雷,夏天制造出冰雪,能让会飞的鸟儿在地上行走,能让奔跑的野兽飞到天空。   列子讲这个故事,说的就是道法自然。   所谓自然也是由大道所生,修道之人应该遵从的是大道的规则而非大道所演的自然。   故事说完,李寒清问晚霞:“听懂了么?”   晚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抓了一把冰雪顺着自己的胸口塞了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师叔,雪还是很冰啊。”   李寒清白眼望天,喟叹道:“晚霞,幸好你不是我的徒弟。”   “师叔为什么要这样说?”晚霞问道。   “如果你是我徒弟,怕是我这辈子都别想证道飞升,气都要被你气死了。”   自此,李寒清彻底放弃向晚霞传授大道的奥秘。   回光自在天然呆,澄心清静自然萌。   像晚霞这种浑然天真的人,一切说教对她来说都是负担,这样的人只能等老天爷赏饭吃。   ……   昆仑的异象很快就在道门传开,道门不知神女峰也不知战神殿。   道教的护法神知道昆仑发生了什么,但因为某种禁忌,他们不能将李寒清就是战神的消息传递给他们的信徒。   所以,道门依然不知道李寒清的真实来历。   他们派出弟子来昆仑打听,打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此,昆仑派三缄其口一字不说。   打听不到真相,人们只好将昆仑那天的异象归结到慕容身上。   于是,继终南纯阳丹即将飞升的消息传开后,人间又多了一个关于剑仙飞升的传说。   消息传开后,天师府再也坐不住。   老天师于正月底宣布出关,披玄都五色法衣,持三五斩邪雌雄剑现身龙虎山之巅。   龙虎老天师,终于出关了。   而龙虎山天师道也因着老天师的出关,再次扛起了道门大旗。   纯阳丹,慕容凌,老天师,云中君。   传说中的人物相继出关,而李寒清仿佛被道门所遗忘。   而此时的李寒清正孤舟飘于东海之上。   她先去了函谷关拜会了太初宫的老子雕像,之后便扬帆东海。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李寒清找不回关于不周山之战的记忆,于是她准备去找不周山之战的罪魁元凶。   水神,共工。 第413章   道姐的去向   从前有那么多的事困扰着我们,林城的恩恩怨怨,玄门是非,道门私仇。   楚馡化魔不容于世,我偏激的行事风格也令道门忍无可忍。   我以为我和楚馡将会在恩怨中困惑很久,我们有太多关心的人,不能超然于物外。   既要为自己拼命,也要用心守护身边人的安危。   可是当我从一场长达半个月的沉睡中醒来,仿佛所有的事都离我们而去。   林城风平浪静,道门不声不响。   很早就喧嚣尘上的纯阳丹至今没有下山,号称要重开山门的闾山派终究没有卷土重来。   阴山祖庭关闭了山门,青城的人也再也没有来过林城。   我人在江湖,但江湖仿佛已经离我而去。   就连张雅涵都没有再来过听雨小筑,向我借刀或者请我为紫微阁做事。   时光一下子慢了下来……   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   天地将有浩劫生成,所有世的因果也都将在这一世终结。   鬼神冥冥,自思自量。   现在是天道留给众生反思的时间。   ……   早春的林城还很清冷,张屠夫随着南宫颠去了江西省亲,刘景烽去了苗楼村教灵儿读道藏,明采薇也跟了过去。   听雨小筑,只剩下我和楚馡,还有一只即将化人的狐狸。   楚馡天性喜欢与自然亲近,每年到了花季都会去各地追花,整个正月我们都没有出听雨小筑,楚馡和妧妧都憋坏了。   楚小乖其实还好,白天虽然无聊些,晚上却可以肆无忌惮的唱昆曲。   抑扬顿挫,曲声销魂,食髓知味,乐在其中。   妧妧是真的无聊,特别是在张屠夫和南宫颠走后,她一只狐住吊脚楼,夜夜青灯伴古佛,只觉得狐生寂寞如雪。   这天上午,我正在抄书,楚馡指示妧妧故意打翻砚台。   我瞧她时,她又假装看书。   “林城今天有场兰花博览会,你们谁有兴趣和我一起去赏兰花?”   “我去。”   楚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妧妧也举起了毛茸茸的爪子。   开车出门,半个小时后来到现场。   楚馡最爱追花,每到花季从来不错过,林城是兰花之乡,每年二月份都会举办兰博会。   会场人山人海,好在兰花够多,品种也够全,我们还有幸见到传说中的鬼兰。   赏完兰花,楚馡还嫌弃不过瘾,开车去城郊看油菜花。   奈何今年春冷,油菜只有花苞。   到黄昏返家,楚馡把买来的兰花精心栽种到花盆里,一直忙到天黑。   等她想起来吃饭的时候,我已经把饭菜烧好。   “今天玩的开心么?”我问道。   “嗯……”   “明天去开阳,林城的油菜没开花,开阳的十里画廊肯定开了。”   “好啊,我就知道相公最疼我。”   接下来的日子,楚馡带着妧妧游山玩水,我坐在车里读圣人典籍。   读圣人书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其功效之大甚至胜过打坐调息,因为读书的时候能够与圣人的思想产生共鸣。   我这次醒来后已经很少再打坐冥想,把打坐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从圣人书中寻找大道端倪,以此来突破自己的修行障碍。   楚馡不晓得天地将有浩劫,但我却不敢再继续荒废时间。   妧妧跟着楚馡兴奋了几天,后来也不知春困还是为何,神情总是蔫蔫的。   等刘景烽回来,我问他妧妧是怎么回事。   刘景烽掐指算了算说,妧妧化形的机缘到了。   “这么快?”   我不是没想过,却没想过这么快。   最关键的是,我和楚馡都舍不得妧妧离开,所以潜意识中也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妧妧是有佛缘的,我和楚馡再不舍得,也不能耽误了她。   第二天就带着她前往梵净山见仁慧大师。   仁慧大师见到妧妧立刻露出心疼的眼神,看我们时候多有责怪。   “怀海大师现在就在九华山,妧妧的事已经不能再拖,明天我就带你们去九华山。”仁慧大师说道。   “多谢大师。”我和楚馡向仁慧大师郑重道谢。   晓得妧妧明天就要被送走,楚馡万般不舍,妧妧自己也明白离别将至,眼神带着伤感。   下午我们在梵净山下的凤凰古城游玩,为妧妧买了很多零食小吃。   从前她很贪吃,今天吃的很少。   到了晚上,我在外室打坐,让楚馡抱着妧妧睡了一夜。   一直到夜深,还能听见楚馡温柔的轻语声。   我和楚馡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让彼此的心神安宁,可从未觉得妧妧多余。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们都习惯了妧妧的存在。一想到明天她就要离开,我心里也是伤感不已。   可惜,妧妧与道家无缘。   第二天我开车载着楚馡和妧妧先去找仁慧大师,接着便一路高速前往九华山。   九华山是地藏菩萨的道场,大大小小的寺庙有好几百。   怀海大师不在天台寺,也不在化生寺,而是在九华山深处一个破败的小寺院中修行。   庙中有年轻僧人两名,佛像也只供了地藏和如来。   我们来时,怀海大师正带着两名年轻僧人在收拾禅房,禅房外面看起来破败,里面无论是家具还是用物,都极为用心。   看到我们怀海大师停下手里的工作,洗干净手走了过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系舟人,早在鬼域中就已经见过,我对他那天所演化的云海印象十分深刻。   而今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怀海,非但没有半分高人风范,神韵也全无,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僧,令我对妧妧的未来少了几分忧虑。   怀海大师是个真正得道的人,内心纯净已经真的放下了一切。   因着怀海大师从前修的也是道家,我们之间并无丝毫门户隔阂。   楚馡难舍妧妧,晓得以后她将要在这破败的寺庙中修行,心中又是一阵阵难受。   妧妧却像是一下子懂事了不少,主动要带着楚馡去山里玩。   等他们走后,怀海大师和我说起了当今道门的时局,问我对未来的看法。   我不想多提,直到他忽然说道:“你师父已经出关了。”   “我还不知道这事,明天我就回师门探望。”我说道。   “你这会回去怕是见不到她,她不在丹霞峰。”   “我师父去了哪里?”   “去了东海,来之前曾来我这里问过关于东海的事。”   “我师父有没有说去东海做什么?”   “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第414章   深山夕照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怀海大师念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庭院。   从屋顶上吹起一片枯叶,摇摇晃晃吹进了禅房落在我面前的茶杯中。   我盯着茶杯,看着枯叶在水面上浮沉。   水气氤氲,思绪也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   “我喝了你的茶,你向我拜师我不能拒绝,但我还是想要问一句,你真的想要拜我为师?”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也罢,我就收了你做徒弟吧。”   “居士,今晚就是鸢儿的死劫,还请居士出手化解。”   “我既然收了他做徒弟,自然会为他出头。”   ……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昨天。   那时候的我,还不晓得自己是为谁而来,也还未与楚小乖相逢。   心如处子,静等花开。   道姐风雨除祟,一把剑为我划破苍穹,令我晓得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天空。   她不传我道法,只说若我将来有事,可以念她的名字。   可我从来不曾念过,即使端午节那天我流尽最后一滴血,我知道自己要死,我也没有念她的名字。   对世人来说,感情自然是越浓烈越好,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   但不是每种感情,都可以沉溺放肆。   从前我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对道姐有种莫名的抗拒,明明她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我从来不对她有任何亲近的表示。   即使在晚霞看来,我也是天下最不孝的弟子。   道姐为我带剑上青城,我没有郑重的说过一个谢字,她为我在鬼域拔剑受了重伤,我也只慰问几句。   我与昆仑结仇,道姐万里寄长剑,弃自己的生死于不顾。   当道姐一个人忍受着伤痛,忍受着寂寞在望海崖守望的时候,我甚至不曾向着丹霞峰看一眼。   从前我不懂我的倔强,直到今天,我从怀海大师口中得知她去了东海……   我见楚馡,一见如故。   但楚馡不是我今生唯一的故人,道姐,也是。   早在我没有认出楚馡的时候,我的本心就已经认出了道姐是谁,并且时刻都不忘在潜意识中提醒着我。   想到这里时,外面的风已经停歇,我将枯叶从茶杯中撇去一饮而尽。   “谢鸢,你今年打算做什么?”怀海大师淡淡的问道。   “我也不晓得做什么。”我说道。   “道门风起云涌为你而来,天下也将有浩劫生成,我虽然不知究竟,却能感知到与你相关。”   “人间有情悲白发,天道无意了沧桑。”   “苍生总是无辜的。”怀海大师感叹道。   “我知道大师在担心什么,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   说完,我起身走出禅房。   修为到了怀海大师这种境界,已经能洞察天地玄机变化。   他心有慈悲,也是真的以天下苍生为念。   覆灭鬼神宗之战也就罢了,毕竟战事是有紫微阁部署的,而那隐宗神霄派的灭门惨案,牵扯到数万人的生死。   如此滔天杀孽,由不得怀海大师不为我而忧虑。   可惜他还是不懂我,虽然我不晓得共工为何要撞不周山,但我想,我既然做了君师,我的刀就绝不会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我循着山道往山里走,没走多远就看见楚馡和妧妧。   这会天已经日暮,夕阳斜照山林。   楚馡蹲在地上,正在用迎春花给妧妧编织花冠。   橘红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妧妧的一身雪白毛发也变得格外温暖。   花冠很快编好,楚馡微笑着给妧妧戴在头上。   “妧妧,你很美。”   妧妧左顾右盼,用手触摸着头上的花冠,显得十分欢喜。   “等你将来化人,也一定是个美人。”   这句话让妧妧羞涩起来。   “你坐着别乱动,花冠会掉,我再编两个,我一个,相公一个。”   早春的迎春花很细小,颜色却格外精神。   我远远的看着楚馡手指上下翻飞,很快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花冠,戴在头上问远远:“好看么?”   妧妧点点头。   接着楚馡又开始编,这次是为我。   从未觉得夕阳也会如此温暖,眼前这温馨的一幕,不正是我一生所要追求的宁静么?   愿这夕阳永远不会落下,愿这落日终成晨曦。   道姐已经去寻觅前世的真相,我和楚馡也要尽快踏上行程了。   这一世的楚馡,心思单纯,看似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包括我对她的爱都像是水到渠成。   都以为是我在负重前行,所以楚馡才会如此岁月静好。   可我知道她的静好,是她用无数世的苦难换来的,需要付生死的时候她又何曾犹豫过?   大河堤上的姜焰,即使登台点将也未曾多言。   只因这爱是出自本心,理所当然,无怨无悔,亦心安理得。   花冠编制好,楚馡抬头发现了我,展眉一笑,捧着花冠逆着光向我走来。   就在这一刻,光线忽然变得扭曲。   穿越朦胧的光影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兽皮的女人,抱着一块岩石脚步蹒跚的走在河堤上。   满面灰尘,身上沾满了泥污。   河堤之下有个同样穿着兽皮的男人,正在用手疏通河道里的淤泥。   女人走到男人面前,说着我听不懂的古老话语,男人把岩石摆正位置,女人又去寻觅下一块石头。   这一幕看不出什么,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是一段淤流,不过是一段人工铸造的简易河堤,不是什么大功德,也看不见有多辛苦。   可是当我顺着河流一直往上去看,从小河到大河,从大河到江海,他们的身影无处不在。   从黄河流域到淮河流域,从淮河流域到长江流域。他们翻山越岭,跨越南水北山,整片华夏大地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脚手不离泥石,饥了就生吃河蚌,采摘野果,渴了就喝河水。困了累了就随意找个山洞,或者睡在河堤上。   一时的努力和辛苦看不出什么,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也无法改变什么。   这世间总有人因为看不到希望就拒绝去做,却不知最大的失败是未曾开始。   终于有一天,当四方之民纷纷从各地赶来,默默追随着他们一起前进的时候,神迹就是这样诞生了。   他成了人们心中的水神,而他和他的族人所修建的河堤,也成了人们心中的长城。 第415章   天神下凡   暮色里,怀海大师诵经,仁慧大师敲打着木鱼。   妧妧虔诚的跪在佛像前发愿受戒。   低矮的佛堂有清光挥之不散,整座寺庙都飘荡一股奇异的香味,像丁香又像是檀香。   钟声悠远,佛号清明。   九华山,山麓葱葱,水流清秀,福人居福地,还有怀海大师这样真正得道的大德之士。   妧妧有佛缘,这也是她本心的选择。   可是,当那扇门关上的时候,我们像是失去了最亲爱的人。   至此听雨小筑的黄昏,再也没有那个蹲在吊脚楼上白狐身影,少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过去的一年中,妧妧带给了我们那么多的温馨。   狐狸无言而温柔,毛茸茸的小爪子会在我写字的时候留下自己的抓痕,会无故翻乱楚馡的书页。   会在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碗碟,会可怜兮兮的望着你。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妧妧的时候,她被凌长宵勾了魂,上了灵儿的身体。   那时候的她惊恐难安,贪婪的啃着鸡腿,简直是拿来当做自己的断头饭。   我进了妧妧的梦境,晓得她的山中岁月。   心里动了善念便为她所感知,回城的时候,拦在路上不肯走。   从此,不会说话的妧妧成了我和楚馡最好的解语花。   我感激妧妧曾我混迹街头,摆摊算卦,林城的冬天也很冷,她就像是一个温暖的火炉。   我感激妧妧陪伴楚馡渡过人生最难熬的岁月,隐瞒着最隐秘的相思。   只有在独自面对妧妧的时候,才敢尽情的流泪。   因为见妧妧,便如同见我。   我和楚馡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被祝福,即使成了婚也饱受质疑。   跟随着寥寥,唯一能跟随我们的,也只有她了。   想到妧妧在的点点滴滴,饶是我晓得这里不合时宜,依然泪湿了眼角。   而楚馡早已泪流满面。   我从不信神明会护佑世人,神明高高在上,根本不会把尘世中的蝼蚁放在眼中。   但在这一刻,我向诸佛诸菩萨许愿。   我期许观音如她在人间的尊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我期许地藏如他在尘世的尊号,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我期许文殊菩萨用她的般若智慧点化妧妧,我期许普贤菩萨善护妧妧,助她早日德行圆满……   天色越来越黑,当月华洒满院子的时候,佛堂里的门缓缓开启,仁慧大师从里面走出来。   “天色已晚,两位施主请回吧。”仁慧大师说道。   “大师,我想再见妧妧一面。”楚馡说道。   “见了又如何呢?”仁慧大师问道。   “大师,我晓得妧妧的心意,请大师为我转告她一句话。”我说道。   “谢施主请讲。”   “听雨小筑不是什么善地,罪孽深重胜过地狱九重,倘若有朝一日她佛法有成,希望她能来听雨小筑消业。”   “谢鸢,你那听雨小筑是佛门弟子能去的地吗?”仁慧大师皱眉说道。   “怎么不能,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楚馡争辩道。   “唉,不是老身要说你们,要超度你们这对善男信女,莫说妧妧做不到,怀海大师也做不到,怕是要请世尊亲自出手才行。”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众生皆有佛性,大师莫要有分别心。”我说道。   “问题是,你们放得下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又不会无缘无故缔造杀孽。”楚馡说道。   “你们夫妇与道门的恩怨我不管,总之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看在妧妧的发心上,能够凡事心存善念慈悲为怀。”   “大师,妧妧的发心是什么?”我问道。   “她希望你们能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八个字,很简单,却已经包含了妧妧最深切的热盼。   不求我们诸事顺遂,亦不求我们一生平安,妧妧只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下山途中,楚馡频频回首,直到再也望不见寺庙的影子。   “相公,我们和妧妧还会再见面么?”   “能,而且不用等太久。”我说道。   “真的?”   “庙里的伙食那么差,妧妧哪里受得住。”   楚馡点点头深以为然,又担忧的说道:“我就怕她死心眼,认真。”   “妧妧是有慧根的,有慧根的人不会那么深的我执。等她明白,凡有所相皆为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的时候,就会下山来见我们了。”   “好,到时候我亲手为她做她最喜欢的炸排骨,给她好好的补一补身子。”   “或许,妧妧会改吃素。”   “无妨,我可以在炸排骨的时候外面多裹点生粉。”   我与她默默相视,最终还是她先轻笑出声。   心有离别,方为离别。   不论是我,还是楚馡,在我们心里妧妧从未离开,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   听雨小筑没了妧妧,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道门依旧风平浪静,各大道统都在忙着在人间积累世功,香火也在逐日见长。   先前人间各地皆有超自然灵异事件不断发生,各种妖灵邪祟层出不穷。   道门无动于衷,紫微阁疲于奔命。   现在道门格外上心,主动联系紫微阁前往降妖除魔,比刘景烽都热心。   这天上午,许久不见的张雅涵登门拜访。   “张少司,好久不见。”   “谢鸢,楚馡,好久不见。”张雅涵说道。   “怎么今天有空来听雨小筑做客?”   “我有事和你们说。”   “进来,咱们边喝茶边聊。”   无事不登三宝殿,张雅涵这次来找我们的确有事,而且还是一件大事。   “谢鸢,你有没有觉得道门最近的态度有点奇怪?”张雅涵坐下来张嘴问道。   “我只是好奇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林城找我们,老天师已经出关,云中君也已回归,昆仑那把剑听说也要证剑仙了,道门根本不缺底气。”   “就是因为道门不缺底气,所以我才会说他们最近的态度很反常。”张雅涵说道。   “你今天来,想必已经知道了原因。”   “紫微阁以大衍之数推演,天界气数有变,未来将会有神祇下凡来人间渡劫。”   “古来皆有。”   “这次不一样,以前神仙下凡是投胎转生,这次可不是。”   “怎么,难道这次是本尊亲临?”我问道。   “不,是以道门香火铸功德法身,基本上已经等同于本尊莅临了。”   难怪道门那么积极的累积世功。   我晓得这一天早晚会来,但我却没有想过会来的那么快,而且是先道门而动。   这种牵动三界气数的大事,应该事先有征兆才对,可我却无知无觉。   念及此,我问张雅涵:“紫微阁有没有推出天界气数因何生变?”   “推演不出,不过不久前昆仑彰显过神迹,根据紫微阁的推演,或许和传说中的九天战神玄女娘娘有关。”   张雅涵说这句话的时候,楚馡正在喝茶。   才听见玄女战神的名字,楚馡喀嚓一声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而我的心情,也因为这个名字变得莫名沉重起来。 第416章   阴山的变化   我一直都晓得所有事的因果都会在这一世终结,只是我未想过一切都会来得那么快,来的那么决然。   自从刘伯温斩断天下龙脉之后,人间就几乎再也没有神迹诞生。   当年水神共工用一场滔天洪水逼迫颛顼绝地天通,终结了人神共居的时代,此后日月行其纪,鬼神守其幽。   虽然偶尔也有神祇来人间显圣,却再也无法撼动人间格局。   但天界从未放弃过对人间的掌控,周天子尊天为父,接着便是天道以神道设教,人间历经五次大封神,不断的加深着天人两界的关系。   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神祇的影响力还是不可避免的逐渐减弱。   原因很简单,古代人因为知识匮乏,无法清晰的认知自然和生活中的一些现象,将至归于神明。   当人们渐渐建立起一套完备的科学观察体系之后,对自然的困惑越来越少,以往神祇所占据的功德也被常识概念所剥夺。   单从做学问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进步,也确实让人类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   但若从道的眼光来看,这是一种堕落。   因为今天的人们并不见得比古人更加快乐,尤其是精神世界。   唐风宋雨飘摇而去,鸡零狗碎长挂心头。   美其名曰远方的是风景近处的才是人生,殊不知心中的山水才是真的山水,人生的最美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附背景音乐:倘若我心中的山水,你眼中都看到,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其实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张雅涵带来的这个消息足够震惊世俗,但等我静下心神之后,我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严重。   神祇还是当初的神祇,而人间已经不是当初的人间。   真敢肆无忌惮的呼风唤雨,敕雷谴电,紫微阁一定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天大地大,人亦大。   除非天界敢再让九天玄女统兵,重演当年神战。   否则,只凭道门香火功德造不出几个大神,也撼动不了人间格局。   张雅涵这个消息除了向我抒发感慨人间将有大变故,更多的是为我和楚馡感到担忧。   道门不会无缘无故请神下凡,而我和楚馡现在已是道门公敌。   说完这些,我问及冥界的事。   天神下凡可以看做是天发杀机,冥界也应该有相应的动作。   鬼神宗已经覆灭,提及冥界就不得不提阴山祖庭。   张雅涵似乎早有准备,当我问及冥界的事,她立刻从包里拿出一叠影印资料递给我。   前面几张都是关于阴山的卫星观测图,乌云蔽日黑雾升腾,显化出种种不可名状的阴暗形态,令人看了精神紧张而压抑。   阴山祖庭已经封山,紫微阁也无法派人进行勘察,除了阴山的天象变化,其余的都是距离阴山最近的人类城市的调查报告。   阴山位于关外河套平原以北,往东到多伦山脉,西到阿拉善高原,地理上位于北方山麓深处。   虽然不通人烟,但其北麓靠近河套平原一带却建有十几座中小型城镇。   资料上显示,这些城镇中频频有诡异阴暗事件发生,暴力凶杀案件层出不穷,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自杀案例。   死者以年轻人居多,生前要么受过暴力伤害,要么就是饱受精神摧残。   纵狗伤人,恶意辱骂羞辱路人,对轻生的人以言语相激,讹诈,道德绑架,欺辱精神病人。   一言不合提刀行凶,灭门惨案,投毒纵火……   这些事各地皆有,但当这些事全部集中爆发在一个地区的时候,背后的真相就值得深思了。   “有没有查到什么?”看完资料我问张雅涵。   “查不出鬼祟作乱的行迹,具体的风水问题还要等杨湛的报告。”   “道门什么反应?”我问道。   “道门济世救人完美的避开了这些城镇,当地的道观也全部关闭了。”   人心不会无缘无故生厌,阴山周围这些城市肯定是受到了某种邪恶意志的污染,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的恶念恶行。   道门避开这些地方,怕是也早就猜到了什么,但他们却放任不管,说明冥界在酝酿大动作。   “哦对了,谢鸢,还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最近这些城镇来了很多游客,根据调查,这些游客中多半都有案底。”   “嗯,他们都是为阴山而来。”   “可是这些人就是普通人,根本不信鬼神,更和阴山法没有半点关系。”   “他们不需要信,因为他们本就是鬼的一种。”   关于这一点我在杀林灵素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没有灵魂的人本就是鬼的一种。   心有正气者,神亲鬼厌。心术不正包藏祸心者,最容易受到鬼祟感召。   我问及紫微阁对阴山祖庭的态度,张雅涵又是一声长叹。   阴山祖庭封禁山门,不再与世俗相交,紫微阁根本查不到他们为恶的证据。   阴山弟子数以万计,若没有证据紫微阁也无法再向对付鬼神宗那样,开一场惊世骇俗的鬼域之战。   事实上,鬼神宗之战和神霄派的灭门惨案,已经让紫微阁承受了很大的社会压力。   因为这两场战争死伤的人数实在太多,而战斗内幕又无法公之于众。   把事情说完,茶水已冷。   楚馡要留张雅涵吃午饭,张雅涵借口有事告辞。   我送她出门,她又像是才想起来随口提了一句:“谢鸢,烽兄和灵儿去了白仁市。”   ……   白仁市就在河套平原,受阴山波及的十几座城镇中最大的一个城市。   张雅涵来找我们,绝口不提帮忙,却在临走时留下这样一句话。   紫微阁解决不了白仁市的麻烦,找不到和阴山祖庭开战的理由,只能向我求助。   而我和楚馡又被道门死死盯上,紫微阁脸皮再厚也不敢明着提要求,只好派张雅涵来做说客。   想清楚了这些,我反倒对张雅涵生出几分同情。   目送张雅涵远去,楚馡幽幽说道:“相公,她对你用了机心。”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白仁市了?”楚馡问道。   “不是我们,是你。”我说道。   “你不和我一起去?”   “馡,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以我现在的实力无法与天神正面对抗,我要找回属于共工的意志传承,而你也是时候让姜焰回来了。”   “我也想寻找回我的心符,可我不晓得怎么才能找到她。”   “姜焰的机缘在冥界。” 第417章   楚馡的旅程   天神下凡的事,动不了现在的人间格局,但一定会伤害到我和楚馡。   我和楚馡只是找到了宿命的源头,却并没有返本归宗立乎不测,对付不了这些下界的神仙。   张雅涵都能看出天神是为我们而来,我自己又岂会不知?   不止是天界诸神,阴山搞出的大动静,也是为我们而来,鬼神宗的覆灭是饿鬼道的耻辱,鬼帝林灵素的死更是震惊了整个冥界。   无论是天界,还是冥界现在都在死死的盯着我和楚馡。   既然如此,那么问题就回到根本上去。   问题的根本在于共工怒撞不周山,由此惹怒诸天万界神祇,背负众生万灵的诅咒。   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必须找回共工的意志传承,便可放手与九天十地神祇彻底做个了断。   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诸神真正所忌惮的不是楚馡而是我。   虚境中,属于楚馡的星子早在蚩尤时代就已经熄灭了,而属于我的寒星却依然闪耀在九天之上。   我要楚馡一个人去白仁,不是要置她于危险之中而是为了保全她。   因为,留在我身边她会更加危险。   除此之外,楚馡的性格我最清楚,她只有离开我才能找回姜焰。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她在我身边如鱼得水,心思神念全是我,对她而言我即为她的全部。   命运有了归宿,自然不会再想着去对接姜焰的心符。   我也想许她一生安稳,可是不周山之战的悲剧时刻都在提醒着我,残缺的道注定留不住最爱的人。   不想让悲剧重来,就必须把大道补全。   我要的不是和楚馡只做一世的伴侣,而是生生世世。如果她忘记了回家的路,我会带着她一起回家。   晓得离别将至,这一夜楚馡温柔如水。   她没有埋怨我为何不与她同行,也没有去追问分别后我要去哪里。   她只是温柔的亲吻着我的脸,我的眼睛。   用她的身体,用她的万般柔情诉说她对我的深情和依恋,并以此来反复求证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我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她的担忧。   对她的爱从相见的那一刻开始,就未曾有过一日的断绝。   祥云镇相逢,阴凤坡惊魂。   楚老夫人的寿宴上,她决绝无悔的站在我刀下。   还说自己是傻人有傻福。   别人眼中的楚馡就像是我的影子,所拥有的一切都像是来自于我的馈赠。   如果不是遇见我,她只不过是一个没落玄门世家的嫡长女,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主宰自己的命运。   就连楚馡自己也说,我提刀证君师她提灯照山河,她只要默默陪在我身边就好。   只有我知道,楚馡是甘心为爱而收敛所有的光芒。   至于她的本性,白崖山的两次凶杀案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女人绝非什么善男信女。   我要她白仁市寻找姜焰的机缘,就是要她觉醒真正的自己。   熄灭的星辰会不会再次发光我不晓得,但我不想让楚馡因为我而迷失了自己。   而且我也很好奇,当初共工是如何爱上姜焰的。   姜焰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魅力,能让共工忘记了自己是谁,却还记得她的名字。   夜已深沉,楚馡倦极入眠。   梦中犹在呓语。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只要我够乖,我的相公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   第二日清晨,楚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慌里慌张的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我正在后院浇花方才长出一口气。   林城无事,张屠夫又去了湘西,刘景烽也不在。   等我们也走了听雨小筑的花花草草也不会再有人照料,我起床后就开始整理,将一些不能断水的盆栽移植到院子里。   “慌什么?”我问道。   “我以为你走了。”楚馡小声委屈的说道。   “过来。”我向她招了招手。   楚馡很听话的走到我跟前,捏着小手。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衣领半开,还能看见昨夜的情韵。   早春的雪色,更容易动人。   “再过来点。”我说道。   我自己两手泥土不能抱她,楚馡用手勾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尖在我额头亲了一下。   我顺着她的衣领瞧了一眼,作势要亲楚馡急忙跑开。   跑出去没几步,想着听雨小筑本就没有外人,连妧妧都出家了,又大胆跑回来。   走到我面前故意挺了挺胸,鼻翼栩栩然,问道:“相公,是昨夜没吃饱么?”   “楚小乖,现在是白天。”   “我自然晓得是白天,但分明是你见色起意先勾引我的。”楚馡振振有词。   “去洗漱,等下咱们去看望老爷子。”   听我这样一说,楚馡这才想起来自个儿头也未梳,脸也未洗。   蓬头垢面就跑出来勾人,俏脸一红跑回屋里去了。   等她换好衣服,我也收拾好了院子,一起开车前往楚家。   说起我们将要离开林城,岳父大人立刻皱起眉头。   “爹,在家里闷了太久,我想出去散散心。”楚馡说道。   “以前你喜欢往外跑我不管,可是现在,你们惹出那么大的事,教我怎么放心。”岳父大人说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们又不主动惹事有什么好怕的。”   “谢鸢,你们真的要走?”岳父大人望着我问道。   “嗯……”   “既然你做了决定,我就不再多说什么,照顾好馡儿。”   “爹,您放心。”   从楚家回来,我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已经和张雅涵联系过了,今晚就出发。   岳父要我好好照顾楚馡,可我这次却是不会与她同行。   杨湛去了白仁市,杨婉晴肯定也在,刘景烽和灵儿在,明采薇肯定也在,还有紫微阁的精锐之师都在白仁市周边秘密驻扎。   楚馡这次去白仁市不会孤立无援,也不是孤军奋战。   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千叮万嘱,最后反倒是楚馡来安慰我。   收拾好东西,张雅涵开车来接楚馡。   “谢鸢,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和楚馡一起去?”   “我能做的事,楚馡都可以做到。”   “可你这样安排,令我压力很大。”   “有什么压力?”   “谁不晓得楚馡对你的重要性,怕是紫微阁要日夜惶恐了。”   “随你们,总之如果楚馡有事,我唯你是问。” 第418章   古老的龚寨   从前都是楚馡送我,这是第一次送她离开。   张雅涵晓得我一定有话和楚馡前,自己先上车,留下我和楚馡告别的时间。   四目相对,楚馡已经眼圈微红。   送妧妧离开时楚馡已经因为离别流过眼泪,此刻又再次为离别而感伤。   “相公,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馡,你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我们会很快再见么?”   “我们又何曾分开过?”   楚小乖怔怔的想了会儿,听懂我的意思,把头深深的埋在我胸前。   真正的离别不在两地之间,而是在两颗心之间。   若彼此再也无法感知对方的灵魂共鸣,心意也不再相通,那才是真正的生死离别。   此时正值春光大好,不过是拿一个乘春风而去,换一个望秋水而来。   送楚馡上了车,我站在原地又望着车子远去,直到车子再也瞧不见方才转身回听雨小筑。   往日热闹的听雨小筑,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前后院转了一圈,将一些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了,最后回到我和楚馡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带着她的气息,满目都是思念。   桌子上还有她插的花瓶,迎春和腊梅,翻开的书籍依旧是庄子,章节是德充符篇。   昨日我要她寻找姜焰的心符,楚馡便开始重读庄子的德充符篇。   庄子书里很少直接谈修行,但他却是毫无疑问最懂修行的人,只不过要想从他书里学修行必须有过人的智慧才行。   德充符的德,指的是人要回归天性。德充符的充,指的是调动天地能量。德充符的符,指的就是那个本我。   回归天性就是依着本心做事,这其实也牵扯到了现代人经常提起的吸引力法则。   庄子认为,人往往为身边的小成就小事物所吸引,因此而忽略了本我的需求,身体一直在违背本心做事。   而真正的吸引力法则,不是用来吸引别人或者外物,而是吸引自己。   要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对外物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自己被自己所吸引,这样才能够调动天地能量来充实本我。   我忍着离别送楚馡离开,便是要她将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收回专注于自己的本心。   只有这样做,她才能对接上姜焰的心符。   卧室里的衣物楚馡离开时就已经整理好,还有我接下来要穿的衣物她也早已准备好。   睹物思人,我终于明白往日她等我时的心情。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我开始为自己收拾行囊,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都是楚馡收拾好的。   天神下凡为我而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避不开他们的感知,冥界也在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的动向。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只要我还在人间就无处可逃。   而我能做的就是沿着昔日共工氏族的脚印,寻找属于我自己的传说。   古老的共工氏族在人间已经鲜少有真相可寻,即使在三皇五帝的上古神话传说中,也没有多少关于共工的记载。   历史是由胜利者所书写,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真相并非就是真相。   《山海经》和《淮南子》中展现的共工形象,以负面色彩占主导地位,包含着强烈的批判态度。   这种展现方式,严重区别于华夏神话中常有的悲剧色彩,和对失败英雄的同情成分。   由此也可以看出,所有关于共工的神话都是篡改过的。   从老子只写了上善若水,庄子只写北冥有鱼也能看出来,共工这个名字是三界共有的避讳。   过去的时间里,我查阅了无数近代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研究文献,最终将共工一族的起源之地,锁定在洛阳盆地周边一个叫做辉县的小城。   辉县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共城,意为共工之城。   夜幕初垂之时,我锁上院门,驱车离开了林城。   白天和岳父大人说的是我和楚馡俩人一块去旅行,只说离开没有说何时回来。   此刻我回头望向林城的霓虹,忽然生出一种今生恐怕再也不会回来的念头。   人间三界都是大宗师幻化的结果,所有世的因果都将在这一世终结,是精神永存亦或者形神俱灭都将在这一世见分晓。   我在第二天下午到达辉县,北国的早春依旧很冷。   辉县处于太行山与华北平原结合部,是全国旅游城市,万仙山,八里沟,回龙天界山都是国家风景名胜。   河流属于海河流域卫河水系,河流繁多,数不胜数。   千万年的光阴过去了,辉县城内根本不可能再寻找到当初共工氏族留下的痕迹,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这里的名胜古迹,我是为了古老的海河和卫水而来。   到达辉县后,我把车子停在宾馆车库,换了身旅行装背着行囊就离开了宾馆,顺着河道向西而去。   现代化力量建造的河堤,栽满了整齐统一的绿植,河水仿若一条条被驯服的蛟龙。   而在上古洪荒时期,它们对人类的危害在猛兽之上。   我不分昼夜的旅行,相继穿越了淇河、百泉河、刘店干河、黄水河、石门河、峪河、纸坊沟河……   一条条河流如同血脉一般滋润着大地,关于共工氏族的传说就像是河底的泥沙,被岁月掩埋被河水冲走所有的痕迹。   我走遍了辉县境内的每一条河都没有找到和共工氏族有关的线索,最后我顺着一条支离破碎的古河道,走进了太行山。   太行山在上古时期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大山深处的某些天然洞窟中,据说至今还能听见海潮声。   因着太行位于中原腹地,深山中很少再有原始居民,古老的村寨也都随着时代走出了深山。   我以为我不会在山中遇到人烟,却不想在连续翻过十几道山脊,进入与世隔绝的太行古地后,还能看到一座古老的村寨。   村寨的名字叫做龚寨,上面一个龙下面一个共工的共。   这样古老的村寨,通常都有自己的祀神。   而他们的祀神赫然是一位髦身朱发,铁臂虬筋的古神。 第419章   钓鱼的老者   匾额上的龚寨用的是一种古老的篆体字所书写,祀神的神庙就安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中央。   所谓一方土地一方神明,祀神有很多种。   邑有城隍,水有龙王,以及所谓山神、后土、雷公、雨师、风伯等数不胜举。   可谓遍地皆神,处处香火。   但我却从未见过龚寨所祭拜的古神,他的形貌若依现在的审美观点来看,十分丑恶。   髦身朱发,铁臂虬筋,双眼怒视前方,形似凶神恶煞。   现在是正午,这里却是晦暗不明,似乎有青烟萦绕在古神像上,给人一种惊悚诡异的感觉。   即使修为到了我这样的境界,依然望之而神惊。   要进村,就必须从神像身边经过。   我不敢莽撞,就在站在路口凝望着这神秘诡异的神像,渐渐的从神像怒视的双眼中瞧出了几分安宁的意味。   他看似怒火滔天,似乎要毁灭一切,可是骨子里的神韵却是那样的祥和而宁静。   我以神念窥伺,察觉到神像是毫无任何神念波动的。   念及此我心里淡定下来,脚步轻快的从他身前进过,走进这古老的村寨。   村寨里的房屋建造非常随意,有的建造在山坡上,有的建造在岩洞里,有的在林间,有的在田野,树上,河边都有。   我在谢家祖地见过古代村落,可这里却比谢家祖地要更加古老的多。   房屋就地取材毫无章法,就好像过路的行人随意搭建帐篷,只为挡风遮雨丝毫不讲究美观造型。   我站在山坡上释放出神念,想要感知这里的风物人情。   可是,但凡处于我视野之外的一切我都感知不到,而那些落入我眼中的村民我也只能远观其形,而感知不到他们的气息。   在山坡下有一条溪流,溪流下游的一棵高大柏桑树下有个老者在垂钓。   这是距离我最近的一个村民,我向他走去。   老者戴着斗笠,穿着草鞋,身上的衣服像是穿了很多年,补丁摞补丁。   先前我只能远观其形,走近了我才看到老者只有一只独眼,下巴也不知是天上的残疾还是后天造成,瘸了半截。   饶是我不以貌取形,也被他的丑陋吓了一跳。   我见他钓的神情专注,不敢上前随意打扰,就远远的站在一边想等他钓上一条鱼再上前询问。   这一等就是很久,也不见有鱼上钩。   溪流清澈,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就算是不会钓鱼的人来了也能钓个满载而归。   但老者的鱼竿却迟迟不见有鱼上钩,而他也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又等了一会,我心里开始着急。   就在我准备冒昧上前的时候,老者忽然抬头扫了我一眼。   接着他的鱼竿就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老者轻轻一挥,一条青色的鲤鱼就被钓起来。   鲤鱼有半尺来长,鱼鳞在空中闪耀着光彩。   我以为老者肯定会手忙脚乱一番,哪知他只用手一指脚边的鱼篓,鲤鱼就一跃跳进鱼篓之中。   这时候我才发现,老者的鱼线上根本就没有鱼钩。   姜子牙直钩钓鱼的故事小孩子都会讲,但通常都是当做神话故事来讲,而我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真的可以不用鱼钩钓鱼。   我看得瞪大了眼睛,深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枉我也曾与大宗师同游,自诩已经得道,也做不到老者这样的神通手段。   接着,老者又连连挥杆,勾起七八条河鲜。   瞧见鱼篓已经装满,老人收起鱼竿,望着我问道:“年轻人,可曾瞧出门堂?”   “其钓莫钓,常道也。”我略微思索说道。   “孺子可教,可愿随我到家中闲坐?”老者微微一笑问道。   “固所愿,莫能辞。”   说完,我跟在老者身后向村子里走去。   老者无钩而钓,满载而归,我最初为之震撼,但很快又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他不是用术在钓鱼,而是用道。   所谓术,是依赖后天学习所得,而道是先天来自于本心,老者钓鱼用的是他本心所幻化的力量。   他不用钓钩,也不用鱼饵。   丝毫不假于外物一切依着本心而行事,而外物则不取自来。   开始我还为老者年事已高,担心山道险阻难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发现他连走路都在道中。   就好像不是他在走,而是有一种玄妙的力量在轮番交替托举着他的脚步。   在他经过的地方,草木凛然犹如沙场点兵。   我与大宗师同游要忘记生死,收敛心神,而他却像是大宗师的至交好友,无须本心发愿大宗师不请自来。   这令我感慨不已。   道理想通之后我自己也能做到,但在未见老者之前,我却根本想不到此处。   以老者的境界如果肯出世,无论做什么都能成为一代宗师。   走进村里,我又连续看见两位很奇特的村民。   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汉子,正在专注的打造车轮,很原始的那种木质车轮,他的手艺十分精湛,车轮浑圆没有破绽,也不见他使用任何工具。   另外一个村民天生没有脖子,脑袋抗在肩膀上,看起来非常吓人,却生着一双洁白如玉般的手。   他正在编织草鞋,闭着眼睛在编织,手指上下翻飞看起来非常灵动,很快就编织出一双精美的草鞋。   老者的家在村子深处,这一路我又遇到了很多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天生的形体残缺,断臂跛足,五官残缺,形体不全。   可是,他们看起来都怡然自得,充满了魅力。丝毫不以自己的形体为意,反而对我这个肢体健全的人感到十分惊讶。   在他们的眼神审视下,我心里竟然为自己的健全无端生出了几分烦恼。   念及此,我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这里的每一个人形体都残缺不全,但他们却根本不在意这种外形,是因为他们明白德更比形更重要。   他们都是有德之人,却又丝毫不彰显。   正因为德的内敛,才让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魅力。   世人常说财不外露,其实德也是如此。   做了好事就要宣扬的天下皆知只会令人厌恶,学了点东西就到处宣扬自己的聪明其实是一种愚蠢。   只有这种内敛而不张扬的德,才会令人心生向往,继而由衷的赞美。 第420章   点石成金的兑女   老者的院子比我在龙岭的院子还要残破的多,篱笆墙塌了也不扶,屋顶上的茅草发了霉,地上有积水,墙壁上还有许多老鼠洞。   这样的院子和屋子,无论是谁见了都会觉得主人实在太邋遢。   也严重不符合老者得道高人的形象。   我又认真观察了他的穿着,他身上的衣服很残破但是却浆洗的十分干净,为何不抽出点时间好好整理下自己的房间呢?   当我刚为此生出困惑之心,老者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对着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顿时,我的手脚像是不受控制一番,打心底升起一股劲,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我先将屋子里的积水全部用木铲出去,再扛起扁担和竹篓去河边担来干净的泥沙,给屋子里院子里全部铺了一边。   接着我又拎着长刀上山砍竹子扎篱笆墙,割蒲草为老者修补屋顶。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晓得自己入幻,可我却一点都不想破掉,因为我从中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快乐。   因为我晓得,我在帮他的时候也是在帮我。   忙碌一个时辰,我终于把院子和屋子全部整理好,老者也泡好了茶。   茶是桑叶茶,茶水碧绿,沁人心扉。   老者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谢字,只这一杯茶水就令我受宠若惊。   他像是知道我的来意,又像是不知道。   得道的人很少会主动问什么,因为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他不问,我也不会主动去说。   品茶时,我向他问了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问他,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不是都是得道的人。   我问的很直白,因为我和他之间不存在时空差异和代沟。   “我不知道得道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能守得住本心,不会随着外物的变化而变化。”老者回答。   不随外物而化,即为守中,引申出来的意思就是朴素。   无为也而尊,朴素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老者其钓莫钓的事,我问他是否已经掌握了幻化外物的力量。   所谓幻化外物,就是能够将内心幻化的力量释放出来,用来影响外在的事物。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等同于有了参与造化的能力。   老者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懂一点点皮毛。”   最后我问了他第三个问题,我问他是不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这一次,老者直接摇头否定。   “村子里的人会尊我一声先生,因为我能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我能够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但在离这里不远的山上,还住着一个叫做兑女的神人,她的道行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她也能其钓莫钓么?”   “其钓莫钓只是化物,她能让物自化。”   “使物自化?”   “今天是她出关见客的日子,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不过你要先换一身衣服才行。”   说完老者让我在院子里等着,等他从外面回来时给我带了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破衣衫,补丁摞补丁也不晓得多少人穿过,又穿了多少年。   我满心期待拜访这样的高人,哪里还在乎穿着,进屋立刻换上衣服,就让老者带我去见兑女。   兑女住在高山上,离这里并不远。   等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居住的山洞前已经站着很多村民。   村民们挨个进去,高高兴兴的进去,却又叹息着回来,悲伤也只是片刻,很快又神情从容的下山。   老者告诉我,这些都是来求道的人,兑女很早就想收个弟子,可惜村民们无人能够通过她的考验,得不到她的真传。   队伍还很长,我以为轮到我还要很久,就在这时前头进去的一个跛足的村姑忽然走到我面前。   “兑女知道你来了,要你进去。”   我急忙道谢,刚要举步,身边有人问道:“他是后来的,为什么兑女要他先进去。”   跛足村姑说道:“兑女说,他有圣人之才,这样的人以后不会再遇见第二个,这是上天的旨意不能够错过的。”   村民听见圣人之才四个字,个个用仰慕的神情看向我。   眼神中没有妒忌,是真心仰慕。   看得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转头看向老者。   “兑女说你有圣人之才,她是不会看走眼的,你这就进去吧,等你要走的时候,记得到我家去一趟。”   说完,老者转身向山下走去,村民们也都跟随着他相继离开。   我走进山洞,山洞并不深,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头发银白的女子,坐在一张石椅上望着我。   她脸上的肌肤像婴儿一样光滑,她的手指像白玉一般精美。   兑这个字就是少女的意思,她名字就叫兑女,却没想到她真的会如此年轻。   一时间我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兑女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你猜我春秋几何?”   听到这句话,我才知自己荒唐可笑。   道不言寿,整个村子的人都不能以世俗常理论之,当下我立刻一躬到底:“晚辈谢鸢,见过前辈。”   兑女坦然相受,伸手将我扶起说道:“你有圣人之才却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却无圣人之才,庆幸老天能让我在有生之年等到你,跟我来吧,我要传你使物自化之道。”   我跟着兑女登上山顶,兑女要我去找两块大小相同,形状不同的石头。   山顶上石头很多,我很快就找来两块,依着兑女的吩咐放在一块横卧的平石上面。   “这法子并不稀奇,但你要用心去看。”   说完,兑女伸手对着其中一块石头一指,也不见有任何动向,那块石头立刻变得和旁边的石头一模一样。   我看得暗暗心惊,原来这就是使物自化。   老者钓鱼,虽然也能将本心幻化力量用于外物,但并没有改变鱼的本质,他只是干扰了鱼的意识形态,而兑女所做的是直接改变了事物的根本。   瞧见我吃惊的样子,兑女莞尔一笑问道:“你可看出什么?”   我穷尽学思,将得道以来的各种感悟反复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最后还是不得不向庄子求助。   开始认真回忆庄子三十三篇的内容,我就在齐物论中找到了对幻化的记载。   望着兑女说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兑女一愣,我晓得这是因为她是古人,恐怕在她出生的时候庄子这位古今第一聪明人还未出生。   于是,我向她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是庄子为了反驳白马非马论所说,庄子认为天地万物都是一体的,其本质并没有差别。   即所谓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听我的解释,兑女目有喜色,说道:“是这个道理,接下来你要更加用心一看。”   说完,兑女又对着石头伸手一指。   本是一块青石,瞬间变了颜色,不仅变了颜色连本质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因为我看到的是传说中才有的神术,点石成金。 第421章   猴子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这句话即使解释清楚也很难理解,但若能理解了佛家的缘起性空也就简单了。   事物都是一体的,指的是事物的本性。   本性来自于道,大道生养万物,所谓物有分别都是后来所致。   兑女能将一块石头变成另一块,自然也能让石头变成黄金。   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兑女的相貌。   就在她点石成金后,她的外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她的人一下子变得衰老起来,脸上骤然生出无数皱纹,她那双如玉的手也变得枯瘦如鹰爪。   脊背不再挺直,瞬间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   我震惊的看着她,心慌意乱,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可是兑女似乎浑然不觉其容貌的变化,依旧笑吟吟的看着我问道:“这次你又看出了什么?”   “前辈有了分别心,是以道损?”   “非也,我视黄金与顽石并无分别。”兑女笑道。   想想也是,到了兑女这种修为境界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莫说是她,就这整个村子的人恐怕都不会把黄金当做稀罕物。   但她损失一身的血气,这是天人五衰,又是为何遭此报应?   我想了很久,只好再去问庄子。   可是这一次庄子也没有回应我,据说庄子写了五十篇而传世的只有三十三篇。   有人说缺失的篇章中涉及到了真正的天机,所以才会被从人间抹去。   想到天机,我忽然灵机一动。   天机不张而形神皆备,兑女点事成金不在于起了分别心,而是在于她彰显了天机。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立乎不测方能全身。   兑女点石成金夺的是造化之功,而造化属于大宗师的手笔。   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   切不自以为是,否则必遭万劫不复。   想清楚这个道理,我也终于明白兑女为何瞬间苍老,遭到天人五衰的刑罚了。   念及此,我一声长叹对兑女说道:“是因为我的存在。”   兑女爽朗一笑说道:“嗯,你能有如此慧根,也不枉我损失一身血气。今日我所能做的,你有圣人之才,他日你只会比我做的更好,但我要你永远记得,只可以开天门,绝不可以泄天机。”   “前辈如此大恩,晚辈实在……”   “你无须愧疚,这是我当做的事,反倒是你心浮气躁,愧对自己的圣人之才。”   听她一再提及圣人之才,令我更加惭愧,急忙说道:“闻道有先后,才无大小之别,最终都要归之于道。”   “大道为公的道理我自然晓得,我说你有圣人之才指的不是这个。”   “哪又是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细民也。”兑女瞪了我一眼。   “呃……”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洗耳恭听。   “美成在久,祸及难改,你匆匆忙忙来到这里,又匆匆忙忙来见我,见到我也依旧心事重重,因何而忧虑?”   “天地将有浩劫,我想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像个野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心都静不下来能找到什么?”   “呃……”   “你已经错失过一次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若再犯错大宗师也不会再给你重来的机会。”   “我晓得所有世因果都会在这一世终结。”   “既然晓得,为何还要着急?水清犹明,何况人心?”   兑女所说的道理,其实我自己也懂。   但我就是无法按下心底的那股狂躁和急迫,天神下凡能令我形神俱灭,而我现在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找谁,现在我送你最后一句话,你不如他,也不懂他,你若真懂了他,你就会明白你的力量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兑女对着我挥了挥手。   我晓得缘分已尽,跪下来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下山。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低头琢磨着她的话,她说的他指的自然是水神共工。   我明明已经与共工对接心符,她又为何说我不懂共工呢?   反复琢磨,不知不觉走到村里,想起老者要我在回去的时候去他家一趟,我便向他家走去。   老者就在院子里等我,除了他还有一个身材与我仿佛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天生就断了鼻梁,却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很温和也很谦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的就是我来时穿的衣服,而我穿的明显就是他的,补丁摞补丁。   “这是我的孙子,后天就要娶亲了,我们家里很穷,没有衣服给他穿。”老者说道。   “恭喜,恭喜。”我连忙道喜。   “兑女可曾传道与你?”老者又问道。   “嗯……”   “既然已经得了兑女的真传,就回去吧,我送你一程。”   老者送我到村口,走到神像前停下脚步。   “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这神像的来历。”老者说道。   “嗯……”   我一直没有问他这是谁的神像,是因为我后来自己想明白了。   共工是传说中第一个降龙的人,所以这个龚指的就是共工,这个神像自然也是共工的神像。   只是我想不到共工的相貌会如此原始生猛,其实也该知足了,总好过山海经将他写的半人半妖,人面蛇躯,那就更加令我难以接受。   在共工的那个时代,人神共居,茹毛饮血者比比皆是,他其实已经算是美男子了。   (咳咳,作者不要脸。)   兑女说我不懂共工,这次我认真盯着他的脸观察。   生猛的面容,平静的眼神。   这一次,我又从共工的眼神中看到了慈悲。   这是一种发自本心的慈悲,就像仁者无敌一样,只有真正无愧于天地之间的强者,才会从心底生出这种悲悯众生的慈悲。   看着看着,我懂了兑女的话。   我确实不懂共工,我能和他对接心符,是因为我对他的愤怒感同身受,是因为我已经替他找到了姜焰。   但我只理解了共工的愤怒,却丝毫不懂他的伟大。   老子尊他上善若水,兑女说我有圣人之才,这个圣人指的也不是我而是他。   共工是古之圣人,他是有资格悲悯众生的。   想到我走遍整个辉县,跨越无数河流才来到这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兑女说我像个猴子一样上窜下跳了。   因为我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我要找的不是共工氏族的遗址。   而是共工那万古长存的精神! 第422章   折竹为剑   离开龚寨,我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走着走着我忽然回头,只见那高大的神像连同整个寨子都突然化为烟云,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望着这一幕,又给我梦幻般的感受。   难道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境?   如果是梦境,偏偏又是如此的真实,独目垂钓的老者,点石成金的兑女。   寨子里的每一个人形貌都是历历在目,而我也能感知到我在里面得到了大道的点化。   最关键的是,我身上还穿着那一身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   我不甘心回头去寻找,寨子的确无影无踪,只剩下山林和山谷和谷底的一条溪流。   溪流清澈,有很多河鲜在里面游来游去。   看着水里的游鱼,我心有所感,折了一根竹竿。   又从衣服上扯下一根线头,做成了鱼竿。   没有鱼饵也没有鱼钩,开始并没有一条鱼向我游动,它们怡然自得在水中嬉戏,各有各的乐趣。   我望着水里的游鱼渐渐的放空自己,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条鱼。   跟随着它们一起游动,如鱼在水乐在其中。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就像自己天生就是一条鱼。   游着游着,仿佛本心深处隐藏的某种东西被唤醒,接着我的虚境忽然有了异动。   自从与共工心符对接后,我的虚境一直都是一片汪洋。   只见汪洋之下的海水深处,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浮出水面,是鲲,如鱼在水的逍遥再次觉醒了鲲的意志。   天空辽阔,大海无尽,鲲在海中遨游,仿佛可以游到无穷的尽头。   可鲲并不满足于在水中遨游,它志在九天。   它的速度开始不断的加快,磅礴无尽的海水为它不断的蓄力。   终于,鲲积蓄到了足够的力量。   忽然发力击打海水,三千里海水应声而起。   海水分割,巨浪排空。   浪花飞溅,直飞万里苍穹。   伴随着一声长啸,鲲傲然跃出水面,化为鹏,翱翔于天空之上。   就在这一刻,我的身体忽然被一阵水浪浇醒。   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整条溪流的游鱼全都在这一刻飞到了空中。   大大小小的游鱼,成百上千全部飞到了河水上空。   鱼鳞闪耀着光彩,它们仿佛都化身为飞鸟,迫不及待的想要飞向天空。   望着飞在天空的游鱼,我直觉快意满胸。   这就是内心幻化的力量,我所经历的并非只是一场梦境,是大宗师在刻意点化我。   回顾我这一生的修行经历,从五行炼体术开始,再到破虚通神直接感悟天地阴阳,又从阴阳变化追溯到大道本根。   照见本心之后,我开始追求跟随大宗师的脚步,渴望着能够与大宗师同游。   可是,我还是在向外求,心还是有所待的。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做到了不假外物,体悟到了大宗师的造化之妙,将内心幻化的力量彰显出来。   这一刻,我不再是一个求道的人而是个得道的人。   我站起来对着游鱼一挥手,它们又重新回到水中,久久不动的凝望着我。   就好像我已经成为了它们的造物主,可以主宰它们的生死造化。   我不再关注游鱼,开始凝望手里的竹竿。   心中默念天地为大炉,造化为大冶,万物与我并生,我与天地为一。   心随意动,口呼镆铘之名。   只听铮然一声,我手中的竹竿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   我持剑斩竹,竹竿应声而断,切口光滑齐整,就像是真的被利刃切过。   兑女点石成金,我折竹为剑。   飞着走,走着飞,这就幻化之道的终极奥义。   念起兑女对我的警告,只可开天门不可泄天机,我将长剑抬手打入山石中。   竹竿变成了剑不会再恢复本源,后世若有机缘的人或可寻得这把长剑,但却一定不会想到这把剑的原型是一根青竹。   转而我又想到,世间万物的形成不都是这样互相转化而成的么?   从地文到天壤,从太冲莫胜到不离于宗。   只要找到了那个大本大宗,就有了参与造化万物的资格。   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坐在河边打坐,体悟得道之妙,三天后我离开了太行山继续我的旅程。   兑女说她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现在我已经得到了圣人之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回属于本该属于我的圣人之才。   所谓的才,指的不是才学而是精神。   不管是点石成金或者折竹为剑,其本质都是在使用自己的精神能量。   重新回到辉县,我又来到卫水河畔。   先前我一直努力寻找辉县境内的共工氏族遗迹,现在我已经明悟共工的传承不在水底,不在任何一处。   有水流的地方,就有共工。   他的怒火千万年不曾熄灭,而他悲悯众生的精神也万古长存。   走到一处水面平静处,我看向自己的倒影。   这一刻,我看见的不再是我自己,而是那个髦身朱发,铁臂虬筋的古神。   我即共工,何须再找?   念及此,忽然从卫水涌出一股细微不可察的精神能量涌入我的血脉之中。   淇河、百泉河、刘店干河、黄水河、石门河、峪河、纸坊沟河……   这些我过往所涉足的河流,每当我走到一处,便会有一股淡淡近乎虚无的精神能量涌入到我的血脉之中。   千万年之后,这精神能量已经极为薄弱。   但涓涓细流也能汇聚成沧海,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走遍南水北山将属于共工的精神意志全部收回。   不是我不再悲悯众生,而是因为若我不能渡过此劫,我与共工亦将彻底不存! 第423章   河神   我衣着褴褛,车子停在了辉县就再也没有想过去开。   寻共工,需要以最赤诚的真心。   我没有使用任何道法,也不再动用一丝一毫的神念,尽量避开人群密集的城镇,村庄。   不是怕他们笑话我衣衫褴褛,面容疲惫,是怕引动他们的恻隐之心。   因为共工,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我走过了海河,春潮上涨,河水漫过河堤,淹没了大片的农田。   可是,我没有看到一个人来这里疏通河道,村里的村民也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物质丰富的今天,一块农田的收益很少。除却农药种子化肥,遇到年景不好可能还要亏欠。   这是一个物质丰富的年代,祖先们视为生命的粮食,已经不再为人们所关心。   连同古之圣人日夜仰望星空,苦苦追寻的养育众生之道,也一同被弃之荒野。   今人不会理解列子的妻子为了一车粮食心疼落泪,亦不会理解徐无鬼嚼菜根而甘之若饴。   楚王见庄子,庄子穿着一双草鞋,腰间扎着一条草绳。楚王见之大惊,问道,先生为何如此贫困潦倒。   庄子傲然而答,贫也,非惫也。   意思是,我是很穷没有好衣服穿,可我并不潦倒。   粮食是养育人类的根本,是生命不可缺少的根本,现在却成了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他们的忧虑,并没有因为能吃饱能穿暖而减少半分。   形色名声劳苦劳心,互相压榨内耗,职场如沙场,直到不堪重负再去被动的休息。   即使在睡梦中,又有人多少人能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无孔不入的杂乱信息,各种毒鸡汤负能量充斥着我们的生活。   前一天如神如佛,后一天如疯如魔。   多少人肯主动给自己的心灵放个假,挣脱情绪的枷锁。   疲于奔命的争夺,疲于奔命的消耗,有多少人是真的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和学业?   他们是在拼命的内耗,一边与同类相杀一边与自己的本心对抗。   明明晓得已经很困,偏偏睁着眼睛不肯睡。   他们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最悲哀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其实修行并不难,欲望减少一分能量便会增强一分,精神也会随之丰盈一分。   想要找到真我也不难,你只要记得世界是自己的,与任何人没有任何关系,就不会再去主动追求认同感。   衣着光鲜的背后,是一颗颗空虚而庸俗的灵魂。   管不住自己的手,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一天天被各种智能程序大数据算计,明明是万物之灵却连一个小小的手机都对付不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每到放假各种风景区人满为患,可他们却不晓得真正的风景是什么。   我们明明只需要一箪食一瓢饮,为何总要在物欲中沉沦?   真正供养生命的是精神,而非物质。   伏羲一画开天,写下天地之间有人存。   这里的存,指的是独立存在。   今人又有多少人能够在生命的尽头说,我一个人走完了我的一生?   精神空虚伴随的是过度依赖,年少时依赖父母,中年依赖伴侣,老年依赖子女。   甚至有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乃至百岁巨婴,都大有人在。   独来独往,谓之独有,独有之人,谓之极贵。回顾一生,又有多少人养成了独立人格?   即使是那些高高站在舞台上的人生讲师,他们真的有独立人格吗?   说着别人说过的话,讲着不知从哪里剽窃的学问,洋洋洒洒千万言……   殊不知才全而德不形,大道本无言。   今天的河水泛滥令他们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块麦田,他们失去的是自己的精神粮食。   然而麦田无言,流水无言,青山亦无言。   看着看着,我终于明白为何所有的因果都将在这一世终结。   只因现代人的精神已经彻底空虚,只剩下麻木的躯壳。   即使天道不发一兵一卒,在看不见硝烟的人生战场中,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在自取灭亡。   这一天我在河堤上站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我以内心幻化的力量消止了河水,拯救了这一片麦田。   随后,我继续顺着海河向黄河而去。   黄河是生命之河,也是历史上带来灾祸最多的河,残暴程度超越人类历史上任何一场战争。   我从一个叫做黑水湾的地方下了黄河,顺着河岸没有走多远就感知到一股强大的神念存在。   这神念浩大莫测,足以与鬼帝林灵素相比。   这段河道十分曲折,两岸都是高山,方圆百里渺无人烟。   现在是晚上,天上没有星辰,只有一轮毛月亮。   我站在河边凝望着河水,漆黑的河水之下暗流涌动,很快就在水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急速旋转,周围浑浊的河水都向其中倒灌而入,却仿佛永远也填不满。   河水出现了异象,接着对面的河岸上也出现了一道道黑影。   在我背后,也有神秘莫测的东西正在向这边赶来。   我望向天空,乌云已经将毛月亮彻底遮蔽。   天神下凡已经很久,算算时间道门也该为天神凝聚出了功德法体。   但今天为我而来的不是天神,而是黄河黑水湾的河神。 第424章   阴霾笼罩的城市   白仁市,雾霾笼罩。   往年北方的春天都是以沙尘天气为主,风沙吹来北方的荒漠沙尘,遮天蔽日。   但今年格外不同,不知从何时起,天空变得无比晦暗。   即使是晴天,太阳也像是收起了光芒,苍白如月,清冷冷的挂在天空。   阴冷潮湿的白仁,仿佛失去了人间的温度。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年轻的女人背着神色匆匆的走在马路上,眉头紧锁,看起来忧虑而紧张。   她叫小薇,是一名超市收银员。   在白仁这种小城市的,收银员的工资不超过三千块,一天工作长达十个小时。   今天的工作格外不顺利,她被顾客刁难,又被不怀好意的经理揩油。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只顾着匆匆回家又忘记了买菜。   她和前男友同居,两人早已分手但都没有能力搬出去另租房子。   前男友的脾气很暴躁,辞职近俩月都没有再继续找工作,每天就窝在家里打游戏。   穿越一条幽暗的高架桥甬道,小薇长出一口气。   最近她越来越怕黑,越来越害怕一个人走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城市不怀好意的人越来越多。   小薇觉得自己心理一定出了问题,也在网上咨询过一些所谓的专家。   路过公园门口,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牵着一条狗站在马路边。   看到那条大狗,小薇的心情又是一阵紧张。   老人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折射着昏黄的路灯。他牵着的是条掉了毛的黑色大狼狗,浑身脏兮兮,狼狗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凶狠,在黑夜里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一人一狗就挡在小薇的必经之路上,似乎正在等她走来。   越走越近,小薇的心越来越紧张。   她总觉的老人在盯着她看,而他的那条大狼狗也在等她靠近。   她想绕路,这时候前男友又打来电话,要她赶紧回家交房租。   放下电话,小薇定了定心神往前走。   就在她经过老人身边的时候,老人忽然呲牙一笑,伸手在小薇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小薇瞪了他一眼,老人也凶狠的瞪着她。   小薇顿时怕了,掉头就走,还没走出几步,老人又从后面追上来拉她的手。   小薇强忍着心里的恶心,用力甩开老人的手。   许是用力过猛老人的身体一下子被带偏,噗通摔在地上,淫邪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凶恶。   大狼狗也冲着小薇疯狂吼了几声,小薇吓得赶紧跑。   狗是见不得人跑的,越跑越发疯。   看见狼狗发疯,再望着吓得落荒而逃的小薇扭动的臀部,老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阴森的微笑,突然松开了手里的绳子。   下一刻,大狼狗身体向前一扑,如同利箭一般向小薇扑了过去。   小薇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仓皇着跑了几步,高跟鞋鞋跟突然断裂,她的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顾不得疼痛,小薇急忙转身,只见大狼狗已经冲到她身前,对她做出一个虎扑动作,张开了凶狠的大嘴,犬牙交错令人不寒而栗。   小薇惶恐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   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就在这时候一个黑影如同夜枭一般从远方急速飞来。   凶狠残暴的大狼狗眼中只有猎物,就在它迫不及待的想要咬破小薇的咽喉的时候,身体忽然一分为二。   腥臭的狗血,如瀑布一般涌出。   小薇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黑衣女人脸上戴着半副面具,遮住了前额和双眼,遮不住微微扬起的下巴。   女人的下巴上有一条美人沟,清冷又风情万种。   就在她无比困惑的时候,黑衣女人对着她伸出手,用温柔的眼神望着她。   小薇惊魂未定,犹豫着也伸出手。   女人把小薇从地上拉起来,说道:“回去吧,忘记今晚的事。”   听女人提及今晚的事,小薇这才回过神来。   大狼狗的尸体被一分为二,地上到处是腥臭的狗血。   “你杀了我的狗!”   看到狼狗被杀,老人像是失去了理智,神情变得格外狰狞,从后面冲了过来。   小薇指着老人,想要提醒黑衣女人。   黑衣女人却仿佛根本不在意,依旧看着小薇说道:“闭上眼睛。”   她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小薇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才把眼睛闭上,就听见一道尖锐的风声。   风声如裂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割破,接着又听见噗通一声。   小薇本能的想要睁开眼睛,这时又听见女人说道:“不要看,回去。”   小薇听话的转过身,提着高跟鞋开始向前走。   一直走了很远,才敢转身偷偷往后面瞧了一眼,看见女人似乎在打电话。   她没有瞧见老人,地上却多了一团黑影……   清晨,白仁市最高的楼顶天台上。   楚馡站在天台边缘,望着阴霾中的晨曦,深深吸了一口气。   凭借着魔神的本能,楚馡比任何人都能清晰的感知到这座城市的邪恶和戾气。   杨湛一直在调查风水的事,可楚馡知道出问题的不是风水,问题的根源也不在这里。   过去的时间里,每天依然有大量的游客向这里赶来。   没有灵魂的人也是鬼的一种,昔日清明的白仁市,现在早已人鬼不分。   随着鬼祟的大量涌入,普通人的恶性也从灵魂深处被唤醒,理性和良知已经不存。   “楚馡,你又让我为难了。”身后的张雅涵叹了口气说道。   “紫微阁还是不肯做决定么?”楚馡问道。   “还在调研。”   “人心已经失守,时间拖得越久,恶性越是难除,到时候整座白仁市都有可能变成一座鬼城。”   “等采薇姑娘这次回来后,我会带她一起去见高层,希望这次她能带来更有力的证据。”   “证据有那么重要?”   “楚馡,紫微阁承受的压力很大,阴山祖庭滴水不漏,阴山弟子数以万计……”   “张少司,你我都清楚紫微阁真正忌惮的是什么。”   “楚馡……”   “谢鸢让我一个人来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明白,他不会参与阴山之战。”   “这也是我始终想不通的原因,如果谢鸢在,紫微阁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和阴山祖庭宣战。”   “他不来,是因为有更重要的战斗在等着他。虽然他一个字不说,但我就是知道。” 第425章   楚馡拆庙   一方土地一方神明,在古时候每一座城镇都有一个城隍。   最初的城隍是民间法教和道教信奉的守护神,同时也是冥界的地方官。   下设文武判官,牛马将军,日夜游神。   传说中人死后,会有阴差引路将灵魂带到城隍庙,由城隍爷断生前功过,再判入鬼门关,走黄泉路,交给阴司审判。   白仁市也有一座城隍庙,位于城北郊区。   吃过早饭,楚馡开车载着南宫颠,一路开向城北。   南宫颠和张屠夫从湘西归来,看到听雨小筑无人,急忙与楚馡联系,得知楚馡在白仁后,两人便马不停蹄的开着楚馡的玛莎拉蒂来到了白仁市。   身为草姑婆,南宫颠一来就为白仁市不同寻常的气氛而震惊。   草姑婆是巫师的一种,而根据古老的巫族神话记载,人类曾经经历过一个极度黑暗和混乱的时代。   礼法崩溃,人鬼不分。   蛊这种东西,就是那个黑暗时代滋生的产物。   因为蛊的诞生就是互相吞噬,只有最后活下来的生物才能称之为蛊。   白仁市的城隍庙在过节的时候整修过一次,因着最近白仁市种种令人不安的征兆,城隍庙的香火也比从前更旺盛。   香烛挂满庙堂,城隍爷金身辉煌。   楚馡驱车前来,车子一路开到城隍庙门口。   “举头三尺有神明,何人敢乱闯城隍庙。”一个穿着民间法衣的神婆拦在车前大声呵斥。   南宫颠想要下车解释,楚馡拉住了她的手,脚踩油门,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神婆站在车前,脸上露出几分惶恐的神情,但还是硬着头皮拦在车前。   直到楚馡突然松开刹车,玛莎拉蒂发出一声怒吼,横冲直撞。   神婆脸色煞白,赶紧闪身避让。   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气得指着楚馡破开大骂。   楚馡恍若未闻,拉开车门下了车。   今天的她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披着连帽的黑斗篷,脚踩过膝黑色皮靴。   脸上就戴着半副金属面具,腰间挂着魔刀。   神婆看到楚馡现身,又冲过来大骂,还有两位负责看护城隍庙的民间法教人员也上来围堵楚馡。   楚馡不动声色,南宫颠主动走出来。   嘴唇蠕动,两条碧绿的小蛇从她的袖子钻出来,顺着胳膊爬到她的头顶,一左一右昂首而立,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草姑婆,这女人是个巫师。”   神婆脸色瞬间收紧,其他两人也顿时收声,齐齐后退再也不敢多言。   南宫颠的本事在道门算不上什么,但对于民间法教而言,一个随身携带五毒蛊的草姑婆,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没有人再拦阻,楚馡提刀走进城隍庙。   南宫颠没有随着她进去,等楚馡进去后,她在身后关闭了城隍庙的大门。   ……   这不是楚馡第一次进城隍庙,小时候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陪着楚老夫人去城隍庙上香。   但今天她来这里绝不是来上香,而是来问罪。   许是察觉到了楚馡来意不善,平时从不显圣的城隍庙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阴森起来。   城隍爷依旧慈眉善目,但那笑容看起来格外虚伪。   身旁的牛头马面狰狞而丑陋,日夜游神更加凶恶,煞气满脸。   楚馡不为所动,手按着魔刀的刀柄,无视一众阴差,径直走到城隍爷面前。   神龛上的香炉中还有香烛在燃烧,功德箱中塞满了钱财。   白仁市人心失守,普通老百姓只好向神祇求助,而城隍爷是这里最大的父母官。   楚馡冷冷的盯着城隍爷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掀开头上的罩帽,露出那张戴着面具的脸。   她的眼神深邃无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的多。   “一方土地一方神明。”   “他们供奉你,是相信你有能力守护他们平安。”   “现在,他们遇到了自身无法解决的危机,以最虔诚的心跪在你面前,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   “神明高高在上,视凡人为蝼蚁。”   “你可以不在乎,不回应,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指责你什么,但你不该放纵鬼祟越界。”   “没有灵魂的人就是鬼的一种,紫微阁没有权利给那些不配称之为人的人定罪,但你是有这个权利的,可你什么都没有做。”   “人心失守,未来人间将有浩劫诞生,身为冥界的地方官,我想这或许是你更愿意看到的结果。”   “但,你已经没有资格在继续留在人间吸收人间香火。”   “城隍爷,你失职了。”   说完这句话,楚馡将魔刀一寸寸抽出。   与此同时城隍庙中充满了愤怒和杀机,牛头马面日夜游神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慈眉善目的城隍爷,也换了一副阴森可怖的面容。   可是楚馡没有丝毫的畏惧,双眼杀机涌现,比她手中的魔刀更加冰冷。   “如果神祇不再守护人间,那么这人间就让魔来守护吧。”   说完,楚馡一刀斩向城隍爷。   城隍爷受了这么多年的香火供奉早已有了灵识,楚馡一刀斩出顿时一股黑气从金身中飞出。   他对楚馡恨到极致,可是小小城隍又如何敢和魔神抗衡。   黑气被刀罡轰然斩破,下一刻城隍爷的残魂立刻向着内室逃窜。   内室中有通往冥界的神秘通道,谓之城隍关。   城隍爷逃亡,牛头马面日夜游神则是齐齐向着楚馡杀来,这些杂兵远不如鬼将,弹指间就被楚馡的刀罡灰飞烟灭。   接着楚馡提刀来到内室,一眼就找到了城隍关的藏身之地。   墙上挂着一副水墨山水画,画中画着一道古老的城关,城关前正有一个人影仓皇向着关卡逃去。   正是城隍爷的残魂。   楚馡提刀站在画前,盯着城隍爷仓皇逃窜的身影。   等到城隍爷逃到城关面前,城门缓缓开启之时,楚馡一刀斩入画中。   只听一声惨绝的哀鸣,继而从画中冒出一股浓烟黑雾。   楚馡的身体也随之遭到反噬,身体一晃,连续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她斩破了冥界的城隍关,遭到了冥界意志的诅咒。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楚馡转身走出城隍庙。   “楚馡。”南宫颠迎上来。   “走吧,去下一座城镇。”楚馡说道。   说完两人上车扬长而去。   等车子走远,神婆和两位民间法教人员急忙进城隍庙察看。   见城隍庙中一切如常,神婆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这些民间法教的人就指望着城隍庙的香火钱吃饭,对他们而言世道越乱越好。   因为越乱,香火钱就越多。   三人长出一口气走出城隍庙,人刚出来便听见身后轰然一声巨震。   只见城隍爷带着一众亲兵齐齐化为齑粉,继而整个城隍庙开始摇动。   三人急忙往外逃,才逃到安全地带,整座城隍庙化为废墟,烟尘四起…… 第426章   谢凌出山   白仁市的城隍庙被毁只是开始,等到紫微阁反应过来的时候,周边城镇又有三座城隍庙被毁。   现在是关键时期,最怕的就是人心生乱。   张雅涵晓得自己无力阻止楚馡的行动,立刻上报给紫微阁高层。   而此时紫微阁高层正在忙着给一个年轻人接风洗尘。   曲阜,孔子书院。   紫微阁一众高层,此刻全部聚集在当代孔家家主的书房中。   先秦文化复苏,诸子百家争锋。   道家无疑是执牛耳者,开人间大道先机,但真正掌握着人族核心力量的却是儒家思想。   几千年来,儒家也一直在指导华夏人族安身立命。   和道家的清静无为相比,儒家更务实也更能针对人性对症下药。   此刻,在孔家家主的书房内,正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在和家主论道。   无论家主怎么提问,年轻人都对答如流。   在场还有诸子百家的代表与年轻人辩论,同样问不倒年轻人。   辩论完学术,道门和玄门有人出来和年轻人论道。   年轻人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剑字,挂在中堂,让那些与他论道的人挨个观摩。   武当名宿第一个出战,半刻中后黯然身退。   之后是峨眉派的道长,直接带剑而观,也只是多支撑了半刻钟的时间。   紫微阁剑修轮番出场,无人能堪破剑字玄机。   最后还是儒家家主亲自出场,以儒家的浩然正气纸笔,在剑字旁边写下仁义二字,方才盖住了剑字的锋芒。   经此论道,年轻人获得紫微阁高层的认可,正式取代谢震堂的位置成为紫微阁最年轻的客卿首座。   就在会谈即将结束的时候,张雅涵的电话打到了这里。   此时楚馡已经几乎将白仁周边的城隍庙全部拆光,回城换了一辆越野又开进了山村。   城隍,祀神,山神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听完张雅涵的汇报,孔家家主问年轻人怎么看待这件事。   年轻人反问道:“我来时一直有个疑问,想请在座的各位长辈解惑。”   “你问吧。”孔家家主说道。   “魔是什么?”年轻人问道。   如果年轻人问的是道,在座的人会一定会立刻给出各种不同的答案。   因为道无处不在,可以说没有道就没有后来的诸子百家。   同样,若是在几个月前年轻人提出这个问题,也一定会有人站出来痛斥魔的种种恶行。   自古魔道不两立,修行就是为了除魔卫道。   但在今天他们说不出来这话,因为楚馡就是道门口中公认的邪魔,紫微阁非但没有给她定罪,还要想尽办法为其遮掩。   一是因为楚馡有大功,二来他们实在招惹不起站在楚馡背后的那个男人。   众人沉默不言,年轻人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说话。   “你以为魔是什么?”孔家家主问道。   “万法皆可为道,魔也是道,准确的说,魔是被误解的道。”年轻人说道。   “若魔也是道,修行为何还要斩心魔?”一位老道问道。   “他们斩得不是心魔,而是软弱的人心,所谓的心魔不过是借口罢了。”   “楚馡现在在白仁市周边大肆拆庙渎神,倒行逆施,所作所为难道也能称之为道?”老道又问道。   “受一方香火当守一方安宁,神祇失职留之何用?”   “难道就不怕天谴么?”   “天若有眼,白仁市又岂会乌烟瘴气人鬼不分?”   无人再与年轻人争辩,都把眼神看向楚家家主。   在他们眼里,年轻人的话明显有私心,是在故意偏袒楚馡。   “我且问你,紫微阁可否出兵阴山?”孔家家主望着年轻人问道。   “可……”   “阴山之战事关重大,不仅道门在死死盯着,冥界也在关注着这件事,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斗。”   “人间浩劫将起,人族若不能团结振作,如何渡劫?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好一个人心不虚!我再问你,紫微阁出兵阴山,拜何人为将?”   “驱虎吞狼,魔主当兴。”   ……   黄昏,楚馡开车从山村返回。   新购的越野车手续都没有办齐,就在山村被村民用石头砸得惨不忍睹。   车身凹凸不平,玻璃全碎。   但车子上的四个人,却无人为此感到惋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喜悦和兴奋之情。   楚馡和南宫颠赶到最后一站,一个叫做胡杨村的小山村的时候,遇到了刘景烽和灵儿。   人心失守,刘景烽和灵儿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弘扬正法,振奋人心。   一天画符上千张,净心神咒念到嗓子沙哑。   虽然收效甚微,但就像刘景烽所说,哪怕有一个人因此改过自新,都是无上功德。   白云观走的是功德修行的路子,不以修行为功。   回到住处,楚馡自去停车,三人向着宾馆大厅走去。   刚进门就看见一个身穿古衣的年轻人站在大厅中央,正在和张雅涵交谈。   灵儿眼尖,立刻兴奋的跑过去。   一边跑一边喊:“谢鸢哥哥,谢鸢哥哥。”   南宫颠则是面露疑惑的看向刘景烽,恰好刘景烽也在这时候看向她。   “不是他。”南宫颠说道。   “我也知道不是他。”刘景烽说道。   “但是,真的和他好像。”   “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进大厅,张雅涵和刘景烽打招呼,年轻人也转过身来。   “这位是?”刘景烽望着张雅涵问道。   “烽兄神机妙算,不妨猜猜看。”张雅涵笑着说道。   刘景烽看了灵儿一眼,此时灵儿正因为认错了人,满脸通红的站在一旁。   年轻人微微一笑,正要主动做介绍,恰好楚馡从外面走进来。   看见楚馡,年轻人立刻收敛神情,开始整顿衣冠。先前他云淡风轻,现在谁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南宫颠困惑无比,扯了扯张雅涵的衣角,后者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顿时,南宫颠也笑了起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年轻人。   随着楚馡越走越近,年轻人越来越紧张,鼻翼冒汗,脸色通红。   很难想象,不久前他还舌战紫微阁一众高层。   “你是谁?”楚馡问道。   听见楚馡的话,年轻人身体一颤,脸更红了,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你到底是谁,为何怕我?”楚馡又问道。   “我……我叫谢凌。” 第427章   庄周梦蝶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重,越来越具压迫感。   两岸黑影幢幢,纷纷跃入河中,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河心的黑暗漩涡还在不停的旋转,其中所酝酿神念越来越磅礴,带着强大的精神威压。   人道黄河九曲,毕竟东流去,这黑水河便是黄河九曲之一。   传说中九曲黄河每一曲都有一个河神坐镇,河神有府邸,掌十万黄河阴兵。   黄河阴兵是历年受黄河灾祸而死的怨魂所化,因为黄河不受冥界掌管,怨魂死后不能入地府轮回,就化为黄河阴兵。   荒郊野外遇到刮风下雨天气,会有阴兵过道的事发生。   黄河中也有,不过不叫阴兵过道,而是叫做河神巡江,而我现在所看到正是河神巡江的一幕。   黄河里的阴兵,平时不会待在黄河里,会遁入山林化为阴风惨雾吸收地煞阴气。   一旦河神有命,他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随着河心的黑暗漩涡不停的搅动,黑雾越来越浓,雾锁黄河两岸,仿佛将天地隔绝。   我孤身站在岸上,察觉到正方天地都被一股莫名的神念所主宰。   天神下凡,搅动人间千年未有之变局。如今天神未动,地祇已经先行一步向我发难。   晓得河神是为我而来,我开始收敛心神不断的放空自己。   过去的时间里,我怀着最精诚的心寻找共工失落在天地间的精神,穿越一条条江河,我感知到那股世俗所遗弃的孤独。   见过的人越多,我的心就越觉得孤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为世人所抛弃。   华夏所有的神都是人封出来的,黄河九曲河神也是如此,他们敬畏黄河,害怕惹怒黄河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为黄河封出一尊尊神祇,不为祈福只为免罪。   最早的黄河只有一位河伯,后来随着水患增加,河神也越来越多。   不仅有河神,还有各种黄河大王。   大大小小的神祇加起来不下千百位,为了平息黄河的怒火,不惜献祭人命。   却从未有人再记得一生致力于平息黄河水患的共工,更无人为其念诵祭文。   祸害百姓的成了神,那守护苍生的却成了魔。   圣人不出,导致大道与人间越来越远。   人间感知不到大道的存在,就只能向天道拱手称臣,而天道明显有自己的私心。   ……   终于,黑水漩涡停止了旋转。   不再吞噬河水,变成了一个幽深莫测的深渊。   此时黄河两岸的异动也已经全部平息,世界陷入静止。   随着轰然一声巨震,黄河两岸地动山摇。   黑水掀起滔天巨浪,将一座高大的城池缓缓拱出了水面。   城墙高十余丈,一个身穿黑色帝王冠冕英伟男子,站在墙头,其身边站着近百玄甲鬼将。   城中杀气腾腾,埋葬十万阴兵。   只这一座城池,带给我的军威煞气就超越了鬼神宗,比地狱之门还要更加可怕。   鬼帝站在城墙之上,用冷漠的眼神望着我。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轻蔑和嘲讽,在他眼中的我依然是个凡人。   千万年之后,不仅人间忘记了共工,天庭也将其遗忘。他受天道的感召来杀我,却不晓得我是谁。   “谢鸢,你的死期已到。”黑水湾河神冷冷的说道。   我没有回应,默默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虚境中早已洪水滔天,共工的怒火也早已被彻底点燃。   共工眼中的河神,与鲲鹏眼中的蜩与学鸠何异?   他不晓得自己面对的是谁,以神祇傲视众生的姿态,向我下达死亡通牒。   殊不知,他激怒的是一位掌握着大道之力的古之圣人。   随着黑水湾河神的一声令下,城门轰然开启,千军万马踏着水浪向我而来。   军威煞气掀起万丈腥风,吹得我乱发狂舞。   我细眯着眼睛,无视千军万马,专注于自己的本心,将眼前的毁灭杀劫视为一场幻梦。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早在两千多年前,庄子就用一场梦来揭破世界的真相,堪破了造化的终极奥义。   随着内心幻化力量的彰显,千军万马消失无踪,城池也消失无踪。   天地苍茫,只剩下一间残破的草庐。   我坐在草庐中,提笔书写,写的正是辛弃疾的那首词。   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我专注的写字,任凭风雨如晦,始终吹不开寒窗。   一首词写尽,我推门而出,犹如从梦中醒来,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   杀念一动,震惊十万阴魂。   长刀所向,刀气纵横化为一道道巨浪席卷四面八方。   神动而天随,渊默而雷声。   阴兵鬼将惨嚎不绝,每一刀斩出都有成百上千名阴兵冭灭归虚。   望着阴兵纷纷惨死,黑水湾河神震怒交加,再次下达敕令。   那傲立于城墙之上的黄河鬼将们纷纷跃下城墙,化为一条条黑色蛟龙,咆哮着向我冲来。   可是,这天地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不管蛟龙有多么可怕,都无法靠近我。   就像是噩梦中不管发生什么,都伤害不到清醒的人。   长刀无情的斩碎蛟龙的身体,再斩灭黄河鬼将的神魂。   不是他们不够强大,而是我将天地纳入我的幻梦,梦里的一切都是虚幻,唯有我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十万黄河阴兵被刀气无情的收割,那黄河鬼将所化的蛟龙也不断惨叫着从天空坠落。   黑水湾河神脸色大变,此时的他已经意识到什么。   他抬头看向天空,却只能看见一片虚无,天道已经不会再回应他的祈求。   随着黄河阴兵鬼将的破灭,黑水湾河神越来越恐惧,先前他有多少轻蔑,现在就有多少懊悔。   当最后一条蛟龙破灭之后,城池上只剩下黑水湾河神。所有的黄河阴兵全部死绝,所有的黄河鬼将也都形神俱灭。   黑水湾河神脸上写满了疑问,这里本是他的虚境,他明明已经封禁了整片天地。   “为什么我感知不到天道的存在?”黑水湾河神望着我愤怒的问道。   “因为你在我的幻梦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圣道。”   “不可能,你一介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掌握圣道之力?”   “吾即圣人。”   语毕,我一刀斩向黑水湾河神。   河神惊惧欲逃,可是整方天地都在我幻梦之中,他又能逃到哪里。   愤怒的咆哮着化为一条黑色的巨龙,与我鏖战黄河之上。   惊骇欲绝的黑水湾河神,上不能通天下不能彻地,看似龙躯庞大数百丈却像是一条被抽取筋骨的爬虫。   不消片刻就被我斩破龙躯,神魂寂灭。   河神既死,幻梦终结。   此时天色大亮,山明水秀,黄河水安静的流淌。   昨夜所发生的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而我不过是在河边睡了一觉。   黑水湾河神的死瞒不过天道的感知,但天界众神包括天帝在内,都将注定无人知晓。 第428章   横江夜话   一觉醒来,风轻云淡。   昨夜的战事真就成了梦,我就着河水洗了把脸,黑水湾的河水不再像从前那般漆黑,变得清澈而透明。   黄河有九曲,黑水湾是第一曲。   杀死黑水湾河神令我掌握了内心幻化之力的奥妙,也令我明显感知到了天道对我的杀心。   黄河是华夏文明的起源之地,也是共工精神残留最多的河道。   随着历史变迁,黄河曾多次改道,要想将共工意志收回,怕是要访编黄河九曲才行。   如今天神未动,我不敢再有多耽搁,顺着河道往上游走去。   无人处,我翻山越岭如平地。   有人就在水边郁郁独行,不与人接话,也不回应任何人的好奇心。   我能看得出,他们中不乏真挚的关心。   不是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出自于他们的本心。   有人给我衣服,有人给我饮食,还有人邀请我去他们家留宿,询问我家在哪里,家中可还有亲人。   印象最深的是个乡村教书先生,老先生头发都白了,他把我当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个自我放逐的孤独症患者。   陪我走了十里路,和我说了许多人生大道理。   末了说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活都是你的事,但请你尊重你的生命。”   听见这话,我便晓得这位农村老先生是个开悟的人,弯腰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随手对着天空轻轻一召,便有一朵白云向我而来,化为两道清气灌注老人足下。   接着我就在老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大步而去。   这两道云气,不能为他添福增寿,却可以让他走更多的路,想去山上看看风景也无需再要人搀扶。   这天深夜,我登上一座横跨半个河道的山峰,天空乌云滚滚,渐渐起了风雷。   这里也是黄河九曲之一,名为横江曲,我脚下的山叫做孤月山。   站在孤月山顶遥望四方,望着人间烟火星星点点。   伏羲一画开天,写下天地之间有人存,从此人就拥有了掌握圣道的能力。   圣道贵在精诚二字,不管是为国为民,还是为己,只要能够做到精诚无私,其精神就能与天地共存。   因为无私就是忘我,忘我就能心主神明,心主神明就能天人合一,与天地共存。   万法皆可为道,不离精诚二字。   岳飞,文天祥这些人并未有修行神通,他们的精神意志又何曾离开过人间?   我开始游历的时候,深深为现代人的精神空虚而忧虑,甚至为人间的未来感到绝望,现在却不再那样认为。   生活越来越艰难,各种瘟疫天灾不断,面对困难,人心不仅没有被绝望占据,反而重新升起了希望。   笑脸越来越多,人心也越来越团结,社会上的戾气在减弱,人间正气也在缓慢复苏。   天道有了私心,不再诚心为民,这种情况下人需要的就是自救。   往圣们并没有从人间离开,人间也并没有将他们彻底遗忘,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重新回来。   而在这之前,人间需要一场神战,将人心的力量从天道手中夺回。   天上风雷声不断,但这横江曲的河神却始终没有动静。   黑水湾河神的死只能隐瞒一时,想必这里也早已得到了风声,不敢再主动招惹我。   我四处看了看,折下一根青竹,坐在山崖上垂钓。   这一次莫说钓钩,我连鱼线都没有,只以自己的本心为饵,钓的就是这横江曲的河神。   随着我内心幻化力量的彰显,河水开始悠悠旋转。   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河眼漩涡,幽暗深邃,深不可测。   河神还是不肯露面,我端坐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漩涡深处。   又过了片刻,漩涡深处有了动静,一艘乌篷船从河堤浮出水面,乌篷船头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我收起竹竿,河水恢复平静。   船头的女子望着我盈盈一拜,说道:“晓得公子手段通天,妾身不惜违抗天命再三规避,公子又何必苦苦相逼?”   “你是这横江曲的河神?”我问道。   “妾身林四娘,正是横江曲河神。”   “既然是河神,当晓得我为何而来。”   “公子误会,妾身虽然是河神却从未兴风作浪祸害百姓,也不曾享用人间香火祭祀,妾身也是苦命人。”   接着林四娘说其她的身世,她是五代宋初年间的人,最初是以黄河娘娘的身份被献祭给黄河大王。   黄河大王作恶多端,未等到封神就被道门高人除去,那高人见她身世可怜,不仅没有杀她还传了她一道鬼修之法。   久而久之,林四娘悟道成神,精怪幽魂就将她封为横江曲的河神。   不过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孰真孰假无从分辨。   “你说你曾得到高人点化,那位高人叫什么名字?”   “高人没有留下名字,不过他走的时候曾在孤月峰上绝壁上写下一首诗。”   “诗在哪里?”   “就在公子下面的石壁上。”   我御风缓缓落下山崖,年代久远,石壁被藤蔓荒草埋没。   依着林四娘所指的位置,我用手剥开藤蔓,这石壁上果然刻有字迹,写的是一首七言古诗。   独上高峰望八都,黑云散后月还孤。   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   看着这豪情恣意磅礴的文字,想着林四娘生活的年代,我很快就猜到了高人的身份,也不再怀疑林四娘的话。   想来他故意留下文字,就是算到千年之后林四娘当有杀劫,这首诗本就是写给我看的。   “你没有对我撒谎,反倒是我唐突了。”   “公子可曾看出高人的来历?”   “嗯。”我点点头。   见我点头,林四娘忽然在船头跪了下来,说道:“妾身受高人点化,自知没有资格拜师,但恩情日夜难忘,还请公子告知高人姓名。”   “他的名字我本不当说,不过既然他在千年之前就算出我要来,我便说给你听,但你切莫再说与他人。”   “妾身终生谨记。”   “点化你的是道门丹鼎祖师,人间丹道之祖,天下剑仙之首,吕祖吕纯阳。” 第429章   星宿海之战   我不知疲倦的沿着黄河古道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   以离相之心,游走在生灭边缘。   此时正值春生时节,河边碧草如丝,花香撩人。   浑浊的黄河也变得多情起来。   万物葳蕤草木生发,如登临春台,独我昏昏沉沉,不知所往亦不知所归。   与黑水湾河神一战令我晓得造化玄机,在这之后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承受着这种力量带来的幻灭感。   倘若世事都是一场幻梦,我又何苦千辛万苦寻觅共工精神?   只怕幻梦终结,真相是令人无法面对的虚无。   近代哲学在解读庄周梦蝶的时候用了细思极恐四个字,恐惧的就是这个虚无。   但老子又说,道是众妙之门。   妙这个字,对应的是庄子的逍遥,佛陀的极乐。   若一切归于虚无,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辈修道,一生追求的难道就是为了破幻,进入永恒的虚无?   不,这绝不是生命的意义,也绝非是大宗师的本意。   那么,大宗师的意义是什么呢?   没有人能理解大宗师的意义,就连老子也说不出道究竟是什么的存在,更说不出道的意义。   只知,道从虚无中而来,却不知道要往何处而去。   此时天色黄昏,落日大如车轮。   我望着落日出神,渐渐的忘记了一切,就好像天地间就剩下这一轮落日。   看着看着,我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想。   倘若宇宙只有这一轮落日,落日要怎样来证明它的存在呢?   落日是红色的,假如世上只有红色一种颜色,它又怎么证明自己是红色的呢?   我给不出答案,喟然转身。   恰好此时东方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看见明月我瞬间醒悟。   月亮是太阳的影子,又称为太阴。   是了太阳要证明的自己的存在,最好的法子就是留下一个影子。   若把大道当做白纸,先在上面画一个太阳,为了彰显太阳的存在就必须给它一个参照物,这个参照物就是太阴。   有了阴阳就有了变化,靠近太阳的位置阳气就强,靠近太阴的位置阴气就强。   阴阳有了消长,诞生出无数种变化。   这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随着阴阳变化而生,故世界一切存在都属于幻化的产物。   我体悟出了造化玄机的终极奥义,但还是无法理解大道为何要造物。   大道本为白纸,为何要在上面画一个太阳呢?   我想了很久给出答案,为了存在。   若白纸无字,白纸如何晓得自己是白纸,它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刚念及此,黄河之水忽然向天而去,继而天空闪电惊雷交错,大雨瓢泼而下。   雨水将我全身浇了个通透,也将我死灰般的心洗刷的纯净透明。   我闭上眼睛开始体悟万物生机,滔滔河水随着草木花香,化为一股清泉注入心田。   龚寨之行,令我体悟在道中的奥妙。   兑女点石成金,让我晓得一切都是来自于大宗师的幻化,自身能量足够强大也可以幻化万物。   但这些都不算真正的得道,只在这一刻我才晓得什么叫做得道。   我终于明白了大道长养万物的玄机,就是道德经中老子所说的观,大道要通过万物来观察自己的存在。   而众生的存在,是为了求真。   大宗师苦心孤诣编织尘世幻境,不是为了迷惑众生,让众生在苦海中沉沦,而是要众生于梦幻中求真。   因为没有假,也就没有真。   大宗师本身不能入幻,他若想要观察真实的自己,就只能寄托在众生身上。   而众生也当有自己的真性情才行。   不为外物迷失本性,不为欲望所驱使,不对过去而悔恨,不为将来而忧虑……   活在当下,始终保持一颗虔诚的赤子之心,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大道为了求真,人也为了求真。   本心合道,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活在道中?   这样的人生又怎会再有遗憾呢?   我来过,爱过,活过,见过花是怎样开的,水是怎样流的。   即使在弥留之际,回顾一生的经历,恐怕也只有八个字可说。   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自从得知天神下凡为我而来,我内心深处始终有一股惶恐情绪挥之不去。   即使我轻而易举的杀死了黑水湾河神,也没有令这股惶恐之情减弱,因为河神属于地祇,而地祇的神威远远不如天神。   我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但就这一刻,我不再为此惶恐,我只做我当做的事,不用在乎结果。   千万年前共工未曾低头,千万年之后,我谢鸢亦绝不会向天道称臣。   因为这就是我。   脚步变得轻快,接下来我用了两天的时间,再次抵达秦川,于壶口瀑布斩杀壶口河神。   接着我从陕入川,杀白川河神。   一路向西北,杀东河河神,此后横穿大半个北国再也没有遇到一位河神。   直到我从甘入藏一路杀到青海星宿海,才晓得剩下的四位河神,连同黄河里大大小小的神灵一起,集结百万大军正在这里严阵以待。   星宿海是黄河的发源地,此战终结之后,整条黄河中的共工意志都将被我全部收回。   而这一战也是我与人间地祇起冲突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   午夜时分,星宿海方圆百里,成百上千个海子中涌现无数阴魂,除了黄河河神的亲兵,还有四野猖兵精怪前来助阵。   大军集结军威煞气,将整片星宿海全部纳入虚境,此战胜负成败不为人间所察。   倘若有人仰望此间,只会看见一座座海市蜃楼。   瞒得过人间,瞒不过冥界和天庭。   不知多少神祇于虚空中俯瞰或仰望人间,将神念投注在星宿海。   他们看不到战斗的过程,默默等待着战斗的结果。 第430章   黄河龙神   自我晓得楚小乖的歌声优美之后,便常常央着她唱歌给我听。   这些天我走遍卫水,淮水,黄河两岸,每当心中困惑难解,体悟不到生命乐趣的时候,便会常常回忆起她唱歌的样子。   抱着妧妧坐在摇椅上,用妩媚的林城口音,唱着风雅的歌曲。   此刻来到星宿海,望着千军万马,我想的不是该如何杀敌,反而记起了她唱过的一首歌。   黄河泄自星宿海,奔流入名篇。   岭上云至洛邑雪,洋洋万山间。   西京市如海,喧嚣夜,长风穿楼阙。   忽抬眼,晴翠成荒烟。   少年曾出长安道,籍籍入荒野……   歌声在思绪中回荡。   昔日的少年悟了道,也成了圣。   却舍不得将道圆满,偏要留下一处残缺,留给爱来弥补。   楚小乖,你是我在人间唯一的弱点。   哪怕你的星子不再发光,还有我为你照亮黑暗虚空。   ……   时节是春季,但星宿海依旧天寒地冻,山麓积雪未融。   河水冰封一片银白,海子也被冰封,只有最大的一片海还能看到一片幽暗的深蓝。   四大河神携千军万马煞气封禁了此方天地,天上不见日月星辰。   黑云崔嵬,地脉断绝,只有刺骨的阴风惨嚎。   我与河神大军隔着一条冰河,今日的河神大军不止有阴兵鬼将还有各路精怪猖兵,很多都是有实体真形的。   可以想象,即便虚境破灭之后,这星宿海也会被鲜血染红。   大军在对岸严阵以待,那些山神土地各路神明,也都幻化成人披上了甲胄。   鬼要修行,神也要修行。   光靠吃香火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奉天承运凝聚功德。   末法时代的人间,地祇很少再有恶行,因为人族已经有能力扫清一切牛鬼蛇神。   今天来的这些地祇,不乏守护一方的正义神明。   但只要他们来了,就是我的敌人。   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手软,堪破大道本质后更加不会。   百万大军,光是军威煞气就胜过十方鬼帝。   黄河仅存的四大河神,每一个都有鬼帝战力,地祇之中有鬼王战力的也不下上百尊。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我无法再向迎战黑水湾河神那样造一场大梦,因为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我所能做的,以大宗师之心调用谏教生杀之力,用我手里的长刀杀光所有的敌人。   至于我的生死安危,我将之全部交给了虚境中的鲲。   鲲能一眼望穿苍穹,我静等花开就是了。   我相信,这绝不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场战斗,我真正的敌人也还尚未现身。   对岸的阴风越来越强劲,冰层之下的河水也不再流淌。   河神大军将军威煞气提升到极致,仅仅与他们对峙,就令我感到一股彻底的悲凉。   我的身体不断的提醒着我,这不是我能对抗的敌人。   身上残破的衣衫也在不断的提醒着我,他们铠甲鲜明,甲胄坚硬无比,我们衣不蔽体。   可是,灵魂不屈服。   虚境中共工的怒火在燃烧,鲲鹏绝云气负青天而起。   我手里的刀迎风铮鸣,面对百万大军,我紧握着刀柄踏上冰河。   四大河神齐声怒吼:“杀!”   杀机排山倒海,杀意灌满苍穹,冰河瞬间破裂。   罡风起,化为千万道利剑。   我止步不前,不是心生畏惧,而是我的身体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山海杀机滚滚而来,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我不得不将长刀插进冰河。   可依然稳不住身形,长刀切割冰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得道后我可以将人间视为幻境,万物皆虚唯我独真,可这人间只要有人存在,就不算真正的幻境。   一道罡风割破了我的手臂,鲜血飞溅,又被寒风瞬间冰冻,化为红雪。   只因这罡风中的杀机由百万大军杀心所凝,即使我人在道中都无法全然规避。   即使心主神明,也等不到花开的时刻。   身体开始颤抖,但灵魂依旧不肯屈服,识神降下一道星光,为我打开一副洪荒画卷。   我看到了龚寨里的古神,他孤身立于尸山血海之中,身后是高大的不周山,身上的兽皮比我还要残破。   在他身前是数之不尽的人族大军,天神立于云端,幽魂藏于地下,还有四方而来的神鬼仙魔。   与共工所面临的敌人相比,我眼前的百万大军形如蝼蚁,可我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畏惧。   穿越千万年的时空,我凝望着他的双眼,渐渐的从他眼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他在看我,眼中带着询问的神情。   像是在询问我,战吗?   我隔着时空向他回应,战啊。   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满意,共工扛起长刀怒吼着冲入神魔大军之中,身影瞬间被淹没……   与此同时,本已退到河岸上的我,将长刀从冰河中拔出来冲向对岸。   杀!   长刀划破苍穹,血染冰河。   隔着千万年的时空,我与共工血脉相连。   战意燃烧,神魂燃烧。   颤抖的身躯终于被意志驯服,血气狂乱,百骸铮鸣。   最残酷的杀戮开始。   长刀每一次挥舞,都会瞬间冭灭成百上千的神魂。   我以最狂乱的刀法,不断的收割魂灵。   杀得鬼哭神嚎,愁云惨淡,天地昏沉,鬼神当哭。   杀到后来,我已不晓得自己是谁。   只剩下拼命的挥舞手中的刀,不理会挡在我面前的是阴兵还是鬼将,是鬼魅还是精怪,是山神还是土地。   冰河被鲜血铺满,又再度凝结成深红色的冰。   我自己的血也在拼命的流逝,更不知已经受了多少伤。   但越是忘我,越是能在生死之间游刃有余。   这就是格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只有忘记生死时空,才能与大宗师同游。   杀着杀着,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再存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持刀狂舞在天地之间。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一座城池崩塌。   有第一座就有第二座,很快属于黄河河神的四座城池全部崩塌。   百万大军早已支离破碎,山神精怪更不知死伤多少。   我与四大河神鏖战虚空,将其全部斩杀冭灭。   四大河神相继伏诛之时,星宿海中忽响起一声震天龙吟。 第431章   他是他,我是我   伴随着这一声龙吟,天幕仿佛一下子压了下来。   而星宿海中的龙神则不同,它绝对是人间地祇中最强大的存在。   大地也开始跟着动摇。   此时河神百万大军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残兵瑟瑟发抖。   我无意再对他们赶尽杀绝,现在我最大的敌人是星宿海中的龙神。   黄河是有龙神的,不止山峦有龙脉灵气,江河也有。   星宿海是黄河的发源地,也是黄河龙神的藏神之地,传说中所有想要化龙的大蛇,在走蛟入海前都会来星宿海寻求龙神的赐福。   晓得龙神已经被惊醒,我提刀向着星宿海走去。   在秦川中我曾遇到过即将化真龙的青龙山山神,青龙山山神长出了博山和尺木,也有了属于真龙的神威,但他还算真正的神龙。   从前我也对人间到底还有没有龙表示怀疑,此刻听见这声龙吟,我晓得人间是有龙的,龙就藏在星宿海中。   我走到星宿海岸边,此时海上早已腥风万丈。   一声龙吟炸裂冰河,海上掀起无边风雨,滔天巨浪。   这是真龙才有的威压,凌驾于众生之上,鬼神莫能撄其锋芒。   星宿海中央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海眼漩涡,浩大莫测的神念从海眼漩涡涌现,同时一个我前所未见过的庞然大物缓缓浮出水面。   最先浮出来的是黄河龙神的博山,就像是一座座山峰耸立在海面上。   我曾在虚境中见过鲲,眼前的龙神虽然没有鲲那么大,却依然令我深深为之震撼,并心生恐惧。   龙是站在众生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对于这种生物人类本能中就带有天生的敬畏。   虚境中的残魂不再哀嚎,幽咽的哭声也已平息。   随着星宿海中龙神显露真容,天越来越低,铅云凝重如山,天幕深锁,压迫感令人窒息。   博山之后,浮出水面的是龙神的两个巨大的眼睛。   龙眼微微闭着,只露出一条缝隙。   穿越缝隙能感知到龙眼中蕴含着凌驾众生之上的神威,瞠目为昼,闭目为夜。   随着龙神整个龙头浮出水面,天地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龙神在凝视着我,细眯着眼睛认真的打量。   与此同时,巨大莫测的龙躯在海水中不断的汲取着力量。   我晓得龙神已经对我动了杀念,只等它汲取到足够的力量,便会对我降下天崩地裂的毁灭重击。   这绝不是我的肉身所能承受的,即使是我的神魂也变得惶恐不安。   虚境中,鲲鹏还在高飞。   似乎是察觉到龙神的神威,鲲鹏忽然回头。   于九天之上的苍茫云气中回过头来,瞧了龙神一眼,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一眼望穿了苍穹,定在龙神身上。   龙神骤然睁开巨大的龙眼,眼中的杀机戛然而止,继而涌现出深深的恐惧。   鲲鹏只瞧了龙神一眼,继续向着苍穹飞去。   就好像这站在人间食物链巅峰的存在,根本不值得它多看一眼。   鲲鹏收起了神念,龙神也不再惶恐,迷茫的望着我。   此时我的神魂已经安宁下来,我对它的恐惧来自于人类的本能,当我安静下来再去看它的时候,我发现它根本不值得我畏惧。   一人一龙隔海对视,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方才的战斗令我耗尽几乎所有神念,身体上的伤也令我疲惫不堪,生机也几乎流尽。   现在我全凭着一股精神意志在支撑,一旦松懈等待我的就是灭顶之劫。   随着时间的流逝,龙神眼中的迷茫越来越深切。   目击而道存,很快我就听到来自它本心的询问,与它展开心灵对话。   它的声音无比的苍老,我甚至从中听出一种沉重的疲惫。   这也是它方才杀机一直含而不发的原因,它已经很老了,而杀我可能会耗尽它残余不多的寿元。   自从颛顼帝绝地天通之后,天地间就再也没有足够的灵气供养它这样的庞然大物。   刘伯温斩断天下龙脉,更是直接切断了它的生机来源。   龙神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他么?”   我点点头……   龙神口中的他,指的是水神共工。   共工的时代太过遥远,那时候的黄河还没有龙神的存在。   彼时人神共居,龙只是一种强大神异的生物,虽有神通却无神性,也并不具备后世所赋予的特殊地位。   接着龙神问了我第二个问题:“属于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想再试一次。”   “你不可能成功,你的命运早已注定,千万年前如此,千万年后也依然如此。”   “他是他,我是我。”   “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这有什么区别?”   “从前种种便如昨日死,从后种种便如今日生。”   “人法地,地法天,只要你还在人间,你的命运就必须受命于天,即使得道的圣人也一样。”   “但我还是想再试一次。”   “为什么?”龙神再次问道。   “因为这就是我。”   即便知道命运不能更改,我还是还会坚持同样的选择。   不管过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次的轮回,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因为这是我的本心。   庄子逍遥中,大鹏鸟从北冥飞往南冥,前后两次都失败了。   直到第三次,它只遵从自己的本心,只遵从大道的法则,从而绝云气负青天飞到了南冥。   本心远比命运更加重要,所以我选择坚持我的本心。   龙神没有再继续向我提问,它的眼神也不再迷茫,反而涌出一股悲悯之情。   又过了一会儿,它庞大的身躯开始下沉。   龙首沉入水中,等到耸立如山峰的博山也彻底消失,星宿海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接着,虚境开始破碎,那些残余的阴兵鬼将,山神土地,精怪幽魂开始疯狂向四方逃窜,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时百万之众,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千人。   一战灭百万之师,四大河神悉数伏诛,我晓得今天的这场战斗是瞒不过诸神的。   只是不知道,关于我真正的身份还能隐瞒多久。   在海边打坐到天亮,等到身上的伤口恢复,我继续我的行程。   已经找回了本心,也意识到支撑自己的内在神明是谁,我不再继续寻找失落的共工意志。   正如我对黄河龙神所说,他是他,我是我。   所以,我没有再继续在江河水域中徘徊,而是直接去了长江。   从长江的源头出发,顺江而下向东海而去。 第432章   圣人从未离开   道藏记载,大道废止,神道遁于人间洞天福地之中。   所谓洞天福地皆为名山胜景灵气充沛,神道藏于其中能直接连通天界。   这次天神下凡走的便是神道的路子,先由各大道统凝聚功德法身,再经隐遁于洞天福地的神道归位。   青城是道藏名山,同时也是人间藏有神道的洞天福地之一。   从开春开始,青城派就大肆汲取民间香火信仰之力,为天神凝聚功德法身。   这一日,天降霞光。   霞光笼罩凌霄峰,青城守山剑阵自动开启,剑气直冲云霄。   十万青城弟子仰望苍穹,只见剑气在空中凝聚为三把清光闪耀的剑影向青冥而去。   须臾折返,有三道虚影踏剑而来。   道教护法神众多,光是通用的护法神就有数百位,除此之外各家道统还都有专属的护法神。   大大小小的护法神加起来,成千上万。   此刻踏剑而来的三道虚影正是青城派在天界的专属护法神,心玄素女,道玄灵官,剑玄神将。   素女,灵官,神将等职位在天庭的地位并不高,属于低阶神祇。   好处在于,低阶神祇更容易被人间感召,下界的时候也不会引发太大的天象变化,也不容易惊扰世俗。   心玄素女为一女子相貌,仙气缥缈,仙姿绰约,着五彩霞帔。   眉眼清冷,神情傲如寒霜。   从青冥虚空踏剑而来下后,率先进入青城神殿之中。   紧随而来的是道玄灵官,道玄是相貌古瞿的老道模样,身穿青城道袍,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最后临尘的是剑玄神将,身穿天神甲胄,背负一柄奇大无比的重剑,相貌肃杀,眼神睥睨众生。   三位神人来时为虚幻光影,进神殿各自寻得法身以灵相合。   待三位神人重新走出神殿,神灵与法身已经彻底融合,神念气息已经与凡人无异,有了行走人间的资格。   望着日夜发愿祈助的三位护法神祇,十万青城弟子无不热泪盈眶顶礼膜拜。   青城掌教更是老泪纵横,过去的一年中青城受尽奇耻大辱,任凭青城弟子如何祈求都不曾有神眷降临。   现在,天道终于肯网开一面,青城得以接引三大护法神灵降临。   心玄素女站在高台上,清冷的神光扫过神殿广场。   众神高高在上,视人间众生为蝼蚁。   哪怕他们在天界只是低阶神祇,也容不得人间有半分亵渎之心。   心玄素女感知到了青城弟子的敬畏之心,这令她感到满意。   过去的时间里心玄素女听到了太多青城弟子心声,同时也能对他们的屈辱感同身受。   身为青城派的护法神,她有义务守护青城道统。   这次顺应天道感召下界,来时也曾受到来自天庭的秘授,她晓得身上肩负的使命。   但想起那人,心玄素女心底杀机依旧难以自持。   一个凡人,蝼蚁一般的存在,竟敢与天下道门为敌。   可知道,他羞辱的可不仅仅是人间道门,还有属于神道的威严。   仙不可辱,神不可渎,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次他们下凡而来,便是要让那些不敬神道的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心玄素女杀机满腹,道玄灵官和剑玄神将同样怒火中烧。   过去青城受了太多的屈辱,而这些屈辱全是来自于两个不知所谓的蝼蚁。   青城派最恨的人自然是楚馡,但身为护法神,他们最恨的却是谢家当代君师。   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区区一个蝼蚁竟敢说出这样的话,难怪会惹得天庭震怒。   天有好生之德,不会随意降下天罚,但神道从来不是仁慈之主。   天罚未至,神罚降临。   ……   青城三大护法神尽显神道威仪,沐浴着神道的光辉,十万青城弟子群情振奋。   因着神迹降临,所有信徒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经诰之力的感召,从灵魂深处唤醒对神道的敬畏之心。   痛哭流涕的忏悔者往日的罪行,为过去对神道的不敬而羞愧。   神道在青城显化的同一天,全国各地的香火都在同时暴涨,人间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中都有神迹发生。   终南山是道藏仙府之源,这一次也以终南山降下的天神最多。   共有十二位灵官,三十六位神将降临。   龙虎山天师府也在这一刻得到四大天师的神眷,天庭雷府神兵神将纷纷下凡而来。   茅山,武当山,峨眉山,武夷山,九嶷山,鬼谷山……   人间各大洞天福地,纷纷有天神踏云而来,借助当地的道统香火的功德法神莅临人间。   三山神光闪耀,五岳紫气冲云。   全国各地的道观庙宇香火与日暴涨,即使再不信神的人,也能感知到人间正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此大规模的神道降临,即使紫微阁早有准备,也招架不住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一时间人心惶惶,凡人的正常生活都受到了影响。   与神道对应的是,那些从前隐遁在黑暗中的邪魔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存在。   它们晓得天神为谁而来,趁机兴风作浪蛊惑人心。   各种瘟疫天灾人祸频发,不知多少人心智错乱,不人不鬼家破人亡。   妖气弥漫,群魔乱舞。   面对这些层出不穷的灾祸,世人不仅不将其归罪于天神的冷漠,反而认为一切根源都出自于不敬天神的缘故。   看着人心不断失守,不断向着神道靠拢,紫微阁以大衍之术推演,最后得出一个令他们无法接受的真相。   或许,这次天神下凡根本不是为了他而来。   是天庭想重掌人间!   可是,神道已经来临,紫微阁并没有办法将天神遣返。   这天晚上,一个白发老人走进了孔子书院。   书房中紫微阁一众高层都在翘首以盼,看见老人进来纷纷起身。   老人进来后,第一句话问的是:“他在哪里?”   “不久前曾在乌江现身,现在正在往川江而去。”孔家家主说道。   “可有异动?”老人又问道。   “九曲黄河异动频发,星宿海曾显混乱天象,但长江却始终未有异动。”   “看来,地祇是怕了他了。”   语毕,老人坐下来开始喝茶,接下来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众人也只好保持沉默。   又等了一会,老人问及了阴山的战事。   人间乱象纷呈,紫微阁疲于奔命,其中很大原因是因为紫微阁将主力全部派往阴山。   神道降世,冥界蠢蠢欲动。   阴山之战迫在眉睫,容不得紫微阁再犹豫。   “阴山之战已经开始了。”一位面相英武的中年人说道。   “谢凌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很信任他,你们也该信任他。”老人说道。   “这次紫微阁大军连同十万玄门大军全部由谢凌统率。”中年人说道。   “有些话即使我不说你们也清楚,阴山之战能不能打赢,关键不在紫微阁也不在玄门。”   “谢老,此战若能取胜,紫微阁会整个人族的名义还她一个公道。”   “你们有这份心就好,也不枉她为天下苍生舍生忘死。”   说到这里,老人再次沉默下来。   又等了许久,孔家主实在沉不住气,问起了老人对神道降世的态度,并说出了紫微阁推演的结论。   “天道有私,所以才会有神道降世,这些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应对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等。”   “等什么?”孔家主问道。   “等圣人救世。”   “现在还有圣人么?”   老人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淡淡的说道:“圣人一直都在,他们从来不曾离开人间。” 第433章   海上的相逢   黄河源自星宿海,而关于长江的源头最被古人所认可的是昆仑。   根据现代考证,长江源自昆仑可可西里山和黑脊山南麓,昆仑有天池,亦称为通天河。   我从星宿海往西北,顺着青藏高原往下游而去。   穿越金沙江,洞庭湖,岷江,扬子江等各大水系支流,向东海而去。   徒步万里之遥,用了七天七夜抵达长江尾。   期间不知穿越多少山麓,又经过多少河流,再也没有遇到山神河神之属。   不是长江没有地祇,而是地祇根本不敢现身。   九曲黄河万里沙,除了横江曲的河神林四娘之外,其余八大河神全数死于我刀下。   星宿海一战更是惊天地泣鬼神,以至于长江两岸山河地祇再无人敢撄我锋芒。   这些天里,人间洞天福地频繁有异动发生。   我晓得这是天神下凡引发的天象变化,传说中人间洞天福地中有隐遁的神道,神祇下凡当从神道而来下。   令我困惑的是,并没有一个天神主动来找我。   想来他们现在正忙着汲取人间香火之力,亦或者还没有与其它天神达成共识。   星宿海之战是瞒不过天神的,今日的我早已超越了当初的谢家君师。   想要杀我可以,那些死于我刀下的地祇由不得他们不仔细思量。   长江入海口分叉极多,大大小小支流数十道,我走的一条废弃的长江古道,远离人烟显得格外荒凉。   时间是午夜,月明星稀,虫鸣声声。   长江古道连一艘渔船也瞧不见,两岸芦苇丛生密林满布。   星宿海之战后,我很少再主动去汲取共工精神,更多的是为了寻找那些失落的洪荒记忆。   可惜我沿着长江从头走到尾,也没有想起太多的事。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数不尽的千年之后早已换了人间。   不管是我,还是楚馡,我们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但人会变宿命却不会改,该来的还是会来。   无论我是共工还是谢鸢,无论她是楚馡还是姜焰。   就是不知道当初的宿敌,还会不会卷土重来,如果会又是谁呢?   是谁发起了不周山之战,又是谁逼迫共工撞倒了不周山。   站在入海口,迎着海风。望着苍茫无尽的大海,想起在谢家祖地看过的三幅画。   如今我已晓得鲲指的是谁,却不知北冥在哪里。   正自出神,忽然心神惊动。   我抬头看向苍穹,只见夜空陡然生出异象,在天极高处有无数道神念犹如流星一般激射入海。   穿越头顶上空的时候,我还察觉到浓烈的愤怒杀机。   这一道道神念汪洋磅礴,带着无与伦比的精神威压,声势浩大气象万千,超越我从前所见的任何一种。   最弱的神念也不在鬼帝之下,最强的几道甚至能与星宿海的龙神比肩。   望着这一道道神威莫测的神念,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人间该有的神念,继而瞬间醒悟,他们是天神。   天神早已下凡,也对我的行程了如指掌。   如今他们相约而来,是要与我约战于东海,只因这里是人间,即使在荒无人烟的荒野,也容不下这么多神明的怒火。   我早晓得自个儿与他们早晚有一战,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天神为我而来。   转而想到我过往所做的事所说的话,怕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震怒了整个神道,远在我得罪天下道门之前。   当初我在射覆馆会面林城玄门的时候说过一句话,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只凭这句话,就足以令我惹来众神之怒,降下神罚。   该来的,终于来了。   杀黑水河河神令我晓得使用内心幻化的力量杀敌,星宿海之战又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本心,能随时随地与大宗师同游,使用谏教生杀之力。   但面对群起而来下的天神,我依然没有半分胜算。   神魂为肉身所累,空有共工之怒,也无法重现共工当年的神威。   除非我肯舍弃这残破的肉身,以内在的神明鲲鹏来迎战众神。   可是如果我这样做的话,我将因此暴露我最大的隐秘,招来更加强大的敌人。   同样我也可以选择掉头就走不回应天神的约战,但这样做的话我将失去我的道。   因为我是以本心入道才有今天的神通,一旦我回头就代表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我沉默的望着夜空,脑海中又浮现出共工在不周山下浴血奋战的场景,数之不尽的人族大军,数之不尽的天神。   地下幽魂潜伏,神鬼仙魔现于四野。   他当时面对的困境比我艰难不知多少倍,何曾有过畏惧之心?   此时我很想再问他一句,但心里也清楚无论我问他多少句,答案都不会变。   因为他是共工,共工永不言败。   我尊重生命,也爱惜我的身体,但若要我畏惧转身而逃我做不到。   人死如虎,虎死如泥。   我可以身死,但我要维护我的本心和灵魂!   念及此,我不再有任何犹豫。以长刀斩断一颗枯树投向江心,乘坐枯木之舟顺水而下。   须臾之后,我舟行于苍茫海上,与人间渐行渐远。   但见夜空浩瀚无垠,大海苍茫无尽。   想着我孤身乘着枯木之舟赴下凡而来的众神之约,胸中豪情渐升,一刀斩出千重浪。   正自快慰,忽然感知到前方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神念。   我晓得众神在前方等我,但此处距离人间还很近,难道众神就这么迫不及待?   继续向前,神念离我越来越近。   依旧若有若无,极为淡漠,却又能明显的感知到这道神念是为我而来。   天神对我恨之入骨,而这神念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又往前行了十余里,一叶孤舟出现在我的视野,孤舟上站着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穿着一袭青衣,脸上还带着一层面纱。   只看一眼我便晓得她是谁……   等到两艘孤舟相聚还有十丈远的时候,我们几乎同时停下隔海相望。   道姐的眼神和从前一样明亮深邃,仿佛可以看透人心。   从前我看不透她,现在我有了通天修为,依然看不透她,就好像我和她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薄纱。   明采薇能从我的精血中看到一片星空,道姐只会看到更多。   怀海大师说道姐去了东海,那时我就知道她肯定猜到了什么,只是我不晓得她对我的身世到底知道多少。   此刻我与她隔海相望,我本该以弟子的名义向她行礼,但我的本心却阻止我这么做。   “谢鸢,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从道姐口中,我虚境中忽然掀起滔天巨浪!   仅仅四个字,就引得共工怒火中烧。   这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以往不管我面对多少生死杀劫,共工都不曾如此像今天这般愤怒。   无尽怒火充斥虚境,渐渐的连我的神魂也受到影响。   五感六识一片混乱,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就连道姐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光影变幻中,道姐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的身影越来越明亮,金光闪耀,就像是穿上了一身金甲。 第434章   太白   我见楚馡,一见如故。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而她也总是能令我的生活充满欢喜。   她是那样的美丽,美人沟藏着一万种风情。又是那样的可爱,即使和可爱的妧妧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我看她的时候最多。   从前我也晓得花是有花期的,也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只有和楚馡成婚后我才晓得,原来正月里开的是迎春和腊梅,二月是春兰和油菜,梨花比杏花早开半个月,荷花不止夏天才有,还有秋荷。   楚馡让我晓得一年有四季,每一季都有三个月。   春雨的绵柔多情,夏雨的激情澎湃,秋雨清冷肃杀,冬雪的纯洁静谧。   何止是雨雪,四季的风都有不同的味道。   水竹烟云,风花雪月。   修行令我感悟天地致虚,楚馡让我明白众生有情。   可笑的是,这个明明最懂人间有大美而不言的女子,却偏偏被侮以魔之名。   若魔也似她这般美好,我愿众生成魔。   因着有了她,我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也愿意成为更好的自己。   今生不是因为她我不会去林城,不去林城不会牵扯玄门恩怨,不会招惹鬼神宗,闾山派,继而一步一步的与天下道门为敌。   而倘若没有这些经历,我也不会那么快证了君师,悟了大道,照见了本心。   念及此,我忽然意识到,我和楚馡的相遇或许并非源自前世的因果,而是因为爱情本身。   从古至今,爱情都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但要说谁最懂爱情,非庄子莫属。   庄子妻死,他敲盆而歌,惠子因此指责庄子无情。   却不知庄子早就用三个寓言把爱情说尽了,并且赋予了爱情最神圣的意义。   庄子说的第一种爱,是尾生抱柱,这是一种极度自私的占有。   第二种爱,是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给对方自由和快乐,而不是以爱的名义束缚天性,这种爱本质是一种自我牺牲。   第三种爱,是庄周梦蝶。   梦里庄周化身蝴蝶,翩翩然飞舞着,四处游荡,快乐得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也忘了自己是由庄周变化而成的。   如果庄周意识到自己是庄周,蝴蝶是蝴蝶,那么两者就必然会分开,他就再也享受不到翩然飞舞的乐趣。   从这里可以看出庄子对爱情最高境界的定义,那就是不分彼此互为唯一。   而这恰好是归于道的,大道之所以亏损,就是因为有了分别心。   所以爱情的最高境界,既不是占有也不是牺牲,而是爱人如己。   你爱的人就是你自己,你们本就是一体的。   而且这样的爱人只要遇见就不会错过,因为那就是你啊。   这世上那么多人,你可以谁都不认识,总归能一眼认得出自己的。   即使过了千万年,你还是会认得自己。   ……   道姐的话在我心底虚境掀起惊涛骇浪,同时也重创了我的神魂,令我灵识一片混乱。   混乱中我想的最多的却不是她,而是楚馡。   因为楚馡是我的故人,道姐也是我的故人,我只有找到两者之间的区别,才能晓得她到底是谁。   所谓故人,就是那种能够深刻烙印到灵魂深处的人。   现在我已晓得楚馡对我的意义,我们之间绝无可能再容得下别人,那么道姐的身份也就不用再猜了。   很久之前,道姐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你的道我教不了。   我现在回忆起这句话,方才明白她看似随口一说,其实已经讲明白了我和她的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想起我的本心,总是在时刻提醒我与她保持距离,我终于晓得道姐是谁。   她是我的故人,更是我命中的宿敌。   混乱的思绪立刻回归,心神也瞬间安定,虚境中的滔天之怒也平息下来。   既然晓得她是我命中的宿敌,也就无须再有怨恨之心。   心神安静下来后,道姐的身影又变得清晰,我开始认真打量她,就像她第一次瞧我那样,将我从头看到脚。   她戴着面纱,我看不到她的脸。   曾经我有机会看清她的容颜,但我拒绝了。   就算不用看,我也知道她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美丽的就像是姑射山的神人。   她很美,也很强大,强大的像是九天上的战神。   但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又强大的女人,却似乎更愿意在我面前展现她最脆弱的一面。   就像现在,海风吹乱她的头发,海浪浸透了她的道袍。   孤立在船头,看起来那般孤独。   许是被我瞧得太紧,道姐微微皱眉撇过身去,更令人怜意大增。   是在博取我的同情么?   大可不必……   共工全族被灭,姜焰燃尽神魂。   鲲鹏怒撞不周山。   与共工宣战的人是天帝颛顼,但真正造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却是她啊。   她做的事,又何止这一桩。   鬼域之中女魃死在道姐手中,而在千万年前她也是杀死蚩尤的元凶。   过去的记忆我再也想不起,也无须再想。我只要知道是她是谁,就已经足够了。   从前我常常想,道姐对我师恩如山,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   现在我才晓得,我欠她的根本不用还。   师恩如山不假,但那山下是似海的深仇,至死而不敢忘却。   我有多爱楚馡,就该有多恨她。   “你一直瞧我作甚?”道姐轻声说道。   我将视线收回,望向天上的繁星,说道:“时间不早了,前面还有人在等我。”   “你跨山越海不远万里而来,不如喝杯茶再走也不迟。”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也好……”   两舟靠近,我登上道姐的孤舟。   孤舟很小,恰好可以容纳两个人,放下一张茶几。   茶早已备好,水气氤氲。   我正要举杯,道姐伸手阻止,从头上取下玉簪,刺破了自己的中指,将一滴精血滴进茶杯中。   顿时,一股奇异的香味在空气中回荡。   茶水忽然变得幽暗莫测,犹如黑暗虚空。   又过了一会儿,黑暗虚空中升起一颗光明耀眼的星辰。   在这颗星辰升起之后,群星随之冉冉升起,一杯茶映射漫天星斗。   看着看着,我想起了这颗星辰的来历。   这是太白…… 第435章   澡雪精神   太白是古人对金星的称谓,而金星主战,对应的正是九天千金,战神玄女。   看到这颗星子,我对道姐的身份再无任何疑问,但我却不晓得她为何要让我喝这杯茶。   当初我爷让我给道姐敬茶,是要她收我为徒。   即便我的精血有神异,她屡次救我性命,也早已还清。   见我迟疑,道姐率先端起身前的茶杯,拱手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喝过你的一杯茶,由此开启尘封的宿命。今日赠君一杯茶,祝君诸事顺遂,长命无衰竭。”   我再不犹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口团下,如同咽下一股金汁铜液,顿时五脏俱焚,如同烈火在燃烧。   痛到极致,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愤怒的盯着道姐。   这是祝我长命无衰竭么,这是恨不得我立刻就死。   这一刻我对道姐恨到极致,更恨自己对她没有一点点的防备。   明明知道她是我一生之敌,还要喝她的茶。   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我要努力克制我自己才会在她面前失态。   我能听见五脏在烈火中爆裂,血脉枯竭,骨髓也仿佛被烈火烧干,骨骼不断发出响声,肌肤黯淡无光。   短短片刻功夫,我的身体就变成了破败的皮囊。   最后连坐都坐不稳,身体一晃,眼看就要摔倒,道姐突然伸手搀扶住我。   她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担忧,却没有一丝的愧疚。   我想把她的手推开,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只能任由她将我抱在怀中,随后对着我伸出一指,点在我的神庭穴上。   神庭穴是藏魂之所,也是通往虚境的玄关,此时我肉身已经尽毁,神魂正处于失守状态。   倘若道姐这时候要害我,我连感应鲲鹏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是我第一次经历生死关头,只有这一次最令我恐惧,因为道姐完全有能力令我形神俱灭。   我晓得所有因果都会在这一世终结,所以我和楚馡才会相继觉醒。   但我没有想到会终结的这么快,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   不,我不甘心。   鲲鹏还没有飞到南冥,我还有没有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   最关键的是,楚馡正在阴山作战,若她晓得我已不存,她又该如何接受?   我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强撑着不让自己昏死,死死的盯着道姐。   道姐不与我的眼神对视,微微撇过头去,同时指尖开始发力,瞬间一股浩大的神念传到我的神庭穴之中。   我以为道姐会以庚金之气灭我神魂,但这不是庚金之气。   我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机,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清凉,就像是来自昆仑的雪。   五行生克,金生水。   昆仑是天下庚金凝聚之地,终年不化的冰雪同样由金气所生,所以才会那么肃杀,带有冰封万物之威。   可是道姐要灭我神魂的话,又何必多次一举?   她只要将庚金的杀机释放出来,就足以冭灭我的神魂,将我形神俱灭。   随着道姐不断的传入神念,一股股清凉之意开始游走我的全身。   此时我五脏干枯,血脉衰竭,当这如雪一般的清凉降落,灼热窒息之痛瞬间缓解,就像是清泉泻入心田。   干枯的五脏贪婪近乎疯狂的汲取着清泉中的生机,血脉也开始渐渐丰盈。   骨骼像是经过淬炼,龟裂的肌肤变得光滑,隐隐有光泽闪耀……   与此同时,道姐的眼光变得越来越黯淡,额头上的汗水浸透了脸上的面纱。   海风吹过,面纱上显出唇印。   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无比困惑的望着她,直到道姐突然松开手,猝不及防之下我直接摔在地上,这一次她没有再扶我,我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开始感知身体的变化。   刚闭上眼睛内观,接着我的人就被彻底震撼到了,我从地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盯着道姐。   血脉涌动如金铁洪流,骨骼坚如金刚。   生机澎湃汪洋如海,我的身体从未如此强大,焕发出前所唯有的精神。   自得道以来,我常常以神魂为肉身所累。   但从今天往后不会了,道姐的这杯茶直接令我脱胎换骨,肉身成圣!   这是澡雪精神。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道。   “没有为什么,如果一定要给个理由的话,就是你太弱了,没有资格做我的宿命之敌。”   说完这句话,道姐弃舟御空而起,向人间而去。   海风吹动,吹落了她脸上的面纱,道姐浑然不觉继续向前飞。   我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接,却又在即将接住的时候松开了手,任由面纱沉入水中……   接着我也御空而起,继续向深海而去。   海面上,两艘孤舟渐渐显出本体,原来道姐的孤舟也是枯木所化。   看着两根枯木随波而流交错而过,我忽然想起了庄子的话。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本就不属于同一条命运河流的两条鱼,自然还是各自回归自己的命运河流最好。   可惜,我们连相忘都做不到,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只能相杀。   我本心已经入了圣道,现在身体也被道姐以澡雪精神脱胎换骨,我与龚寨的共工神像之间只差战斗的洗礼。   从今开始,那些杀不死我的,都将令我越来越强大。   本来我对与诸神之战不抱希望,有了舍弃肉身的准备,现在我有了与诸神对抗的资格。   舍弃肉身,会让我与共工再无分别,因为身体不仅仅是神魂的容器,还有天生赋予的性情。   而现在,我可以继续以谢鸢之名为战。   念及此,我忽然明白道姐为何要这样做了,她是在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打破宿命的机会。   明白了道姐的深意,但接下来又有一个疑问在我心底诞生。   如果我的宿命被打破,被终结的人就换成了她。 第436章   本命星辰   我在海上乘风,虚境之中的大鹏鸟也在抟扶摇直上。   自从我晓得内在的神明是鲲之后,寒星就很少再出现,它彻底把虚境交给了鲲,自己退居幕后,默默的记录着我的命运。   从前我将寒星当做内在的神明,一开始就弄错了。   它不是我内在的神明,它只是我命格的具象化,就像现在流行的星座学说。   当我决心打破命运之后,寒星就失去了价值。   因为我不想重演不周山的悲剧,若再依着它的指引,只会令我重蹈覆辙,甚至万劫不复。   寒星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它也不再给我任何指引,甚至连过去的记忆都替我尘封,以免对我的未来造成干扰。   我意识到了寒星的意义之后,想起了道姐的那颗星子。   道姐的星子是金星,金星太白本身就代表战争和杀伐,这就是她的天命。   而金星太白又是最先出现在东方的星辰,又称之为启明,所以她在天界也当引领众神,这也是命运赋予她的天职。   其实在喝那杯茶之前我就猜想过,道姐那样的人肯定也是从九天之上而来,说不定还是一颗极为耀眼的星辰。   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有资格被星辰记录,有些人的命运是来自于万物生灵的转化。   只有那些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人,才有资格闪耀在星空之上。   我猜到道姐是从九天之上而来,但我却没有想到,道姐居然会是群星之中最为耀眼的太白。   道姐的星子是太白,那么我和楚馡的星子又是什么星呢?   虚境中我和楚馡的星子远离群星,安静的在黑暗虚空中互相守望,只看这些是看不出是什么星辰。   只有将之归于星盘中,才能知晓它们的来历。   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星空其实并非真正的星空,而是大宗师幻化出来的星盘。   就像是现在的人类已经登上了月球,这个月球真的是古人口中所说的太阴吗?   同样的道理,我们所见的金星也不是道姐的本命金星。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虚幻的星空存在,是大宗师想要以星辰序列为盘,去诠释真道启迪众生。   即,每一颗星都有属于自己的秉性和使命。   将星辰的秉性和使命推到人身上就是,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要做的是认清那个真正的自己。   我在丹霞岭悟道的时候,曾经将虚境中的星空和现实星空重叠,那时我就已经意识到了星盘的存在。   只是那时候我并没有将属于自己的星辰与星盘归位,没有找到属于我的星位。   后来我又思索过,我找不到是因为天机被蒙蔽了。   现在我的虚境中星空已经消失,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和星盘对照,要想知道自己属于那颗星只能靠自己去推演。   因着天机蒙蔽,我没有去推演自己,而是推演楚馡。   楚馡的命运来自于九黎族的延续,她身上流着蚩尤的血脉,蚩尤属于炎帝部落,女魃又被称为旱神。   无论是蚩尤还是女魃,都和火相关。   和火相关的是火星,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古代又称它为荧惑。   古人认为荧惑代表着灾难,出世不祥是一颗灾星。   蚩尤被称为魔君,楚馡现在也被当成邪魔,岂不正好对应了荧惑的寓意?   而且,荧惑也恰好能够说明为何当初玄女打不赢蚩尤,非要请动女魃出手才能打败蚩尤。   因为五行生克,烈火融金,所以玄女要靠女魃来克制蚩尤的火性。   推演出楚馡的星子,那么我的星子也就有了眉目。   共工是水神,所以我是辰星,即五行中的水星,而这恰好可以解释共工氏族的败亡。   山海经说共工是和颛顼争帝战败生死,颛顼代表的是轩辕家,而轩辕黄帝的本命星辰是中天戊土。   土能克水,水来土掩,所以共工的战败也在五行生克之中!   我才念及此,天空传来一道道惊雷。   原本我还想继续推演木星是谁,以及如何化解这种五行生克的先天宿命,见此不得不放弃。   如果我继续推演,就是泄天机,必然会遭天道惩罚。   现在我要做的不是去思索打破五行生克的宿命,而是先把属于共工的力量全部找回,好应对眼前的危机。   五行生克看似无解,但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   而且不管五行还是阴阳,都是由道所生,我只要坚持本心继续感悟大道的玄妙,将来肯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继续向前方御风千里之远,星空忽然黯淡下来。   风停了,海潮声也渐不可闻。   我晓得自己已经进入了诸神所演化的神之领域,现在整方天地都被诸神封禁。   若在从前我肯定会感到惊慌,现在却不会。   一时因着道姐为我脱胎换骨,可以最大程度的彰显本心幻化的力量,二来诸神能封禁天地,却不可能封禁海域。   海水看似无波无浪,但在那海底之下已是暗流涌动。   诸神没有立刻显化法身,他们还在等。   他们不急我也不急,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要让鲲化鹏,非要将整片海域全部与自己的神念相容不可,否则我根本破不掉这片神域。   时间在流逝,我与诸神都在默默提升幻化之力。   有了神位之后,即便是大道不全,也会有天道赋予的神性,这神性就是神祇所掌控的幻化之力。   譬如九天雷神,神念一动就是十方闪电。   这种力量并非来自于他的内心,而是源自于天道所赋予他的神性,雨师风伯的力量也都来源于此。   修道者没有神性,却可以用本心合道掌握幻化之力。   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乃至呼风唤雨,移山倒海。   诸般术法,皆为神通。   天空越来越黯淡,漆黑不见五指。   沉重的压迫感从天上传来,众神想要逼迫我臣服在他们的神威之下,将我视为蝼蚁微尘。   可在大鹏鸟眼中,他们又何尝不是蝼蚁。   我凛然无惧傲视苍穹,虚境之中鲲再次惊醒,积蓄力量准备化鹏。   这一幕我见过很多次,每一次鲲化鹏都会随着战斗的结束无疾而终,它对我展现的只是它的精神。   但这一次不一样,鲲似乎决心在这一战中,彻底打破自己的宿命从北冥飞往南冥。   以前我不懂鲲鹏为何要往南冥飞,现在我终于懂了。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鲲只有飞往到南冥,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否则它必死无疑! 第437章   斩神   终于天地一片漆黑,苍穹犹如深渊倒置,其中孕育着来自诸神的神念威压。   我晓得道门最多只能请来低阶神祇下凡,高阶神祇诸如真君,帝君之流,即使天道不涉也不能轻易下凡。   其威能太大,下凡必然导致天象错乱惊扰世俗,坏了一身功德。   道藏护法神的来历有两种,一种是天界自然神祇,一种则是道门鬼仙死后所封。   鬼仙勉强也算仙人,但修为太低无法飞升,只能滞留在人间,隐遁于山林间,类似于阴神阳神。   若有功德在身,机缘到了会有天庭安排接引,敕封为天神。   护法神在天界的地位很低,但就算再低那也是天神,绝非凡人修行者所能比拟的。   此时神威在天幕集结,我能感知到那种无与伦比的神念威压,甚至从中感知到了天庭的威仪。   这是天威,我现在所承受的是来自天庭的怒火。   黑暗笼罩天地,不见一丝光亮,也没有留下一线生机,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   压迫感越来越重,海水平静的可怕。   咔嚓!   一道龙形闪电划破苍穹。   瞬息又被黑暗吞没。   紧接着,黑暗虚空各处开始有神光闪烁。   神光明灭,犹如地狱里的鬼火。   开始只有米粒毫光,渐渐的光华越来越璀璨。   神光流转,下凡而来诸神相继显化出本形。   最先出现在虚空中显化成形的是一个身穿五色霞帔的女子,满脸肃杀,眼底杀机涌动。   接着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手持一柄拂尘,同样愤怒的盯着我。   再之后是一位神将,背负着一把奇大无比的重剑。   我从三人的神装中看出了他们的来历,他们是青城派的护法神,难怪会如此迫不及待的现身。   青城与我有血海深仇,他们对我的杀机也丝毫不加掩饰。   随着青城三位护法神显化成形,其余神祇也都一一彰显,其中以灵官居多。   传说中天界有十天灵官,九地灵官,大大小小的灵官加起来成千上万。   神将也有近百名,各个神威莫测,煞气腾腾。   素女的数量最少,只有十余位,素女多半是善神,负责在道门弟子悟道的时候为其守护心神。   一众天神闪耀在黑暗虚空之中,无不杀机涌动,总数超过三百人。   我以神念感知,其中最弱的神念也不在鬼帝之下,其中还有神威堪比星宿海龙神的存在。   孤身迎战三百鬼帝,饶是我现在已经肉身成圣,也难以克制内心的惶恐。   能感召这么多的天神下凡,足见道门下足了本钱,可叹的是人间又损失了多少信仰之力。   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现在他们把信仰之力全部给了天神,人族气运也会受到影响。   不过,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   感知到诸神的死亡威胁,鲲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此时的鲲鹏已经摆脱了对扶摇的依赖,全凭着自己的意志起飞,势要冲破苍穹直达南冥永生之地。   虚境中共工的怒火已经被鲲鹏彻底取代,鲲鹏彻底主宰了我的心神。   一切交给了鲲鹏,诸神带给我的惶恐也渐渐消失,战意随着鲲鹏不断的高飞不断攀升。   我把长刀沉入水中,继续汲取大海的力量。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随着我不断的汲取大海之力,鲲鹏羽翼下的风越来越强劲,而我胸中的刀意也越来越汹涌澎湃。   诸神也在同时不断提升神威,先前他们叠加天威想要摧毁我的精神意志,可惜他们太弱了,根本不被鲲鹏看在眼里。   又等了一会,青城派那位素女终于按捺不住,对着我伸出一指,冷冷的说道:“谢鸢,你可知罪?”   “何罪之有?”我问道。   “你藐视天威,羞辱神道,如今神罚降临,还不跪下领死!”青城素女说道。   “只怕你们挡不起我一跪。”   “大胆狂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由我剑玄前来替天行道。”   语毕,青城神将身影一晃,瞬间出现在我正前方。   此人自称剑玄,还未拔剑我就感知到一股浩大莫名的剑意。   青城也算剑修宗门,其守山大阵就是一座剑阵。   剑玄倒也没有和我多说废话,直接拔出背上的重剑,随着重剑出鞘,剑意越来越厚重如山。   就仿佛他拔出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山峰。   当初道姐在鬼域战女魃,拔剑的时候曾将一座山峰挫为平地,这剑玄神将此时展现的神威不在当时的道姐之下。   可惜,也仅此而已。   现在的道姐已经彻底觉醒,只怕眼前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不值得她拔剑。   道姐不是当初的道姐,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此番诸神联手来杀我,我必须杀出自己的气势,剑玄主动挑衅我正好拿他来祭刀。   当下我不动声色,继续沉刀入水。   过去我在人间的战绩诸神早已知晓,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剑玄主动挑衅,他们正好可以瞧个究竟。   一时间,诸神全都很默契的保持观望,只有青城派的那位老灵官露出几分紧张之情,青城素女则依旧是一副轻蔑的神情。   见我不动,剑玄一声冷笑,继续提升自己的剑意。   剑意越来越厚重,渐渐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在掌控,重剑神光流转,上面雕刻的山川河岳全部被激活。   终于,剑玄把剑意提升到极致,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仙不可辱,神不可渎。”   “死!”   死字出口,剑玄一剑斩出,犹如万山来朝。   剑意所过之处,海水一分为二,犹如一道天堑鸿沟。   我冷冷的盯着剑玄,直到剑意临门,我将长刀扬起,瞬间掀起一道水幕。   见我欲以水幕拦截,剑玄发出一声冷笑。   万山剑意岂是水幕所能抵挡?   水幕瞬间破碎,化为漫天风雨,风雨又瞬间被激荡成水雾。   一剑斩空,剑玄睁大眼睛。   他明明锁定了我的气机和神念,却还是没有斩中我的人,并且再也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怒斥:“大胆!”   听见青城素女的提醒,剑玄这才意识到什么,急忙向天空逃窜。   可惜,还是太晚了。   我破雾而出,一刀斩向他的后背。   顿时,剑玄发出一声惨绝的哀鸣,神躯犹如银瓶乍破,神血激射四方,化为璀璨的血色烟花。   只一刀,这九天而来的神将形神俱灭! 第438章   若一志   剑玄神将的死,震惊了诸神。   诸神没有想过我的修为已经达到如此恐怖的境界,他们不知道我已经真正得道。   这些低阶神祇大道不全,他们的神位全是来自天庭的册封。   所掌握的幻化之力,来自于神位赋予的神性。   而我不一样,我是照见本心的人,真正参悟了造化玄机,并且能够随时随地与大宗同游。   方才剑玄的剑意,即使我肉身成圣也难以抵挡。   我没有选择与他对拼,而是直接借助水雾幻化出虚境,将周身气机藏于其中。   虚心凝寂,阴阳无别。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何,此谓太冲莫胜。   冲,指的是致虚。   达到太冲莫胜境界,气机飘忽不定。   除非有人能做到纯气之守,以精诚之心感通天地,才能不为阴阳所扰堪破我的真形。   因为生命的终极奥秘在大宗师手中,并非来自于阴阳二气的幻化。   如果不能做到时时刻刻对大宗师怀有精诚之心,是不可能堪破阴阳直接看清生命的本质。   我的实力令诸神感到吃惊,但真正震惊他们心灵的是,我居然真的敢弑神。   他们不是地祇,也不是人间精怪游神。   不是民间法脉的傩神,也不是人间帝王所封的宗庙祀神。   他们是天神,代表的是天界的威仪。   天神俯瞰人间,视众生为蝼蚁。   现在,剑玄用他的死告诉了他们一个令他们无法接受的事实。   不是我不尊敬神道,而是我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诸神下界,是为了降神罚以证天威。   在来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人间会有人真敢弑神。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相比较凡人神更怕死。   因为人拥有的少,不得不离开时留下的遗憾也很少,但是神不同,神拥有了太多。   与凡人相比,神的寿元要漫长的多。   与人间相比,天界的生活也要自在逍遥的多。   充沛的灵气,数之不尽的修行资源,日精月华随意汲取,还有各种神通妙法可以修行。   仙乐飘飘,仙雾缭绕,美不胜收,喜不自胜。   天上一日的快活,胜过人间数年。   现在我让他们感知到了死亡,以至于人人心存惶恐惊怒交加。   还有一些神祇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后悔之情。   他们来人间是为了杀我,原以为是一场唾手可得的功德,事成之后必然得到来自天庭的嘉奖。   何曾想过,这功德要拿命来换。   其实诸神并没有低估我,能一直隐忍到现在且布下这天罗地网,足以证明他们没有低估我的实力。   只不过剑玄死的太过干脆,也太过憋屈。   堂堂神将,且还是以剑通神的战将,居然撑不过一刀之威。   出剑时惊天动地万山来朝,瞬间惨死莫名。   青城素女的愤怒几乎要烧出眼眶,那位老灵官也是神情大变。   可那怕愤怒欲狂,也不见他们飞身而下。   战斗没有按照他们心中所预想,但我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退却的,等待我的是更加凌厉的杀机。   天空之上神光流转,每一个神祇都祭出了自己的最强神通法宝。   五色神光夺人眼目,神通幻术以假乱真。   伴随着一声声咒语,一道道敕令,各大神祇呼风唤雨敕雷谴电,天空一片姹紫嫣红。   神将开坛召唤出了天兵,天兵瞬间结成战阵。   素女挥袖,神兽应招而来。   灵官提笔调动阴阳五行之气,化为天罡地煞,星斗杀机。   苍穹之上,神兵罗列,阵法玄奇。   剑玄那样的蠢货死一个就足以令他们惊醒,不会再有人敢单枪匹马的挑战我。   因为我是蝼蚁,他们的命要尊贵的多。   终于,诸神神威毕显,强大的神威令他们重新昂起了骄傲的头颅。   现在他们所集结的神威,已不在任何一位真君之下,就算是帝君来了也不过如此。   毁天灭地的杀机,难以承受的重压。   天威降临,神罚将至。   面对如此杀劫,不知为何我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种层次的战斗,完全不需要考虑生死。不是我不在乎生死,而是我把一切都交给了大鹏鸟。   大鹏鸟是我内在的神明,我相信当我忘记生死时空的时候,它会更好的安排一切。   没了生死忧虑,现在我只需要专注的做好一件事。   诸神是为杀我而来,我想请他们,先死为敬。   随着一位神威强大的雷将发号敕令,一道粗大的龙形闪电咆哮着向我而来。   这是天雷,带着天威蕴含着毁灭万物之力。   我抬手一刀,以刀罡将闪电打散,继而反手一刀,一记刀光瞬间冲着那位雷将而去。   雷将瞬间结成一层光幕,挡住了我的刀光。   战斗正式开始,千万道术法神通,真气玄关,阵法枢机,不分先后齐齐向我杀来。   神光闪耀,法象纷呈。   天兵神将,素女灵官,无不在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愤怒杀机。   这些术法神通凡人只要挨上一道就会瞬间形神俱灭,但也不知为何不管它们来时有多精准,都无法伤到我的身体。   不管是闪电雷霆,还是天罡地煞,各种五行术法总会留下破绽。   容我在生死之间恢恢然,游刃有余。   即便是彻底锁死的空域,也总会莫名其妙的打开一条裂隙,让我从容逃出生天。   这就是心主神明的力量,你忘记了生死时空,自有内在的神明利用大道的运转法则为你妥善安排一切。   神都有神域,若我没有肉身成圣,只要进入神域就会被神域的气场重创肉身,甚至会直接破碎。   现在我可以随时突破神祇的神域,如若无物。   并且在我心神专注的情况下,好像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我能看清每一个神祇的真身所在,将他们的气机全部锁死。   这就是专注的力量。   心若一志,便可一眼望穿苍穹。   虚境中,鲲鹏高飞九万里,天地都仿佛被它纳入羽翼之下。   而我也将诸神的气机,一一藏于胸中。   在诸神眼中,我一直在疲于奔命的躲闪逃亡。   手段出尽却始终不能将我杀死让他们怒火中烧,杀机也越来越盛。   此时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我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在和鲲鹏同游,同时也是在和大宗师同游。   直到我将最后一位神祇的气机藏于胸中,他们的命运也迎来了宣判的时刻。   最先向我出手的是中天的一位雷将,其神念能与星宿海的龙神相比,是三百多神祇中最强大的一位。   当我将神念锁定在这位雷将身上的时候,其余诸神我一个不见。   这时候他还在拼命凝聚念诵咒语,试图用天兵布阵召唤雷部雷霆都司的龙雷。   迟迟不能将我杀死,雷将为了抢功不惜祭出他最大的底牌。   天庭有兵法雷三部,三部之中以兵部最强,掌管天庭兵马号令诸神。   其次是便是雷部,雷部众神代表神道威仪和天庭威仪。   雷部分一府两院三司,一府即是神霄玉清府,简称神雷玉府,两院即是五雷院和驱邪院。   三司即是万神雷司,雷霆都司,雷霆部司。   雷霆三司中,以雷霆都司的龙雷最为霸道,随意感召一道都有真君之威。   而真君的神威,远在冥界鬼帝之上。   可惜这位雷将不会有机会了,就在龙雷响彻苍穹,即将来下的那一刻,一把长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雷将睁大眼睛,盯着我手中的长刀。   他不知道长刀从何而来,也不晓得我是如何突破了他的神域。   “你……”   我时间珍贵,只许他发出一个音节。   一条红线出现在他的额头。   随后我转身就走,向着东方的一位灵官而去。 第439章   凤凰石上观战的李寒清   东海神战上演之时,李寒清登临羽山凤凰石。   昆仑神女峰宿命觉醒后,李寒清已经晓得自己是谁,但却失去了共工时代的记忆,而她的道正是在共工时代出现了亏损。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其实那个人是谁并不难猜,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早在当初喝下那杯茶的时候,李寒清就该意识到了。   只是那时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山村少年,而她是道门搏风整羽云霄上的陆地神仙。   两人之间相差太远,当时的李寒清根本不会去想茶杯里的那颗寒星,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狮子山之战中,他魂堕冥界。   李寒清剑破冥界虚空,将他的神魂招回。   正是这一次,让她解开了他的一部分身世之谜,原来他一直都背负着来自冥界的诅咒。   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他以可怕的速度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   明明修得是谢家的君师之道,偏能三月而通神。   看着他惊人的变化,李寒清自己都为之震惊,之后每次进入虚境都会下意识的寻找那颗寒星。   但却每次都找不见,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本命星辰。   关于他的事,李寒清一直都在默默关注,晓得他招惹了鬼神宗,又招惹了闾山派。   鬼神宗和闾山派都是见不得光的左道,李寒清也不在意。   直到他招惹了青城。   端午节血战,他为瘸子妹流尽最后一滴血。   自收他为徒以来,李寒清从未要他拜过师门,甚至都没有告诉他师门在哪里。   那是他第一次回师门,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长大以后李寒清从未流过眼泪,但在那天晚上她整整哭了一夜。   他已经死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李寒清在心底发誓,只要她还活着,绝不会再让人威胁到他的性命。   这次重生之后,他的修为再次提升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虚境中那颗让李寒清期待很久的寒星也终于出现了。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本命星辰。   再往后的日子里,李寒清亲眼看着那颗寒星越来越明亮。   令她感到困惑的是,无论她怎么以神念去感知,那颗寒星都不会回应她。   即使她以本命星辰的星光去辉映,寒星也冷漠依旧。   等她看的次数多了,她又从那颗寒星中读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原来在那颗寒星旁边还有一颗星子。   寒星之所以不回应她,是因为它把自己的星光全部给了那颗星子。   它们互相辉映,仿佛已经在黑暗虚空中守望了无数的时光。   李寒清算不出那颗星子属于谁,也不愿把那颗星子往瘸子妹身上联想,因为她骨子里觉得她根本配不上他。   直到瘸子妹化魔,那颗星子也同时失去了光芒。   李寒清才颓然承认,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意识到那颗星子属于瘸子妹后,李寒清心如死灰,之后便封锁了虚境。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一年的时间里,修为始终没有提升的原因。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既然他选择了她,那么她所能做的就只剩下祝福。   可是宿命没那么简单。   他招惹了寒冰剑,李寒清不得不为此再次进入虚境,并且引动了本命星辰的力量。   这次本命星辰格外慷慨,一剑从丹霞岭射到昆仑。   过度的使用本命星辰之力,让李寒清身受重伤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回,同时也在梦境中感受到了宿命的召唤。   伤势恢复后,她前往昆仑。   于战神殿正式觉醒了自己的宿命,原来她是叱咤九天的战神玄女。   因着共工时代的记忆缺失,她准备前往北冥调查当初的不周山之战的真相。   可惜北冥对她遮蔽了天机,无论她如何以神念搜索都找不到北冥在哪里。   直到归途中,她与他在海上相逢。   目击而道存,眼光交错的那一瞬间,很多猜测在李寒清心里都有了答案。   原来,她根本不需要去北冥寻找水神共工,因为共工一直都在她身边,他就是共工。   而那个害她亏损大道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   望着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他,李寒清心里涌出一股彻骨的悲凉。   本来她一直想知道自己曾经爱过谁,是怎样的一份爱情才能让她不惜自毁道根。   看到他后,她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战神与水神是宿敌,她和他也是天生的宿敌。   原来,她和他之间连相忘于江湖都做不到,只要还活着就只能相杀。   诸神下界的事她是知道的,先前她还感到疑惑。   为了一个他,值得天庭出动这么多神祇下界么,甚至还得到了天道的许可。   现在她不再困惑,因为他是水神共工,天帝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李寒清晓得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她曾发誓不会再让人威胁到他的生命,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她晓得所有世的因果都将在这一世终结,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她做不到。   于是,她给他喝了一杯茶。   当初就是喝了他一杯茶有了师徒名分,现在这杯茶喝完,师徒恩断义绝。   以澡雪精神为他脱胎换骨之后,李寒清并没有立刻返回丹霞峰,虽然晓得他现在绝对有资格对抗诸神,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在飞到羽山的时候,李寒清忍不住落在了凤凰石上。   她在心里骗自己,自己之所以会停下不是因为关心,而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神战很快上演,李寒清对他杀死剑玄神将的那一刀感到很满意。   接着诸神齐齐爆发神威,李寒清又莫名忧虑。但很快,随着那位雷将的死李寒清又放下心来。   战斗越来越激烈,随着神祇不断的陨落,当终于有人意识到他是不可战胜的时候,再想逃亡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诸神的气机早就被他全部锁死。   没有人可以逃回天界,就像没有什么生物能比鲲鹏飞的更高更远,一切都在鲲鹏的羽翼之下。   当人间道门还在为诸神的到来感动的流泪的时候,遥远的东海正在上演着一场属于诸神的灾难。   一尊尊神祇倒下,没有让身为战神的李寒清感到心痛,反而有种莫名的快意。   直到最后一位神祇惨死,李寒清正准备返回昆仑的时候,神战上空的天象忽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抬头望向苍穹,隐约察觉到一股浩大莫可名状的毁灭之力正在降临。   李寒清立刻以本心推演,很快就察觉到了这股毁灭之力是什么,立刻脸色大变,本能的握紧了剑柄。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后,李寒清又松开了剑柄。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守护她,即便她愤怒满胸,也什么都做不了。 第440章   神道之怒   九华山,破旧禅院。   新修缮的禅房,花木成荫,禅房内有人在念经。   一个身穿青衣僧袍的少女虔诚的跪坐在蒲团上,摇动经筒,一字一字的念诵金刚经。   少女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很用力。   可也正是因为太过用力,总是忘词,本就晦涩难读的经文,念起来坑坑巴巴的。   这倒是不能怪她,因为她才化人不过月余。   字也不认得,经文来自口头传授。   在少女念经的时候,老僧在外面安静的听着。   每当少女忘词的时候,老僧都会皱起眉头,当少女念过去后,老僧又会舒展眉宇。   如此往复,老僧深深叹了一口气,不打算再听。   他怕再听下去,眉毛都要掉光了。   道门请神的时候,老僧是知道的,过去的时间里佛门香火一日不如一日。   仁慧大师也专程来问过人间的变数,老僧说一切自有定数。   老僧走出禅院,走向山崖。   夜色静谧,月明星稀。   老僧望着天上的星辰,渐渐的又望向东方。   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像是能一眼看到东海。   佛法有天眼通,能看千里之外。   很多事他不用出去,也能感知的到。   看着看着,天象忽然起了变化。   阴云堆积,风雷滚滚。   突如其来的雷电让老僧猝然皱起眉头,就在这时候禅房内忽然响起少女的一声惨呼。   老僧急忙飞身返回禅院,走进禅房才发现少女手里的经筒四分五裂,而她正不知所措的看着地上的碎片。   雪白的手,虎口位置裂开,鲜血汩汩涌出。   但少女却丝毫不关心手上的伤,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地上的碎片。   老僧取来伤药,细心的为少女包扎。   一直到处理好伤口,少女才终于回过神来,望着老僧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看着少女澄清的眼神,老僧犹豫着咽下了想说的话,只说:“一切皆有定数。”   少女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光着脚跑出禅房,一直跑到山顶。   此时天空之上已经是惊雷交错,闪电霹雳,一道接着一道,似乎要将天幕震碎。   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狂。   少女单薄的身体瞬间被风雨浇头,雷霆在她头顶上空盘旋。   可少女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她只是在默默的流泪。   过去的时间里,她日夜诵经。   不是为了给自己消业,而是为了求佛保佑她在乎的人。   她祈求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能为他们送去祝福,保佑他们诸事顺遂,长命百岁。   他们是道门眼中的邪魔外道,却是她眼中的善男子善女子。   她日夜念诵着两个人的名字,轮番为他们祈祷。   可就在刚才,她在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为他念经祈祷的时候,经筒忽然炸裂。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出事了。   老僧撑着一把伞来到山崖上,望着少女的单薄的身影又暗自叹息一声。   “是不是他?”少女转过身来问道。   老僧沉默着点点头。   “我能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少女又问道。   “一切皆有定数。”老僧说道。   “求佛也不行么?”   “不行。”   老僧看到了少女看不到的东西,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闪电和雷霆是从何而来。   佛法的根本是善护念,是为了点化众生开悟。   可他已经照见了本心,达到了鬼无灵响,群魔退避的境界,已经不再需要佛菩萨的点化。   何况他这累生累世的业力,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   莫说漫天诸神无人能为其消业,就连天道都被拉入到他的因果之中。   除非有人能够凌驾于天道之上,修为到了大宗师的境界。   可是,世上有这样的人么?   ……   对青城来说,这一夜格外漫长。   不止是对青城,对天下道门而言,这一夜都格外漫长。   天神下凡令道统重振往日的风光,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享受着来自人间各地的香火供奉,道门在人间的地位节节攀升。   这种变化让每一个道门弟子都感到心情愉悦,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们修为也随着香火增长,往常很难突破的瓶颈和关卡,现在轻易就能够突破。   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神迹,内心做到了足够虔诚。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破虚的人越来越多,卡在破虚境界的高道也接连不断的迈入通神境界。   就仿佛一夜之间,人人都看到了飞升的希望。   本该日夜勤修不辍,但因为一个心结的存在,导致今晚的神通大能们无人专心悟道。   普通道门弟子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但道门的神通大能们却是知道的。   群神已经出动,今夜将有人死。   想起那个人会在今晚品尝到神罚的滋味,这些神通大能们个个心情激动。   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太久,道门这一口气也憋了太久。   从入夜开始,青城掌教就遣散所有人,关上神殿大门一个人跪在蒲团上,安静的等待着护法神的归来。   和其它道统相比,青城这次下凡的神祇并不多,只有三位。   但青城掌教对他们充满了信心,哪怕只有一位神祇下界,他也一样充满信心。   神祇高高在上,视众生犹如蝼蚁。   没有人可以挑战神祇的威严,对于亵渎神道的人,等待他们的会是残酷的神罚!   时间在流逝,青城掌教已经换了三次香烛。   本来平静的心也开始起了波澜,频频看向三位护法神的神像。   他对神祇专信不疑,可也不知为何心底还是有些不安,这些不安一从心底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   青城掌教觉得这是自己最近没有念经的缘故,刚去神殿侧室把经书取来,神殿中忽然传来轰然一声巨震。   剑玄神将的神像崩了。   望着满地粉尘,青城掌教瞬间呆滞。   这是怎么回事?   神像不会无缘无故崩塌,何况剑玄神将的神像还是新铸的金身。   青城掌教想到了一个原因,但他根本不敢多想,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神祇怎么可能会被凡人打败?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再次传来一声巨响。   道玄灵官的神像崩塌了。   这一次,他依然不敢去认真想,骗自己说一切都是意外。   直到心玄素女的神像再次崩塌,青城掌教疯了一般冲出神殿……   这一夜发疯的不止是青城掌教一个,道门各大道统的神通大能们全部道心崩溃。   神像崩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神已经死了。   可是,这个原因他们无法接受。   道门耗费无数心血才为诸神凝聚出法身,也才刚刚品尝到敬神带来的甜头。   看着看着,天象起了变化。   风雷滚滚,电光交错,似乎要把天幕撕碎。   很快就有人意识到了什么,从绝望和恐惧深渊中重新抬起了头。   诸神的确已经战死,但是他们并没有白白牺牲。   可是,这个结果没有让他们感到欣慰,因为这代价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三百余位神祇下凡只为了和一个蝼蚁换命? 第441章   荡魔祖师的为难   天庭,紫微宫。   北极紫微大帝手握星盘,洞察人间。   诸神下界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紫微大帝也困惑了很久。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凡人会令天帝如此震怒,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亵渎了神道的尊严?   如此大规模的神祇下界,必然会引发人间格局变动。   所以在这些天里紫微大帝一直关注这人间的变化,他看到了道门气运的提升,也看到了人间气数的衰落。   星盘只能看个大概,若要精准锁定某个人需要牺牲大量的功德。   修为到了紫微大帝的境界,已经很少有事能被他放在心上。   虚无恬淡,寂寞无为。   这也是他为何能一直坐镇中天,执掌星盘监察三界的原因。   如如不动,三界自明。   但是今天他不得不看,因为今天下界的神祇齐动。   默念紫微斗数推算,立刻晓得神祇的动机,接着他立刻转动星盘看向东海。   东海之上,一团云雾遮蔽了天机。   即使借助星盘他也看不到隐藏云雾之中战斗详情,除非他舍得牺牲自己的功德。   德充符,德是神祇的神力来源。   神性只代表神祇所掌握的威能,但威能的发挥需要以功德作为神力的源泉。   看不清真相,紫微大帝也不觉有什么遗憾的,他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够了。   就在等待的时间里,一名灵官进来汇报,九天荡魔祖师来访。   得知九天荡魔祖师真武大帝来访,紫微大帝放下星盘,派人请到神殿。   天庭有三部,兵部,法部,雷部。   荡魔祖师执掌天庭法部,管辖万神,一切有为法神祇,帝王所封神祇,天界灵官神将素女,乃至后世飞升的仙人都归荡魔祖师掌管。   除此之外,荡魔祖师还是神道的代言人。   两大帝君相见,真武大帝执晚辈礼节,紫微大帝起身还礼。   “真武帝君此番前来,可是为了下界神祇?”   “陛下一言中的,正是为此事而来。”真武大帝说道。   知晓来意,紫微大帝邀请真武大帝入座,与他一起观星盘。   紫微大帝能看到东海上的迷雾,真武大帝也能看到,看着看着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大帝可有办法破开迷雾?”真武大帝虚心说道。   “有,但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紫微大帝说道。   “实不相瞒,我来时已经晓得有多位神祇陨落在人间,神位空亡,所以……”   “你是说,那人有弑神之大能?”紫微大帝问道。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七十位天神陨落,数目还在不断增加之中。”   听到这句话,紫微大帝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挥手拨开了星盘上的迷雾,东海之上的战局立刻变得清晰。   海水已经被神血染红,一尊尊神祇沉尸东海。   空中的战斗还在激烈的进行,但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一场赤裸裸的猎杀。   一个凡人,手持一把长刀正在疯狂猎杀天神。   荡魔祖师的脸色铁青,眼底有怒火在燃烧。   紫微大帝也失去了冷静,他从未想过人间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终于,荡魔祖师再也看不下去,起身告辞。   目送荡魔祖师远去,紫微大帝开始认真观察那个正在疯狂猎杀天神的凡人。   看着看着,紫微大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接着他开始疯狂向着星盘传入功德,试图揭开此人被遮蔽的天机。   遗憾的是,他依旧看不到真正的宿命。   紫微大帝放弃观察,陷入沉思,他想起了不久之前昆仑山的异动。   ……   天庭,雷部,神霄玉清府。   当九天荡魔祖师踏入玉清府的那一刻,东海之上的神战已经接近了尾声。   他知道,这次下界的神祇谁也逃不过陨落的命运。   现在他不再关心他们的命运,他关心的是如何平息天帝的怒火,毕竟这次安排神祇下界的人是他。   而要想平息天帝的怒火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立刻杀了那个人。   虽然法部众神威力强大,但这人间却不是谁都能去。   想来想去,荡魔祖师决定还是向雷部求助。   因为时间紧迫,荡魔祖师也没有和雷部众神之主雷声普化天尊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雷声普化天尊听后显得很犹豫,见此荡魔祖师立刻说道:“此番众神下界无一能还,神道威仪尽失,天帝震怒,天尊当晓其中厉害。”   听荡魔祖师这样一说,雷声普化天尊露出肃容。   雷部代表是天威,准确的说代表的是天道的威仪,既非天庭也非神道,但名义上还是受天帝管辖。   这次群神下凡明显是得到了天道的默许,如果一个也回不来,恐怕这不是天道愿意看到的事。   念及此,雷声普化天尊立刻宣两院三司雷部诸神进殿。   要让九天神雷直达东海降下天谴之罚,最快捷的法子就是请出天道紫霄神雷。   天道紫霄神雷共有八种,每一种有九道神雷,合计七十二重紫霄神雷。   与诸神商议后,雷声普化天尊准备请出三道诛邪神雷。   在荡魔祖师的建议下,最后改为九道。   诛邪神雷,并不是天道紫霄神雷中威力最强大的,但九道齐出也有诛杀也莫能小觑。   已经有了诛杀帝君之威。   而要动用这等威力强大的神雷,也需要雷部众生献祭大量的功德。   所以在结阵之前,雷声普化天尊又多问了一句:“他值得么?”   荡魔祖师掩面叹息着说道:“诸神已经全部阵亡,无一生还。”   雷声普化天尊嘴角一阵抽搐,立刻下令请神雷。 第442章   天地与我并生   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因为鲲从来没有遗弃过我。   每个人的心海中都住着一个鲲。   它爱你胜过你爱任何人,胜过你爱你自己,胜过世上所有的爱。   只不过因为人这一生常常为外物所迷惑,沉浸于各种各样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这时候鲲就只能潜伏在深海,沉默的看着那个迷失的你。   它看尽你的悲欢离合,看尽你的苦辣酸甜。   你笑得的时候它比你更开心,你哭的时候它比你更难过。   因为它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在它眼里你永远是最纯洁的孩子,只是你忘记了回家的路,也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世上如幻梦,又像是深邃难走的迷宫。   真正囚禁你自己的是你自己,这是你当初的选择,所以它什么都做不了,它只能在海底安静的看着你,默默的等待。   直到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的本心,对自己的心发出了呼唤。   鲲听见你的心声,开始浮出水面。   它不知疲倦的从北冥向着南冥飞,不是为了它自己,而是它想带你回家。   ……   在鲲的意志关注之下,诸神相继死于我的刀下,没有人可以逃脱。   最后一位神祇陨落,我持刀悬浮在空中。   虚境中化为大鹏鸟的鲲,正以所向披靡的姿态,以最勇决的心飞向南冥。   巨大的双翼遮天蔽日,一眼望穿苍穹。   绝云气,负青天。   我对它充满了信心,也相信它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   可是天地苍茫,犹如一张无边大网。   大鹏鸟头顶上空的乌云越堆越多,越来越重。   它奋力穿越了一层又一层,上面还有无数层在等着它。   风已经停息,大鹏鸟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现在它所能依赖的只有它自己的意志,可是意志是有穷尽的。   大鹏鸟只靠自己的意志注定挣脱不了天道的束缚。   乌云深处起了雷声,雷声浩大莫名,闪电还没有显化,雷声就已贯穿了苍穹。   这是我从未见过雷霆之威,仿佛带有毁天灭地的能量。   我开始为大鹏鸟担忧,大鹏鸟也露出犹豫的神情。但它还是没有回头,继续向着乌云深处高飞。   咔嚓!   一道紫色的天雷降落,重重击打在大鹏鸟的背脊之上。   庞大的身躯也无法承受,忍不住身体一晃。   接着,又是一道天雷降落。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每一道天雷都重创了大鹏鸟的身躯。   看着看着,我终于懂了。   这是紫霄神雷,这是天道的手笔。   当第八道天雷重重落下的时候,大鹏鸟发出一声悲鸣,从天空坠落。   即使在不断的下坠,它依然愤怒的望着苍穹。   大鹏鸟跌落于北冥,再次化为了鲲,鲜血染红了整片海水。   可是天道并没有罢休,天上很快孕育出了第九道天雷。   就在这时,我的意识忽然开始错乱,就好像即将被天雷轰杀的不是它而是我自己。   染红海水的也不是它的血,是我自己的血。   下一刻我豁然惊醒,然后我发现我的人正在从空中坠落,遍体鳞伤鲜血如雨。   接着,我的人重重的跌落在海上。   原来,真的是我自己。   天道紫霄,是帝君都无法承受的毁灭之力,更非我自己所能承受。   在我屠杀诸神之后,九道紫霄神雷要将我形神俱灭。   鲲是我的真我,也是我内在的神明。   如果我们两个都死了,世界上将再也没有我的存在。   关于我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彻底终结。   第九道神雷还没有降落,但我已经预知了死亡的到来。   我,就要死了。   不会再有奇迹发生,因为人间没有人能与天道抗衡。   或许很久以前是有的。   那个说着众人察察,我独闷闷的老人。   那个坐在菩提树下,说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僧人。   可是,老人已经骑着青牛不知所踪。   僧人也去了极乐净土。   圣人都死了,他们放弃了人间。   我知道现在是我留在人间最后的意识,我应该让自己有尊严的离开。   可我,还是把最大的遗憾留在了人间。   馡,原谅我无法再温暖你的手,原谅我的星子不再为你而闪耀。   我来这人间只为了一件事,带你回家。   对不起,我现在做不到了。   如果有来生……   不会再有来生,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我向着远在阴山的馡,发出我最后的祝福。   馡,即便世上再无我,也请你勇敢而骄傲的活下去。   孑然一身,所向披靡。   ……   咔嚓……   第九道天雷从天而降。   我努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它。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剥夺我的生命尊严。   千万里如一瞬,永夜即将到来。   就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忽然感知到远方传来一股浩大的神念。   但我已经不想再去关注来人是谁,因为不管谁来,都无法帮我抵挡这最后一道天雷。   天雷距离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击打在我的身上,一个身影出现在我头顶上空。   这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老人,他的衣衫是那样的残破。   穿着草鞋,腰间扎着一条草绳。   天雷是为我而来,没有因为老人的出现改变轨迹,而老人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眼看就要劈在老人身上,老人忽然对着天空伸出手掌,一把将第九道天雷抓在手中。   咆哮的紫龙,瞬间扭曲如爬虫。   随后,老人抬手一挥,将这道天雷远远的甩向深海。   深海炸裂,掀起滔天巨浪。   九道天雷落尽,但天象并没有平复,反而因为老人的出现激发了真怒。   这一次惹怒的不是雷部众神,而是天道本尊。   可是老人依然没有退缩。   这令我忍不住发出疑问,世上真的还有人敢正面承受天道的怒火吗?   如果有,会是谁?   很快我就知道了老人的身份,因为他对着苍穹,说出了他两千多年前说过的那句话。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第443章   女丑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这句话是庄子说的。   我无比清楚的知道,老子已经离开了人间,骑着青牛入北冥的那个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他留在道德经中的一道意志。   同样我也很清楚,菩提树下的那个僧人也真的离开了人间。   当我们谈论到某个人的死亡的时候,其实他不是真的死了,而是以我们所不知道的方式存在。   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又开启了新一场梦境,或者是重新轮回。   但如果一个人是在极度清醒下不带任何遗憾的离开,他们就是真的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因为所有的业力都已经燃尽,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并且完成了大道赋予他们的使命,告别这个我们的世界,回到了生命的源头。   所以在我说,人间不会有人能从天道手下救我的时候,就是因为我知道那些有能力救我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但我却忘记了一个人,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那个人。   时间回到两千多年前,庄子要死了,他的弟子们都围在他身边,谈论着他的葬礼。   庄子说,我用天地做棺椁,用日月做双璧,星辰做珠玑,万物做殉葬,我的葬礼难道还不够好吗?   弟子们说:我们是怕鸟雀、老鹰吃掉夫子。   庄子说:在地上会被鸟雀、老鹰吃掉,在地下会被蝼蚁吃掉,从鸟雀、老鹰那抢过来给蝼蚁吃,你们为什么这么偏心呢?   后世人在解读这些对话的时候,感触最深的是庄子对生死观念的豁达。   但庄子临终前的这段话,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玄机,就连天道都被他彻底蒙蔽。   看似庄子是毫无遗憾的从人间离开,但他并没有真的走,他用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就是在提醒世人,他并没有走。   他还留在这片天地之间。   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也大。   从这个词序来看,人是要受制于天的。   但有一种人天道也要为之避让,这种人就是得道的圣人。   因为圣人与大宗师同游,是大道的化身。   所以,当第九道天雷降临之时,老人弹指间就其瓦解消散。   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天道平息了怒火,并为之退让。   此时我的神魂处于极端恍惚状态,道姐为我澡雪重铸的身躯也已支离破碎。   我咬牙苦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看着面前的老人。   他看起来苍老无比,但眼神却是那么的清澈明亮,鼻翼栩栩然。   不知为何,我本来沉重伤感的心,在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这世上好看的皮囊有很多,但有趣的灵魂很少。   能够像庄子这样有趣的灵魂,怕是千万年来也只有这独一家。   我想和他问一声好,但身体生机尽毁,我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看着他微笑。   老人回我一个微笑,又瞬间露出肃容。   解下腰间的葫芦往水里一抛,葫芦立刻幻化为一艘小船。   接着,老人将我从水里打捞起来放在小船上,载着我乘风驶向深海。   这一幕又令我想起他和惠子关于葫芦的对话。   有一天惠子告诉庄子说他有一个大葫芦,能装五石米。   切开它当瓢,但因为太大容易破碎没法用,于是惠子就把它给砸了。   庄子听完痛惜的说道: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   意思是,你这人啊,怎么就那么不会用东西啊,你砸了做什么,你把它做成腰舟,游于江河湖海之上,岂不是自在逍遥?   想不到两千多年之后,我居然真的有幸乘坐庄子的大樽游在江湖之上。   躺在葫芦里面,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譬如他为什么没有离开,譬如他从何而来,又要载着我到哪里去。   就这么胡乱想着,直到意识松懈,我陷入昏迷。   ……   冥冥中也不晓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一个全新的天地。   山峦交错,阡陌纵横。溪流流淌在谷底,瀑布悬挂于山峰之上,田野被山林环绕。   花草清香有蝴蝶翩翩飞舞,深潭中流云千变万化。   风景优美如画,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无人,也不知老人去了哪里。   检查自己的伤势,发现伤势已经全部愈合,只是全身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一天我躺在山石上渡过,到夜晚降临,我恢复了几分力气,盘膝坐在岩石上,沐浴着星光开始打坐调息。   心神放空后,我先进入虚境。   虚境中海水已经平静下来,我却再也感知不到鲲的存在。   无奈退出虚境,我开始以神念游走全身。   先前道姐为我脱胎换骨,令我得以将战力发挥到极致,但也因此失去了身体的生命记忆。   这样的身体虽然强悍,却真的成了神魂的容器,无法发挥出生命的潜能。   人的生命是带有记忆的,甚至可以追溯到生命诞生的那一天,记忆中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现在我要做到的是把灵魂中所承载的生命记忆,全部复刻到身体里面。   随着身体和灵魂的不断融合,一些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生命记忆开始渐渐的觉醒,我记起了很多发生在洪荒时代的事。   最先出现的画面,是在一片蛮荒的土地上。   烈日当空,大地龟裂。   江河干涸,地里的庄稼都已枯死。   为了求雨,这里的人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   祭坛上躺着一个穿着破烂彩衣的女人,手足都被人用长长的木钉钉死在神龛上。   炎热的太阳炙烤着神龛,女人的鲜血来不及流到地面就被晒干。   女人的脸对着太阳,脸上的肌肤被太阳晒得通红,嘴唇干裂,不断的渗血。   最恐怖的是女人的一双眼睛,她是睁着的。   如此强烈的阳光,她却不被允许闭上眼睛,因为她的眼睑被人用针线缝住了。   眼泪早已流干,现在流的是血。   记忆里的画面没有声音,我只能看到周围人群在围着祭坛跳舞。   女人还没有死,她还在努力合上眼睛。   身体因为太阳的炙烤不断的抽搐着,她的血也还没有流干。   远古时期,巫师最大的作用就是求雨,一旦求雨失败就会被认为惹怒了神灵。   这时候,巫师就会被当做人祀献祭给神灵。   倘若老天降雨,人们就会认为巫师得到了神灵的原谅,继而会更加尊敬这个巫师。   如果没有下雨,巫师就会被太阳活活晒死。   在山海经中就记载过这样一个女巫,她的名字叫做女丑。   书上是这样写的:日并熯,女丑以毙,暴于山阿,挥袖自翳。   短短几行字,写的却是最残忍的暴行。   女丑被放置在祭坛上,承受着太阳的炙烤,最后被太阳活活晒死,等到人们将她的尸体从祭坛上抬下来的时候,她忽然挥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眼前我所看到的这一幕,不正是女丑晒尸么?   只是这个女人还没有死。   祭祀仪式还在进行,女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就在这时候,人群忽然开始骚动。   随后我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推开人群走上祭坛,解下身上的兽皮盖住了女人的脸。   人群开始骚动,部落中的男人开始和他对峙。   男人拔出腰间的长刀,人群开始退却。人们畏惧他的强壮,也畏惧他手里的刀。   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男人的脸无比的愤怒。   一个老人走上来,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又指了指脚下龟裂的大地。   男人和他说了些什么,指了指女人。   部落的女人走上来拔掉女人手足上的长钉,将她抬到树荫下。   随后男人提着长刀,向着这里最高的山峰走去。 第444章   伴侣   男人持刀走向山顶,身后跟着一群人。   穿破烂彩衣的女人似乎已经苏醒,一双眼睛失神的望着天空,喉咙微微颤动,嘴唇半张。   旁边有个老妇犹豫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水囊,向她嘴里滴了几滴清水。   女人本能的吞咽着,几滴水解不了渴,她伸长脖子还想再喝,老妇却把水囊收了起来。   男人带着人走到山顶,他用刀指了指天,又对着人群说了些什么。   人群没有什么反应,很多人脸上露出耻笑。   男人不再说什么,一个人走到山崖上,将刀插在地上,双手张开,对着天空闭上眼睛。   此后很长的时间里,男人都保持这个动作。   山顶上也是烈日炎炎,人群开始不耐,质疑的人越来越多。   老人开始还会出言维护几句,后来也索性不管。   这时候一个瘦脸汉子和身边的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指了指男人插在地上的刀,接着便有人开始从两侧向男人靠近。   他们拿着石器和骨器,还有人拿着绳索和渔网。   目的很明确,他们想趁着男人不注意,将他俘虏,夺走他的长刀。   在那个时代,一把长刀的价值是不可想象的,哪怕是最简陋的青铜器,都能称得上绝世神兵。   而男人的刀能轻而易举的插进石头里。在部落看来,这是天神的武器。   部落的男人从两侧靠近,男人却仿佛无知无觉,他依旧闭着眼睛,敞开怀抱,似乎是在用唇语和天神在交流。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矮小精壮的汉子。   现在他距离男人的长刀还有一丈远的距离,只要往前一扑,就可以抓住刀柄。   就在他准备这样做的时候,晴空之上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阳光刺眼,以至于人们根本没有看到闪电。   只看到地上骤然出现一道裂痕,接着就闻到一股草木被烧焦的气味。   接着,雷声轰鸣不断,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落在男人身边。   这是真正的晴天霹雳,目睹异状,人群如潮水一般后退,再也没有人敢向男人靠近。   乌云开始堆积,狂风四起。   当云层将太阳遮蔽之后,天空一下子变得黯淡下来。   人们这才看见男人头顶早已凝聚了一片雷海,而他也一直在承受着天雷的轰击。   可也不知为何,闪电总是击不中男人的身体。   像是刻意避开,又像是畏惧。   男人如同天神一般站在那里,任凭雷霆万钧,岿然不动。   雷海越来越狂暴,乌云也越来越厚重,犹如一座座山峰,从千里之外而来。   等到天幕彻底被乌云和闪电锁死,大地漆黑如夜。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山顶已经无人,人群正在拼命往山下逃。   他们畏惧天威,生怕被闪电劈中。   男人没有急着拔刀,等到所有人都平安下山后,男人忽然拔出地上的长刀。   对准上空雷海,一刀斩出。   但听轰然巨震,地动山摇。雷海炸裂,云层炸裂,狂风暴雨犹如天河倾塌。   骤雨如箭,密密麻麻的射向大地。   随后,男人纵身一跃从山顶飞到女人身边。   此时,女人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逃回了洞穴。   雷声轰鸣不断,大雨漂泊不止,唯独女人身上一滴雨水都没有落。   听着滂沱的雨声,女人努力伸开手掌,想要去接雨水。   掌心的血洞已经自然愈合,却依然令人不忍直视。   女人努力把手臂往前伸,但却接不到一滴雨水,她脸上充满了疑惑和焦虑。   她想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可她根本没有力气。   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女人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   她转头望着男人的脸,努力睁大眼睛。   可她的眼睛早已被太阳灼伤,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挣脱,手却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男人抓着。   男人瞧着女人掌心的血洞,眼底有怒火燃烧,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把女人从地上扶起来,让她靠在大树上。   女人颤抖着嘴唇,似乎是在询问下雨的事,男人点了点头。   然后女人的神情更加困惑,再次伸开手掌。   这时,男人用刀割破手指,一滴精血滴落在女人掌心。   精血的温热,让女人误以为是雨水。   干裂的嘴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最沉重的昏迷。   等到雨停,男人背着还在昏睡的女人向山林深处走去,有部落里的人拦住了男人,男人只冷冷的瞧了他们一眼,他们就再也不敢阻拦。   男人背着女人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走进深山,找到一处可以栖息的洞穴。   这里的风景很优美,谷底有溪流,林间有鸟兽。   男人把女人安置到洞穴里面,用他的精血为女人疗伤,又去山中采来草药,把草药捣碎覆盖在女人的眼睛上面。   在男人的细心照顾下,女人的伤恢复的很快,但眼睛却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长时间的相处,让女人对男人有了依恋。   而男人也习惯了对女人的照顾,这让他的生活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从前他看到鲜花和野草没有区别,但因着女人的存在,他开始有若无意的把鲜花带进洞穴。   食物也是,吃东西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把最鲜美的部分留给女人吃。   他们很少用语言交流,当男人在的时候,女人总是特别的沉默,而一旦他离开,她便会立刻思念。   摸索着男人采回来的鲜花,亦或者男人穿过的兽皮,温柔的抚摸。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一道惊雷把女人惊醒。   她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结果却被男人一把搂进怀里。   两人的身体越贴越紧,最后因为本能结合在一起。   在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往日的生分,女人在吃男人带来的食物的时候,神情也变得越发心安理得起来。   还会让男人带着她去山泉洗澡。   在女人洗澡的时候,男人总会痴迷的望着女人的身体,眼神充满了爱意。   这天和往常一样,女人洗完澡坐在石头上等待,男人赤着身体在水中抓鱼。   女人听着声音,追逐着男人的身影,忽然神情变得害羞起来。   接着,脸色越来越红。   撇过头不想再看,又忍不住想看。   男人一无所觉,一手抓着一条青鱼,得意的走到女人面前向她炫耀。   发现女人不似往常那般赞美他,反倒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伸手捂住了眼睛。   男人以为女人眼睛犯了病,把鱼往地上一扔,急忙察看女人的眼睛。   女人则是指着正要跳回水里的鱼,大声呼喊。   看她的唇形,似乎在说:“鱼!鱼!鱼!”   男人先是一愣,瞬间回过神来,露出狂喜的神情。   哪里还去管鱼,一把将女人打横抱起来,对着天空哈哈大笑。 第445章   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   女人的眼睛恢复了光明,于是男人便带着她离开了深山。   其实女人不舍得离开,她为人心所伤,害怕再与人群接触,可她知道男人并非是为她而存在。   像他那样的人,身上一定背负着上天赋予他的使命。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处被洪水淹没的部落领地。   看着那些站在屋顶上,树上,山丘上哭泣的村民,女人从男人眼中看到了慈悲。   慈悲不是怜悯,怜悯的本质是一种施舍,而慈悲是一种发自本心的愿望。   见众生皆苦,愿救众生脱离苦海。   慈悲心不是谁都能有,只有那些敢于直面命运的强者才能内启慈悲。   就像儒家的那句常被世人所曲解的话,仁者无敌。   不是要你用仁义之心去征服天下,而是要你在无敌于天下之后做到仁义待人。   弱者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哪里有资格谈论慈悲和仁义。   洪水退却后,男人和女人想帮助村民重建家园。可是村民畏惧洪水还会卷土重来,执意要告别这片祖祖辈辈生长过的土地。   上古时期,洪水比猛兽还要可怕的多。   接下来的时间里,男人和女人顺着河道继续旅行,看着洪水引发的悲剧不断的重现。   水中飘荡着大量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野兽的,越往下游尸骨越多。   人们畏惧洪水,却又不得不在靠水的地方生活。因为有水的地方,草木旺盛,他们可以轻易得到食物,不至于饿死。   画面不断的闪烁,最后男人和女人终于走到河流的尽头。   男人登上一座高山,望着大海,三天三夜没有说话,不饮也不食。   女人就依偎在他身边,陪着她。   好几次我看到女人因为饥饿从背囊里取出食物,又默默的放回去。   三天后,男人回过神来,对女人说了一句话。   我不晓得他说了什么,只看到女人满怀爱意的看着他,温柔的点点头。   男人和女人顺着河流往回走,一直走到河流的源头。   接下来,男人用他的长刀,开山为谷,凿地为渠,筑造堤坝,清理淤泥。   他们专注于疏通河道忘记了时间,而时间也似乎把他们遗忘。   我只看到两个形影不离的身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治理河道,脚手不离泥石。   饿了就吃鱼虾河蚌,树叶浆果,渴了就喝河水,困了累了就睡在河堤上。   这一天,男人和女人用血铸造的长堤,终于驯服了这条桀骜不驯的河道。   到了晚上,他们并肩坐在河堤上,沐浴着星光望着河水。河水安静的流淌,他们的爱也像这河水一般静水流深。   其实男人一直都知道,女人从来就没有慈悲之心,她对人一直有种本能的恐惧。   女人是部落里捡来的弃婴,捡到她的时候漫天火烧云,大地也被映得通红。   将她捡回来的人认为这是天神送给部落的礼物,所以在她长大后就被选为部落的巫师。   可是女人自己知道,从来没有一位天神回应过她的请求。   她也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被部落发现真相,到时候她也将难逃一死。   所以在被部落里的人绑到祭坛上的时候,女人虽然满怀绝望但却没有反抗,因为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就在她默默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男人来到她身边,给予了她一份从来不曾奢望过的爱情。   他的爱来的是那么的突然,犹如洪水一般将她淹没。   可又是那样的自然,自然到她甚至不需要去追问为什么会爱她,就可以坦然的接受他所有的爱。   就像他是为了她才来的人间,而她在人间就是为了等他的到来。   男人把治水当做毕生的事业,于是治水也成了她的事业。   无论男人走到哪里,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他们用十年的时间疏通了第一条江河,吸引了大量的部落在河畔定居。   接着他们又继续前往下一条河道……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男人用他无私赤诚的心感动了很多人,追随者也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他身边,他决定建立自己的家园。   在家园建成的那一天,男人做了一面旗帜,插在最高的山上。   上面写着两个古老的大字,共工。   也是从这天开始,共工这个注定要响彻诸天万界的名字才开始为人所知。   风吹动旗帜,把这个名字传遍洪荒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森林在低语,江河在低语,山谷在低语。   天地间的一切自然生灵都在低语,它们不断的念诵着他的名字。   共工,共工……   很快这个名字就传到了颛顼耳中,共工氏族的崛起让颛顼感觉到不安。   即便共工氏族从未挑衅过别的部落,也从未有过称霸之心,但颛顼还是觉得自己在人族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于是,一场针对共工氏族的阴谋开始了。   颛顼联合重黎两大部落,不断的捏造关于共工的谣言,说他不敬神明。   促使精怪在河流中兴风作浪,再污蔑它们是共工的臣子,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凶兽相柳。   一时间流言四起,共工被定为四罪之首,就连他的妻子也被人污蔑邪魔。   当初女人所在的部落站出来,说她是旱魃的祸种,因为捡到她的时候她就在一片火海之中。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共工以不争为德,但面对咄咄逼人的重黎部落,他率领族人实施战略转移,离开水土丰沃的中原地区,向着荒凉的北方转移。   但重黎部落依旧穷追不舍,从谣言污蔑变成赤裸裸的围杀。   共工被逼迎战,杀得重黎两大部落溃不成军,血流满地。   重黎大败,颛顼以人皇之名,召集人间神鬼仙魔正式和共工宣战。   共工神威爆发,无人能挡,杀得天地昏沉鬼神当哭。   无奈之下,颛顼向当时的天帝少昊请求出兵援助,少昊遂派战神下界。   战神出兵人间,与共工九战而不能胜,派人拦截黄河之水,最后决战的时候泄山洪,冲垮了共工部落的大本营,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被洪水吞噬。   共工大怒,与战神发起决战。   从天上打到地下,从人间杀到天界,又从天界杀到幽冥。   两人的身影传遍诸天万界,所到之处虚空纷纷破碎,三界鬼神望风而逃窜。   在共工与战神鏖战之时,颛顼集结大军继续攻打共工残军。   本以为没了共工坐镇可以轻松取胜,哪知共工大军中突然升起了第二面战旗。   女人用她的鲜血化为烈火,重铸蚩尤魔刀,九黎战旗重现于人间……   记忆定格在姜焰持刀与诸神对决的那一幕,当时的共工部落的将士已经被屠杀殆尽,所有的子民也全都死绝。   姜焰浑身是血,不知受了多少伤。   面对神魔的围攻,她没有丝毫的畏惧,昂首望向苍穹。   她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又充满了思念。   可直到她倒下,也不见共工归来……   记忆到此终结,我再也看不到后来的事。   并非是我彻底将其遗忘,而是共工将这一段记忆全部抹去了,因为他无法承受失去姜焰的悲痛。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老人又出现在我面前。   “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老人叹息着说道。   “宿命能改么?”我问道。   “不昧因果便可以改命。”   “万事万物都是因缘聚会而成,要怎样才能做到不昧因果?”   “活在当下。”   说完,老人转身而去。   随着他的脚步,天地开始摇动,我所见的一切都开始纷纷虚化。 第446章   楚馡宣誓   天神下凡的消息传遍人间之时,阴山之战正式上演。   道门冒天下之大不韪请出护法天神,紫微阁也无须再因为阴山之战顾忌道门的态度。   现在人间格局有变,急需紫微阁展现铁腕。   阴山之战,紫微阁集结本部大军超过十万,各种现代化军工科技全部上演。   玄门整军超过五万人,反倒是道门正义之士少了许多。   想想也能理解,即便道门正义之上再有心为国效力,也要顾忌神道的威仪。   现在护法天神都来到了人间,道门弟子怎还敢违背神道,违背神道轻者道心崩溃,重者一身修为付之东流。   阴山之战名义上的主帅是谢凌,但真正的主心骨是楚馡。   鬼域之战中楚馡魔刀震惊世俗,鬼神莫测,紫微阁找不出第二人能与之比肩。   而且楚馡麾下还有两大神将,阳神战将明采薇和阴神战将杨婉晴。   这两大神将也只听命于楚馡,不受紫微阁的差遣。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尽管在紫微阁内部还有诸多质疑之声,但最终还是决定把生杀予夺大权全部交给楚馡。   大军出发的前一日,紫微阁就以雷霆手段封锁白仁市周边。   对外声称要在阴山腹地举行大型演戏,同时封禁一切电子侦查手段,禁止任何无关人群进入阴山腹地。   随后大军陆续分批出动,在北疆黄杨大峡谷完成集结。   因为参战人数过多,且还有很多俗世军人,誓师大会上楚馡并未露面,谢凌和紫微阁一众战将宣誓立威。   到了晚上,各大玄门领袖前往军帐拜会楚馡。   对于楚馡的身份玄门心知肚明,但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楚馡的另一个身份,当代君师之妻。   天神下凡是对玄门一次沉重打击,紧随而来的就是道门对玄门发起的清算活动。   过去玄门触碰了太多道门禁忌,一旦清算来临他们都将在劫难逃。   来的这些玄门领袖中,有很多参加过君师宴席,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追随君师的脚步。   还有一些人则是不甘心玄门就此凋零,宁愿以隐秘的方式加入紫微阁为国效力。而紫微阁也对他们做出承诺,绝不会允许道门任意打压欺凌玄门。   军帐中,当谢凌带着各大玄门领袖神情庄严前来拜会之时,楚馡正在为灵儿梳头。   刘景烽、杨湛、张雅涵等人则是围在一桌,正在对阴山地图展开研究,杨婉晴在闭目养神。   明采薇不在这里,身为楚馡麾下最强大的神将,她一直在前方侦查敌情。   楚馡穿的是一身便装,宽松运动服,头发随意扎成马尾。   眼神温柔的帮灵儿梳头,怎么看都是个温婉的女子,丝毫不会令人把她与魔神联系到一起。   可就是这个温婉的女子,一口气拆光了白仁市周边所有的地祇神庙。   桌子上放着半副金属面具,面具下是一把漆黑的长刀。   在楚馡背后还树着一杆黑色的战旗,上面罩着黑布,用绳子捆的严严实实。   谢凌带着一众玄门领袖进来后,率先躬身与楚馡见礼。   楚馡微微一笑,示意众人落座。   张屠夫和南宫颠负责给众人斟茶倒水,请客落座。   尽管紫微阁这次声势浩大,但对于阴山之战究竟该怎么打,玄门领袖心里还是没底。   鬼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阴山祖庭得到了冥界的支持。   往小了说他们是人间正义之师与邪魔外道开战,往大了说这是一场阴阳两界之间的战斗。   他们的敌人不止是阴山弟子,还有鬼将,鬼帅,甚至还有传说中的鬼王。   鬼将就已是玄门禁忌般的存在,何况鬼王?   这次来拜会楚馡,说白了就是想寻个心里安慰,可是在看到楚馡后他们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若不是听过太多关于她的传说,真就是个普通女子。   即便是那些曾经参加过君师宴的人,也没有从楚馡身上看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们不晓得,谢凌却是知道的清楚。   从第一眼看见自己这位嫡亲长嫂,谢凌就有种孔子见老子的感觉。   譬如现在,楚馡随意坐在那里,手里还捏着牛角梳子,另一只手把灵儿搂在怀里,眉眼含笑望着众人。   给谢凌的感觉却是深不可测,巍峨如高山,深邃如深渊。   当他把眼光移到桌子上的魔刀上面时,顿时感知到一股浩荡如山海的杀机,赶紧收起神念。   谢凌已经照见了本心,他知道楚馡的修为已经超越了合道,至于超越多少他却无法去推断,因为楚馡修得是魔道。   魔是一种被曲解的道,同为大宗师的手笔。   若把普通人所追求的道看作常道,那么魔代表就是无常。   无法被精准定义,无法做出判断。   在众人看向楚馡的时候,她也在打量众人,很轻易就瞧出了他们的心思。   紫微阁声势浩大,但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在这场战斗中,冥界不仅会出动鬼王,甚至还会出动鬼帝。   一旦鬼王开始出战,战斗就不是凡人能够参与的,只能靠大型电磁武器来威慑压制。   而一旦鬼帝出战,紫微阁所有的战力储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鬼帝有法天象地之威,能压制鬼帝神威的只有天道和人道。   可只要鬼帝不离开阴山,天道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天神下凡的消息传来之后,楚馡就已经知道他为何不和自己同行,他不想让自己受到牵连。   他说姜焰的意志传承冥界,那么就让自己从阴山开始,找回姜焰的意志。   所有世的因果都将在这一世终结,她不会让他孤军奋战。   ……   军帐内气氛沉默,楚馡不开口也没有人主动开口。   身为这次战斗的真正的主帅,楚馡知道她有提振军威的义务,谢凌太过年轻人们并不信任他。   念及此,楚馡起身站起来,一手抓起魔刀,一手抓起身后的黑幡。   “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随着楚馡向外走,一直走到一座小山丘前楚馡在停下脚步。   楚馡登上山丘,解开黑幡上的黑布,把黑幡插在地上。   有风吹来,黑幡随风展开。   众人不知其意,盯着黑幡开始打量。   有人试图以神念感知黑幡,瞬间被其中蕴含的强大军威所震惊,吓得面色苍白。   黑幡中封禁着千军万马,煞气之盛令人望之神伤。   就连谢凌都不敢多看,杨婉晴也只瞧了一眼,就对着黑幡缓缓跪了下来。   “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当做的事,胜利和荣耀必将属于你们。”   “阴山弟子才是你们的敌人,至于冥界之兵。”   “自由我九黎族儿女来战!” 第447章   小苍山   翌日,大军出发。   军机侦察机先行一步,随后一众玄门高手,紫微阁特工乘坐越野车领队进发。   装甲车特种装备车,医疗队后续慢慢前进。   白仁市到阴山有五百里远,中间隔着数道山麓,陆地不能直达。   大军的目的地是距离阴山两百里外的小苍山。   因着小苍山距离阴山太近,且天气已经受到阴山的愁云惨雾影响,紫微阁还没有在哪里建筑工事,要等大军赶到后再临时建造。   谢凌随着大部队前进,楚馡则是带着刘景烽等人先行一步。   今日的楚馡依旧一身便装,后备箱里载着一身玄色甲胄,是紫微阁先前遵照楚馡的要求,特意找古武世家用特质金属锻造,再融合现代电磁防具技术精心打造而成。   楚馡晓得自己肉身脆弱,而阴山之战又非短时间结束。   这身战甲不仅能隔绝一切精神念力攻击,还能承受穿甲弹的连续轰击。   除了这身战甲外,楚馡还让紫微阁为提供最先军工枪械,精工锻造的长刀,一系列单人极限探险设备。   配发给南宫颠,张屠夫,刘景烽,杨湛等人。   杨婉晴为阴神,可以自由操纵神念幻化铠甲和长兵,但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其战力,紫微阁也为她和明采薇各自打造一副电磁屏蔽轻甲。   楚馡穿的是重甲,她们属于灵体只能穿轻甲。   出发时,楚馡亲自驾驶越野车,南宫颠与她同行。   北国的春天,绿草还不到一寸高,四野苍莽,风沙滚滚。   中途修整半小时,赶到小苍山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先前乘军机来的先头兵已经扎好了军帐。   等到赶来,已经是黄昏。   因为天空被阴霾笼罩,黄昏与深夜无疑。   今晚是最后的战术预演,楚馡也换了玄色甲胄登上点将台。   十万紫微阁大军一字排开,穿着统一,军威严整。   五万玄门大军,也都换了统一穿着,依据所掌握的玄门术法化为五个阵营。   根据紫微阁的情报,阴山中集结的人族大军超过二十万人,除了阴山法脉传人之外,还有一支旁门左道组成的联军。   据说,闾山派有好几个傩神法教也入驻阴山。   二十余万人族之军已经不可小觑,但阴山真正的主力是阴兵鬼将,从天象来看,保守估计也在五十万以上。   倘若阴山祖庭再开地狱之门的话,轻松超过百万。   这些数据并未公开,怕军心不稳。   小苍山距离阴山还有两百里远,已经可以感知到来自阴山阴气崔嵬。   有风吹过,风声呜咽犹如鬼哭。   参战的士兵很多人一生都没有经历过灵异事件,鬼神对他们来说犹如天方夜谭。   听着呜咽的鬼哭声,很多人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谢凌再次宣誓,紫微阁高层也轮番上阵鼓舞士气,军威随之提升,战意空前。   当战意提升到最高峰的时候,楚馡应邀走到台前。   望着十余万大军,楚馡的神情出现片刻的恍然,眼前这一幕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也是这般站在点将台上,整军备战。   意识迷离,识海深处忽然展开一副洪荒画卷。   流火漫天,地上一片血海。   她一手持刀,一手持幡,在她前方是数之不尽的人族大军,天兵天将,幽精阴魂。   在她身后站着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的共工族人。   再往后,是浊浪滔天的黄河。共工之兵,不及颛顼联军一成之多,但共工之民没有一人退缩。   疲惫和伤痛没有让他们的战意减弱分毫,面对死亡,他们的意志也从未有片刻的动摇。   楚馡看见自己挥舞黑幡,大声怒吼:“战吗?”   “战!战!战!”   ……   短暂的记忆片段,令楚馡眼角湿润。   她是知道这场战斗结局的,这一战共工氏族被赶尽杀绝。   就连黑幡中的九黎族阴魂都形体覆灭,只留下不败的精神意志与黑幡融为一体。   等楚馡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瞧着她,眼中带着困惑。   将士们可以从紫微阁对她的态度猜出她的地位,这个穿着玄色甲胄的女人一定是个重要的大人物。   但他们绝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流泪。   张雅涵也感到困惑,因为现在还远远不到流泪的时刻。   楚馡没有去擦脸上的泪痕,眼神扫过全场,一字一字说道:“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全盘接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命运面前毫无尊严。”   “与其碌碌无为的虚度光阴,不若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神迹!”   “今天命运将你们带到我面前,也让我们的命运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我将持刀而战直至鲜血流尽,尔等,可愿与我同行?”   楚馡面向所有人发出询问,那股跨越洪荒而来的战意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灵魂。   片刻的沉默之后,是最激情的呐喊。   张雅涵吃惊的盯着楚馡,眼前的楚馡令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谢凌满脸自豪,张屠夫热泪盈眶。   他们听见了楚馡豪迈的誓言,却不知这誓言中蕴含的力量来自于远古洪荒。   枕戈待旦,将士们做起了英雄梦。   午夜时分,明采薇从阴山返回,楚馡尚未卸甲,正在等她。   “楚馡,阴山祖庭已经开启了地狱之门。”明采薇说道。   “几座?”楚馡问道。   “三座……”   楚馡沉默一会,说道:“还好……”   “鬼帝会出动。”   “几位?”   “暂时不清楚,有神霄派的前车之鉴,恐怕不止一位。”   “还好……”   “楚馡,谢鸢不在,这一战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但有人能够帮我打赢阴山之战。”   “谁?”明采薇问道。   “姜焰……” 第448章   思君   一夜休整,第二日大军进发。   从小苍山往阴山要穿越深山,开阔地带很少。   而且越往前走,天上的铅云越沉重,阴山方圆百里更是全部被灰雾笼罩,信号也被神秘未知的力量屏蔽。   除了随身携带的移动电磁设备,完全没有办法借助天空卫星对地交互。   往前进发二十里后,所有车辆全部停运,大军徒步进入深山。   紫微阁在山下建造工事,分出一部分医护和救援人员在这里驻扎,张雅涵,灵儿等人都留在了这里。   小苍山已经建造了大量的工事,大型地磁战略武器也都布置在小苍山。   因着战事关系到阴阳两界,是人间千年未有之大变故,所以这一战也受到高层的强烈关注。   能不能打赢这一战,从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人类的未来发展。   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这是谢家当代君师说过的话,现在这句话验证的时刻到了。   接下来一天的时间里,大军迟缓而有序的在山中跋涉,楚馡带着五千精英将士急速行军。   明采薇和杨婉晴各自统率两百人分两路进发,为大军指明方向。   正午时分,明采薇和杨婉晴在狼牙谷汇合,在这里等待着楚馡等人的到来。   狼牙谷是一片开阔的山谷,纵深长达三十余里,非常适合驻军扎营。   等楚馡带着五千精英将士赶到,立刻开山挖壕,建造工事。   出了狼牙谷就进入阴山脚下,那里将会直面来自阴山祖庭的阴森鬼气,狼牙谷将是大军最后的营地。   下午的时间全部用来布阵,对阴山进行全方位侦查定位。   这些事交给紫微阁专业人员去做,谢凌负责统筹调度,楚馡只把时间用来闭目养神。   到黄昏大军陆续抵达,又是一阵忙碌。   狼牙谷虽然地形开阔,却也容纳不了十五万大军的进驻,排兵布阵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及至夜深人静,楚馡带着一行人向狼牙谷深处进发。   她想在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刻,感知下阴山到底聚集了多少鬼气。   半个时辰后,楚馡穿越狼牙谷来到阴山脚下。   但见整座阴山被黑雾笼罩,犹如一头沉睡的地狱凶兽。   杀机凶险莫测,鬼气阴森可怖。   黑雾之中,各种诡谲幻象层出不穷。   从阴山天象生乱的那一刻开始,阴山祖庭就已经布下了重重阵法封锁。   “阴山祖庭聚阴成阵,以逸待劳,正面进攻很难。”明采薇说道。   她曾数次潜入阴山侦查,对里面的敌情最熟悉。   “阵法玄奇非个人武力能破,破阵也需要大量的时间,高层的意思是阴山之战要速战速决。”谢凌说道。   “速战速决的话,必定伤亡惨重。”刘景烽皱眉说道。   “为何要进攻?”楚馡问道。   “阴山祖庭绝不会主动出战,不进攻怎么打?”杨湛问道。   “怎么,紫微阁那些大家伙全是拿来唬人的么?”楚馡挑眉问道。   杨湛不敢往下接话,转头看向谢凌。   在杨湛看向谢凌的时候,楚馡也在看着他。   感知到楚馡的眼神,谢凌脸色又是没来由的一红,对于自己这个嫂子他有种本能的敬畏。   一是因着楚馡的魔意太沉重,二来长嫂如母。   谢家以天地君亲师立命,最重的就是礼法,谢凌尊兄为父,自然对楚馡敬畏的很。   “一切全凭楚帅做主。”谢凌躬身说道。   “制导通讯可曾准备妥当?”楚馡问道。   “已经布置完毕。”   “好,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遵命……”   阴山祖庭不会主动出战,但如果紫微阁肯动用大型战略武器的话,不管阴山布置了多少关卡,都将成为徒劳。   原因很简单,只要阴山还在地球上就会成为军工标靶,因为都在大炮和导弹的射程之内。   打败魔法的未必一定要魔法,科学也可以。   这种大型战略武器从研发的那一刻就被定为不人道,问题是阴山法脉现在和鬼道无疑,也就不需要再考虑人不人道的问题了。   观察了一会儿阴山的局势,楚馡示意谢凌等人先回去。   明采薇想要留下来陪她,也被她拒绝,说她连日耗费心神,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足精神应对明日之战。   等到众人离去,楚馡孤身走向阴山。   阴山下有一片开阔的荒原,这里会成为明天的主战场。   楚馡站在荒原中心,以神念洞察四方。   她能感知到不断有神念从阴山传出,试图锁定她的气机,其中有数道神威不在鬼王之下。   这些她不在乎,见证过鬼帝的神威后,鬼王根本不足为虑。   姜焰的意志已经开始觉醒,但楚馡还是没有和她真正的建立联系,而阴山之战就是个契机。   明日就是决战,会有大量的伤亡。   算上阴兵鬼将,伤亡将以百万计算,也只有这种规模的战斗才能让她觉醒姜焰的意志。   默默感受了一会儿来自阴山的杀机,楚馡心头无端生出一股警兆。   开始她以为是鬼帝出动,后来又觉得不是。   随后她的视线转向东南方位,东南有山名为青云岭,距此地三百里,高两千丈。   此刻楚馡从青云岭感知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神念杀机,而当她认真去察觉的时候,杀机又消失不见。   楚馡不会推演,察觉不到只好放弃。   心里想起了他,暗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知道青云岭隐藏着什么玄机。   孤身返回营地,这一路上思念不停。   她晓得他去做什么,为他担忧牵挂,却又知道自己帮不了他。   他已经真正的觉醒,而自己却还找不到姜焰。   等走到军帐前,情丝万缕化为一句话。   谢鸢,我想你了。 第449章   大杀器   天色破晓时分,大军穿过狼牙谷。   望着阴山翻滚的黑雾,将士无不面容肃穆,人人心存畏惧。   他们一路行军跋山涉水来到此间,尽管战意一再鼓舞,可是当直面这种超越自然的诡异力量,恐惧还是从心底激发出来。   这就是人心,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有种天生的畏惧。   楚馡站在军阵前,玄甲裹身手按刀柄,招魂幡被张屠夫握在手中。   这是张屠夫主动要求的,他自知战力低微,帮不到楚馡什么。   南宫颠背着楚馡的行囊,和张屠夫并肩站在一处。   黑雾封锁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升起,所谓的黎明也永远不会等来破晓的时刻。   楚馡抬手看了看腕表,转头看向谢凌。   谢凌神情一震,对着她点了点头。   “采薇姑娘,可以开始了。”楚馡说道。   一身红色轻甲的明采薇,手持梨花枪拔空飞起。   等她的人飞到天极高处,梨花枪向前一指,一道煞气从枪尖喷薄而出,在前方百丈虚空之处炸出一朵红色烟花。   随后,明采薇瞬息折返回来。   众将士为明采薇的御风神通而惊讶,却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红色烟花炸裂之时,谢凌对着身边的通讯兵下达军令,随后电波讯号开始传达,瞬息传到小苍山军事基地。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阴山的黑雾翻滚的越来越激烈。   空气中蕴含着某种大变故,以至于最平凡的普通士兵,都开始变得惶恐不安。   玄门明心见性的人纷纷色变,齐齐转身望向谢凌。   谢凌面色沉静如水,其实心底也是一片忐忑,他在谢家祖地修行,虽然之前也恶补了大量现代军工科技学识,却从未亲眼见证过。   空气变得越来越紧张,明采薇还能承受,杨婉晴却已神不在位,频频看向楚馡。   楚馡自是淡定自若,修为到了她的境界,对于物质世界的变化远不如精神世界重要,何况她现在随时随地都可以做到与大宗师同游。   又等了一会,时间仿佛陷入停滞。   每个人都能清晰无比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在急促加速。   人都有内在的神明,他们的身体还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其内在的神明已经提前觉察。   慌乱,惊恐,焦灼,迷惘。   终于,当越来越多的人不由自主的回头向后方张望的时候,惊天动静传出了。   先是一道闷雷般的声音响起,接着大地开始震颤。   大象而无形,渊默而雷声。   浩大的威压犹如海浪一般从后方传来,就连楚馡也忍不住露出肃容,回头张望。   一道强光划破天际,还未等人们瞧出它的形状,便已消失在黑雾中。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无比的激动。   天神下凡的事早已传的人心惶惶,以至于他们忘了现在的人间早已不是当初的人间。   凡人之力,比肩神祇。   强光在阴山降临之时,惊起神念千百道。   幽魂怨灵声声呜咽,神念强大的鬼王鬼将则是怒吼连连。   可是,不管他们有多少神威,都没有办法与这道强光对抗。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地动山摇。   阴山有奇峰十八座,被击中的正是其中最高大的一座。   山峰崩塌,黑雾中升起一团高亮的蘑菇云。   不知多少亡魂冭灭归墟,也不知多少阴山弟子形神俱灭。   阴山人鬼乱做一团,紫微阁祭出的这枚大杀器将他们从妄念中拉回到现实。   鬼祟最善于蛊惑人心,过去阴山弟子沉迷鬼道,甚至妄想与整个人间界为敌,现在他们终于记起了自己是人类的身份,也终于记起他们还在人间。   震撼的不止是阴山祖庭,那些隐藏在人间各地,默默关注着阴山之战的鬼神精怪,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强大的威慑。   天地之间有人存,真实不虚。   黑雾翻滚不停,惨绝哀嚎声不绝,可是阴山祖庭已经没有出兵。   楚馡瞧了明采薇一眼,后者再次拔空飞起。   红色烟花于空中燃放。   这次不是一朵,而是三朵。   须臾之后,三道强光从天而降,消失于黑雾之中。   即使远隔百里,余震犹自冲击耳膜。   大规模战略武器的密集爆发,引发连锁反应,阴山腹地不知多少山峰倒塌。   虚空破碎,黑雾被直接震散。   热能冲击加电磁辐射,让整个阴山祖庭在地面上的建筑全部化为废墟,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一丝血光未见,阴山大军就已惨遭灭顶之灾。   这就是现代战争。   与鬼神宗相比,阴山祖庭犯了个极其重大的错误。   他们不该低估了紫微阁的决心。   冥界鬼神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救赎,但紫微阁绝对能给予他们不想要的结果。   连续四枚大杀器,终于摧垮了阴山祖庭的防御。   如果他们这时候再不主动出战的话,那么接下来他们很可能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了,甚至整座阴山都有在人间消失的可能。   他们放弃了苦心孤诣布置的法阵,舍弃了引以为傲的天险。   沉迷于鬼道邪术的他们,忘记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为冥界鬼神奉献身心的时候,也全然忘记了他们的敌人根本不是什么宗门道派,而是一个国家。   人鬼联军冲出了阴山,渐渐的出现在紫微阁大军的视野中。   望着这群犹如丧家之犬的敌军,紫微阁大军此时已经完全不需要再鼓舞士气,那四枚大杀器早已将必胜的信念送达到他们的灵魂之中。   楚馡拔刀向前一指,口中大声喊道:“杀!”   十五万大军犹如钢铁洪流一般向前进发。   沙尘滚滚,黑雾弥漫。   阴山之战终于拉开帷幕…… 第450章   青云岭上   第一道强光降临之时,站在青云岭山顶的人同样也感知到了那股压迫众生的毁灭之威。   山崖上,身穿黑白双色道袍的道人瞬间皱起眉头,眉头越皱越高,凝出一道深刻的悬针纹。   闭目养神的老道眼皮子跳了几下,强行压住了心神。   在山崖的另一侧还站着一双道侣,着清白两身道袍,男的五官俊朗身材高大,背上背着一把奇大无比的重剑。   女的面容秀丽,身材曼妙,背着一把轻灵的法剑。   强光降临,男人目中神光涌动,女人反倒是无知无觉,她修为太低还不知道这道强光代表什么。   当强光在阴山深处升起蘑菇云的时候,毁天灭地的巨震让女人变了脸色,本能的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闭目打坐的老道睁开双目,叹息着从地上站起来,走到身穿黑白双色道袍的道人身边,背重剑的男人也牵着爱人的手走了过来。   天神下凡,给了道门无与伦比的自信。   他们见证了神道的威仪,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所以在紫微阁宣布与阴山祖庭开战的时候,他们理所当然的出现在这里。   他们觉得,他们已经有资格参与到人间格局的变数之中。   穿黑白双色道袍的道人从终南山而来,他的真名已经无人提起,现在人们更愿意称呼他为纯阳丹。   纯阳丹,即将飞升离开人间的仙人。   道门飞升者的地位是高于灵官和神将的,因为飞升意味着得道,无需天庭敕封神位就能掌握幻化之力。   老道自龙虎山而来,他的名字也和道人一样被人刻意遗忘,现在人们尊称他为老天师。   穿青色道袍的男人姓云,道号云中君,但他最喜欢别人喊他姓云的。   因为姓云的,也是幸运的。   穿白色道袍的女子叫做李歆,本就是青城派最出色的弟子之一,自从嫁给云中君之后,便与他形影不离。   当代传说中的六个人物,三个聚集在此。   剩下的三个,寒冰剑自从昆仑出现神迹后就宣布闭关。   系舟人在九华山皈依,据说新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至于最后搏风整羽云霄上的那位,已经很久没有消息,就算有消息也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他们都是为了楚馡而来。   以前要杀楚馡顾忌的是当代君师,毕竟神霄派的灭门惨案真的刺痛了道门的心。   而且根据他们打听到的消息,一代雷祖林灵素曾成功敕封鬼帝,却命丧谢鸢之手。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天神下凡。   身为合道已久的高人,他们知道天神下凡并不是为了普渡众生,而是专门为了一个人而来。   若在从前他们还会觉得谢鸢不值得天庭这么做,在见证一场场属于他的传说之后,他们已经改变了看法。   他不是人间道门能够招惹的,这样的人只能等天罚。   杀性入骨,灭绝人性。   尚未合道便弹指间覆灭鬼神宗,合道后一夜之间将神霄派灭门,鬼帝也惨死在他手中。   这样的人,他们或许有资格一战,但却绝对没有取胜的信心。   仙命贵生,他们更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尘世时光。   最关键的是,谢鸢夫妇一直和紫微阁走的很近,在天神没有下凡之前,道门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和紫微阁翻脸。   天神下凡的消息传来后,谢鸢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个人离开了林城。   原本他们等谢鸢离开后就对楚馡动手,谁知紫微阁一直将她看得很紧,从林城到白仁市重重防范,甚至出动了军方。   再后来,就传出紫微阁拜楚馡为将宣战阴山的消息。   楚馡是邪魔,且早已证实。   紫微阁拜邪魔为将,让天下道门为之心寒。   原本还想着为阴山之战尽一份心力,也彻底放弃,甚至他们内心深处还盼望着紫微阁大败而归。   在紫微阁动用大杀器前,他们对阴山祖庭充满了信心。   三座地狱之门,数以百万计算的阴兵鬼将,岂是紫微阁的凡夫俗子所能应对?   至于玄门,也不过一群道法微末的乌合之众。   一旦战事失利,人心必然生乱。届时道门便可乘机传道,教化众生皈依三宝。   至于阴山祖庭搞出来的乱子,道门有天神相助轻而易举就可以化解,还可以凭借救世之功积累无上功德。   自甘堕落的阴山祖庭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他们也似乎忘记了家国概念。   直到紫微阁突然祭出了一枚大杀器,他们才恍然醒悟,他们似乎刻意回避了什么。   和平年代太久,他们忘记了什么叫做国之重器。   更忘记了之所以会有那么长的和平年代,是因为有人一直在负重前行。   现在他们看到了那比肩神祇的毁灭之威,才开始重新反省,如果紫微阁将战略武器用来对付道门的话……   没有人愿意深想这件事,他们不相信紫微阁真敢如此枉顾人命,毕竟天上还有诸神在俯瞰人间,还有一位紫微大帝在监察三界。   漫长的沉默之后,纯阳丹长叹一声说道:“紫微阁疯了……”   “从他们拜楚魔头为将的那一刻开始,紫微阁就已经疯了。”老天师缓缓说道。   “天有好生之德,如此灭绝人性的杀戮行为,就不怕招致天道谴责,遗祸天下苍生么?”李歆问道。   “蛊惑人心本就是魔的本事,只怕紫微阁早已中了楚魔头的奸计。”云中君说道。   “阴山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大的多,若紫微阁只有这点决心的话,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惨痛的失败。”   老天师话音刚落,又有三道强光划破苍穹,降临阴山。 第451章   九黎战魂   四枚大杀器的投入,重创了阴山祖庭。   数万阴山弟子,伴随着无数残魂怨灵,冲出阴山废墟,主动向紫微阁大军发起进攻。   他们不得不战,因为楚馡不会给他们第二种选择。   每一枚大杀器的引爆,都会对世俗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无情的毁灭打击,也真正做到了视人命为刍狗。   这些都是紫微阁必须考量的事情。   但楚馡不需要考量。   如果儒道浩然之气都无法守护人间正义的话,那么就让魔来毁灭一切吧。   楚馡一个杀字出口,十五万紫微阁大军发起冲锋。   阴山之战从拉开帷幕的那一刻开始,就以最残酷的血腥杀戮方式上演。   这场战斗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大杀器激发了紫微阁大军的勇气,激发了他们身为人类的骄傲。   天地之间有人存,鬼神何足道。   忘却了生死,十五万大军在这一刻全部被战意所主宰。   在这种状态下,鬼祟幻象不再可怖,怨灵残魂也不再惊扰人心,战场中只剩下敌我。   一具无头尸体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脖子上的恐怖血洞看起来无比惊悚。   这是一名鬼修弟子,生前曾请鬼上身,死后被鬼祟占据了身体。   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年轻的特种兵,在他年轻的生命中何曾见过如此骇人诡谲的生物。   对着无头尸体愤怒的持枪扫射,迅速打光了所有的子弹。   无头尸体被轰击的血肉飞溅,露出染血的白骨,每次跌倒又重新站起来。   一丝恐惧从这位特种兵眼中闪过,他转头望向大军后方。   后方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面黑幡,黑幡下有人持刀而立,这是一个女人,他们现在已经知晓了她的名字。   似乎是察觉到了特种兵的眼神,楚馡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就是这样淡漠的一眼,瞬间点燃了特种兵的战意。   他拔出战刃,以舍生忘死的勇决之心,对着无头尸体冲了过去。   锋利的刀刃疯狂切割无头尸体残存的血肉,刀刃切入骨缝之中,不断拆卸关节经络。   这时候的他,已经彻底进入忘我境界。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跨,砉然响然,奏刀骋然,莫不中音。   恢恢乎,游刃有余。   当行尸化为一堆白骨轰然倒下的时候,特种兵这才醒悟自己做了什么。   短暂的惊愕之后,他持刀继续冲向下一个敌人。   发生在特种兵身上的玄妙不是个例,当生死时空被忘却,人的潜能就会被激发出来。   阴山弟子把鬼神当做信仰,殊不知人真正应该信奉的是自己内在的神明。   他们拜错了神。   紫微阁大军只有十五万,阴神弟子七万余,人数紫微阁占据优势。   但阴山的主战力是鬼祟,随着七万阴山弟子冲出来的,还有数以十万计算的阴兵鬼将。   遮天蔽日的鬼气,呜呼哀嚎的阴风。   倘若以常态观之,十五万人族大军不堪一击,瞬间就会被怨灵吞噬一空。   可是,当人性的光辉开始绽放,鬼无灵响,群魔退避。   鬼魅幻象被电磁力场绞杀破碎,纷纷破灭归虚。   当紫微阁将士打光所有子弹后,他们本以为可以乘机反扑,哪知他们早已浑然忘我。   人性的尊严,让他们各个光芒万丈。   不止是普通士兵,玄门弟子也仿佛在这一刻感知到了天地之间有人存的真正含义。   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符,可以接受天地能量,可以天人合一。   那些他们从前不能领悟的术法神通,那些他们始终无法感召的真气能量,都如泉水一般涌现。   有人化身猛兽,有人请神上身。   有人以罗盘扭转时空,有人以剑气斩杀邪魅。   这是一场玄奇的战斗,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但这正是楚馡想要的结果,她知道人类需要的是什么。   随着战斗的不断推进,鬼将鬼帅开始大规模出战,这些来自地狱的阴神掌握着凡人无法理解的能量。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撕裂凡人的躯体,吞噬或毁灭凡人的魂灵。   紫微阁开始出现大规模的伤亡,即便他们人人悍不畏死,在面对这种不可战胜的敌人的时候,也必须付出死亡的代价。   明采薇的梨花枪开始爆起烈焰,红色烟花于阴山鬼祟大军腹地绽放。   很快就吸引了大批鬼将和鬼帅的身影。   同一时刻,杨婉晴这个阴山祖庭恨之入骨的叛将也招来大批鬼将的围杀。   谢凌,这位谢家祖地走出来的年轻人,以身合道御风弄影,迎着层出不穷的鬼将鬼帅杀了过去。   熟悉的谢家刀法,重现在阴山战场。   刀意汪洋如何,纵横此间。   新磨刃上七星文,谁敢锋前布阴云。   黯黯凌空魑魅怕,寒光到处鬼神愁。   鬼将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愤怒的冲向谢凌。   过去的时间里,谢家刀成了道门最大的心魔,也同样惊动了冥界的鬼神。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   刀气刚绽放,就触痛了他们的神经,大批鬼将和鬼帅群起围杀谢凌,让他从一开始就陷入生死绝地。   谢凌,明采薇,杨婉晴三人与鬼将鬼帅厮杀之时,玄门精英冲破阴兵的封锁也开始与鬼将鬼帅们正面交锋。   杨湛手持罗盘,刘景烽抄起法剑,南宫颠,姜柘……   无数道身影不断的往前冲。   其中最瞩目的当属张屠夫,因为他现在扛着的是楚馡的黑幡。   鬼将和鬼帅重创了紫微阁大军,他们的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战局开始逆转,胜利的天平向着阴山祖庭不断倾斜。   楚馡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仿佛这场战斗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穿越黑雾弥漫的战场,楚馡的眼神追逐着张屠夫的身影,准确的说是盯着他手里的黑幡。   她不动,是因为她的气机早已被各大鬼王锁定。   其中还有两道神念来自于鬼帝。   对紫微阁而言,战斗很快就要结束。   他们无法承受来自鬼将和鬼帅的毁灭杀机,随着出现在战场上的鬼将和鬼帅的身影越来越多,全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但楚馡知道,战斗还没有真正开始。   张屠夫扛着黑幡继续冲,杨湛等人开始向他汇聚,帮他抵挡来自鬼将的杀劫。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向着张屠夫汇聚,那些见过黑幡的人都知道,这面黑幡意味着什么。   终于,在无数人舍生忘死的守护之下,张屠夫冲到阴山大军腹地。   他用尽全力,把黑幡插在地上,转头望向楚馡。   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一道黑气忽然从他胸前穿过。   张屠夫身体一晃,依然咬牙喊出了那句话。   “魔君……不死,九黎永存!”   说完,张屠夫的身体缓缓倒下。   而那面沉重的黑幡,在他倒下的那一刻轰然绽放,浩如烟海的战魂意志群涌而出…… 第452章   是魔君也是人祖   青云岭上,紫微阁的四枚大杀器震惊了四人。   一直过了很久,他们才终于回过神来。   老天师仰望苍穹,他想感知天意,迫切想知道天庭的态度。   可惜天高地远,紫微大帝也没那么闲。   他们曾经刻意忽略过一个事实,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却不敢直视。   若那四枚大杀器的打击目标是龙虎山,龙虎山可有在历代天师的守护下幸免的可能吗?   四枚大杀器,对整个国家而言,只不过是庞大武器库中沧海一粟。   而且这还不是威力最强的。   那威力最强大的战略武器,恐怕就是九天正神来了也要退避三舍吧。   他们只知道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却忘记了下面还有一句话。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洪荒时器人神共居,人皇为天帝,执掌三界。   天地人三才,人居于中。   想着想着,他们又想到那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人心果真不虚么?   如果人心真有那么强大,他们还敬什么神,修什么仙。   老天师已经很老了,老人都有一个通病,固执。   他敬畏神道一辈子,不可能转向人心。   纯阳丹也是如此,他修得是仙道,终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羽化飞升,长生久视。   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道藏所供奉的太上道祖是人。   菩提树下悟道的僧人,也是人。   紫微阁对道门一再隐忍不是没有拿他们没办法,也不是为了人间大格局的安定。   而是,还把他们当做人族的一份子。   倘若他们义无反顾的与人道背道而驰,今天的阴山就是未来的终南山,龙虎山。   但老天师不会这么想,他将紫微阁的过激反应归罪于楚馡。   纯阳丹也不会这么想,阴山之战还没有结束,紫微阁还远远谈不上锁定胜局。   只有相对年轻的云中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郁结。   过去的时间里,李歆早已将青城派与谢鸢夫妇的恩怨说个清楚,他也曾为青城受到屈辱感同身受。   但是今天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青城高高在上,视凡人为蝼蚁。   可若凡人真是蝼蚁,为什么两只蝼蚁能搅得天下道门人心惶惶?   很多道理,云中君想不到那么深远。   他们不知道,被青城视为蝼蚁的两个人在千万年前是什么样的存在。   更不会想到,他们曾以凡人之体杀遍诸天万界十方鬼神。   四枚大杀器逼迫阴山祖庭主动发起决战,接下来就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激战。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望着漫山遍野的阴兵鬼将,纯阳丹手拈长须,眉宇舒展。   这就是阴山的底蕴,绝非区区十余万紫微阁玄门联军所能抵抗。   可是,当战斗全面爆发之后,他的脸色又一点点的阴沉下来,他无法理解那些凡俗夫子是靠什么和阴兵鬼将对抗。   他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畏惧,只看到他们悍不畏死的杀敌。   打光子弹,持刀近身搏杀。   明明没有真气,却能靠手里的刀兵创伤魂灵。   阴山子弟几乎死绝,阴灵鬼魅破灭归虚不堪一击。   纯阳丹皱起眉头看向老天师,老天师伸手指向楚馡身边的黑幡说道:“那面旗子有古怪。”   “老天师可曾看出来历?”纯阳丹问道。   “只知其中蕴含着莫大的精神,却不知究竟何物。”   战斗还在继续,很快阴山祖庭出动了大批鬼将鬼帅,这些来自冥界的阴神刚一参战就给紫微阁带来沉重的打击。   大军伤亡惨重,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   战局开始逆转,强大的阴神开始横扫全场,紫微阁泥潭深陷,便是想要再祭出大杀器也已不能。   面对濒临灭顶之灾的战局,楚馡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阳神明采薇和阴神杨婉晴虽然爆发出惊人的神威,却根本无法摆脱围困,更无力扭转战局。   谢家那位年轻人的刀法所向披靡,却还远远无法与他相比。   望着不断倒下的紫微阁大军,老天师也松了一口气,倘若紫微阁轻取阴山,道门以后必然处处受制。   忘记那些大杀器吧,无非是人心的妄想,只有神才能救助世人。   楚馡依旧不动,但是那面黑幡动了,有人扛起黑幡向着阴山大军腹地冲了过去。   在无数人不计生死的守护之下,那人终于冲到大军深处,将黑幡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道黑气从他身体中穿过,他也倒在了地上。   就在那人到底的那一刻,沉重的黑幡动了。   一股浩如烟海的精神意志从黑幡中疯狂涌出,化为一尊尊顶天立地的上古战魂。   战魂不断的涌出,冲出黑幡就与鬼将鬼帅展开厮杀。   阴山祖庭出动的鬼将有三万余人,鬼帅也近万人,而战魂总数只有八千。   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八千战魂从一开始对战,就与四万鬼将鬼帅战成平局。   随着时间的流逝,战魂越战越勇,战局也因此再次逆转。   纯阳丹吃惊的看向老天师,老天师伸手指向黑幡。   此时黑幡上有两个古老的文字闪现,因为太过古老,纯阳丹一时没有认出。   “老天师,上面写的是什么?”纯阳丹问道。   “九黎。”老天师说道。   “哪个九黎?”纯阳丹再次问道。   “魔君蚩尤的九黎。”   纯阳丹还想再追问,云中君长叹一声说道:“我终于明白了,难怪楚馡能以魔之名统率人族大军。”   “为什么?”李歆问道。   “因为她是蚩尤的传人,蚩尤有魔君之名,但他也是人祖。” 第453章   他们回家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八千九黎战魂,不属于人也不属于鬼,他们是意志所化。   当这八千战魂从黑幡中涌现的那一刻,楚馡心神瞬间被拉回了那个时代。   她在入魔的时候见过那场神战。   知道这些人是如何的悍不畏死,至死未肯低头。   九黎族是不败的,即使是九天战神玄女下凡,都没有打赢蚩尤和他麾下的大军。   倘若蚩尤不曾臣服,他们可以追随他一直战斗到世界的尽头。   蚩尤为了天下苍生选择认输,甘心领罪。   从历史角度来看,蚩尤并没做错,天道开始选中的人就是轩辕,如果他不臣服战斗就会无休无止,永远进行下去。   蚩尤为大义选择牺牲自我,成全了轩辕。   同时也为九黎族保存了血脉,给了苍生想要的和平。   可他对不起那些战死的九黎将士。   蚩尤让女魃以烈火燃尽他的神魂业力,是因为他知道他无法面对死去的九黎儿女。   这一刻,无尽的悔恨重创楚馡的心。   她无法超度这些战魂,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就像千万年前她所做的那样,把九黎战魂的恨与怒释放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的灵魂彻底安息。   共工与玄女决战九天之时,姜焰挥动九黎幡祭出十万战魂迎战颛顼,十万战魂几乎全部死绝,眼前这八千战魂是九黎儿女最后的意志残留。   ……   战局在被改写,战魂的强大超越了冥界阴神的认知。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战魂的恨与怒,更不知他们的战力究竟从何而来。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战魂曾屠杀过天神,他们绝不敢迎战。   意志终有散尽之时,战魂的虚影越来越淡,似乎随时会在天地间消失。   可是鬼将鬼帅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他们甚至连逃亡都做不到。   及至最后一位鬼帅战死,这场战斗也到了尾声。   所有出战的阴山弟子全部死绝,阴兵,鬼将,鬼帅,也全部烟消云散。   冥界出动了鬼帝,在鬼帝的威慑下,他们只能死战到底。   战斗结束了,十五万紫微阁联军战伤亡过半,这是紫微阁从不曾有过的惨重伤亡。   张屠夫被重伤神魂,生死不知。   杨婉晴被打散阴神只剩下魂灵虚影,明采薇也几乎耗尽了神力。   谢凌全身浴血,杨湛,姜柘……   所有参战的玄门精英们,无不伤痕累累,神念亏空。   只有楚馡毫发无伤,因为她从战斗开始到结束,都没有任何动作。   她甚至都不曾让魔刀出鞘。   疲惫的紫微阁士兵已经无法再维持自己的本心清明,于是他们看向楚馡的眼神中开始出现了怀疑。   本心在经历过绝对无私忘我之后,会引发私心反噬。   很快他们的怀疑就变成了愤怒,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战斗信念从何而来,他们只看到楚馡毫发无伤的站在那里。   仇恨的情绪开始蔓延,越来越多的人被愤怒蒙蔽本心。   望着这一双双充满憎恨的双眼,楚馡浑然不觉,她知道情绪是从何而起,所以她选择无视。   此刻楚馡的眼中只有九黎战魂。   八千九黎战魂在经过残酷的战争之后,折损三千余人,现在还能维持存在只剩下不到五千人。   他们的虚影还在不断的变淡,随时会消失破灭。   楚馡晓得他们在等什么,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所有世的因果都会在这一世终结,那么就让我来替我的父亲向你们做最后的忏悔吧。”   说完,开始向着战魂走去,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战魂们都在看着她,面色冷漠。   感知到战魂的冷漠的眼神,楚馡怀着满心愧疚,拔出魔刀插在地上,手握刀柄单膝跪在他们面前。   一个面容苍老的战魂,挺身而出,望着楚馡问道:“汝何人?”   战魂们认得姜焰,却不认得这一世的楚馡。   尽管他们能感知到她身上流着九黎族的血脉,也看到了她手里的魔刀。   “吾名姜焰。”楚馡说道。   “可是魔君之女姜焰?”   “是我。”   “既然是魔君之女,为何要对吾等下跪?”   “我……有罪。”楚馡哽咽着说道。   “汝何罪?”   “是我父亲辜负了诸位叔伯长兄,是我父亲背叛了九黎族。”   闻听此言,老战魂神情一阵茫然。   似乎陷入悠远的回忆中。   楚馡等了很久,才听老战魂说道:“孩子,这不是你的罪,亦非魔君之罪,这是天道的罪!”   说完这句话,这位面容苍老的战魂走到楚馡身前,伸手想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可他的手臂已经虚化,只能从楚馡手臂中穿过。   “起来吧,孩子,记住,魔君的女儿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永远也不需要。”   听到这句话,楚馡的眼泪再也不能止。她没有去擦,就那么让眼泪恣意的流。   “如果有情也算是罪孽的话,我们九黎族人人都有罪。”   “孩子,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九黎族也有一个伟大的领袖,他是的九黎族的英雄。”   “我从你脸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孩子,我们同样为你而骄傲。”   “莫在哭泣,九黎儿女不相信眼泪。”   语毕,战魂转身入阵。   向着九黎幡齐齐跪倒在地上。   九黎幡迎风展开,九黎二字忽然从旗帜上飞出,在空中化为一道虚幻之门。   随后,这最后的五千战魂齐声大喊,向着虚幻之门而去。   “魔君不死,九黎不灭。”   ……   等到最后一人身影消失,玄幻之门也随之消失不见。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们去哪了?”明采薇走到楚馡身边问道。   “他们回家了。”楚馡说道。   她对明采薇说他们回家了,其实她心里清楚,所谓的回家,只是他们选择用一种更有尊严的方式与她告别。   因为他们疼惜魔君的女儿,不愿意再让她流泪。   楚馡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拔出地上的魔刀,望着众人说道:“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战斗让我来。”   “楚馡,我不会让你孤身迎战。”明采薇说道。   “回去吧,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姜焰一直在与我同行。”   说完,楚馡孤身向着阴山而去。   渐行渐远,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整个人与黑雾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明采薇环视众人,说道:“我不会让她孤身战斗。”   “我也是。”谢凌说道。   “我也不会。”杨婉晴说道。   “还有我。”刘景烽说道。   “你不行,你太弱了,会死的。”明采薇看了刘景烽一眼说道。   “苟利玄门生死以,岂因生死趋避之。”刘景烽昂首说道。   “你是道门弟子,不应该说苟利道门么,怎么变成了玄门?”南宫颠问道。   “咳咳,现在的道门毫无荣誉可言。”   “烽兄所言极是。”杨湛笑着说道。   一笑牵动脸上的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紫微阁开始清理战场,后方的救援队也赶了过来,明面上的战斗已经结束,可是真正的战斗还未开始。   鬼王和鬼帝一个没有露面,不用想也知道等待楚馡的会是什么。   其实真正有能力帮到楚馡的人不多,只有谢凌,明采薇和杨婉晴三人而已。   其他人在鬼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只不过这三人也都各自受了重伤,也几乎都透支了神念,暂时跟不上她的脚步。   现在当务之急是打坐调息,赶紧恢复战力。 第454章   姜焰,我们融合为一了   楚馡向阴山而去。   那面招魂幡插在战场上,她没有带在身上,她只带了她的那把魔刀。   正如她对众人所说的,这是属于她的战斗。   一个人的战斗。   黑雾越来越浓,空气变得危险而紧张。   越往阴山深处走,鬼王的神念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还有鬼帝,最少有两位鬼帝在某个未知的神秘虚空关注着她。   楚馡并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去计较后果。   紫微阁投射的四枚大杀器引发山体崩塌,强大的热能破坏了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   阴山弟子的焦黑的尸骨随处可见,亡魂死后留下的怨念也在空气中飘荡着。   过去的时间里阴山祖庭建造了大量的机关法阵,祭坛,多半都会彻底破坏,即使保存完整的,也因为人力缺失失去了作用。   一个人行走在黑暗中,楚馡必须保持精神的高度专注。   但她还是时刻不忘与姜焰沟通,在九黎战魂离去的那一刻,她和姜焰因为悲伤建立了精神链接。   现在的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能清晰的感知到姜焰的存在,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也在不断的从灵魂深处被唤醒。   楚馡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逢。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正午,当时还是姜焰的她躺在祭坛上,在痛苦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天的太阳非常刺眼,可她却不能闭上眼睛。   强烈的阳光灼烧她的眼睛,很快她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因为极致的光明就代表着绝对的黑暗。   他来时她是有知觉的,族人和他发生了争吵。   她只能听见声音,却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争吵,因为语言对当时的她来说失去了意义。   一个安心等待死亡的人,没有精力去分辨别人在说什么。   虽然不知谈话的内容,但她还是感知到一股与众不同的能量在向自己靠近。   此时的她犹如被烈火炙烤。所以,当这股清凉带有大海气息的能量靠近的时候,她的生命开始变得不安分。   就像一心寻死的人,忽然生出活下来的勇气。   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突然看见了光明。   她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这都是幻觉,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她就注定在今天死去。   果然,没过多久那股能量就远离了自己。   但接下来族人却把她从祭坛上解救下来,将她放在一处略微清凉的地方。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可是人还是能靠直觉感应到光影变化的。   又过了很久,天空忽然响起了惊雷声。   听见雷声,她的情绪变得无比激动,因为雷代表着雨。   她是因为求雨失败而被当做祭品献祭给天神,现在雨就要来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活下来了?   接下来雷声不断的响起,越来越密集,却迟迟不见雨落。   当惊雷犹如雷海崩塌一般倾落的时候,她再也听不到什么。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但她还在等雨,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开染血的手掌,等待着。   冥冥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感知到了那股能量的靠近。   他将她扶起来,靠在一颗大树上。   此时雷声已经停了,外面是哗哗的大雨声,却没有一滴雨水落在她身上。   她想问他是不是下雨了,却发不出声音。   只能再次伸开手掌,试图去接一滴雨水,她求的不多,哪怕一滴也好。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内心的请求,终于有一滴雨水落在了她的掌心,她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陷入最沉重的昏迷。   再之后发生的事就像是不真实的幻梦,她被他细心的照顾着,温柔的呵护着。   从未奢望过的温柔,排山倒海向她汇聚而来。   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灵防线,她还来不及感受就已经彻底沦陷。   在一个迷乱的雨夜,她把自己完整的交给了她,之后一切都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正在河里抓鱼,自己则是坐在岸上晾晒头发。   她听着水声追逐着他的身影,忽然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他的影子从朦胧到清晰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开始,她心里是一点都不觉得害羞的。   想到自己不知多少次臣服在这具完美的身体之下,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后面的记忆一闪而过,他们走出了深山,来到了平原之上。   他把治水当做一生的事业,而她则把爱他当做一生的事业,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她。   她愿意活成他的影子,永远的追随着他的脚步。   和他在一起,所有的苦都成了蜜糖,仿佛是吃苦就是人间极乐。   回忆到这里,楚馡想起君师宴上他念的那两句诗。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当时只道他随口念出,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他就已经记起了什么。   是啊,那些共同患难渡过的时光,是何等的令人难忘。   随着追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颛顼帝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很快战争就爆发了。   族人不断的牺牲,他的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一场洪水冲垮了共工氏族最后的希望,将他一生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们,背负着沉重的愧疚。   但她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心疼他和她日夜辛苦筑起的河堤,也在这场洪水中被全部冲垮。   最后的神战开始,他将所有的愤怒和悔恨全部化为杀机,与战神决战九天。颛顼帝也趁机发动大军突袭,想要将共工氏族一网打尽。   早在这场神战开始前,她就觉醒了自己的命运,回到生她养育她的地方找回了九黎战旗。   当初裹着她的襁褓,就是九黎族曾经的战旗。   她把战旗重新缝补好,做成一杆黑幡,然后又用自己的鲜血重铸了魔刀。   出发前她望向苍穹,想追逐他的身影。   可他的心已经被复仇的怒火主宰,不再回应她的思念。   她也不能去主动找他,因为她要留下来守护最后的共工族人,这些都是他的子民。   这些子民对她不重要,但对他很重要。   楚馡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思绪被拉回现实。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尊尊来自地狱的鬼王,周围满山遍野都是战力强大的阴神邪灵。   隐藏在地下的三座地狱之门同时开启,数不清的冥界大军正在疯狂涌出。   这一切都和千万年前一样,面对着他们,就像是姜焰孤身面对着颛顼的百万大军。   楚馡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   “姜焰,我们的命运已经重合了。” 第455章   魔刀为笔   面对来自冥界的千军万马,楚馡开始卸甲。   她舍弃了紫微阁为她精心打造的装备,这些是紫微阁高层对她的敬意,她欣然接受并且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她真的需要这些防具吗?   或许正道人士需要,但是魔不需要。   对魔来说,最好的防护就是杀死威胁到你生命的敌人。   杀戮远比守护更重要。   早在千万年前,当她眼睁睁看着共工子民个个惨死在自己面前,当她成为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人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   她守护不住任何人。   为别人的安危担忧会让自己无法专注于战斗,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会失去本心。   楚馡卸掉了玄甲,玄甲下面是一身黑色劲装。   觉得靴子太过沉重,她把靴子脱掉,雪白的赤足踩在粗粝的大地上。   丢掉行囊,将头发随意挽起来扎成马尾。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楚馡的心一直处于一种很轻松的状态。   她在不断的放空自己,解除自己所有的防卫。   全部放空后,魔意从她心底升起,化为火焰开始燃烧,很快就在她的虚境中烧成一片火海。   魔刀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发出兴奋的颤鸣声。   冥界大军还在不断的蜂拥而来,鬼王更是在她身上加持了千百道杀机。   鬼帝睁开了双眼,开始绽放威仪。   可是这些楚馡根本不在乎。   骄傲的冥界鬼帝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谁,魔君的女儿岂会将他们放在眼中?   在千万年前的那场战斗中,不知多少神祇陨落在她刀下。   敌人越来越近,楚馡的心越来越冷。   乌压压的冥界大军看不到尽头,楚馡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这一战要打多久。   但既然冥界要战,那就战,至于战斗多久不是她要考虑的事。   终于,一队饿鬼阴兵最先突破到楚馡身前。   这些来自冥界的爪牙,神态狰狞,眼神中充斥着贪婪和邪念。   楚馡拥有近乎完美的身材,双腿修长圆润,玉足雪白,这很容易勾起人心中的邪念。   此时魔意还未绽放,她只有孤身一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单薄而脆弱。   就像是一只误入迷途的羔羊。   见此,地狱来的饿鬼们迫不及待的冲了上去,生怕速度慢了就少吃一口鲜肉。   这队饿鬼足有上千人,近距离冲锋给人强烈的精神压迫感。   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士兵,都是穷凶极恶的饿鬼。   邪恶的眼神,嗜血的凶光。   伴随着一声声饥渴兴奋的嘶吼,饿鬼们化身为最残忍的凶兽,瞬间冲到楚馡身前。   眼看下一刻楚馡就要被饿鬼淹没,拆吞入腹。   忽然时空出现了扭曲。   接着,饿鬼们面前的楚馡的身影也变得扭曲起来。   这些灵识低下的生物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光影为什么变得扭曲。   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   一只饿鬼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彩虹,更多的饿鬼则是看到了夺目的光。   地狱里只有黑暗,现在他们都看到了光,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已经死了,人死会彻底堕入黑暗,鬼死则会重现光明。   而他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踏入了魔域。   神可以将空间幻化为神之领域,魔也可以,魔的领域就叫做魔域。   就在饿鬼冲进魔域的那一刻,楚馡将隐藏在心底魔意释放出来,无声无息杀光了所有的饿鬼。   目睹此状,不知多少鬼王瞪大了眼睛,就连鬼帝也变得神情凝重起来。   但是后来的冥界大军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义无反顾的往前冲,楚馡在他们眼中依旧脆弱如羔羊。   直到大军连成一片,后来者亲眼见证前面的饿鬼飞灰湮灭,他们方才反应过来。   饿鬼们不再往前冲,他们惊恐无比的盯着楚馡。   再穷凶极恶的饿鬼,也害怕死,尤其是这种毫无道理的死亡。   死的无声无息,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饿鬼不再往前冲,楚馡勾起嘴角,抽出魔刀拔空飞起。   身体仿若原地消失,下一刻从天而降,一场毁灭杀戮正式上演。   没有人能够抵挡,甚至当死亡降临之时都没有人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如果说杀戮是一种暴行,那么极致的杀戮就是一种艺术。   楚馡以大地为画布,魔刀为笔,蘸着地狱饿鬼的血浆,一笔抹去千军万马。   阴身破碎,魂灵化为水墨青烟。   望着饿鬼大军不断的惨死在楚馡的刀下,鬼王们的心在滴血。   这些饿鬼是他们出兵人间的依仗,即使在冥界他们也称得上虎狼之师,可是他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逼迫他们冲锋。   因为这女人的魔意太盛,如果不用战术消耗的话,他们无人能与之为敌。   可惜他们却不晓得,楚馡的魔意会消耗,但杀机却一直在不断的叠加。   她牺牲魔意化为杀机,战力只会越来越强大。   从开始到现在,冥界饿鬼大军伤亡已经超过十万,三座地狱之门已经有一座因为兵力耗尽沉入地下。   剩下的两座地狱之门开始冲出大批的鬼将和鬼帅。   此时楚馡的魔意已经减弱到开始的一半,她不敢再使用这种大规模毁灭杀机。   杀机的叠加提升的是她本体的战力,魔意才是她能挥笔抹杀众生的战力来源,冥界大军层出不穷不知还有多少,她必须精打细算。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楚馡的杀人效率开始大幅度减弱,更多的时候她是在用魔刀收割魂灵。   冲到她身边的敌人也变得越来越多,她因着忘我杀戮身体开始受伤。   随着鲜血越流越多,全身都被鲜血染红。   肉身为神魂所累,是楚馡最大的弱点,只是从前她对此还没有足够的认知。   望着全身浴血的楚馡,鬼王紧张的神情得到了缓解。   终究是凡夫俗子,纵然魔威滔天,也绝不是冥界大军的对手。   又一座地狱之门沉没了,杀戮还在继续。   随着伤势加重,楚馡不得不再次释放出魔意,化为毁灭杀机。   魔意在加速消耗的同时,冥界大军也在遭遇灭顶之灾。   第三座地狱之门沉没之时,楚馡的魔意也就全部透支一空,但她本身的战力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现在的楚馡脆弱无比,因为魔意就是神念。   对一个神念枯竭的人而言,能够支持她的只剩下意志。   一旦意志瓦解,随时都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可是楚馡缺乏意志么? 第456章   蝴蝶的力量   现在的楚馡脆弱到极致,可也强大到了极致。   就像是庄周梦里的蝴蝶,蝴蝶自然是脆弱的,可是那只蝴蝶代表着真实。   常说人生如梦,万物皆虚。   不管梦境中遭遇什么,都无法伤害到实境中的人。   现在的楚馡,就像庄周笔下那只挣脱了梦境的蝴蝶。   美丽,脆弱。   看似不堪一击,却凝聚着破碎梦境的毁灭之力。   楚馡的本心原本还达不到这种程度,是她的杀机叠加到了极致,让她突破了梦境的限制。   任何有为法到了极致,都会变成无为。   一旦进入无为,就等于掌握了大宗师才有的幻化之力,掌握了谏教生杀之权。   此时,三座地狱之门已经全部沦陷,战场上再也看不到一只饿鬼。   楚馡环视四周,视线变得迷离虚幻。   她轻而易举的堪破了鬼王的幻象,甚至还锁定鬼帝的位置。   冥界祭出了三座地狱之门,鬼帝也来了三位。   鬼帝自持身份尊贵开始没有选择插手战斗,现在他们再次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   因为此时的楚馡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已经不值得他们再出手。   漫长的沉默之后,一位青头鬼王,率先走出黑暗。   半年前的鬼域之战中,鬼王还是楚馡不敢触犯的存在。   及至到白云观之战时,鬼王还依然能够靠神念威压,压制楚馡的魔意。   可是现在,鬼王已经不值一提。   因为她已经觉醒了姜焰的意志,姜焰是无惧任何神明的。   神都不怕,怎会怕鬼。   过去的时间里,楚馡的修为一直在突飞猛进,就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   看似难以理解,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她本就什么都有,只是太多的轮回令她忘记了自己是谁。   现在力量随着宿命觉醒解除了封印,而她也和姜焰的意志融合唯一。   可惜青头鬼王看不透楚馡现在的实力,他只看到楚馡遍体鳞伤,神念枯竭,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   美丽脆弱的生物,最能激发残忍的恶念。   青头鬼王盯着楚馡白皙的脖颈,心跳加速,他忍不住想要亲手将其掐断,再喝光她的血。   越是这样想,青头鬼王越是难以自持。   在没有得到鬼帝命令的情况下,他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向着楚馡走了过去。   青头鬼王穿着冥铁打造的甲胄,手里提着一把燃烧着冥火的骷髅剑。   除此之外,他还掌握着冥界神通。   来无影去无踪,能夺舍神魂,亦能在人间呼风唤雨,敕雷谴电。   只不过,招来的只能是冥雷。   相比较使用冥界神通,他更喜欢亲手终结敌人的性命,因为他最喜欢看到生灵濒临死亡时的绝望。   地上的饿鬼残骸,空中的亡魂怨念,不断的提醒着青头鬼王。   但他内心被邪念占据,选择了无视。   如果他能亲手杀死楚馡,不仅会得到冥界意志的最高奖赏,同时也会让他的名字传遍整个冥界。   越是这样想,他的心越是疯狂。   浑然忘记了眼前这个女人才亲手毁灭了三座地狱之门,死在她手中的饿鬼数以十万计算。   疯狂的邪念,让青头鬼王眼中烧起了火焰。   仅剩的理智让他尽量放慢脚步,但终究还是无法自持的一步步走到了楚馡面前。   “你死了。”青头鬼王直视着楚馡的眼神,一字一字的说道。   “是吗?”楚馡淡淡的说道。   楚馡的淡漠反应让青头鬼王怒火中烧,他决定立刻将她杀死,再用冥火将她的尸体烧成灰烬。   这个想法产生后他又觉得可惜,因为这会失去很多乐趣,他更想聆听她的惨叫。   就在青头鬼王还在犹豫的时候,黑暗中一个声音喊道:“青头鬼王,你还在等什么?”   听到这声催促,青头鬼王心里升起一股厌恶。   这声音出自一位实力比他更加强大的鬼王之口,在冥界的地位也远在他之上。   青头鬼王不敢发怒,只好把杀机宣泄在楚馡身上。   骷髅剑上的冥火越烧越旺,被炼化的亡魂发出惨绝的哀鸣,疯狂的诅咒着一切生灵。   等到怨念彻底爆发连青头鬼王都无法掌控的时候,他对着楚馡一剑斩出。   一剑破空,万鬼齐哭。   幽冥剑气化为滚滚黑气,携带着万鬼怨念向着楚馡而去。   青头鬼王对自己的幽冥剑气充满信心,他相信楚馡必然死在他的剑下。   可是,当黑气散尽他并没有从地上看到楚馡的尸体。   楚馡整个人从原地消失了。   青头鬼王睁大眼睛四处寻找,还没找到楚馡身影,就被一道白光刺痛了眼睛。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他甚至连自己的死亡都没有察觉到,就已神魂寂灭。   青头鬼王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其他鬼王却看得清清楚楚。   在黑气即将席卷楚馡的那一刻,她突然拔空飞起。   当青头鬼王四处寻觅楚馡影踪的时候,楚馡人在空中双手握刀,一刀斩向青头鬼王。   这一刀杀机之重已经超越了所有鬼王的想象,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青头鬼王整个消失宛若从未存在过。   鬼王震惊,鬼帝震怒。   接下来三大鬼帝同时现身,以鬼帝神威封锁了天幕。   楚馡一刀灭杀青头鬼王造成了强大的威慑效应,但也将鬼帝的杀念全部激发。   吼!   一位鬼帝化为幽冥巨龙,发出震天怒吼。   伴随着这声怒吼,成百上千的鬼王各自爆发冥界神通。   或呼风唤雨,或敕雷谴电。   种种冥界神通,伴随着一座座尸山,一片片血海,化为无穷无尽的梦魇,向着楚馡席卷而来。   楚馡的神念已经耗尽,还能靠魔刀不断破碎虚空来化解冥界的神通术法。   比神念更纯粹的是意志,比意志更纯粹的是本心。   楚馡全凭着不败意志作战,疯狂挥舞着魔刀,将本心幻化之力释放出来。   虚空一破再破,最后整个战场变成了混沌虚无。   这就是蝴蝶的力量,看似脆弱,却可以打碎所有的梦境。   空间彻底破灭之后,一切神通法则也都全然无效,鬼王只能以本体近身搏杀。   于是大批幽冥巨兽和巨灵出现了,他们都是鬼王所幻化而成。   三大鬼帝中一人化为幽冥巨龙,另外两位鬼帝则是本尊出战,一人祭出九道黄泉勾魂索,令人则是直接祭出一面聚魂幡。   九道黄泉勾魂索代表九种黄泉怨念,每一种都有将人拉入地狱的神威。   聚魂幡能摄魂夺魄,只需锁定人的气机便可持幡摇动摄人魂魄。   凡人见之必死,鬼神也要退避三舍。   除非神通远在鬼帝之上,才能不受聚魂幡的影响。   冥界倾尽全力势要将楚馡杀死。与此同时,青云岭上早已隐忍多时的道门宗师也在急速飞向此间。   他们已经隐忍太久,再看到楚馡的毁灭杀戮手段之后,他们已经不敢再等。   再等下去,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三大鬼帝,近千名鬼王,再加上道门三大宗师。   楚馡面临前所未有的杀劫,虽然这些杀劫远远比不上东海之上的诸神之战,但楚馡却是肉体凡胎,她无命可拼。   稍有不慎,等待她的就是身魂俱灭! 第457章   世上只有一个我   战斗还在继续,楚馡的身体遭到最极致的破坏。   但她没有办法去关注自己受了多少伤,或许会在下一秒她就会死。   可是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会继续战斗。   魔刀在狂舞,血肉飞溅。   魂灵在哀嚎痛苦。   杀着杀着,楚馡陷入一种癫狂的幻觉。   她以最极致的杀机明明突破了梦境极限,现在似乎又被重现拉入另一场更深沉的梦境中。   时间在过去和未来两个极端不断的穿梭,颠倒。   这一刻她还在鬼王鬼帝殊死搏杀,下一刻她又像是回到了千万年前的那场神战中,与她作战的是颛顼帝统率的诸神。   过去和未来的幻象不断叠加,唯独没有了当下。   对堪破大道奥妙的人来说,时间只是一个概念,所谓的过去和未来并不存在,人永远只活在现在。   只有人在真正融入到当下的时候,才会感知到自己真正在活着。   现在楚馡失去了对当下的感知,这种感觉让她感觉到无比的恐慌,因为她在失去她自己。   她发现她拥有的一切,依然都是梦境。   短暂的真实,带给她是更加颠倒迷离的虚幻。   庄周梦蝶,细思极恐。   因为庄周并没有说蝴蝶的本质是什么,也没有去描述蝴蝶存在的那个世界。   你以为看到了真相,但真相却是更加彻底的虚无。   现在楚馡就处于这种大恐怖之中。   恐慌中,一个从人类诞生就开始困惑人类的问题在楚馡心底出现。   我,到底是谁?   曾经她以为这是最简单的问题,提出这种问题的人脑子多半不清楚。   但现在她不再这样认为。   佛家认为我是真我,是佛性,是本来面目,道家认为我是元神,是元婴,是大道生化万物的种子。   心学家认为,我即宇宙。   近代生命科学认为,生命是意识能量,是一个承载着诸多信息的意识体。   外在的我是显意识,真实的我是潜意识。   关于我,有种种说法。   最有意思的是,无论哪一种说法里都有一个相同的共识。   即,人只有在忘我的时候,才会知道我是谁。   所以,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因为人一旦忘记了我,就根本不会再问我是谁。   这也是楚馡最困惑的地方,她明明已经忘记了生死时空,也忘记了自己,怎么还会在心底产生这种疑问呢?   她不知道,她之所以会困惑是因为她失去了她的本命星辰。   失去了本命星辰,也就失去了对当下的感知。   人们喜欢仰望星空,当我们认为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仰望星辰,并且开始思索的生命的意义。   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宗教,星辰都被赋予神圣的意义。   其中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人会迷失而星辰不会,它们亘古永存,它们是众生最好的参照物。   它们看似高远而冷漠,却一直在指引着生命前进。   楚馡已经化蝶,但她没有感知到蝴蝶所在的真实世界,原因就在于她的星辰寂灭了。   她若晓得自己的本命星辰,她不仅会知道自己是谁,甚至还有机会打破命运的锁链,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她一无所知,那么她就只能在过去和未来之间颠倒,永远感知不到现在。   楚馡伤的很重,鲜血几乎流尽,身体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白骨。   每一道沉重的伤口,都是鬼王以命换来的,甚至需要好几个鬼王的牺牲,才能真正伤到楚馡的身体。   死去的鬼王越来越多,那位身化幽冥巨龙的鬼帝也被魔刀重创,龙躯残缺不全,不断的发出一声声悲鸣。   另外两大鬼帝开始燃烧神魂,一个拼命摇动聚魂幡,一个疯狂挥舞九道黄泉勾魂索。   这两大冥界魂器,都可以伤害到楚馡的神魂,让她越发失去自我迷失本性。   鬼王不断的惨死令他们心中充满绝望,可是望着随时会倒下的楚馡,又令他们充满了希望。   当纯阳丹,老天师和云中君赶到这里的时候,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所有参与战斗的人,无论是楚馡还是鬼王鬼帝,他们都已经彻底陷入一场癫狂的梦魇之中。   如果他们想要插手战斗,就必须忘记生死时空。   仙命贵生,这让他们感到犹豫。   “她为什么还不死?”纯阳丹望着老天师一脸迷惘的问道。   “我不知道。”老天师叹了口气说道。   “你们能锁定她的气机么?”云中君问道。   听见云中君的问题,纯阳丹和老天师同时释放出神念,然后他们吃惊的发现,楚馡根本无法锁定。   她的人就在眼前,而当他们试图锁定她气机的时候,她的人又不存在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纯阳丹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或许这场战斗根本不需要我们再出手了。”云中君说道。   “你的意思是冥界自己就能杀死她?”纯阳丹又问道。   “不是,我只是觉得,或许她已经死了,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云中君说道。   “死了?”   “一个没有现在的人,怎么能说她还活着呢?”   老天师露出思索的神情,然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纯阳丹也很快想明白了云中君话里的意思。   接着,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他们不打算再介入这场虚幻的战斗,仙命贵生,他们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不管楚馡是否真的死去,只要她从这场梦魇中醒来她都会必死无疑。   ……   楚馡不晓得三人的存在,也听不到云中君的话。   真相正如云中君所猜测的那样,战斗结束之时,楚馡必然会彻底消失。   除非她能够重新找到自己的本命星辰,知道自己是谁。   战斗还在继续,楚馡越发迷失。   支离破碎的身体,就像是一块沾血的破布。   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经脉寸寸断折,骨骼也仿佛无法再承受身体的重量。   她是凡人之体,本就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境界的战斗。   可也不知为何,她总是不会倒下。   即便这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每当要瓦解的时候都有一股力量阻止。   而且越是被重伤,楚馡的杀机越具毁灭之威。   混战中,楚馡锁定身化幽冥巨龙的鬼帝,无视鬼王的重重封锁,再次拔空而起。   发出一声穿越时空的长啸,魔刀轰然斩落。   幽冥巨龙仰天嘶吼,奋力挣扎,却没有摆脱被斩首的命运。   巨大的龙首犹如小山一般砸在地上,龙躯溃散,化为滚滚黑气。   鬼帝的神魂还想出逃,紧跟着楚馡又是一道,将其彻底冭灭。   鬼帝的死,再次震惊了鬼王。   剩下的两位鬼帝,也从心底生出绝望。   为什么她还不死?   为什么?   楚馡从天上落下,茫然站在地上。   斩杀鬼帝之后,她的眼神更加空洞而迷惘。   鬼王没有再继续攻击,鬼帝也暂时停止进攻,楚馡迎来短暂的喘息之机。   时间也仿佛陷入停滞。   楚馡仰头看向天空,天空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她向着自己的本心再次发出疑问:“我,到底是谁?”   在刚才的战斗中她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但这一次她听到了来自本心的答案。   本心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将她虚境中火海全部聚集成一团炽白纯净的火焰,向着黑暗虚空飞去。   当火焰重现将那颗黯淡的星子点亮之时,楚馡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谁。   原来,我是荧惑。   不,荧惑只是我的本命星辰,还不是真正的我。   那么真正的我是谁呢?   星光开始变幻,汇聚成一副洪荒画卷。   画卷中,一个身穿兽皮战甲女人傲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女人全身浴血,模样与她一样的凄惨。   似乎是察觉到了楚馡的眼神,女人回头望向楚馡。   姜焰和楚馡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女人开口缓缓说道:“世上只有一个你。”   说完这话,星光画卷消失不见。   世上只有一个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   但楚馡知道女人的话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她继续苦思,想着想着,嘴角忽然勾起微笑,她终于懂了。   世上只有一个我。   如果没有我,这个世界也就不复存在。   所以,活在当下。   见道和证道是两回事,活在当下的意义谁都知道。   但只有真正去求证并且明悟的人,才会明白这四个字中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第458章   相濡以沫   楚馡觉醒了全部的真我,继而又想到了他。   如果万物皆虚,他又是什么呢?   于是她开始回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从那个祭坛开始。   想着想着楚馡就豁然开朗,过去的她只展现了真我的一部分,即她愿意为爱而存在的那一部分。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出现,她早已在那个祭坛上死去。   他救了她,并且帮助她觉醒了她的宿命,而后来无数的轮回,都是因为他才有了她的存在。   所以过去的她不是全部的真我,只是真我中的一部分。   而且正因为真我不完整,才会得到那样一份无与伦比的真爱。   因为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念及此,楚馡忽然感觉到一阵惆怅,忍不住皱起眉头。   现在她已觉醒全部的真我,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相爱吗?   这个问题几乎刚产生,她心底就有了答案。   因为不管自己是残缺还是完整,她都是那么的爱他啊。   就像虚境里的那两颗星子,看似独立却又相偎相依,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对方。   庄周的蝴蝶只有一只,而他们却是比翼双飞呢。   想到这里楚馡又露出笑容,至此心中再无任何困惑。   生命本就不是一潭死水,而是静水流深,即便心如明镜,水面下也还有汹涌磅礴的爱意翻涌。   她是荧惑,他是辰星。   虽然一个是火星一个水星,但他们可不是水火相煎,而是水火既济。   只要他们的生命还存在,就注定要联系在一起的。   而且有这种关系在,不管修行多少年,他们都不会像老子或者佛陀那样转身离去。   他们要让爱永远留在人间。   鬼王和鬼帝可不晓得楚馡到底在体悟什么,只看到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   只把她当做神经错乱,神志失常。   正是楚馡这种疯癫的模样更令他们感到畏惧,因为魔本来就是疯子。   可惜他们不知道,楚馡在知晓自己是谁的那一刻,她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的生机即将断尽,神魂随时出窍。   即使敌人不再进攻,她的生机也会随着时间流尽。   而一旦神魂出窍必遭天道镇压,因为她是魔,人身是她最大的护身符。   漫长的沉默过后,鬼王再次发动攻击。   此时的楚馡已经从迷乱中回过神来,她是满怀着喜悦醒来,醒来后面临的却是最冰冷的现实。   她就要死了啊。   就和千万年前那样,她一个人战斗到最后,直到倒下也没有等到他归来。   难道宿命还是如此,今生她还是等不到他来么?   在鬼王狂风暴雨的般杀机降临之时,楚馡望着东方天际发出最后一声呐喊。   相公,我会等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请你,一定要赶来啊。   ……   因着找回了完整的真我,楚馡的刀强大到了无限恐怖的境界。   每一刀斩出,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她晓得自己将死,出刀也再不容情,甚至不等生机断尽就开始燃烧神魂。   燃烧神魂化为魔意,让她的刀法更具毁灭之威。   风卷残云,摧枯拉朽。   鬼王无论是化身猛兽还是恶灵,都挡不住一刀之威。   战斗到现在,鬼王还有十余位,而那两位鬼帝也已经濒临绝望,只敢远攻不敢近身。   现在他们已经彻底醒悟,他们与楚馡之间的战力之差犹如天地之别。   这不是他们该挑衅的存在,而他们现在却已经无路可走。   整个战场都成了混沌虚无,就算他们想逃,也要楚馡肯放过他们才行。   又有两位鬼王陨落,剩下的鬼王纷纷抱作一团。   他们已经不敢再对楚馡出手,心底只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可是奇迹不会到来,因为楚馡正提刀向他们走来。   因着生机将尽,楚馡的脚步沉重而迟缓,她的身体也在不由自主颤抖着。   魔刀也变得无比沉重,像是会随时从她手中脱落。   可是,落在那些鬼王眼中,楚馡依然比死神还要可怕,或者说她就是死神。   他们已经被她的假象蒙蔽太多次了,每一次都以为她会倒下,可直到鬼王几乎全部战死,也不见她停止杀戮。   巨大的绝望占据了鬼王们的心,恐惧如潮水一般淹没了所有的勇气。   他们以为的人间,是地狱亡魂的狩猎场。   他们以为的战斗,是一场鲜血和灵魂的狂欢。   直到他们真的来到了人间,他们才忽然发现,人间比地狱更可怕。   “鬼神之力不思议,人心不虚。”   念出这句话,楚馡开始挥刀。   没有人能从她刀下逃生,一个也不能。   鬼王满心绝望,殊不知楚馡也同样心怀绝望。   杀光了鬼王之后,楚馡单膝跪在地上,肺部的淤血已经溢满了胸腔,她再也无法压制。   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大量的血水。   此时空中还有两位鬼帝,看到楚馡在疯狂呕血,忽视一眼眼中带有喜色。   接下来,两位鬼帝舍弃各自的神通法宝,将所有神力凝聚到身体中,准备对楚馡发起近身突袭。   他们一左一右,无声无息的靠近。   楚馡仿佛一无所觉,依旧垂着头,剧烈的咳嗽。   等到鬼帝距离她还有十丈左右距离时,忽然化为两道黑气,激射楚馡后背。   目睹此状,三位道门宗师也露出肃容。   生死只在这一瞬,他们渴望鬼帝能够一击必杀,这样也就无须他们再以身犯险。   就在鬼帝所化的黑气即将击中楚馡的那一刻,她忽然拔刀向后一挥。   刀气犹如疾风吹劲草,又像是飞鸿踏雪泥。   但听两声惨绝的哀鸣,两大鬼帝双双殒命,化为黑雾消散。   至此所有冥界之兵全部伏诛。   这一刀耗尽了楚馡最后的生机,在把鬼帝斩杀之后,她把魔刀又重新插在地上,双手握着刀柄顶住胸口。   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她不会倒下。   她要死了,意识已经开始飘忽。   这一生所有的记忆,浮光掠影一般在她心头飘过。   多少爱恨,生死一瞬。   天空开始响起雷声,是天道感知到她即将死去,准备以天雷诛魔。   相公,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   可我等不了你太久了。   意识即将涣散,神魂也即将出窍。   楚馡感到有三人正在向她走来,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她死了,自有天道亲手诛杀她的神魂,又何须他们再多此一举。   哦对,他们是为了功德而来。   她是魔,杀她能凝聚无上功德。   最后的最后,楚馡喃喃说道:“相公,我走了……”   “不许走!”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下一刻她的身体就被人抱在怀中。   楚馡意识缥缈,眼神迷离,已经无法再对外界有任何回应。   只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一团温暖的云彩中,伤痛全部消失了,舒服的只想闭着眼睛睡去。   “楚小乖,我不许你走。”   “我不许你丢下我,我不要一个人留在人间。”   “如果人间没有你,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馡,你给我回来。”   声音依旧很远,楚馡隐隐约约能感知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但她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好困。   嘴唇刚张开,就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来。   楚馡尝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努力咽下第一口,继而开始主动索取,近乎贪婪的大口吸食吞咽。   直到她再也咽不下去,才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第459章   他来了   眼看楚魔头就要伏诛,他突然赶到此间,道门三大宗师同时停下了脚步。   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赶来。   衣衫褴褛,风尘仆仆。   他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年轻,整个人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纯净。   这是一种朴素,朴素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不带一丝神念威压,也感知不到他的君师气场。   他眼中只有楚馡,一来就将她抱在怀中。肆无忌惮的流泪,旁若无人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早已听说他的深情,却不曾亲眼见过。   纯阳丹还好,修道断情绝欲,心无杂念。老天师终年闭关,心如磐石,古井无波。   唯有云中君,正值新婚燕尔,纵然道心坚定也难免为之动容。   楚馡的生机已经断尽,神魂即将出窍,但这件令他们无比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割破了手腕,将鲜血滴落在楚馡口中。   随着鲜血的涌入,楚馡的生机居然开始恢复。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血到底有什么神异,居然能让楚馡死而复生?   三人互视一眼,均露出惊容。   先前他们本要亲手杀死楚馡,被他的突然到来而惊动,暂时停下了脚步。   现在回过神来,他们准备再次动手。   纯阳丹率先祭出纯阳法剑,接着老天师也祭出了天师府的镇教之宝,三五斩邪雌雄剑。   要杀楚馡,必然要先杀他。   此刻他眼中只有楚馡,也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就在两人准备动手的时候,云中君忽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云中君为何叹气?”纯阳丹问道。   “两位可是要对谢鸢动手?”云中君问道。   “此子人神共愤,亵渎神道羞辱道门,不杀此子天理难容。”纯阳丹说道。   “道魔不两立,楚魔头该死,谢鸢与魔为伍,当诛。”老天师说道。   “说起最恨他们的非我们青城派莫属。”云中君说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动手?”纯阳丹问道。   “不能动手。”   “现在谢鸢心思全在楚魔头身上,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纯阳道友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谢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纯阳丹还想再问,但老天师却已经明白了云中君话里的意思,默默收起了三五斩邪雌雄剑。   拔剑的时候何等意气风发,收剑的时候老天师的手都在颤抖。   纯阳丹能修得金丹达成,自然慧根超凡,很快也想明白了云中君话里的意思。   他是最先出关的道门宗师,也是道门呼声最高的。   但谢鸢和楚馡两人非但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反而一夜血洗神霄派来敲山震虎。   明面上最恨这两人的是青城派,殊不知纯阳丹更对他们恨之入骨。   直到他突然想明白云中君话里的意思,神魂一震如坠冰窖,心头积压的无名之怒瞬间消散,恐惧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   诸神下凡只为谢鸢而来,现在他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打败了诸神。   一想到三百余道藏护法天生都奈何不了他,怎教人不遍体生寒。   有风吹过,吹动老天师满头白发。   令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纯阳丹打了个寒颤,这里的风似乎格外冷。   云中君还好,虽然年轻但他的心态一直都很不错。   “此事既然已经不可为,不若就此回山吧。”纯阳丹说道。   老天师点点头,云中君摇了摇头。   “云中君不打算走?”纯阳丹好奇的问道。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云中君叹息着说道。   “为什么走不了?”纯阳丹问道。   “看来纯阳道友还是没懂我方才那句话的意思,谢鸢能出现在这里,不是诸神战败了。”   “那是什么?”   “是因为诸神全部被他杀光了,怕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什么?”   这次不仅连纯阳丹震惊,老天师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云中君没有多做解释,转头看向远方。   纯阳丹和老天师互相看了一眼,再次沉默下来。   他们开始回忆那人平生所做的事。   听雨小筑的玄门杀手无一生还,鬼域之战鬼神宗没有一个活口,神霄派一夜灭门……   越想心里越冷。   那可是天神,三百余位天神!   放在过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但是现在他的人就在眼前。   现在他的心思全在楚馡身上,如果他们这时候离开绝不会受到任何阻拦,但是他们真的不能走。   谁走,谁家道统被灭。   三百天神都杀了,人间还有谁能阻止他血洗道门?   谁敢阻止? 第460章   我是在做梦吗   时间在流逝,对三大宗师而言时间格外煎熬。   诸神的死,毫无疑问是道门难以承受的打击,可以想象现在的道门正在承受何等惶恐。   他们本该第一时间返回山门,但是他们不敢走。   等了一会儿,李歆赶了过来。   见到李歆,云中君皱起眉头,眼底露出一抹哀伤。   她没有依着自己的吩咐返回青城,反倒是因为担心自己赶了过来。   云中君走过去牵起李歆的手又回到原地。   看着面前的二人,李歆震惊的合不拢嘴巴,想要说什么又被云中君阻止。   又过了一会儿,一道强大的神念传到此间。   明采薇赶到。   先前她受了重伤,此刻战力才恢复几分就急忙赶来。   第一眼就看到相拥的两人。   楚馡全身被鲜血浸透,而他正在把自己的鲜血喂到她口中。   他把她抱得是那么紧密,眼中也只有她。   只看一眼,明采薇就怔在原地,内心升起一股巨大的悲痛。   眼睛一酸,眼泪簌簌而落。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这是怎样相爱的两个人啊。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明采薇不敢去想,如果她就这样死了的话,他会有多悲伤。   她想起了端午节那天的血雨。   没有人比明采薇更知道他有多爱她,只有她知道他有多深情。   曾经她也很羡慕楚馡,甚至还有一丝嫉妒。   后来她渐渐懂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承受他全部的深情的话,恐怕也只有楚馡。   只有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拥有他全部的爱。   默默看了一会儿,明采薇擦掉眼角的泪,转眼去看向纯阳丹等人。   她能猜到他们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却猜不到他们为何迟迟不动手。   明采薇走过去,手持梨花枪挡在他们面前。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如果他们想要对他们动手的话,必须踏过她的尸体才行。   感知到明采薇的决心,几人的心情无比复杂。   若在从前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对明采薇出手,但是现在他们不仅不敢动手,甚至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   纯阳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老天师选择闭目沉思。   两人这时候都无比羡慕云中君,因为他的眼神还有地方安放。   几人的反应让明采薇更加困惑,于是她主动问道:“你们在等什么?”   听见她的询问,纯阳丹身体一颤,老天师抖了抖胡须。   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回答,毕竟人都是要脸的。   这些高高在上的道门宗师,怎好意思对一个阴灵说,他们在等候发落?   杨婉晴赶来过来,随后谢凌也赶了过来。   和明采薇一样,他们第一时间都是拦在道门这几人面前。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们同样困惑于道门的反应,齐齐看向明采薇。   明采薇摇了摇头。   道门迟迟没有动静,几人又重新把视线回到两人身上。   此时楚馡已经沉沉睡去,而他正在小心翼翼的为她检查身上的伤。   随着血衣被掀开,下面是血肉模糊的身体,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甚至很多地方都露着白骨。   谢凌哽咽着喊了一声:“哥……”   可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眼中只有楚馡。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他没有任何表情,专注而小心的把楚馡的血衣解开,用自己的鲜血滋润楚馡的伤口。   明采薇和杨婉晴走过去,用身体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谢凌泪如雨下,背过身去肩膀抖动,还是没能忍住痛苦失声。   他们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的嫂子。   虽然他从未喊过她一声嫂子,但心里一直都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长辈尊敬。   谢家祖地的时候,他来寻宗问祖。   在他走后,娘哭了好多天,爹也醉了好多天。   他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   别人的孩子有父母疼爱,他什么都没有,后来爷爷也离开了他。   当他在谢家祖地吃着娘亲手做的饭菜,穿着娘亲手缝的衣服时,从未想过他还有个哥哥在尘世受苦。   直到他来到了谢家祖地,他才明白为什么娘有时候会看着他莫名流泪。   原来,娘不是为自己流泪,是看到他想起了他啊。   谢凌哭够了,拔刀指向道门,大声说道:“如果嫂子有事,我要血洗龙虎终南。”   老天师眉毛跳了跳,没有说话。   纯阳丹抽了抽眼角,也没有说话。   云中君更是置若罔闻。   楚馡若真的有事,又何须谢凌出手?   时间还在安静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   杨湛,姜柘,刘景烽……   玄门精英,紫微阁高层领袖,后来就连身受重伤的张屠夫,也在南宫颠的搀扶下来到这里。   人来的越多,道门的人越尴尬。   因为来人都把他们当成生死大敌,却不知他们……   曾经纯阳丹以为谢鸢敲山震虎是他的奇耻大辱,曾经他们因为他那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道心震怒。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   耻辱是没有极限的,他们以往难以忍受的羞辱被刷新了。   一天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张雅涵和灵儿也来了。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无不对他们肃然起敬,但都像是达成了共识一般,不约而同保持缄默。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安慰他。   如果楚馡不能复生,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楚馡在这一天中又醒了两次,每次醒来他都会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他。   他的手臂上割出了无数伤口,鲜血流尽就换另一只胳膊。   第二天过去了,紫微阁的人来了又走,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阴山深处还有余孽残留。   何况他们也不需要留在这里。   紫微阁的人可以来来走走,但是道门这四个人却只能留在原地。   到了第三天,紫微阁带来了新的消息。   每个人看他们的眼神全变了,变得充满讥讽和轻蔑。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诸神陨落的消息传到了人间。   耻辱再次被刷新,但他们好像已经无所谓了。   李歆修为最弱,几天不吃不喝神情困顿,云中君还哄着她吃了几块干粮。   第四天,楚馡醒来。   她的伤已经恢复了许多,有些伤口已经愈合,但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还是无比的脆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命保住了。   “相公,我……在做梦么?”   “是啊。”他温柔的回答。   “原来真的是做梦啊。”   说着楚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继续喃喃自语:“好真实的梦啊。”   许是察觉到身边聚集了很多人,楚馡又问道:“我的梦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楚馡……”南宫颠走过来捉住了楚馡的手。   “南宫姑娘,你怎么也到我梦里来了?”   南宫颠还未回答,接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楚馡面前。   楚馡怔怔的看着他们,忽然醒悟过来,扬起头看着他说道:“相公,你骗我,我根本不是在做梦!” 第461章   离开   楚馡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开始认真观察我的脸。   看着看着,流出眼泪。   我们彼此神情凝望,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   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逢不是在祥云镇,而是在洪荒的那座祭坛上。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可这中间要经历多少生死时空的转换,要有多深爱一个人才会如此念念不忘,跨越千万年的时光痴心不悔。   旧梦中我曾失去过楚馡一次,而在千万年前我就已经失去过她一次。   当共工从天外归来,看到姜焰孤身站在尸山血海之间。   全身浴血,犹如一座雕像。   空洞的双眼,凝望苍穹。   共工想为她合上双眸,可她却不肯闭眼。   他知道她在看什么,她一直在等他归来,只是到死也没有等到。   姜焰死,共工所铸的万里长城顷刻崩塌,无尽的愤怒化为滔天洪水,淹没九州大地。   若人间无她,要这人间何用?   颛顼望风而逃,玄女不忍再战,共工怒视苍穹,天帝掩面而遁。   共工的怒火撕裂了大地,但依然无法平息。   于是他身化鲲鹏,撞到了不周山。   人间无她九州裂,天地无她三界昏。   那一夜,九天十地神魔恸哭。   那一天,诸天万界生灵涂炭。   仙人逃向绝域无涯,神祇逃向青冥虚空。   此战之后,颛顼帝被迫绝地天通。   因为共工死前说过一句话,伤我所爱者,天神也。   颛顼知道,只要神祇还留在人间,这滔天洪水就永远不会退却。   这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我以为我忘却了。   我以为是共工无法承受失去姜焰的悲伤,亲手抹去了这段记忆。   可就在我赶到此间,望见楚馡的那一刻,记忆全部苏醒。   她和当初的姜焰何曾相似。   只不过一个是站着死,一个是垂首跪在地上。   我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生机已经断尽,我甚至都不敢去察看她受了多少伤。   也不敢去想,是谁将她伤成这样。   还好,她神魂还在体内。   我将我的血喂给她,就像当初我做过的那样。   她是那样的脆弱,我把她抱在怀里一动也不敢乱动,我甚至都无法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生怕一转眼,她就化为蝴蝶飞走。   楚馡不断的吸食我的血,体内的生机也在不断恢复。   感知到她的神魂已经安定下来后,我才敢去察看她的伤情。   血衣粘着肌肤,经脉尽毁。   血肉模糊,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白骨。   这是我最爱的人,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珍宝。   掉一根头发,我都会心疼很久,但她却被人伤成这样。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从前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人们把她绑在祭坛上。   今世她又做错过什么,朱家不肯放过她,青城不肯放过她,道门不肯放过她,还有冥界!   她杀人,是因为人要杀她。   她化魔,是因为她只有化魔才能拯救她的爱人。   我晓得这些天身边一直有人,但我根本不关心是谁,也不想听他们说什么。   只要楚馡一天没有醒来,我的世界就只有她。   现在她醒来了,那么我也该做我该做的事了。   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诸神死后天庭绝不会放过我,说不定天道也动了真怒。   而我还有一笔血海深仇没有算。   “馡,还疼么?”我问道。   “不疼了,看见你来就不疼了。”   我将她抱在怀里,楚馡乖巧的依偎在我胸口。   很快又抬起头,红着脸小声说道:“这里好多人啊。”   “来,我背着你,咱们该走了。”   “好……”   我站起来,把楚馡背在背上。   她不问我去哪里,因为只要和我在一起,去哪里她都会跟着。   “谢鸢,你要去哪里?”张雅涵问道。   她一问,其他人也都全部看向我。   谢凌,明采薇,刘景烽,我张叔,南宫姑娘,灵儿……   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我晓得他们是真的关心我们。   可是离别将至,我已无法再回应他们。   这里的每个人都给我留下过美好的记忆,我珍惜他们的对我的情感和关怀。   张叔照顾我很多年,刘景烽与我情同手足。   采薇与我几度生死,她是最尊敬我,也最维护我的人,对她而言我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还记得张雅涵在函谷关与我共饮,那天下着大雪。   灵儿的眼神还是那么的纯净,我曾借她的笔画出旧梦中的长刀。   百子图,楚家宴。   乌鸦坡,狮子山,清涟江,寻龙密道,听雨小筑……   他们是我在尘世的牵挂,是他们让我懂得真情可贵,也更让我相信众生有情。   可是,我们要走了。   如果再继续与他们有牵扯,只会害了他们。   告别,不过徒增伤感。   就让所有的美好都封存起来,倘若我们不死再来人间重逢。   我没有回应张雅涵的话,背着楚馡向前走。   谢凌在背后喊我哥,我也没有回头。   但当我走过道门这几人身边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他们的存在,知道这位鹤发童颜的是龙虎山的老天师,也知那位穿着黑白道袍的人叫做纯阳丹。   云中君倒是令我觉得意外,这人实在太过年轻。   他身边的那位坤道我也见过,她叫李歆,不久之前才和云中君成婚。   我停下脚步的时候,老天师的身子抖了一下,纯阳丹更是不敢回应我的眼神。   他们都是为了杀楚馡而来,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楚馡就会死在他们手下。   我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他们一条生路。   谢凌这次出山,将会接替我成为谢家下一代君师,现在我和楚馡就要离开,我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我与道门的恩怨到此为止。”   老天师闻言怔怔的看了我一眼,躬身向我说道:“谢君师不杀之恩。”   纯阳丹也随着老天师向我行礼,神态恭敬的说道:“谢君师不杀之恩。”   论到云中君的时候,他带着李歆齐齐走到我面前,一躬到底,说道:“青城与谢家再无恩怨纠缠,与楚家也再无恩怨纠缠,若违此言我云中君以死谢罪。”   听云中君突然发此毒誓,老天师和纯阳丹立刻诚惶诚恐走上前来,各自补了一句誓言。   “龙虎山绝不与谢家楚家为敌,若违此誓,老道以死谢罪。”   “全真亦然,若违此誓,纯阳丹以死谢罪。”   我点点头,背着楚馡继续往前走。   道门很少发誓,因为一旦违背就会坏了道心。   事实上,诸神的死已经让他们道心蒙尘,注定今世无法飞升。   这也是我为什么肯放过他们的原因。   而只要他们还在人间,我就不用担心道门还敢针对谢家和楚家。   我背着楚馡一直往阴山深处走,身后谢凌、明采薇一直跟着我们。   直到我走到深渊悬崖上,转身对他们说道:“你们回去吧。”   “哥,你要带着我嫂子去哪里?”谢凌红着眼睛问道。   “去做我当做的事。”   说完,我让楚馡抱紧我,然后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风声吹过耳畔,悬崖上传来各种断断续续的声音。   “哥,你们还会回来吗?”   “谢鸢哥哥……”   “楚馡,谢鸢,我们等你们回来。”   “谢白头,我在听雨小筑等你们。”   “谢鸢,照顾好楚馡……”   “谢鸢,你们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啊……” 第462章   去酆都   关于冥界,人间有着种种传说。   与佛家有关的传说是六道轮回,饿鬼道,地狱道,修罗道,血海浮屠,十八层地狱,地藏王菩萨。   道家有关的传说有酆都大帝,传说中酆都大地是北极紫微大帝的化身。   还有东岳大帝,又称泰山君,古书上说泰山君领群神五千九百人,主治死生,乃百鬼之主帅。   道教的冥界地域很广阔,罗酆六天,五方鬼帝。   在民间上古神话中,冥界有冥河,冥海,幽都神殿,宗布神,还有九幽冥界最大的尊神后土娘娘。   至于忘川河,黄泉路,望乡台,奈何桥,还魂崖等,来自于各种神话的杂糅。   天界尊神无数,冥界鬼神也难以计算。   当然,神话传说毕竟是神话传说,真正的冥界是何等模样,只有去过的人才知晓。   我曾在狮子山中跌落冥界,如坠黑暗深渊,向下看不到尽头。   也在旧梦中梦见过冥界的场景,梦境里我背着楚馡,身后是冥界阴兵鬼将无休无止的追杀。   今天我又背着楚馡坠入冥界,故地重重游。   依旧是无尽的黑暗,荆棘满地,乱石丛生。   一声声鬼哭,令人不忍卒听。   楚馡的神魂依旧很虚弱,我本不该带她到这里来,但是属于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人间不能久留,除了冥界我们也无处可去。   漫长的坠落过程中,楚馡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我背着她落到地面她才悠然醒来。   “相公,这里是哪儿?”楚馡问道。   “这里是冥界。”   “哦,我们来冥界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讨公道。”   “我就知道你这人心眼最小,一定会给我出气。”   “是啊,我心眼最小了,小到除了你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就会哄我。”   走了一会儿,楚馡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相公,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啊。”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我说道。   “就一下而已,我又不跑。”   “好吧……”   我把楚馡放下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楚馡勾住我的脖子,慢慢的踮起脚尖,眉眼含笑的望着我。   “笑什么?”我问道。   “傻相公,我都这样了,你还不主动亲我啊?”   原来,她要我把她放下来,便是为了索吻。   我先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楚馡撇撇嘴,接着我用力吻住了她的嘴唇。   深情拥吻,灵魂契合。   因着我们都觉醒了全部的记忆,这一吻也跨越了洪荒。   楚馡是会看花的人,这样的人也最会听风听雨。   最懂水竹烟云,也最懂我心。   人间那么美,我们既没有看够也没有爱够。   我们本该用一生年华,静静欣赏。   可是余生并不长。   其实,我们要的并不多,一箪食一瓢饮,随意一处草庐都是世外桃园。   哪怕不吃不喝也可以,大不了学那姑射山神人。   吸风饮露,不食五谷。   不占老天爷一丁点儿便宜,给个落脚之地就行。   但就连这点念想都成了奢求。   楚馡热烈的回应着我的亲吻,因为太过激烈,嘴唇破了也不顾及,直到满口血腥犹自不能自止。   听着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我不敢再继续。   楚馡轻轻皱了皱鼻翼,说道:“相公,好熟悉的香味,这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   “我知道了,这是你的血,对不对?”   “嗯。”   “你一直在用你的血为我疗伤?”   “有什么好奇怪的,又不是第一次。”   “难怪我觉得熟悉。”   说着楚馡拉起我的手臂,瞧着上面深浅不一的伤口,不觉又红了眼圈。   “傻相公,这该有多疼啊。”   “不疼……”   “你不疼,我心疼啊。”   “我们歇会吧。”   “好……”   我和楚馡坐在原地休息,她安静的靠在我怀里。   冥界黑暗无边,天空也是晦暗不明,风中传来孤魂野鬼的哭声。   “馡,你可还记得你前世来冥界所为何事?”   “我要想一想。”   楚馡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楚馡说道:“相公,我记起来了,我是为了三生石而来。”   “想找身世线索?”   “是啊,那一世我似乎要醒了,便想着来照三生石。”   “三生石有冥界重兵把守。”   “是啊,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阴兵鬼将来追杀我。”   “那你可还记得我么?”   “不记得了,只记得你说要带我回家,却不记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也不记得是如何来冥界寻你。”   我是在那一世回到人间,楚馡也是因为我才会觉醒。   至于我为什么回去冥界找她,想必是冥冥中感知到她了危机。   我在忘川河睡了太久,很多事记不得了,楚馡则是坠下还魂崖的缘故,记忆更是残缺的厉害。   庆幸的是,即便我们忘记了彼此,心灵却一直相通。   就像虚境里的荧惑和辰星,永远彼此辉映。   休息了一会儿,我把楚馡背起来继续赶路。   时间不多了,天界还有人在等我。   “相公,我们去哪里啊?”   “先去酆都。”   “去酆都做什么?”   “我想问一问酆都大帝,静茹祖师到底给了他多少勇气,敢让他纵容饿鬼道出兵人间。” 第463章   敌血飞溅石榴裙   冥界黑暗无边,我们都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只知这酆都大帝又叫第七酆都北阴大帝——炎帝大庭氏,讳庆甲,天下鬼神之宗,治罗酆山,三千年而一替。   罗酆山在北方,我们便向着北方而去。   穿越过黑暗荒野,一路上也不晓得惊动了多少亡魂怨灵。   地上白骨满地,还有各种腐烂的野兽和人类的尸体,满目疮痍。   先前听说冥界正值动乱,饿鬼道与地狱道的鬼祟邪灵不服从阴司管辖,在西方和北方战争不断。   越往北,怨灵哭声越凄惨。   灰色的天空不时有冥雷闪烁,我们的到来惊动了冥界意志,正在疯狂凝聚着毁灭之力。   但这冥雷需要冥界有鬼神召唤才行,就和天道的紫霄神雷一样。   重伤楚馡的是饿鬼道,饿鬼道被楚馡一战屠杀近千鬼王,三大鬼帝伏诛,饿鬼大军死亡数以十万计算已经实力大损。   我无疑为阴司平乱,此番来冥界只为向酆都大帝讨个说法。   我们一路往北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走累了就在坐下来休息。   楚馡的伤势恢复的很慢,她伤的太重,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需要漫长的恢复过程。   主要还是神魂的伤,她的星子本来就被天道熄灭了,先天神火不足。   我的血只能帮她恢复生机,神魂要靠她自己慢慢恢复。   大部分的时间里,楚馡都是在睡觉,醒来紧紧的搂着我,在我耳畔柔声细语。   说着人间有趣的事,说着难忘的人。   悲伤的事我们都会选择略过,只谈美好不谈悲伤。   我和楚馡说了龚寨之行,说起钓鱼的老人,点石成金的兑女。   楚馡听的好生神往,连呼可惜没有与我同行。   我又说起我的黄河之行,横江曲的林四娘,吕祖的诗,星宿海里的龙神。   “我从前也去星宿海旅游,从没想过那里还藏着一条老龙呢。”楚馡遗憾的说道。   “有机会带你再去看看它。”   “好,还要带我去吕祖题诗的地方看看,我想看看林四娘。”   “好……”   楚馡问及我与诸神的战斗,我简单几句略过。   总之在她眼中我就是盖世英雄,随便怎么说她都不会怀疑。   与道姐在海上的相逢我自是不会和她提,只告诉她我见到了庄子。   “相公,庄先生他是不是很有趣?”   “当然,我还坐了他的腰舟。”   “好羡慕,不知道我有没有机缘见先生一面呢。”   “将来一定有机会。”   楚馡很想念妧妧,很想再见妧妧一面。   “傻狐狸,我那么疼她,她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人出家做尼姑。”楚馡埋怨道。   “各人都有缘法,妧妧她和佛有缘。”我说道。   “真是个傻狐狸,排骨不香吗,走地鸡不香吗?”楚馡愤愤说道。   “许是你厨艺不好,妧妧吃吐了。”   “打死你……”   絮絮说了一会儿,瞧她越来越没精神,似又有要睡去。   真想找个地方歇脚好让她好好休息,忽然她又凑到我耳边,嘿嘿一笑问道:“相公,你师父有没有找过你?”   “呃……”   “哼,肯定有鬼。”   “她找我做什么?”   “天神下凡来杀你,她对你那么好,就没去关心一下?”   “没有。”   “我才不信。”   继续向北,追随我们的阴神越来越多。   冥界无疆,阴神极多,其中不乏鬼将鬼帅境界的强大的阴灵。   饿鬼道在阴山祖庭遭遇灭顶之灾后,格外消停,这些闻风而动的阴神多为散修,不归六道也不受阴司管辖。   他们一路尾随,杀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之所以迟迟不敢出手,是因着楚馡在疗伤,魔意一直在她体内翻涌不息,他们忌惮楚馡的魔意。   至于我自己,丝毫神念不彰显。   眼瞅着阴神越聚越多,越逼越近,楚馡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相公,他们好吵。”   “嗯,是很吵。”   “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当然。”   前面有块岩石,我将楚馡放在上面。   随后,我转身向着还在不断逼近的阴神走去。   他们忌惮的是楚馡不是我,见我主动走来不仅没有躲闪,反而很快将我围起来。   拔出长刀的那一刻,楚馡唱起了戏文。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向来只晓得楚小乖昆曲唱的极好,却不想京腔也这么有味道。   只是这戏文唱的是穆桂英,用来给我助威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忍不住回头瞧她一眼,恰好楚馡唱到最后一句。   “藩王小丑何足论,我……”   见我瞧她,楚馡脸一红停下望着我。   “怎么不唱了?”我问道。   “好……”   楚小乖似乎豁出去了,站起来掐着腰,指着那些正在向我冲来的阴神大声唱到:“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一个兵字出口,长刀破空。   刀气汪洋,化为惊涛骇浪席卷四面八方。   等到阴神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部被我以刀气拉入幻境之中。   谏教生杀,风雨入梦。   一群不带脑子出门的魑魅魍魉,孤魂野鬼,怎敌我借大宗师手笔?   只用一刀,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后来的阴神望之惊骇欲绝,疯狂向着四方逃散。   一刀立威,接下来再无阴神敢尾随。 第464章   酆都城下   继续往北,我开始以神念御风疾行。   如此又花费了大概一天的时间,我们终于来到罗酆山。   我和楚馡这次下冥界走的是阴山的幽途,现身时就已经出现在冥界北方疆域,所以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来到罗酆山。   罗酆山是冥界重地,阴司在此屯兵百万。   酆都城是冥界首府,酆都大帝在此统率万鬼,监察三界,执掌六道轮回。   我们这一路行来,都没有遭到阴司正规军的拦截,来到这里才知道,他们早已在此严阵以待。   东海之上,我一战诛杀三百余位天神,这消息人间不察阴司肯定早已知道。   而且从他们摆出的阵仗来看,阴司恐怕也早已认出了我和楚馡的身份,晓得当初一刀斩断忘川河的人是我。   只是不晓得,他们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罗酆山下,大军分列左右,各有百万之数。   这是阴司正规军,鬼将鬼帅难以计算,鬼王成千上万。   鬼帝超过五百人,还有威震阴司的五方鬼帝坐镇。   说是五方鬼帝,其实有九人。   东方鬼帝蔡郁垒,神荼,西方两大鬼帝赵文和,王真人。   北方鬼帝张衡、杨云,南方鬼帝杜子仁。   还有中央鬼帝周乞和稽康。   冥界鬼神战力远不如天界众神,普通鬼帝的战力与天庭灵官神将相差无多,但这五方鬼帝的神威却比天界真君还要强大,几欲与帝君比肩。   无他,只因其不管在冥界还是在人间,都有着极强的香火念力。   除了五方鬼帝亲自统率大军,罗酆山还开启了幽冥大阵,将酆都城守护的滴水不漏。   幽冥大阵吞吐地阴煞气,就是天界帝君亲临也不敢擅闯。   山下大军严阵以待,站在山下遥望酆都城,整座酆都城也都被一股宏达莫名的肃杀之气笼罩。   城墙上四大判官手持生死簿春秋笔严阵以待,十殿阎君威严莫测不怒而威。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众冥界神祇。   有佛家供奉的冥界护法神,有道家供奉的护法神,还有许多民间法教护法神祇。   大大小小的冥神加起来,足有数千人之多。   这就是阴司的实力。   我晓得阴司绝不会小觑我,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如此大动干戈。   要知道冥界可不太平,除了民间传说的那些地方之外,在冥界还存在着大量神秘未知的疆域。   根据谢家古书记载,在那些超出阴司管辖的邪恶之地,至今还残留着上古冥神冥兽的爪牙,孕育出大量阴兽邪神恶灵。   五方鬼帝长期与之作战,却始终不能斩草除根。   除了来自邪神恶灵的威胁,阴司在冥界目前还有一个最大的威胁,枉死城。   民间传说中,横死之人地府不收死后全部被收押在枉死城。   其实这个说法根本不对,枉死城真正收押的是那些战死的英魂,还有功德不够而又不甘重入轮回的修行者。   这些人执念深重,意志顽强,且都有功德在身。   阴司既不能劝说其重入轮回,又不能以冥界意志镇压,只能将其收押在枉死城中。   久而久之,枉死城里的怨魂越来越多,渐渐摆脱了阴司的管辖,甚至有了与酆都城分庭抗礼的实力。   饿鬼道这次敢跳出来兴风作浪,就是因为枉死城那边战况告急,阴司无力继续镇压,这才想出祸水东引的法子将其引向人间。   如果说道门入世是人间的劫数,那么枉死城的战乱就是阴司的劫数。   至于天庭的劫数,注定要应在我身上。   阴司能在乱象纷呈的时局的当下,还敢如此调度军力,足见其对我忌惮之深。   其实想象也能理解,东海我一战弑神三百,天降紫霄神雷都未能将我杀死,在阴司看来我已经恢复了前世的神通。   当年我一刀斩断忘川河,搅得冥界生灵涂炭,他们岂敢再轻敌。   我来是想问酆都大帝讨个公道,就现在的情况看来,我怕是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了。   如果楚馡没有受伤,我们两个联手作战,我有信心攻破酆都城。   现在只靠我自己,绝对不行。   当初我拿忘川河泄愤,是因为楚馡的死,现在却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而且阴司本身就在劫数之中,若忘川河再次洪水泛滥,阴司只会继续将祸水东引。   硬闯不行,就此离开我又心有不甘。   瞧出我的为难,楚馡说道:“相公,你不用为我讨公道了,我们回去吧。”   “对不起,馡。”   “傻相公,只要我好好的,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公道可以不讨,但有样东西我必须拿回来,这样东西对我很重要。”   “什么?”   “共工战旗。”   说完,我让楚馡先留在原地等我,把刀也交给她保管。   然后我一个人向着酆都大军走去。   我一动,万军齐发,五方鬼帝各自向我投射一道神念。   继而千万道汇聚我一身。   我浑然无所觉,继续向前走。   中央鬼帝周乞飞身来到我面前,大声说道:“谢鸢,酆都是阴司重地,亦是六道轮回玄枢所在,容不得你乱来。”   “我只想见酆都大帝一面,有件事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回去吧,陛下不会见你的。”   “他若不见我,我绝不会离开,我倒要看看阴司能跟我耗多久。”   我的话刚说完,只见酆都城门忽然开启,继而从里面走出一位女神官。   穿着一身红色霓裳,脸上还蒙着一块红色面纱。   女神官一步步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小声说道:“陛下不想与你见面,你还是回去吧。”   “不见我可以,我要的东西必须给我。”   “你要什么陛下知道了,但只能你自己去取。”   “去哪里?”   “冥海。”   “冥海在哪里?”   女神官怔怔看了我一眼,叹息着说道:“好吧,我带你们去。” 第465章   共工战旗   红衣女神官气息诡异,我竟丝毫察觉不到她的神念,即使在御风飞行时也不见有神念波动。   她带着我和楚馡一直向东飞行,穿行于愁云惨雾之间。   穿越无数山麓和深渊裂隙,大片荒芜绝域,期间还穿越数个晦暗不明的混沌虚空。   一直飞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听见海潮声。   女神官领着我们在一处悬崖上降落,悬崖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冥海。   冥海浊浪翻滚,黑气弥漫,令人望而神伤。   传说中冥海又称为洗罪池,专门用来镇压犯了错的鬼神。   不管有多少神通,一旦坠入冥海就再也别想上岸。   又说冥海乃上古冥河汇聚而成,里面残留着上古神祇和洪荒先民的尸骨。   “这里就是冥海。”   说完,女神官立刻向着来路飞去。   等她的身影全部消失,楚馡终于问出她的困惑:“相公,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神官有问题?”   “你看出了什么?”我问道。   “我觉得她比五方鬼帝还要可怕。”楚馡说道。   “怕是五方鬼帝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我想了想说道。   “好吧,阴司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强大的尊神?”   “不是多了一个,而是本来就有。”   “本来就有?”   “本来就有,只是我们都弄错了性别。”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北阴酆都大帝?”楚馡吃惊的问道。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敢带我们来冥海,这里可是冥界最大的禁地。”   楚馡点点头,又悻悻的说道:“难怪她溜得这么快,一定是怕咱们瞧出她的来历对她下手。”   “不,杀了她六道轮回就会出问题,她知道我们不会对她动手。”我摇了摇头说道。   “那她心虚什么?”   “她心虚是因为她不该带我们来这里,天帝若晓得她做了这件事必然会迁怒于她。”   “哦,看来这酆都大帝倒舍得为阴司牺牲。”   “是啊,她晓得不帮我们拿回共工战旗,我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了阴司福祉也只好违逆天帝了。”   不意天帝错怪恚,顾此是我所当为,酆都大帝此举深得我心。   接下来我让楚馡在上面等我,然后我飞身而下来到冥海岸边,默默感知冥海的玄机。   才释放出神念,虚境中就起了异变。   瞬间洪水滔天,犹如天塌地陷,疯狂的洪水超越以往任何一次。   一直在海底沉睡的鲲也被惊醒,睁开了愤怒的双眼。   虚境洪水怒浪滔天,冥海之水也受到影响,开始剧烈的翻滚。   接着,在冥海之水开始向着一个方向旋转,很快就在冥海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海眼漩涡。   海眼漩涡不断的旋转,越来越深。   看到这一幕,我忽然想起了谢家祖地看过的三幅壁画。   其中第二幅画描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海眼。   念及此,一道闪电划过识海。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庄子写了北冥,但人间却无人晓得北冥在哪里。   在尚书尧典中记载着这样一句话:帝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两者联系到一起,如过幽州指的是冥界的话,冥海指的就是北冥。   我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因为冥海本身就是众神的洗罪池,只要投身冥海不洗清一身罪孽永远也上不了岸。   刚想到这里,就看见天象也起了变化。   晦暗的云层在随着海水流动,很快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空中的气旋,与海中的海眼恰好相对。   我将神念投射到空中的漩涡深处,感知到漩涡深处存在着强大的癸水之气。   想着我们是跟着酆都大帝一路往东飞才来到这里,而在人间往东是一望无尽的东海。   难道,冥海上面对应的就是人间的东海?   看来是不会错了,因为谢家祖地的第一幅壁画,画的就是谢君师乘船航行在东海上。   原来,庄子写的鲲从北冥飞往南冥,指的根本不是飞往永生之地,指的是共工从冥海逃脱,逃到东海之上。   庄子一早就知道共工囚禁在这里。   老子和佛陀早已离开了人间,那么道德经经文所化的那个骑着青牛的老人,想必也是出自庄子的手笔。   原来,不仅道德经藏着共工的身世之谜,逍遥游中写的更加大胆。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普天之下,古往今来,怕也只有庄子敢在天道之下使出这等通天手笔。   真乃万世一大圣也。   随着冥海之水不断的旋转,海底枯骨也不断的被搅了上来。   有人有兽,有神有魔。   也不知这冥海中到底掩埋了多少洪荒遗骸。   想起战神玄女的那场黄河洪水,颛顼的那场旷古神战,不知这冥海中埋葬着多少共工子民。   只是这冥海太过沉重压抑,怨魂早已灵识冭灭,只剩下白骨沉沙。   海水还在旋转,深处隐约可见一物随着白骨向上升起。   这是一面黑色的战旗,两丈长,直立在水中不倒。旗面早已破破烂烂,上面的字迹也残缺大半。   等到战旗升到空中,我飞身来到海眼上空,将其抓在手中。   战旗刚一入手,我瞬间被一股万古而来的悲伤重击神魂,身体一晃差点坠入冥海中。   回到岸上,我把战旗插在地上。   楚馡自己从山崖上飞了下来,和我站在一起望着这面熟悉的战旗。   “馡,你还记得它么?”   楚馡点点头,含着热泪,对着共工战旗缓缓跪倒。   我与她跪在一起,时间回到了千万年前。   泪水模糊了眼睛,我仿佛看到有无数人在向我们走来,他们兴奋的呼喊着我的名字。   共工,共工。共工,共工。   …… 第466章   战神归天   丹霞岭,丹霞峰。   晚霞望着天上的白云嚎啕大哭。   哭声抽噎,好几次都差点背过气去,假如不是拂雪道长即使把她拍醒的话。   “别哭了,再哭眼都要哭瞎了。”拂雪道长忍不住骂道。   “师父,师叔升天了啊,我能不哭吗。”   “怎么说话呢,你师叔是回天庭描述职,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可她不回来了啊。”晚霞哭着说道。   这下拂雪道长不说话了,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又红了眼圈。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师徒俩哭做一团。   哭声直冲云霄,李寒清听得嘴角阵阵抽搐。   这会众神都在天庭等她,师徒俩这哭声怕是整个南天门都听见了。   真丢死个人,丢人丢上天了。   李寒清默默叹了口气,乘云气继续向灵霄而去。   ……   天庭,南天门。   今天是战神返回天庭的日子,消息传出来后,天庭众神无不群情振奋,盛装来见。   天庭兵部长年空缺,天庭众神换过一茬又一茬,甚至在很多神心目中,压根就没有战神这个概念。   玄女在位之时可追溯到上古洪荒,天帝都换了好几任。   神不在位,但这战神一职却一直没有撤销。   众神不晓得战神的重要性,轩辕家却知道战神对天庭的重要性,宁可空等也不封新神上位。   此刻,南天门外,除了天帝未曾亲临之外,其余帝君全都恭候多时。   四御领衔,北极紫微大帝穿紫衣帝王冠冕,手握星盘,神情肃穆而恭敬。   南极长生大帝手持拂尘,眉眼含笑,旁边两位仙童手持花篮翘首以待。   东极青华大帝背太乙清光剑,着青色道袍,谦若君子。   西极勾陈大帝穿白色帝王冠冕,冷峻的面容露出罕见的和煦。   这四位在天界地位尊贵无双,向来只有群神匍匐参拜的份,何曾候在门外等过人。   四御两侧,九天荡魔祖师真武大帝与雷部众神之主雷声普化天尊一左一右。   真武大帝身后还有两位真君,玄武真君与灵蛇真君。   雷声普化天尊身后是雷部两院主神,三司真君,再其后是雷部三十六神将,一众功曹雷使。   法部众神随着真武大帝向左侧排开,雷部众神随着雷声普化天尊向右排开。   天上地下,众神济济。   仙之人兮列如麻,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五气真君,神霄九辰,五斗星君,四大天师,四渡龙神,六丁六甲,十二元辰,二十八星宿。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六十甲子神。   帝君,真君,道君,星君,大将,神将,灵官,素女……   但凡能在天界担当一官半职,皆在此列阵恭候战神玄女归来。   三十六宫张灯结彩,七十二殿火树银花。   明霞映天光,碧雾遮斗口。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   浮光掠影,仙乐缥缈。   与天庭极乐奢华的阵容对应的是天庭兵部三百万天兵天将。   金甲神将威严肃穆,银甲天兵军威严整。   百万天兵天将,战意高昂,气冲牛斗,仿佛随时踏碎星河,横扫诸天万界。   自颛顼帝绝地天通以来,天庭兵部从未出动如此大规模的阵容,也不需要这么做。   天道有私,三界都归天帝管辖。   人间自轩辕家失了人皇之位后,历代帝王只敢向天称天子。   冥界自后土娘娘随着上古五方天帝一起归隐之后,后世神祇半数来自于天庭的册封。   为了与北阴大帝分权,天庭还设东岳大帝在人间统摄万鬼。   是以三界虽然分明,但当今轩辕家的天帝却能携天道号令三界众神,威仪凌驾众生之上。   过去的时间里,但凡三界有事只靠法部就能自行解决,雷部都鲜少动用。   至于兵部沦为天庭威仪的象征,千万年未曾出兵。   今日的南天门可以说盛况空前,诸神在翘首等待的同时,心底也难免疑惑。   纵然玄女战神功盖万古,也不值得天庭如此大费周章。   诸神来迎也就算了,这三百万天兵天将阵列在前,摆出沙场点兵的架势,亦未免有点太过了。   不过诸神虽然质疑,也只敢在心底质疑,面子上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毕竟四御大帝的态度摆在那里,连他们都恭恭敬敬,其他诸神哪里敢有半分怨言。   伴随着一声宏达悠远的钟声,南天门众神肃然起敬。   紫微大帝手持观星盘照了照,正了正衣冠,神情越发庄重。   看到他这个小动作,其他诸神也纷纷仿效,再次谏教衣冠,生恐失了礼仪。   三百万天兵天将军威更加肃杀,战意再次拔高。   归来的是战神,战神是兵部之主。   尽管没有人亲眼目睹她的容颜,但是关于她的神话传说三界可查。   可以说,没有玄女战神,就没有今日之天庭。   是她亲手将轩辕黄帝送上天帝宝座,当之无愧帝王之师,众神表率。   钟声再次响起之时,下界云气一阵翻滚。   众神神情微凛,侧目张望。   但见一身穿青色道袍,脸戴遮颜纱的清丽道姑乘风而来。   神念不显,威仪全无。   唯有一双眼睛深邃雪亮,仿佛能看穿人心。   她就是战神?   就在诸神强行压住心头的疑问之时,紫微大帝已经抢先一步走向李寒清。   走到跟前,拱手施礼说道:“紫微见过战神兵主。”   “长生拜见战神兵主。”   四御之中以北极紫微大帝最尊贵,他与战神平礼论交,其它三位大帝只敢持晚辈礼节。   “青华拜见战神兵主。”   “勾陈拜见战神兵主。”   “真武拜见战神兵主。”   “普化拜见战神兵主。”   ……   在极为大帝之后,一尊尊天神倒下了。   大帝持晚辈礼节,他们只能跪地匍匐叩拜。   这时候忽然有人明白天帝为何不出来迎接战神了,不是自持身份尊贵,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见礼。   礼太重会失了天帝威仪,太轻就是对战神不尊重。   李寒清与天界帝君一一还礼后,内心也是震撼不已。   今日之天庭与她那个时代实在变化太多,而且她根本没有想过天庭会摆出这么大阵仗来迎接自己。   眼神从众神身上扫过,李寒清将视线转向天庭兵部大军。   只看一眼,胸中就升起无上战意! 第467章   再见庄子   取回共工战旗,冥海之水开始减缓,天空的气旋也仿佛随时闭合。   原本我还想着要怎样返回人间,现在倒是找到了捷径。   “馡,抱紧我,我们现在回人间。”   “好……”   楚馡从后面紧密的搂着我的腰,我手持战旗腾空而起,带着楚馡跃入空中的气旋之中。   仿若鲲鹏乘六月扶摇,瞬息万丈。   这一刻还在冥界,下一刻就已现身东海之上。   此时东海上的海眼正要闭合,我和楚馡破浪而出,被海水浇了个通透。   现在正值夜晚,天空繁星闪烁,明月高悬。   我和楚馡在苍茫大海上御风弄影,一直飞了数百里方才寻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孤岛。   孤岛很小,方圆不过二十丈,终年被海浪侵蚀,草木不生一派荒凉。   可就是这样的一座无人的孤岛,都令楚馡忍不住感慨:“相公,你说如果我们能在这里安家该多好啊。”   这句话听得我一阵心酸。   我们要的不多,一座荒凉的孤岛都是奢求。   可老天立足之地都不给我们,只要我们还在人间就逃不过宿命因果清算。   我转身看向东方,看到今晚的太白格外耀眼,心里知道道姐已经返回天界,重掌兵部。   战神的回归,代表宿命之战已经开始,今夜当是我们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夜。   我不怕死,楚馡也不怕死,可是我们都害怕对方死。   我想留楚馡在人间自己一个人去天界迎战众神,又担心在我鏖战九天众神之时,再有人乘机对她出手。   就想千万年前那样,共工归来看到只有死不瞑目的姜焰。   内心彷徨无策之时,听见楚馡惊喜的声音:“相公,你看,那是我们的星子!”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见了荧惑和辰星。   两颗星相依相望,互为唯一。   楚馡为我们的星子而欢喜,可我知道星辰回到了正确的位置,对我们而言并不是好事。   因为星辰归位就意味着我们并没有挣脱命运的枷锁。   “馡,如果这是我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晚,你想要做什么?”终于我还是狠心问出了这句话,并打算不再对楚馡有任何隐瞒。   “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我自然知道,除此之外呢?”   “我……”   “说吧,反正我们今夜哪里也去不得,全说出来吧。”   我将楚馡抱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头发。   在我的温柔的安抚下,楚馡终肯敞开心扉,说出了她此刻所有的愿望。   “我想回家,我想老爷子了,这么久没有见他,他一定很挂念我。”   “我想回听雨小筑看看,花瓶了的花该换了……”   “我想妧妧了,不知道她在九华山过的好不好,饿瘦了没有。”   “我想参加张叔和南宫姑娘的婚礼,一定很有趣。”   “如果有可能,我还想让相公带我去谢家祖地,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啊……”   ……   楚馡絮絮说着心底的愿望,这些事没有一件难做,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小事。   可是,我却一件都无法帮她达成。   因为过了今晚,我们就必须离开人间,这是天道留给我们最后的一夜。   其实我应该感谢他的慈悲,把战场设在天外虚空。   楚馡字字锥心刺骨,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也不想再伪装坚强。   “相公,我们是不是明天就要离开了?”楚馡用手擦着我脸上的眼泪问道。   “是啊,今晚就是咱们的最后一夜。”   “你师父已经返回天庭了么?”   “你知道了?”   “我又不是真的傻,早就猜到了啊。”   “什么时候猜到的?”   “她那么关心你,天神要杀你她却没有任何动静,这可不像她的性格。而且从我见她第一眼,我就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那种没有理由的不喜欢,后来我亲眼见她毁了我娘留在人间的最后的意志,心里对她就更恨了。”   “馡,她是我们的宿命之敌。”   “也是你今世的师父,救了你那么多次,说不定还为你动了真情。”   “馡……”   “相公,我说这话不是在吃醋,只是忽然觉得,她其实也很可怜。”   若抛开前世恩怨不谈,道姐今生对我只有恩。   即便她已觉醒了自己的宿命,还为我澡雪精神脱胎换骨。   前世她亏欠我太多,今世换成我亏欠她。   只能说造化弄人。   人间有情尽白发,天道无意了沧桑。   ……   长夜漫长终有尽时,从未想过黎明晨曦会如此的令人绝望。   我将楚馡背在背上,正要御风离去,忽然看到一艘腰舟从日边向我们驶来。   越走越走进,我又看到了站在船头的庄子。本以为他已经乘风离去,却不想他还留在人间。   看见他,我心中一阵激动,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把楚馡放下,正要为她介绍,却见她已经主动走过去,对着庄子弯腰行礼:“弟子楚馡,向老师问好。”   “我怎不记得收你做弟子?”庄子淡淡一笑问道。   “老师三十三篇,我都背的滚瓜烂熟,自认有资格被老师收录门下。”   “为师写的可不止三十三篇。”   庄子写了很多文章,不过大都在人间失传,传世的只有三十三篇。   楚馡听他自称为师,大喜过望噗通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三颗响头。   咚咚咚三下,看得我无比心疼。   庄子也没想到楚馡这么实在,赶紧伸手搀扶。   楚馡起来后,得意对着我挑了挑眉毛,说道:“相公,我也有师父了哦。”   接下来,庄子问我们要去哪里,楚馡告诉他我们要去天庭。   庄子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道:“徒儿,你这个相公啊,悟性实在太差。”   “求先生指点迷津。”我急忙问道。   “我明明早就把答案写在书里,你自己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连累我的徒儿呢?”   庄子提到的书,指的自然是逍遥。   他在逍遥中写到了大鹏鸟的三次起飞,到了第三次它成功飞到了南冥。   飞到南冥也就等于挣脱了自己的宿命。   他不仅写清楚大鹏鸟为何失败,也写了如何才能成功飞到南冥,是我自己刚强不化一直没有体悟到他的深意。   “去吧,你自己去,大鹏鸟想要飞到南冥只能靠它自己。”   “我的妻子伤势还……”   “唉,你这个人啊,现在她已经做了我的徒弟,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第468章   两条鱼的故事   自他离去,天空便响起惊雷万丈,再也没有平息。   海上怒浪滔天,狂风暴雨接踵而至。   唯有这座孤岛不受风雨影响,楚馡静静的站在最高的那块礁石上,仰首望向苍穹。   试图穿越雷海和虚空,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庄子已沉沉睡去。   祥云镇,龙岭。   大清早村民就被雷声惊醒,接下来的一天中都在闪电和雷鸣声中渡过。   狂风暴雨疯狂横扫,雨幕如瀑布,暴雨射成箭矢。   突然,一道刺目的电光照亮了整个村子,接着便是大地惊雷。   谢家老宅在这道雷声中化为废墟,院子里的枣树也被雷火焚毁。   村子后的石桥炸裂,似乎雷公想要亲手毁灭一切存在的痕迹,将其从人间彻底抹去。   少年曾在此提笔写下辛词,吾庐小,龙蛇银外,风雨声中。   可他不在这里,他不在龙岭。   这里只有他的过去。   他不在山村小路,他不在河畔林间。   从前那个少年早已长大离去,人们也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   林城,听雨小筑。   整个林城都被风雨崔嵬,听雨小筑更是暴雨倾盆。   闪电和雷鸣就盘旋在小院上空,一声响过一声。   书房里,刘景烽试图推演天机,一道天雷劈在院子里,继而狂风暴雨破窗而入。   灵儿吓得直往他怀里钻。   刘景烽怔怔的看着桌子上的铜钱,三枚铜钱全部从中断裂……   后院木鱼声也在此时停下。   穿着僧衣的少女,泪水无声而流,对面老尼发出一声叹息。   杨家,杨湛盯着断裂的罗盘发呆。   吴老家里,张雅涵一杯接着一杯大口喝酒。   乌鸦坡,明采薇跪在山河图破碎的废墟上,梨花枪插在地上。   她从未低头,却在此刻垂着秀美的头颅,无声哭泣。   这里是他为她封将的地方。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将军犹在,君王又在哪里?   山海关,镇远楼。   年轻人拔刀怒指苍穹,天雷轰然向他而去,又在他面前轰然消散。   谢家祖地,妇女不顾男人的劝阻,站在院子里。   天雷就在她头顶,随时会劈下来,可她就是那么站在那里,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不是她不敬畏老天爷,是她想知道她儿子在哪里。   一天过去了,暴雨仿佛无休无止。   雷声从未停息。   从卫水,淮水,黄河,长江,星宿海,岷江,乌江……   九州大地上的每一条河流都在疯狂暴涨。   河水时而咆哮,时而呜咽。   倘若有人细心聆听,便会听出,呜咽的河水在念诵着一个古老的名字。   就像千万年前,它们曾经念过的那样。   冥界,女神官提剑走出幽冥神殿,望向晦暗不明的天空。   忘川河水浪滔天,冥海也在疯狂吞吐白骨。   四野鬼哭也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禁声,怨灵们望向天空,神情一片迷茫。   又一天过去了。   越来越多的人为狂乱的天象而惶恐,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向神明求助。   可是神明不会回应他们的请求。   就是在那些有着千年道统传承的道观神殿中,也不会再有神明回应任何请求。   两日暴雨,洪水成灾。   江河决堤,地震海啸台风肆虐不断。   紫微阁不敢推演天机,佛道熄灭了香烛。   这一刻,风雨飘摇的人间,已经无法再和天界取得任何联系。   他们也不敢。   鬼神失去了消息,人心也随之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   无论是人间还是冥界,无论人神鬼仙魔妖……   千万年来,天帝地位第一次受到挑衅。   不止是天庭秩序面临威胁,就连天道也仿佛变得狂躁而不安。   到了第三天,风雨开始平息,雷声开始减弱。   洪水退却,江河平静。   黄昏时分,天边烧起了火烧云。   漫天红云,颜色红的令人触目惊心就像是血染的一样。   只是不知道是谁的血。   ……   画面再次回到东海之上,如血一般的霞光染红了海水。   也为楚馡渡上了一层红艳艳的光彩。   憔悴的容颜,仿佛恢复了血色,多了一分妩媚。   庄子已经醒来,望着天空发呆。   “老师,结束了么……”   “还没有……”   天越来越红,火烧云烧成了火海。   不断有絮状的流云从天空飘落,落在海里。   忽然,火海中心爆发出一团刺目的金光,接着便再次响起雷声。   这次的雷声充满了莫可名状的威仪。   宏大庄严,神圣肃杀。   雷声中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威,万灵众生都将在雷声中颤抖,陷入无尽惶恐之中。   这是真正的天威,这是天道紫霄。   楚馡被雷声激发了怒火,魔意汹涌澎湃,而她的人也仿佛陷入彻底癫狂。   察觉到楚馡的异状,庄子开口念道:“言止于耳,心止于符。”   八个字念完,楚馡的怒火渐渐平息。   等到最后一道雷声终结,天空恢复了死寂。   火烧云退去,黑夜到来。   群星像是被洗过一样,格外璀璨光明。   这次不用问,楚馡也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因为天上已经没有了辰星。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她神情平静的走到庄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老师,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夜还很长,你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呢?”   “还等什么?”   楚馡刚问出这句话,忽然听见一声巨震,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天空坠落。   继而海水开始剧烈的震颤,水浪滔天。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庄子抓着她的手臂向着那里的海域飞去。   大鹏鸟鲜血染红了海水,生机断尽。但不知为何,却始终不肯沉入海底。   直到楚馡赶来,它才在她眼中缓缓沉没。   “老师,大鹏鸟失败了。”楚馡说道。   “它成功了。”庄子说道。   “可它没有飞到南冥。”   “我问你,南冥在哪里?”   “南冥……”   楚馡陷入沉思,一直想了很久才说道:“我就是南冥。”   “孺子可教。”   “可他再也无法回到我身边了啊?”楚馡问道。   “傻徒儿,他不来,你就不会去找他么?”   “我去哪里找?”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他不过是回到了生命的源头,重新变成了他最初的模样而已。”   “那他最初的模样是什么?”   “一条鱼。”   “好,我这就去找他。”   楚馡正要一跃而下,庄子又将她一把抓住。   “你这样找怎么可能找的到。”   “那要怎么找?”   “要找到一条鱼,最好的法子就是变成另一条鱼。”   楚馡再次陷入沉思,又沉思了很久。   等她抬起头,先把魔刀沉入海底,然后对着庄子深深一拜。   “悟了么?”庄子问道。   “嗯……”   “去吧,江湖才是你们的家。”   楚馡一跃入海,天空属于她的那颗星子也同时寂灭。   庄子在原地站了许久。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人间,乘风而去,这次他永远的离开了。 第469章   钓鱼的道姐   一年过去了,人间平静如昔。   道门重新回到了深山,由道门入世引发的群魔乱舞也随之渐渐平息。   在这一年,南宫颠与张屠夫成了婚。   参加完两人的婚礼,刘景烽带着灵儿离开了林城。   张屠夫为妧妧在后院修建了佛堂,此后妧妧便终日在佛堂礼佛念经。   丹霞岭上的拂雪道长想了再想,最终决定放晚霞下山,实在受不了她天天追问师叔何时下凡。   为了晚霞的脑子考虑,拂雪道长将她托付给张雅涵照顾,紫微阁有鬼神宗和阴山派的前车之鉴正在大肆招揽人才。   杨婉晴继续为紫微阁效力,明采薇却不知所踪。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十年过去了。   楚老爷子住进了听雨小筑,跟着妧妧一起吃斋念佛。   灵儿长成了大姑娘,比妧妧还要高半个头。   妧妧是狐妖化形,依旧是少女容貌,渐渐走出了悲伤,脸上多了笑颜。   南宫颠很大方的给张屠夫生了一双儿女,听雨小筑也变得热闹起来。   当初那些因他们而相逢的人,每一年都会在同一天在听雨小筑聚会,明采薇也只有在这一天才会回来。   他们彼此慰问境况,喝着茶水,谈论着道门和玄门中的事,却从来不会提及他们的名字。   只不过事后,常常会有在回家后大醉一场,也会有人哭的第二天出不了门。   要怎样才能忘记那样的两个人啊,怕是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们了。   他们是人间惊鸿客,惊艳了时光,留下的也只有传说。   龙岭会经常无故多出几个奇怪的游客,听雨小筑也常有人来拜访,只不过他们只敢远远的看。   狮子山,清涟江,乌鸦坡,飞星山。   哪怕人迹绝踪的闽南深山老林,阴山废墟,都会有人一遍一遍的去怀念。   即便他们知道,他们不在哪里。   谢凌一直不肯证君师,即使他已经有了君师气场。   他一直很坚信,有一天他的哥哥还会回来。   这一年,拂雪道长离开了丹霞岭,只给晚霞留下一封信。   晚霞归来后,便便央着谢凌造船出海寻仙。   出海寻仙的事谢家祖上就有人做过,谢凌拗不过自己这位一根筋的妻子,又意外得到了爷爷的支持,便开始大张旗鼓造船。   船造好的那天,很多长时间处于失联状态的朋友突然冒了出来。   众人乘船向东海而去,一直在海上盘旋数月无功而返。   第二年,晚霞还是不死心,再次逼谢凌出海,于是众人又再次集结。   这一次他们在海上航行的时间更久,却依旧一无所获,眼看补给耗尽只能无奈返航。   他们不知道的是只要再坚持继续向前航行百里,就会看到有人居住的孤岛。   可惜孤岛实在太小了,注定不为他们所见。   ……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李寒清悠哉悠哉的坐在岸边垂钓。   在这远离人间的孤岛上,她不用再戴面纱遮挡惊世容颜。   岛上建了两间草庐,拂雪道长正在沏茶。   茶水沏好,一手端一杯去找李寒清。   瞧见师弟专注钓鱼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开始她以为李寒清是真的在钓鱼,用的鱼饵堪比天宫仙丹。   直到好几次她明明瞧见鱼饵咬钩,却不见李寒清挥杆,好心提醒却又被李寒清狠狠的瞪了好几眼。   这次给李寒清来送茶,又恰好撞见鱼儿咬钩。   透过澄清的海水,拂雪道长甚至已经看到有两条鱼在吃鱼饵。   两条鱼一红一黑,黑鱼时不时咬一口,红鱼吃的狼吞虎咽,生怕鱼饵被抽走。   这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轮到她吃的时候鱼饵忽然被抽走。   道姐盯着贪吃的红鱼,眼底露出愤愤之色。   低声骂了一句:“怎么不撑死你啊。”   鱼儿吃光鱼饵犹自不肯走,还在水下张望。   李寒清又默默取了几枚仙丹揉碎做成鱼饵,继续下竿垂钓。   这时拂雪道长终于忍不住了,张嘴问道:“师弟,你这是在钓鱼还是在养鱼?”   “先养着,养肥了再杀。”   “你准备养多久?”   “养到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再说。”   “有志气!”   ……   时间终将会摧毁一切,我以笔墨让我们不朽。   写到这里,道君完结了。   感谢读者一年来的陪伴,我自认写出了心目中最完美的结局,但遗憾肯定还是有的。   常说写道君是为了修行,其实这不是我的初心。   我最初写道君这本书是为了将它做成礼物,一件天下独一无二,倾注我全部精诚与心血的礼物。   现在礼物完成,我却只能将它送给我自己。   想过完结时自己会说什么,无数次的想,无数次的更改。   最终留下的只有祝福。   祝我所有的读者,都能够化痛苦为良药,化劫数为机缘。   祝你们都能在尘世得到幸福,与心上人永结同心,相爱相惜长相伴。   道君讲了太多的道理,有很多只有经历过的才会懂。   我在写的时候,经常会有不属于我的灵感涌现,化为天马行空的奇异文字。   这些文字都是带有能量的,可以治愈心灵也能触及灵魂。   道君的数据并不好,假如你们曾为道君中的某个故事而感动,希望你们在与人交流读书心得的时候,能够随口提一句。   我认识一个叫做舞独魂灵的写手,她写过一本最后的道君。   祝大家新春愉快。   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